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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西子情 -【京門風月】《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2:59 PM     標題: 西子情 -【京門風月】《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2-27 11:08 PM 編輯

【書名】:京門風月

【作者】:西子情

【內容簡介】:

  南秦傾了一個謝,半壁江山塌一空。

  忠勇侯府被株連,世代名門望族一朝灰飛煙滅。

  謝芳華這個嬌房嫡女碾碎芳華,零落成塵。

  本以為塵土皆無,奈何上天厚愛,再許一世——

  她看著依然繁榮的家族和平安的至親,發誓只要她在,定要忠勇侯府不倒,謝氏不絕!

  於是,她棄閨房,出侯府,混入皇室隱衛的巢穴里習武藝,學權謀。

  八年後,她送了皇室一份天大的謝師禮回京!

  自此,鐘鳴鼎食之家的閨閣里多了一雙翻雲覆雨手。

  美人靠上輕卷雲袖,貴妃椅上執手棋盤。

  洞若觀火,乾坤在握。

  彈指風華江山覆,箭羽皇都亂飛花。

  南秦京城因她的歸來霎時風起雲涌。

  謝芳華要讓世人知道,她這個柔弱的閨閣女子,不止知風月,也知乾坤!

  本文一對一,一生一世一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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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2:59 PM

楔子

南秦278年冬,四皇子秦鈺酒後縱火燒宮闈,險些致使皇宮傾覆。

  皇帝大怒,百官駭然。

  監察院上奏,御史台彈劾,以左相盧勇為首,請求皇上嚴懲四皇子秦鈺。

  盧勇言曰:「四皇子身為皇后嫡子,卻不知檢點,德行有失,枉為皇上教誨,皇后垂愛。今日酒後失德,敢縱火燒宮闈,明日酒後失性,便敢毀朝綱社稷。皇室有此子,列祖列宗蒙羞,若不嚴懲,宗室子息爭相效仿,他日再造更大禍端,遺禍數代,悔之晚矣。」

  言語鏗鏘,口誅筆伐,令人無以為辯。

  皇上面色鐵青,赤手捏碎了一塊金椅扶手。

  右相剛要開口,猛然注意到皇帝流血的手,身子微震,退了一步。

  朝堂的言論一時間成一邊傾倒之勢,無一人敢上前為四皇子求情。

  朝堂的動向很快就傳到了後宮,坐在鳳鸞宮的皇后臉色發白,握著茶盞的手不由用力,茶盞被她捏碎,她纖長的手指被劃破了一道口子,頓時鮮血直流。
  侍候的宮女人人惶恐,女官連忙上前為皇后止血。

  皇后扔了茶盞,推開女官,猛地站起身,咬牙切齒地怒道,「他們這是要逼死秦鈺!」話落,她深吸了一口氣,冷沉地開口吩咐,「擺駕!前往金殿!」

  此言一出,鳳鸞宮侍候的眾人齊齊失色。

  女官失聲提醒,「娘娘,後宮不得干政啊,您若是這樣闖上朝堂的話,那您可就……」

  「就算本宮這個皇后被廢,任倚翠宮和玉芙宮那兩個賤人得逞,也不能讓他們就這樣殺了我的兒子。」皇后聲音雖顫,但有著破釜沉舟的堅定,「秦鈺是我唯一的兒子!」

  女官頓時住了口。

  皇后甩袖,疾步出了鳳鸞宮。

  朝堂上,一片冷凝,群臣都在等皇上如何處罰四皇子。

  雖然還未下旨,但是很多人都知道,處罰一定不會輕了,四皇子不死也會扒層皮。

  「請皇上速速下旨懲處四皇子,以儆傚尤!」左相見皇上許久未有論斷,再度請柬。

  「盧勇,你急什麼?四皇子有罪,但昔日也曾救駕有功,往常不曾做過出格之事。昨日醉酒燒宮闈,也許事出有因。今日四皇子還未酒醒,不讓其辯白就做處置,是否太急了?」右相終於開口。

  「皇上和司禮監的幾位大人親眼目睹,縱火的人是四皇子本人,還能有假?難道你是說皇上和眾位大人眼睛都花了?看錯了人?醉酒之人,酒後失德,酒醒後哪還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就算辯白,也逃不脫他縱火的事實。」左相義憤填膺地陳詞。

  右相皺眉,剛要反駁。

  皇帝忽然一拍金椅扶手,怒道,「都別說了!四皇子德行虧空,枉為朕昔日帶在身邊教導。今日起,貶四皇子為庶民,流放漠北,不得詔令,永世不得踏入京城一步。」

  「吾皇萬歲!」

  左相帶領群臣俯首跪地高呼。

  右相閉上了眼睛,蒼老的面容下隱隱透出一絲無奈。

  聖旨一下,再無迴旋餘地,所有人都知道,四皇子今生完了!

  庶民是什麼人?

  那是底層最低下的販夫走卒。

  漠北是什麼地兒?

  那是距離京城兩千里地外的蠻荒苦寒蟲獸橫生之地。

  大殿內一時沉寂無聲。

  「皇上,皇后娘娘請旨上殿!」一名內侍高喊一聲。

  群臣一驚,齊齊抬頭。

  「她來做什麼?讓她回去!」皇帝一怔,惱怒地揮袖。

  「皇上,臣妾前來請旨!」內侍還沒來得急攔,一身大紅正裝的皇后疾步闖進了大殿。

  「胡鬧!」皇帝見皇后不顧攔阻闖了進來,怒斥了一句。

  群臣屏息,無一人言語,哪怕是剛正不阿的言官此時也沒人站出來職責皇后。

  皇后面色冷然地掃了群臣一眼,目光從右相身上轉到左相身上,定了片刻,端端正正地跪在大殿中,清聲道,「臣妾教子無方,使其釀成大錯,臣妾求皇上將臣妾賜死!」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

  皇帝臉色頓時變了數變,忽然騰地起身,怒道,「你是四皇子生母,朕是他生父,你這般上殿要朕賜死你,是不是也要朕自殺?畢竟朕也教子無方!」

  「皇上萬萬不可!皇上息怒!」群臣駭然,齊齊惶恐。

  皇后聞言眼眶頓時濕了,大聲道,「人無完人,何人無錯?就是左相昔日裡還有自家兒子打死人的事情出現,那時候只不過從輕處理了!這滿殿文武,何人敢保證自家子息從小到大從無錯處?我兒雖然酒後忘形燒了宮殿,但是無一人傷亡。皇上要重罰,臣妾無話可說,將鈺兒貶為庶民,臣妾也認了,只能怪他年少任性,多喝了酒水以致失態。可是為何還要流放漠北那荒無人煙的苦寒之地?這和殺了他有何區別?皇上,臣妾就這一個兒子啊!」

  「秦鈺是朕和你的嫡子,焉能同尋常人家的孩子一樣?別人家的孩子能犯錯?朕的兒子犯了錯就是誅心,誅朕的心,誅列祖列宗的心!」皇帝面容威嚴,聲音嚴酷,「朕金口以開,如何更改?朕今日念在你愛子的份上,不糾察你闖上金殿的罪過,你下去吧!」

  「皇上!」皇后面色一灰。

  「來人,扶皇后回宮!」皇帝不容皇后再說,對左右揮手。

  立即有內侍走向皇后,要扶她下去。

  皇后騰地站起身,伸手拔掉頭上的九尾鳳釵,對準自己的脖頸,凜然絕望地看著皇帝,「皇上今日若不收回聖命,臣妾就死在這金殿上!反正臣妾的兒子去漠北也是死路一條,免得到時候白髮人送黑髮人,臣妾不如就先死謝罪!」

  「你……」皇上臉色頓時青紫。

  內侍惶恐地退後了兩步。

  大殿內的氣氛霎時僵持不下。

  「皇上,臣以為這般將四皇子貶為庶民流放漠北嚴懲,雖然可儆傚尤,但是處罰甚重。其他皇子和宗室子息恐怕從此以後會束縛性情,畏首畏尾,再不敢出格一步。時間一長,恐怕人人都成了禮教下了人偶,南秦再無破格出新的人才,江山後代恐怕岌岌可危。」右相躬身出列。

  皇帝聞言面色稍霽,緩緩坐下身,看著右相,「依你之言,朕這金口之言合該作廢?」

  「皇上萬萬不可,金口玉言如何能作廢?」左相立即反駁。

  皇帝臉色一沉。

  「雖然處罰甚重,但是火燒宮闈險些造成皇宮傾覆的後果來說,也應得此罪。既然皇上金口以開,斷無更改的道理。」右相看了一眼左相,掃見皇后將簪子推進了一寸,他話音一轉,「不過臣有個建議,既然是流放漠北,不如就將四皇子送去無名山。」

  此言一出,群臣嘩然。

  天下流傳著兩句話,「天上富貴地,人間鬼門關。」

  天上富貴地說的是南秦京城的富貴街,而人間鬼門關說的就是漠北的無名山。

  南秦京城的富貴街自然不必說,天子腳下,各大高門府邸相連,繁華可見一斑。

  而漠北的無名山正好相反,是皇室培養暗衛的起源地。暗人們被選入無名山,有三條路可走。一條就是無才無能在訓練中被同伴殺死;一條是經過較量廝殺,成為合格的皇室護衛;一條是沒有本事殺人,但別人也殺不了,只能留下來守護無名山,終身不得出山門。

  這三條,無論是哪一條,都說明無名山不是個好選擇。

  說無名山是被白骨堆積而成的白骨山亦不為過。

  提起無名山,人人都脊背發涼。

  右相提出無名山,連上首皇帝的身子都震了震,半響無言。

  「皇上,臣以為,將四皇子送去無名山。若四皇子能被矯正性情,闖過無名山的九堂煉獄,可見天將降大任於斯,今日罪過,皇上可既往不咎。若四皇子不能闖出無名山,那麼就是無能,將來也必定不堪大用。皇上和皇后也便不用再為其憂心。」右相等了片刻,見無人開口,再度說道。

  皇帝聞言看向皇后,沉聲問,「皇后,你覺得右相所言如何?」

  皇后心神一凜,握著簪子的手顫了顫,同樣是漠北,流放漠北的話,她的兒子一定到不了漠北就被人暗中殺了。但是若送到無名山,有皇上派出的人沿途護送,無人敢下黑手。若是僥倖,她還能得回兒子。這是一線生機,她必須抓住。這樣一想,她猛地扔了簪子,「臣妾同意右相所言。」

  「左相?眾位愛卿?你們以為右相所言如何?」皇帝面色看不出什麼情緒。

  「臣以為右相所言可為。」左相看了右相一眼,出言附和。

  眾人自然無人反對。

  「那就這麼定了!今日起,派人護送四皇子至漠北無名山。若他能憑本事過了九堂地獄,闖出無名山,朕恢復他宗籍,他還是朕的四皇子。若是他闖不出來,只能是咎由自取。」皇帝一錘定音。

  群臣俯首,高呼皇帝聖明。

  散朝後,酒醉未醒的四皇子當即被皇帝派了一隊五千人的護衛隊送往漠北無名山。

  皇后回了鳳鸞宮後便吐了血,臥床不起。皇帝一直喜愛四皇子,當日也病倒在榻。

  太醫院頓時人仰馬翻。

  京中一時間陰雲密佈。

  英親王府的落梅居裡,一個人聽罷朝堂最終的處罰結果後訝異地脫口道,「李老兒竟然建議皇上將秦鈺送去了無名山?那不是忠勇侯府家的那個小丫頭去的地兒嗎?」

  他此言一出,又一個人訝異地出聲,「忠勇侯府的小姐何時去了漠北?」

  先出口那人無言了片刻,咳了一聲道,「哦,我說錯了,是忠勇侯夫人的娘家兄長在漠北戍邊。我前些日子聽說一直養在深閨裡的柔弱小姐想去漠北看她舅舅,人還沒走,就得了傷寒,弱得跟個病秧子似的,她能去哪裡?」

  那人聞言釋然道,「哎,說起來許多日子不見子歸兄了,不知道他的病好些了沒有?真是奇怪了,子歸兄和他妹妹這一支嫡親時常纏綿病榻,相反,旁支族親子弟姐妹卻一個個生龍活虎。忠勇侯府嫡系一支的風水莫不是有問題?」

  風水有問題?早先說話那人嗤笑一聲,撇撇嘴,不以為然。

  同一時間,忠勇侯府飛進了一隻鷹,那只鷹在侯府盤旋了一圈,進了芝蘭苑。

  芝蘭苑的窗子開著,裡面傳出一老一少的說話聲,不時地伴隨著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那只鷹悄無聲息地飛進了窗子裡,落在了裡側床榻上半躺著的人肩上,那人見到這只鷹咳嗽聲霎時止了,連忙取下它腿上的信箋打開。

  坐在屋中的老者看著信箋立即問,「信上寫了什麼?」

  那人看著信箋,先是一喜,隨即一憂,片刻後,面色平靜地道,「妹妹說她兩個月後回京。」

  「回京?八年了,她終於……能回來了?」老者面色激動起來,「她還說了什麼?」

  那人默了片刻,「妹妹說她月前動手毀了無名山,從今以後世上再沒有無名山了。」

  「什麼?」老者騰地站了起來,不敢置信,顫微著身子道,「那可是皇室的……她怎麼能夠毀了無名山?她……她怎麼敢?」

  「妹妹口中從無虛言。」那人將信箋遞給老者。

  老者接過信箋看罷,眼前一黑,一頭栽到了地上,昏死了過去。

  太醫院的太醫從皇上、皇后那裡分了一批前來忠勇侯府,一時間,太醫緊缺。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2:59 PM

本帖最後由 roumoon 於 2016-12-22 04:01 PM 編輯

第一卷芳華歸來

第一章回京

兩個月後,一輛馬車頂著大片飄落的雪花進了京城。

  這輛馬車剛出現在城門口,便吸引了人們的目光。原因不是這輛馬車金雕玉刻,而是裝了滿滿一車琳琅滿目奇形怪狀的貨物。貨物並沒刻意包裹,而是用麻繩纏了,散亂地堆在車廂裡,高高的一摞,將馬車的後車沿幾乎都壓彎了。

  馬車走過,留下深深一道車轍的印痕。

  車前坐著一個小廝模樣打扮的少年,大約十四五歲,穿著棉襖,帶著氈帽,臉龐被風雪吹得黑裡透紅,幾乎看不出模樣。被人們瞧著,也不露怯,逕直趕著車過街,向忠勇侯府而去。

  馬車走到京城最有名的宴府樓門口,那小廝吸了吸鼻子,向裡面看了一眼,並未停車。

  這時,一個肉包子忽然從裡面扔了出來,滾了幾滾,鑽到了車底下。緊接著一條大黑狗追著肉包子跑了出來,也鑽到了車下。

  只聽「吱嗷」的一聲狗叫,前面拉車的馬打滑,頓時臥倒在地,馬車發出「光當」數聲響動,向一側傾倒。那小廝措手不及,慌亂中被摔下了馬車,滾落到了雪地上。

  變故發生不過瞬間,街上一直注意這輛馬車的行人都不由發出唏噓聲。

  樓外的動靜自然驚動了樓裡的人,宴府樓裡的掌櫃和小夥計都匆忙跑了出來。

  「哎呦,壞了,崢二公子的狗被軋死了!」打頭的一個小夥計驚駭地道。

  「這可怎麼了得?快去告訴二公子!」掌櫃的走出來,看到門口的情形,臉刷地一白。

  「二公子對這狗好極,今日死在咱們這,可要遭殃了。」又一個小夥計哆嗦地道。

  ……

  一時間,門口聚了一群人,七嘴八舌,說的全是崢二公子的狗。

  謝芳華躺在地上待了半響,也沒人上前過問她一句,心中惱恨。這裡還有個大活人呢!怎麼就沒人看到上來問一聲她死沒死?

  感情這年節狗比人金貴!

  果然多年不回京城,她都有些不適應了!崢二公子是哪個紈褲子弟?人人懼怕?

  報信的很快去了,不多時,從宴府樓裡走出幾個男子。

  其中一人當先,年約十六七歲,後面跟著的幾個人與他差不多年紀,人人均穿著織錦雲緞。剛一出來,便讓四周眾人覺得貴氣逼人,連天邊的太陽似乎也明亮了幾分。

  謝芳華靜靜地躺在地上,瞇著眼睛看著出來的人。

  「真是我的狗被這車軋死了?」當先一人走到車旁,臉上神色猶疑難辨。

  「回二公子,真的是您的狗!」掌櫃的硬著頭皮上前。

  「這是誰家的馬車?」那人挑眉。

  掌櫃的似乎這才想起惹禍的車主,四下看了一眼,立即對不遠處雪地上一指,「就是那個人,他趕的車!」

  「哦?」那人眼睛瞇了瞇,目光落在遠處被摔下馬車一動不動的小廝身上,只見他臉上身上都是雪,幾乎成了個雪人。他目光定了片刻,抬步向那處走去。

  掌櫃的立即提著心跟在他身後。

  「走,我們也過去!看看是誰家的奴才吃了雄心豹子膽敢軋死秦錚兄的狗。」其中一人說了幾句,幾個人連連附和,也尾隨著走向那小廝。

  原來是英親王府的二公子秦錚!

  謝芳華扯了扯嘴角,等著人走到近前。

  不多時,一雙精緻的厚底靴子停在她身邊一步處,靴邊縫製著上等的白貂絨毛,靴子正中面上鑲嵌了一顆東珠。除了靴底,旁處滴雪未粘。

  只一雙靴子,便能看出這個人生活之奢侈,富貴得天怒人怨。

  「死了?」秦錚看到人,忽然揚了揚聲。

  你才死了!你們全家都死了!謝芳華恨不得將他祖宗八輩都罵個狗血淋頭。

  「回二公子,這小廝的手剛剛還動彈了一下,應該沒死。」掌櫃的一雙巨眼。

  「原來沒死!」秦錚的聲音似乎有些扼腕。

  掌櫃的面色一變,腿有些發軟,「二……二公子,這該如何處置他?」

  「既然沒死,就將他叫醒,問問誰家的奴才不長眼睛傷我的狗。我好上門去找他家的主人索賠。」秦錚不鹹不淡地道。

  掌櫃的頷首,還沒上前,秦錚身後忽然竄上前一個人,抬腳踢了踢謝芳華,口氣極不好,「喂,你沒死就說句話。你是誰家的僕從?」

  謝芳華隨著那人腳踢動了動身子,悠悠醒轉,緩緩睜開了眼睛。

  「咦?這小廝黑不拉幾的,卻長了一雙好眼睛。」那人頓時訝異。

  秦錚聞言瞥了那人一眼,冷冷道,「燕亭,你要喜歡,不如問明了誰家的奴才討回府去,不就是雙眼睛嗎?憑你永康侯府的地位,喜歡就挖了它放在手裡把玩,也沒人說什麼。」

  燕亭聞言頓時驚嚇地倒退了數步,臉色怪異地瞪著秦錚,「我可沒得罪你,你的嘴不用這麼毒吧?你明明知道如今京中不好混,勳貴們更不好混,多少人等著糾永康侯府的錯呢,我若是因為喜歡誰的眼睛就挖來玩,御史台那幫子老固執不彈劾死我才怪。」

  「所以,我是提醒你,再好的眼睛,長在一個奴才的身上也是浪費。」秦錚道。

  燕亭本來想看看誰家的下人這麼膽子大敢軋死秦錚的寶貝狗,如今聞言,頓時對那小廝沒了興趣,擺擺手,「你快些問,我們席面剛開,還沒吃兩口酒就跑了下來,你問完了,我們回去接著吃。」

  「接著吃?」秦錚冷笑一聲,「我死了狗,如今還能吃得下?」

  燕亭一噎,見他臉色驟冷,不禁寒了寒,不再言聲。

  「你是誰家的奴才?還不快說!」掌櫃的深恐自己被殃及,頓時質問謝芳華。

  謝芳華有氣無力地道,「忠勇侯府的!」

  「子歸兄府裡的?」燕亭一怔。

  「你真的是子歸兄府裡的下人?你這般是從哪裡來?」燕亭身後一人上前詢問。

  「不是,小的從漠北軍中來,奉我家老爺之命,給忠勇侯府送年貨。」謝芳華艱難地坐起身,忍著疼痛從懷裡拿出一塊令牌,遞出來給在場的人看。

  那人接過令牌,看了一眼,遞給秦錚,為難地道,「忠勇侯夫人的娘家兄長是鎮守漠北戍邊的武衛將軍。既然是武衛將軍的僕從,那麼也算是忠勇侯府的人了。我們與子歸兄交好,你能好意思上門找他賠償一隻狗嗎?」

  眾人聞言頓時對這不打眼的小廝多看幾眼,沒想到這小廝的來頭還挺大,都看向秦錚。

  秦錚盯著令牌看了片刻,又看向掙扎著站起來的謝芳華,眸光動了動,緩緩道,「既然是給子歸兄府送年貨的人,如今這般情形,他一個人是沒法去忠勇侯府了。」話落,對身後眾人道,「我們都多日沒見子歸兄了,不如就順便去一趟忠勇侯府,將這小廝和年貨幫他送回府裡。」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附和應好。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2:59 PM

第二章閨閣

富家子弟雖然紈褲喜好玩樂,但是做起事情來卻是痛快利落。

  不出片刻,便將馬從雪地里拉起來,將車扶穩了,由人牽著馬向忠勇侯府而去。

  謝芳華這個送年貨的小廝到沒了用武之地,只能跟在身後。

  宴府樓的掌櫃向來八面玲瓏,今日在他的門口出了這麼大的事兒,自然不能真做了甩手掌櫃,勢必要跟著前去忠勇侯府做一番解釋,也就跟在眾人身後。

  幾名男子護著馬車邊走邊聊,話題圍繞著他們口中的子歸兄,聊的極有興致。而走在眾人中間的秦錚卻再未言語半句。

  依宴府樓的掌櫃看來,顯然是因為崢二公子死了寶貝狗,偏偏軋死他狗的人是與他交好的忠勇侯府世子謝墨含府的人,要賠償不好意思,打死人家小廝吧,打狗還要看主人呢,自然更不能。只能認倒霉。才致使他沉默得懶得說話。

  眾人走了一段路,秦錚忽然停住了腳步。

  兩旁的人見他停下腳步,也不由得跟著停下,都用眼神詢問他。

  「你們先走!」秦錚向後看了一眼,目光從謝芳華身上掃過,對兩旁的人道。

  兩旁人打量他神色,又看了一眼蔫頭耷拉腦走在後面的小廝,都齊齊意會,向前走去。

  掌櫃的走過秦錚身邊,暗暗想著,雖然崢二公子不會跟忠勇侯世子翻臉,但是看他的臉色,是要難為這小廝了,這小廝恐怕是要背地裡吃他一番苦頭。

  謝芳華低著頭走到秦錚身邊,一陣冷風吹來,她不由哆嗦了一下。

  秦錚看著她開口,「你知道你今日軋死我的狗是誰賜給我的嗎?」

  謝芳華腳步一頓,他說了個賜字,那就是宮裡出來的狗了。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搖搖頭。她八年沒回京了!哪裡知道?她離開的時候可沒聽說秦錚有一條寶貝狗。

  「是已逝的德慈太后。」秦錚道。

  謝芳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德慈太后,當今皇帝生母。三年前死了。

  「我大哥最怕這條狗。」秦錚又道。

  謝芳華心裡忍不住翻白眼,他大哥怕狗跟她有什麼關係?他有必要跟她這個小廝說這個嗎?要是說的話,也該拉著忠勇侯府世子說才是吧?或者拉著忠勇侯說。

  「今日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但是忠勇侯府總歸是欠了我一條狗。」秦錚瞥了一眼看起來規矩老實恭敬的謝芳華,丟下這句話,轉身向前走去。

  謝芳華看著他的背影,胃裡翻騰了一陣,他這是在告訴她,無論忠勇侯府怎麼賠償,也賠不起已逝太后賜給的一條狗嗎?畢竟天下何人也抵不過已逝太后的尊貴。

  一條狗死在她的馬車下,他不要賠償,可是忠勇侯府自此也對他欠下大債了!

  謝芳華磨了磨牙,腳尖用力地碾了碾腳下的雪,抬步跟上他。

  怪不得人人懼怕崢二公子,果然吃人不吐骨頭!

  宴府樓距離忠勇侯府只隔了兩條街,所以,眾人簇擁著馬車很快就來到了忠勇侯府。

  忠勇侯府朱紅的大門緊閉,門前兩尊石獅子腦袋上落了厚厚一層雪。

  燕亭上前叩門。

  很快門房便有人探出頭,一看之下,連忙縮了縮腦袋,「原來是崢二公子,燕小侯爺,李大公子,程公子,宋公子。你們這是?」

  「廢什麼話?我們來給子歸兄送年貨,還不快開門。」燕亭瞪了那門房小廝一眼。

  那小廝打量片刻,知道貴客不能得罪,連忙應聲,立即打開了門。

  眾人待大門打開,陸續進入。

  門房的小廝立即過來接手了馬車,陪著笑道,「幾位裡面請,我們世子在海棠亭賞雪呢!已經有人去通報了。世子很快就該過來了。」

  「哦?子歸兄病好了?」燕亭詢問。

  「還吃著藥呢,精神好一些了,我們世子是老毛病了,每年冬天都要纏綿病榻,如今兩個月未能出門,只能在府中轉轉。」小廝連忙回話。

  燕亭點點頭,對幾人道,「走,我們去找他。聽說忠勇侯府的海棠亭極是特別,天下的海棠都是春秋開,而忠勇侯府海棠亭的海棠則是冬天開,與梅花竟美。」

  「我也聽說了,可是往年子歸兄不讓看,我等只能心癢難耐,不知道今日讓不讓看。」李大公子接過話。

  「估計也不讓看,但我們走快點兒,將他堵在海棠亭不就能看成了?屆時他因為自家的小廝軋死了秦錚兄的狗,還好意思賭住門不讓我們進去?」燕亭立即道。

  「好主意!」程公子和宋公子立即附和。

  門房小廝聞言不由冷汗直冒,看向秦錚,想著他們府裡的小廝何時軋死了他的狗?

  秦錚臉色冷了冷,回頭對依然站在門口沒進來的謝芳華道,「你還不跟進來?難道不認識忠勇侯府的門?」

  謝芳華正在感慨一別八年門口兩頭石獅子都滄桑了,聞言,立即抬步邁進門。

  「這是……」門房小廝看著謝芳華。

  「帶路,領我們去海棠亭!」秦錚不給那門房小廝探究的機會,對他命令。

  那小廝看著面色冷然的崢二公子,一肚子疑問打回了肚子裡,不敢耽誤,快步領路。

  一眾人由他帶領下,匆匆進了府,直接繞過前院,向後院而去。

  走到後院的汀蘭水榭,那小廝有些躊躇地止步,「幾位爺,過去前面的水榭,就是我們世子的芝蘭苑了,過去我們世子的芝蘭苑,就是海棠苑,海棠亭就在海棠苑裡,但是海棠苑是我們小姐的閨院,這……奴才可不敢私自帶著幾位爺進去啊。」

  「就是子歸兄那個弱不禁風的妹妹居住的海棠苑?」燕亭腳步頓住。

  「正是我家小姐的海棠苑。」門房小廝連忙垂頭。

  燕亭皺眉,似乎從來不知道原來海棠亭是在海棠苑裡,那就怪不得每次提到海棠亭謝墨含便推拒不讓看了。人家妹妹的閨閣,他們這等外男自然是不方便進入的。

  李大公子、程公子、宋公子一時也面面相耽。

  秦錚冷哼一聲,不理會眾人,抬步逕自往裡走。

  燕亭等人對看一眼,有他打頭,他們自然就好說了,於是紛紛跟在他身後。

  不多時,過了汀蘭水榭和芝蘭苑,便來到了海棠苑門口。

  海棠苑院落靜靜,淡淡的海棠花香氣從裡面撲來,令人心曠神怡。

  燕亭大讚,撫掌道,「就是這個香味,別的海棠可沒有這個香味清純,不知道花開得到底有多好看。」

  「進去不就知道了。」秦錚腳步不停,逕直進了海棠苑。

  海棠苑的門開著,有兩名婢女正在清掃院子裡的積雪,乍見有人闖進來,齊齊一驚,掃把脫手掉到了地上,發出了不小的動靜。

  秦錚看也不看那二人一眼,不受絲毫阻攔地向後院而去。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2:59 PM

第三章欠債

精緻的白貂絨毛靴子踩在剛掃過的地上,落下淺淺一排腳印。

  秦錚進了後院,那兩個打掃院落的婢女才醒過神來,慌張地追上去攔人。

  這時,謝墨含已經從後院的海棠亭走了出來。

  那兩名婢女見到謝墨含,「噗通」一聲,齊齊跪在地上,白著臉惶恐地請罪,「世子恕罪,奴婢二人沒攔住人。」

  「稍後去大管家那裡各領十板子。」謝墨含抖了抖身上的雪,淡淡地道。

  那兩名婢女連忙應是,起身站在一旁。

  「子歸兄府裡的規矩好生嚴厲。」燕亭隨後跟來,打量了謝墨含一眼,笑著說道。

  「這裡是吾妹的院子,在這裡侍候的人容不得出半點兒錯,規矩自然該嚴一些。」謝墨含掃了眾人一眼,目光攸地落在最後方垂著頭的小廝身上。

  「子歸兄是不是看這小廝面生?」燕亭乾笑了一聲,上前拍拍謝墨含的肩膀,對他道,「這小廝是從漠北戍邊的軍中來京城給你的府裡送年貨的。可是剛進城,就闖下大禍了!馬車軋死了秦錚兄的寶貝狗。」

  謝墨含聞言面色一動,眉峰緊了緊。

  「他的狗可是已逝德慈太后賜的,誰也不敢惹,他大哥見了都躲得遠遠的。不想今日卻是死在了這個不打眼的小廝手裡。你可要好好想想拿什麼賠償給秦錚兄,才能讓他消氣。」燕亭兩句話便說清楚了前因後果。

  謝墨含點點頭,臉色有些難看,轉頭看向秦錚。

  秦錚臉上情緒難測,並沒開口。

  謝墨含又看向那小廝,平靜地道,「你是何人?姓甚名誰?從哪裡來?做什麼?為何軋死了崢二公子的狗,將事情經過仔細說一遍,不得有半絲欺瞞。」

  謝芳華點點頭,低垂著頭不抬起,一五一十地道,「小的叫王銀,從漠北邊境來。這一路都很是平坦,偏偏進了京城後,路過宴府樓,一個肉包子和一個狗先後地跑到了我的車下,我來不及躲閃,馬倒車翻,就軋死了那狗。」

  「這麼說倒是那肉包子和狗不長眼睛往你車底下鑽了?」秦錚聞言挑眉。

  謝芳華垂著頭不答話。

  謝墨含眉頭緊皺,沉吟半響,對秦錚道,「雖然是一樁意外,但這小廝也要擔干係。忠勇侯府自然不能當做事情沒發生。秦錚兄,你我交好一場,你看如何賠償?雖然得不回德慈太后賜你的狗,但是你要什麼,只要我能做到,自然不說二話。」

  「這個說法好,子歸兄都開口了,秦錚兄就要求進海棠亭看海棠吧!我們也趁機沾沾光。」燕亭立即興奮地道。

  「難道你覺得我的狗就只值我賞一眼海棠亭的海棠?」秦錚冷眼看著他。

  燕亭咳嗽了一聲,摸了摸腦袋,莫名地道,「秦錚兄,你雖然死了狗,可不是我軋死的,你今日怎麼處處看我不對?我真的沒得罪你的地方吧?」

  「你今日的話太多了!」秦錚轉開頭。

  燕亭聳聳肩,攤攤手,好吧,他今日再不說話了,免得惹了這位爺,狗帳算在他身上。

  「海棠亭的海棠不值一提,自然不及秦錚兄的狗。秦錚兄想要什麼,直接說吧。」謝墨含說話間,偏過頭,拿出帕子,捂著嘴低低咳嗽了兩聲。

  秦錚忽然笑了,隨手一指謝芳華,漫不經心地道,「雖然子歸兄話如此說,但我可不能真拿狗訛你什麼。既然是這個小廝不小心軋死了我的狗,就將他賠給了我吧!」

  謝芳華身子一僵,頓時咬牙切齒,秦錚他可真敢要!

  謝墨含身子亦是一僵,不過很快就恢復常態,「按理說秦錚兄這個要求不礦外,子歸理應答應。但是這小廝畢竟不是忠勇侯府的人,恐怕要漠北戍邊的舅舅答應才行。」

  「那你就修書一封給漠北戍邊的武衛將軍,就說這個人我要了。」秦錚道。

  謝墨含頓時猶豫。

  「子歸兄還猶豫什麼?不就是一個小廝嗎?忠勇侯府和漠北的武衛將軍親如一家。難道軋死了英親王府二公子的狗,賠償一個小廝,武衛將軍還不答應?」程公子出聲勸說。

  「不錯!」宋公子附和。

  謝芳華感覺額頭的青筋跳了跳,若她真是一個小廝,那自然被秦錚要了沒什麼,但是她是謝芳華,忠勇侯府的小姐,謝墨含的妹妹,這海棠苑的主人。怎麼能隨手給了秦錚當做賠狗的補償?

  「看來子歸兄不樂意!」秦錚看著謝墨含。

  謝墨含揉揉了額頭,一時間分外頭疼。

  謝芳華知道哥哥是認出了她,此時犯難了。她深吸一口氣,低聲道,「別說崢二公子要小的去您身邊侍候,就是要小的命,小的也應該賠償。但是小的不是武衛將軍府的小廝,而是隸屬漠北軍營。小的在軍中是有正規編製的。此次不止來給忠勇侯府送年貨,還帶了任務,要覲見皇上的。」

  幾人聞言齊齊一怔。

  秦錚揚了揚眉。

  謝墨含暗暗鬆了一口氣,看著秦錚道,「秦錚兄,軍中編製的人我可沒權利給你。」

  「那就記債好了,記著你欠了我一筆債。不是小債,也不是什麼東西都能還得起的債。」秦錚大手一揮,算是將這一頁接過去了。

  謝墨含苦笑,只能答應,「好,今日忠勇侯府欠了秦錚兄一筆大債,秦錚兄什麼時候想到了賠償的價值,什麼時候開口,只要能做到,一定陪。」

  秦錚勾了勾嘴角,對燕亭等四人道,「你們作證。」

  「我們作證。」燕亭、李大公子、程公子、宋公子四人齊齊點頭。

  謝墨含捂著帕子又咳嗽了幾聲,永康侯府的小侯爺燕亭,右丞相府的公子李沐清,戶部尚書府的公子程銘,禮部尚書府的公子宋方。都是新一輩首屈一指的人物,有他們作證,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

  「可是我們都到這裡來了,子歸兄,你真忍心將我們拒之門外,不讓我們看一眼海棠?」燕亭心心唸唸看海棠,見秦錚沒多大興趣,他深恐白來一趟。

  謝墨含歎息一聲,無奈地道,「你們既然已經來到了這裡,我又怎麼好意思拒之門外?」話落,見燕亭一喜,他對那兩個婢女吩咐,「你們回房去告訴妹妹,讓她別出房門。就說哥哥的朋友前來觀賞海棠。」

  「是!」那兩名婢女立即扭頭回了前院。

  「侍書,你帶著王銀去見爺爺,既然是漠北軍營來的,身負任務,要覲見皇上,得先讓爺爺過過目,瞭解一些情況。」謝墨含對自己身後跟著的貼身小廝吩咐。

  「是,世子!」侍書頷首,看了謝芳華一眼,頭前帶路。

  謝芳華得了解放,跟在侍書身後離開。

  謝墨含見妹妹走了,邀請秦錚、燕亭等人入海棠亭。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2:59 PM

第四章密函

 榮福堂裡湯藥味濃郁。

  謝芳華隨著侍書進了榮福堂,聞到濃郁的藥味不由皺了皺眉。

  侍書腳步頓了一下,微微偏頭低聲解釋,「自從兩個月前世子收到小姐的信箋,恰巧老侯爺當時也在世子處,看到了信箋,從此後便病了。」

  謝芳華恍然,原來她爺爺是被她的信給嚇病了。

  「侍書,你不在海棠亭侍候世子?怎麼跑來了這裡?這個人是……」一個年約四十,做廚娘打扮的女子從裡屋走出來,看到侍書和他身後黑不拉幾的小廝不由疑惑。

  侍書左右看了一眼,見院落裡無人,小聲地開口,「福嬸,這位是……」

  「噢,我知道了,聽前院的人說漠北戍邊的武衛將軍派人給咱們府送年貨了。來人是個小廝。莫就是他?」福嬸截住侍書的話。

  侍書一噎,有些為難地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笑了笑,上前一步,恭敬地道,「正是!」

  「老侯爺剛剛還讓我去前院將人找來,他要問話,你正巧便來了。」福嬸一笑,伸手挑開簾子,對裡面笑盈盈地道,「老侯爺,您要見的人來了。」

  「讓他進來!」裡面傳出蒼老的聲音。

  福嬸示意謝芳華進屋。

  謝芳華理了理衣襟,抬步進了房門。

  屋中光線昏暗,湯藥味撲鼻。謝芳華被熏得頭有些暈,掏出娟怕摀住口鼻,房間依舊是她離開時的陳設,裡側的床榻上躺著個骨瘦如柴的老頭,若不是那威嚴的眉眼,她都幾乎認不出來這是她八年前離開時那個虎步生風滿面生光的爺爺。

  果然歲月催人老啊!

  「跪下!」忠勇侯怒喝一聲。

  謝芳華暗吸了一口氣,這個老頭還跟以前一樣不討喜。她不理會他,而是走到窗前打開窗子,清新的空氣頓時吹進來,散去了幾分刺鼻的藥氣。她回轉身,站在窗前,靜靜地看著床上的老者。

  「我說的話你聽到了沒有?」忠勇侯滿面怒意。

  謝芳華歎息一聲,挽起袖子,露出兩隻手臂,然後,又彎身挽起褲腿,露出兩截膝蓋,然後站在光線比較好的地方。

  兩臂的小肘處擦破了皮,兩腿的膝蓋血污一片,比兩臂嚴重。

  忠勇侯本來半仰著的身子騰地坐直了,眉頭猛地皺緊,「怎麼弄的?」

  謝芳華放下袖子,落下褲腿,走到一旁桌前為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後坐在了椅子上,將在宴府樓門前發生的事兒簡單說了一遍。說罷,對忠勇侯委屈地道,「不是孫女不孝,不想給您叩頭,實在是如今不能再折磨這膝蓋了,若是弄不好,沒準這兩條腿要廢掉。」

  忠勇侯聞言大怒,「那你還磨蹭什麼?還不快請太醫?」

  「我如今這副樣子,如何能請太醫?暴露了身份總歸不好。」謝芳華道。

  忠勇侯頓時橫眉怒目,「你離開這八年,如今才知道暴露了身份不好?」

  謝芳華頓時笑了,一別八年,她的爺爺還是她的爺爺,她的哥哥還是她的哥哥,一切還在。她心裡驀然輕鬆了幾分,不想再讓他擔心,「爺爺放心,我懂些醫術,包紮之事不難,稍後我們說完話,我簡單包紮一番就好。」

  忠勇侯聞言面色稍霽,但口氣依然有些硬,「別拿身體不當回事兒!你總歸是女兒家,將來要嫁人的,留下傷疤怎麼辦?」話落,對外面道,「福嬸,將我的藥箱取來。」

  福嬸在外面應了一聲,轉眼拿了藥箱走了進來。

  忠勇侯示意她遞給謝芳華。

  福嬸將藥箱遞給謝芳華,打量她一眼,忽然笑了,悄聲道,「小姐剛才一進來,奴婢就覺得是您,但是不敢亂認。八年了,老侯爺和世子日日擔心您,如今您回來就好了。」

  「這些年辛苦福嬸照顧爺爺了。」謝芳華笑了笑。

  福嬸面色柔和,連連搖頭,抹著眼睛笑著走了出去。

  謝芳華打開藥箱為自己包紮,她的手法熟練,像是這樣包紮的動作做了沒有千次也有百次一樣。不多時,便包紮好了。

  忠勇侯全程看在眼裡,心裡的怒火忽然就洩了,待她包紮完後,語氣也緩和很多,「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吃了很多苦吧?」

  「沒什麼?爺爺您知道,當年我混進了選拔皇室隱衛的隊伍裡,便被帶去了無名山。無名山裡面到底如何,不用我說,爺爺也該知道幾分,無非是狠者出頭,強者出彩,弱肉強食。不想死,就只能拚命學東西,拚命比別人厲害。然後拔得頭籌,就無人敢惹了。混著混著也就過來了,沒有太苦。」謝芳華雲淡風輕地道。

  「你是我侯府的小姐,錦衣玉食,金尊玉貴,偏偏去受那份苦!」忠勇侯挖了她一眼。

  謝芳華彈了彈茶盞的杯壁,漫不經心地道,「爺爺可還記得我父母是如何死的?哥哥是如何落下了一身毛病?」

  忠勇侯身子一僵,「自然沒忘。」

  「那就是了!」謝芳華淡淡道,「您是忠勇侯,哥哥是世子,都沒辦法悄無聲息離開京城。有些事情只能我來做。咱們忠勇侯嫡系這一脈,也就僅餘哥哥和我了。我不能讓忠勇侯府有朝一日消亡。」

  忠勇侯頓時沉默下來。

  謝芳華不再說話,屋中氣氛有些冷寂。

  許久,忠勇侯喟歎一聲,「難為你那時才七歲,就看清了局勢,忠勇侯府若是不能穩於這一代,便會沒落下去。旁支族親只知道日日爭奪家產,鬥個你死我活,卻看不見高門大院外面的危險,以為生來我們忠勇侯府就是尊貴的。可憐幾百年的世家,這一代卻堪堪出不來個自立自強的男兒,偏偏需要一個女孩子去外面受苦以求將來穩住家業。」

  「哥哥比我聰穎,不過是被身體所累而已。我沒有爺爺說的這麼崇高,只不過是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罷了。」謝芳華笑了一聲,放下茶盞,「為我自己而已。」

  忠勇侯一噎,瞪了謝芳華半響,驀然笑了,有些驕傲,「為這份家業也好,為你自己也罷,你總歸是姓謝,我的孫女!」

  謝芳華這些年在無名山被養成了一個毛病,那就是能見得人受苦,見不得人得意。他看著忠勇侯驕傲的臉道,「明日爺爺陪我進一趟宮吧!」

  「你剛回來,進宮做什麼?」忠勇侯果然收起了笑意。

  謝芳華從懷裡拿出一封密函,抖了抖,解釋道,「我的身份如今是漠北軍營的王銀,奉武衛將軍之命,明裡是來給忠勇侯府送年貨,暗中實則是躲過驛站兵部排查,進宮覲見皇上,直達天聽,呈給皇上一份密函。」

  「什麼密函?」忠勇侯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謝芳華笑容淡淡,實話實說,「無名山被天雷給毀了,山體崩塌,宮闕付之一旦。無名山在漠北,自然是戍邊的武衛將軍先發現了,這是天大的事兒,武衛將軍不敢大肆宣揚,只能呈上密函,請皇上示下了。」

  忠勇侯聞言騰地站起來,伸手指著謝芳華,顫抖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2:59 PM

第五章進宮

謝芳華從榮福堂出來,天已經黑了。

  侍書站在門口等著她,恭敬地低聲道,「崢二公子和燕小侯爺等人都離去了,世子命人做了您最愛吃的菜,在芝蘭苑等著您呢。」

  謝芳華點點頭,嘟囔道,「爺爺最是小氣,連一頓飯也捨不得給我,還是哥哥疼我。」

  侍書回頭看了一眼,剛剛他站得遠,但也能聽得老侯爺大口喘氣聲,顯然是又氣著了。沒打罰小姐就不錯了,怎麼還有心情留他吃飯?

  二人來到芝蘭苑,謝墨含已經站在門口等著了,晚風甚是清冷,他只穿著輕裘,並未披斗篷。看起來身形雖然頸長,但有些孱弱。

  謝芳華想著今日所見的這些公子哥裡,他哥哥算個徹頭徹尾的病秧子。就連那秦錚看著雖然瘦,但絕對不是弱,那個人和他哥哥身量差不多,卻是比他哥哥精神多了。

  果然從古到今都是惡人比較頑強。

  「妹妹!」謝墨含上前一步,聲音有些壓抑的克制。

  「哥哥!」謝芳華笑著溫暖地喊了一聲。

  謝墨含想要伸手抱她,才想起如今已經不是小時候,這個妹妹如今十五歲了,比一般少女身量高些,已經過了及笄的年紀,算是大姑娘了。他即便是哥哥,也不能無禮。悵然片刻,收回手,摸了摸她的頭。

  謝芳華握住謝墨含的手,拉著他向屋子裡走去。

  兄妹二人進了屋,侍書關上房門,退在門外守著。

  謝墨含將謝芳華從頭到尾打量一遍,又拉著她詢問了這些年情況,謝芳華簡單說了,謝墨含看著她雲淡風輕的模樣,有些難受,謝芳華知道哥哥是覺得自己無用,才讓她去無名山受苦了,便轉移話題,問起他這些年的事情。

  謝芳華七歲那年離開後,一直三年沒傳回信。謝墨含一度曾以為妹妹去了那個地獄般的地方定然熬不住活不了,傷心不已。不曾想,三年後,收到了她暗中傳回來的信。以後每半年都會收到她傳回來的信,他才漸漸踏實了。

  既然能從無名山森嚴的防控中傳回信,說明她在無名山之中定然不是無能之輩了。

  但是用鷹傳信,畢竟只能寫隻言片語,相互只知道安然無恙,不能多說別的。

  所以,兄妹二人對於彼此這八年的生活都知之甚少,一時間有說不完的話。

  謝墨含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妹妹能大明大擺地回來。更不會想到她竟然毀了無名山。無名山是什麼地方?那是地獄一般的存在,從來沒有想過它有朝一日能被毀。而毀它的人還是她的妹妹。

  久別重逢,兄妹二人不知不覺敘話到深夜。

  謝芳華明日既然還要以王銀的身份由忠勇侯帶著進宮覲見皇上呈上密函,便暫且不能恢復身份了。於是,當晚,謝墨含命侍書在他隔壁收拾出了廂房,她就住在了芝蘭苑。

  這一晚,謝芳華睡得極好。

  第二日一早,福嬸來喊謝芳華,謝芳華依然是昨日小廝打扮,不過換了一身新衣,臉色依然是黑裡透紅,走路邁的步子也大,半絲看不出女兒家的模樣。

  福嬸看著她幾次欲言又止。

  謝芳華心思通透,知道她擔心什麼,笑道,「福嬸您不用擔心,我能從地獄一般的地方活著回來,便做得來這侯府的小姐。如今是這般行止做派,待恢復身份,便不會如此了。以前學的閨儀半絲沒忘。」

  福嬸聞言鬆了一口氣,連連道,「那就好,如今您回來,不比以前了。以前您未及笄,這些年來老侯爺對外只說您身子骨不好,體格嬌弱,不禁風雨,怕出意外,故而養在深閨,足不出戶,每逢宮裡的宴席和各府的宴席都給您推了。外面人都猜測您是得了了不得的怪病,故而不敢見人。有人打探,老侯爺和世子瞞得嚴實,也打探不到什麼。這些年相安無事。如今您已經過了及笄的年歲,成人了。就該擇親相看了,誰家的女兒家都不能再將人捂著藏著不讓露面。否則,您以後的婚事兒怕是就不好求了。所以,您既然回來了,還是要守得閨儀,以免到時候人前出錯,惹了笑話。」

  謝芳華點點頭,暗暗想著議親對她來說遙遠得很,她這一生沒打算將自己嫁出去。

  來到榮福堂,忠勇侯已經穿戴妥當,等著她了。

  忠勇侯年歲已大,三年前從朝中退了下來,雖然不再聽朝議政,但是忠勇侯府是世襲侯爵,老侯爺依然有著隨時能覲見皇上的權利。

  謝氏這一脈,流傳至今,雖然根系不比太祖高祖時龐大,但一直人丁興旺,每代嫡系都有入朝頂梁的人才,所以,穩穩當當地過了兩百多年。只是到了老侯爺這一脈時,適逢朝局動盪,北齊邊境不太平。老侯爺掌管兵馬,坐鎮軍中,老夫人又去得早,耽誤了子息,所以,就只留下一兒一女,那一兒就是謝墨含和謝芳華的父親,偏偏在生了謝芳華半年後她父母雙雙出了事故身亡,只留下一對兒女。而那一個女兒代替先皇的大長公主遠嫁去了北齊。所以,嫡系一脈到了謝墨含這裡,竟然成了一脈單傳。

  其餘謝氏旁支卻日漸子嗣繁茂,比起來,嫡系一脈顯得形單影隻。

  旁支一直想壯大排擠嫡系奪了爵位,而謝墨含身子又不好,時常病倒。所以,老侯爺一個人這些年頂著偌大的侯府,極不容易。

  謝芳華看著忠勇侯頭髮白了大半,惆悵了片刻,垂下頭,規矩地站在他身後。

  忠勇侯昨日大半宿沒睡好,越想謝芳華的膽子越是來氣,她親手毀了無名山也就罷了,不悄悄躲著藏著掖著,竟然還要親自將這個消息遞給皇上,果然是他老了,和這個孫女待在一起,竟然還不及她一般沉穩有氣度。輾轉反側思量再三之後,還是想不出好辦法,只能依了她進宮。

  出了忠勇侯府的門,忠勇侯上了轎子。

  謝芳華牽過門口的馬,踩著腳蹬子,略微一偏腿,利落地坐在了馬上。

  忠勇侯瞪了謝芳華一眼,「你怎麼騎馬?」

  謝芳華恭敬地道,「老侯爺,小的是武將,軍營裡無懦夫,小的自然不能坐轎。」

  忠勇侯看她一板一眼像模像樣,噎了半響,落下轎簾子。

  轎夫抬著忠勇侯走在前面,謝芳華騎馬跟在後面,一前一後向皇宮而去。

  忠勇侯府坐落在皇宮外圍,距離皇宮不遠,不多時,便來到了宮門口。

  忠勇侯下轎,謝芳華下馬。忠勇侯遞了宮牌,有內侍領著二人向南書房走去。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2:59 PM

第六章覲見

南書房門口,等候著幾名官員。

  謝芳華打量了幾人一遭,一個都不認識。

  前世她雖然不是養在深閨閉門不出,但是識得的無非是京中貴裔圈子裡的夫人小姐,自然不識得朝官,這一世她七歲離開京城,如今八年後剛回來,不識得也正常。

  幾人見到忠勇侯今日竟然來了南書房,都不約而同地露出訝異之色,齊齊上來寒暄。

  忠勇侯的地位自然不必說,家世是幾百年的勳貴,年輕時鎮守北齊邊境,數次驅逐了北齊兵馬來犯,保衛了疆土,又將唯一的女兒代替公主嫁去了北齊。所以,皇上對其甚是愛重。自從三年前他身體不大好,皇上便免了他朝議。三年來,雖然忠勇侯可以隨時覲見皇上,但是一次沒出現過,今日卻出現了,說明定然有大事兒。

  一番寒暄之後,眾人都將目光看向他身後的小廝,探究意味濃郁。

  忠勇侯當做沒看到眾人的眼神,圓滑地與眾人周旋。

  謝芳華自從進了皇宮,眼觀鼻,鼻觀心,規規矩矩,低垂著頭做恭謹狀。

  不多時,南書房裡面出來一位老太監,見到忠勇侯眉開眼笑,「老侯爺,聽說您今日兒來了,皇上命奴才出來迎您,這大冷的天,您趕快進去吧!」

  忠勇侯點點頭,跟隨老太監進了南書房。

  忠勇侯前腳進去,後腳便有一位大人走到了謝芳華跟前,「你是何人?怎麼看著面生?忠勇侯何時有了你這麼一個小廝,還帶來了南書房?你可知道這裡並不是誰都能來的。」

  謝芳華抬頭看了一眼,只見面前之人四十多歲,圓臉,有些矮胖,五官並不出彩,但卻有一雙犀利的眼睛,剛剛聽爺爺稱呼他左相,想必就是激憤請柬逼走四皇子秦鈺的左相盧勇了。她垂下頭,恭敬地道,「小的王銀,是漠北軍營的人,並不是忠勇侯府的人。」

  盧勇一愣,瞇了瞇眼睛,「你是漠北軍營來的人?要見皇上?漠北有軍情了?」

  謝芳華看著腳尖,並不回答他的話。

  盧勇眸光凌厲地盯著她,沉聲問,「你怎麼不回話?」

  謝芳華低聲道,「小的還沒見過皇上,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您的話。」

  盧勇一僵,凌厲的眸光縮了縮。既然是從漠北來的人,要覲見皇上,皇上還沒見到人,他自然不能公然逼問,否則就是打探軍情了。他有些意外,沒想到這小廝在他面前竟然絲毫不膽怯慌亂,有幾分定力。不由得又將她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

  「哪個是王銀?皇上讓進去!」早先那老太監又走了出來,掃了一圈眾人。

  謝芳華走上前,對老太監恭敬地一禮,「回公公,是我。」

  老太監上下打量了謝芳華一眼,點點頭,挑開簾子進去了,謝芳華抬步跟了進去。

  南書房自然如傳言中一般富麗堂皇,書墨馨香。

  正中一排書架,一張明黃的桌案,一個大約四十多歲,身穿明黃龍袍的人坐在桌前,桌子旁設了一把椅子,忠勇侯坐在那裡。在這南書房裡,能被皇帝賜坐的人,少之又少。

  謝芳華跪在地上,規規矩矩地叩頭。

  「抬起頭來,讓朕看看。」皇帝看著下方十四五歲的少年,威嚴地開口。

  謝芳華緩緩抬起頭來。

  皇帝看了謝芳華片刻,對她道,「朕聽忠勇侯說你是從漠北戍邊軍營而來,有密函要呈遞給朕?」

  「是!」謝芳華低下頭。

  「兵部的密函向來都走驛站,八百里加急,為何武衛將軍獨獨命你來?」皇帝挑眉。

  「回皇上,小的也不知緣由。武衛將軍只命小的以給忠勇侯府送年貨為由順便帶一份密函進京呈現給皇上,其餘的並不知道。」謝芳華搖搖頭。

  皇帝點點頭,「有什麼能證明你是漠北軍營的人?」

  謝芳華伸手去懷裡摸令牌,摸了個空,忽然想起昨日秦錚等人驗明她身份,拿了令牌,卻沒還給她,她也忘了要了。愣了片刻,放下手,低聲道,「回皇上,小的昨日入城,在宴府樓門口出了些事情,令牌被英親王府的崢二公子給取走了,至今沒還回來。」

  「哦?」皇上到是意外了一下。

  謝芳華只能硬著頭皮將昨日的事情經過簡單重複了一遍。

  皇帝聽罷,忽然笑罵了一聲,對一旁的忠勇侯道,「這秦錚從小就是個皮猴子,一年到頭,總聽到他欺負人。五年前在京郊被一隻瘋狗給咬了,回宮後便鬧著讓母后賜給他一隻比瘋狗還厲害的狗,母后疼他,便命人尋了一隻狼狗給了他。從此以後,別說人橫著走,狗都橫著走了,誰也不敢惹他。如今卻不想被這王銀的車給軋死了,那小子定然是氣壞了。他昨日一定不依不饒地追到忠勇侯府去了吧?」

  忠勇侯斟酌地道,「孫兒和崢二公子有些交情,到也沒大難為。」

  皇帝別有深意地看了忠勇侯一眼,「我可聽說了,他揚言忠勇侯府從今往後欠了他一筆大債。這還叫沒大難為?」

  謝芳華想著果然是皇帝,有點兒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昨日的事情想必早就有人稟告。

  忠勇侯歎了口氣,無奈地道,「那狗畢竟是太后賜給崢二公子的,昨日偏偏趕巧了。」

  皇帝點點頭,對此事似乎不打算置寰,對守在門口的老太監吩咐,「吳權,你去英親王府將那小東西給我宣進宮來。」話落,又補充,「記著讓他帶上昨日從人家手裡霸佔的那塊令牌。」頓了頓,又道,「讓外面的人都散了吧!朕今日和忠勇侯敘話,不理會別事兒。」

  「是!」吳權應聲退了出去。

  外面等候的左相等幾位朝官得到皇帝的話,對看一眼,都默默離開了南書房。

  忠勇侯雖然三年不上朝,但是皇上對其恩寵猶在,鮮少有人比得了。

  「你也起來吧!先一旁候著。」皇帝十分寬洪地對謝芳華擺擺手。

  謝芳華謝恩,站起身,默默地站在一旁。

  皇帝似乎和忠勇侯許久未見,有很多話要說,二人你來我往拉起了家常。

  謝芳華感受著二人君臣和睦,若不是重活一世,面對此情此景,她一定想不到會有一日龍威大怒,下令誅了忠勇侯府九族。幾百年的世家在一夕之間便化為了煙塵。

  她這些年最不願意的就是想起前世,尤其還是在這個深不可測的皇帝面前。於是,很快便斂心凝神,盯著地面的金磚,一心要將金磚盯出個窟窿。

  半個時辰後,吳權從外面回來,稟告道,「皇上,崢二公子來了!」

  皇帝停止了和忠勇侯敘話,擺擺手,隨意地道,「讓他滾進來!」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3:0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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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惡人

皇帝話落,外面嘰裡咕嚕滾進來一個人。

  那個人滾過門口,滾過謝芳華腳邊,滾過忠勇侯的椅子,滾到了皇帝的書案前。

  皇帝愣了一下,斥道,「胡鬧,滾出去!」

  那個人又嘰裡咕嚕地滾了出去。如來時一般,很快便滾出了門口。

  謝芳華只看清了一團繡花錦緞和一雙鑲嵌著白貂皮毛的靴子。如此敢在皇帝面前如此施為的人,怕是獨一個。怪不得能在南秦京城橫著走。

  皇帝驀地氣笑了,伸手指指門口,對忠勇侯道,「你看看!就是這麼個皮猴子似的東西!他何時如此聽朕的話了?」

  忠勇侯也笑了,捋著鬍子道,「宗室皇親裡面,皇上的子侄孫息輩,就屬崢二公子鍾靈雋秀。實屬難得!」

  「你倒是會誇他!」皇帝不置可否,對外面道,「還不規矩地進來!」

  簾幕挑開,一個頸長的身形規規矩矩地走了進來,分外好看的眉目上掛著三分笑意七分得意,跪在地面上叩頭,「皇叔萬福金安!」

  「萬福金安?」皇帝冷哼一聲,「不被你氣死就是朕命大!」

  「哪兒能呢!侄兒每次見皇叔都能讓皇叔開懷大笑,古人云,常笑之人長壽嘛!」秦錚抬起頭,對一旁的忠勇侯眨眨眼睛,「侯爺好!」

  「崢二公子好!」忠勇侯笑著點頭。

  皇帝嫌惡地擺擺手,「起來吧!」

  秦錚笑著站起身,頸長的身形如芝蘭玉樹。

  「都成七尺男兒身了,竟然還如小時候一般,朕看你是長不大了。」皇帝掃了他一眼,數落兩句,對他道,「還不將霸佔了人家的令牌還給人家!」

  「我說皇叔怎麼想起見我了,原來是托了這令牌的福氣。」秦錚從懷裡掏出令牌,扔給垂著頭站在不遠處的謝芳華。

  謝芳華伸手接了,看了一眼,是她那塊令牌,從懷中掏出密函,連令牌一起遞給吳權。

  吳權接過令牌和密函,檢查了一遍,呈上前遞給皇帝。

  皇帝先看了看令牌,放在桌案前,又拿起密函,密函是用蠟封著,上面寫著「皇上親啟」,他抬頭看了謝芳華一眼,撕開了密函。

  只看一眼,皇帝晴朗的臉色攸地大變,坐著的身子騰地站了起來。

  忠勇侯隱在袖子裡的手指顫了顫,險些也跟著站起來。

  秦錚疑惑地看著皇帝,須臾,又扭頭打量謝芳華。

  謝芳華依然低垂著頭盯著地面的金磚,如個木頭樁子,一動不動。

  皇帝看罷密函,身子驀地顫抖,抬起頭,看著忠勇侯問道,「你可知道發生了何事?」

  忠勇侯立即站起身,看著皇帝的臉色搖搖頭,疑惑地問,「難道是漠北邊境有軍情?」

  「若是軍情也便罷了。」皇帝仔細分辨忠勇侯神色,見他疑惑不像作假,歎息一聲,將密函遞給了他。

  忠勇侯伸手接過密函,只看一眼,也是面色大變,一張老臉極其不敢置信,顫抖著問,「這……這怎麼會?」

  「武衛將軍向來沉穩,不會做弄虛作假捕風捉影之事。他既然呈上密函稟告,這便是真有此事了。怪不得不走兵部的加急文書,而是令人悄悄帶回來給朕。」皇帝緩緩坐下身,臉色發白,「無名山自太祖時候建立到如今過了兩百七十八年,歷經十一代帝王,從未出過絲毫差錯。曾經朕以為就算這江山守不住了,無名山也會延續下去,不想竟然遭了天雷。」

  忠勇侯拿著密函沉默,不知如何接話。

  「武衛將軍守衛漠北邊境,漠北有風吹草動理應被他先察覺,更何況出了這麼大的事兒。我看武衛將軍這密函上寫的日期,卻恰恰是朕下聖旨令秦鈺出京的日期。」皇帝說到這,猛地頓住,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晦暗不明。

  忠勇侯將密函遞給皇帝,不敢輕易開口評論此事。

  「你們先出去候著吧!」皇帝沉默半響,似乎才想起秦錚和謝芳華,對二人擺擺手。

  秦錚扭頭走了出去,謝芳華倒退著出了門。

  外面的空氣自然比書房裡面的空氣舒服,謝芳華輕輕吐了一口氣。皇帝讓她先出來候著,沒准許離開,自然不能離開。

  「第一次見到皇叔沒被嚇尿褲子,你的確是有幾分本事,怪不得敢獨自一人帶密函進京,還敢軋死我的狗。」秦錚挑眉看著謝芳華。

  謝芳華心裡罵了他兩遍,當沒聽見,垂著頭不應聲。

  「無名山竟然被天雷毀了,豈不是便宜秦鈺那小子了?」秦錚壓低聲音自言自語道。

  謝芳華扭頭瞅了他一眼,想著秦錚和秦鈺有仇?一副恨不得他死的模樣。

  「你是不是很疑惑秦鈺怎麼惹了我?我告訴你,三年前我看上了一個女人,想帶回府去,偏偏被秦鈺捷足先登了。」秦錚冷笑一聲,「搶了我的人,得罪我大發了。」

  謝芳華收回視線,三年前他才十三四吧?就知道搶女人?果然是紈褲子弟,風流荒唐。

  「你在想什麼?」秦錚忽然湊近謝芳華。

  謝芳華倒退一步,搖搖頭。

  「沒想?鬼才信!我看你臉上明明寫著罵我的話。」秦錚腳步逼近。

  謝芳華蹙了蹙眉,想著這尊瘟神,怎麼才能擺脫他?一不小心退下了台階,險些栽倒。

  秦錚嗤了一聲,停住腳步,不屑地道,「還以為你有多大的本事兒,原來不過如此。」話落,從懷中掏出娟帕,扔給謝芳華,「給你擦擦汗!」

  誰稀罕用你的帕子擦汗?謝芳華揮手想甩掉。

  「你敢不用試試!信不信爺將你踢下九天台階摔死你!」秦錚惡狠狠地看著她。

  謝芳華手一頓,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拿過帕子,擦了擦額頭根本沒有的汗。

  秦錚攸地笑了,囑咐她,「好好將帕子留著!以後每次見到我都拿出來用,若是有一次我看不到你用。忠勇侯府的大門就別想開了,爺定然砸了它去。」

  謝芳華深吸一口氣,點點頭。

  秦錚轉開身,看向天空,從側面看似乎他剛欺負完人心情極好。

  謝芳華想著若這裡不是南書房外,若非裡面的皇帝此時正心情不好,她敢保證,秦錚敢在這裡哼小曲唱小調。上一世她可沒碰見這樣的惡人,這一世無名山上的活殭屍也比面前這個人看著順眼。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3:00 PM

第八章囂張

擦完根本就沒有的汗,謝芳華忍了忍,還是將秦錚的帕子揣進了懷裡。

  秦錚扭頭看到她的動作,頓時笑逐顏開。

  謝芳華當沒看到他惡劣的笑,垂下頭,默默數著時辰,想著什麼時候能出宮,又想著皇帝怎麼處理這件事兒。是藏著掖著不讓世人知道,還是公開這件事兒。

  幸好沒用等太久,內廷大總管太監吳權出來喊二人進去。

  進了南書房,氣氛霎時壓抑很多。

  「王銀,你明日便啟程回漠北軍營,給武衛將軍傳一句朕的口諭,就說令他派一隊人馬守死無名山,封了不讓任何人探查消息。朕會盡快派人前去核實此事。」皇帝道。

  「是!」謝芳華垂首。

  「小東西,你回府將你爹喊來,就說朕今日晚上和他議事。」皇帝吩咐秦錚。

  秦錚點點頭。

  「忠勇侯留下,你送王銀回忠勇侯府!」皇帝擺擺手,眸光一凜,威嚴地道,「誰敢打聽什麼,給我閉緊了嘴巴!說出半個字,你們倆的腦袋以後不用長在脖子上了。」

  秦錚看了謝芳華一眼,規矩地應聲,走了出去。

  謝芳華是一百個不願意被秦錚送回忠勇侯府,奈何皇帝發話了,她沒有反駁的餘地。只能跟著他後面退了出去。

  出了南書房,秦錚大步走在前面,沒有再欺負她的打算。

  謝芳華暗暗鬆了一口氣,腳步也輕鬆了些。

  二人一前一後出了宮門,有侍衛立即給秦錚牽來馬,秦錚利落地上了馬。謝芳華自然享受不到有人給牽馬的待遇,從遠處栓馬的柱子上解下馬韁繩,踩著馬鐙上馬。

  秦錚一馬當先,嗖地奔離了皇宮。

  謝芳華暗讚了一聲紈褲公子的馬術,快速打馬,尾隨在他身後。

  疾馳過一條街,拐角處,一輛馬車橫著停在路中間。謝芳華清晰地看到左相府的車牌,瞇了瞇眼睛,想著恐怕左相大人是故意等在這裡套話的。皇帝才是最瞭解自己臣子的人。

  秦錚來到車前,跟沒看到一般,揚鞭打馬,身下坐騎四蹄揚起,從馬車上越了過去。

  謝芳華愣了一下,也跟著他做了一樣的動作。

  兩匹馬轉眼間就疾馳過了左相的馬車跑遠了,等左相從車裡探出頭,只聽到兩匹馬踏踏的馬蹄聲,連馬影子也沒看到,臉頓時寒了下來。

  這天子腳下,京都四方,誰人敢不買左相的面子?就連英親王見了左相也要和氣三分。只有秦錚一人,向來天不怕地不怕,從來見到他半分面子不給。

  謝芳華這一刻到有些佩服走在她前面那個張揚狂妄的人了,能踩著左相的馬車橫著走,還讓左相不曾派人追來找他理論,他的確有囂張的本錢。

  兩匹馬很快便來到了忠勇侯府。

  門房探出頭來,見是秦錚和謝芳華,立即打開了側門。

  「今日爺辛苦送你回來,明日記得請我喝茶。」秦錚扔下一句話,調轉馬頭走了。

  謝芳華待他走遠,冷哼一聲,明日他王銀就要離京了,請他喝個屁茶。

  進了府門,侍書已經迎了出來,對她低聲道,「小姐,世子一直擔心您和老侯爺,半日來坐臥不寧,連藥也沒喝,您既然回來了,趕快去報個平安吧!」

  謝芳華心中一暖,點點頭,大步向芝蘭苑走去。

  來到芝蘭苑,謝墨含聽到腳步聲立即打開房門,見到她回來,喜色爬上眼梢。

  謝芳華進了屋,喝了一盞茶,便將今日的情況簡單與謝墨含說了一遍。當然略過去了秦錚拿帕子欺負她那段。

  謝墨含聽罷長舒了一口氣,「幸好皇上英明,不濫殺無辜,否則你今日凶多吉少。」

  謝芳華不以為許,她自然瞭解當今天子性情,否則也不敢冒這麼大的風險自己送密函。

  「皇上留下爺爺,又讓秦錚宣召英親王入宮,顯然是和他們一起商量無名山的事情了。」謝墨含分析,「不知道皇上若是派人查實後,怎麼處理無名山。」

  「那就不是我們管的事情了。」謝芳華不甚在意地道。

  謝墨含笑了笑,點了她額頭一下,「你呀,膽子可真大,不過也將無名山毀得好,否則難保以後你不會被暴露去過無名山的痕跡,屆時麻煩就大了。」

  謝芳華笑著揚了揚眉,對於毀掉無名山,是她八年前到無名山那日就拿定的主意。用了八年的時間,若毀不掉無名山,她也太廢物了。

  「不過你是怎麼成功毀了無名山的?據說無名山有五座山脈相連,可不能一夕之間毀掉。」謝墨含一直疑惑,「而且還給按了個天雷的名頭。」

  謝芳華品了一口茶,淡淡道,「不是按了個天雷的名頭,而是真正引了天雷給五座山脈毀去了。就是一夕之間的事兒。入冬之後,那裡下了場大雨,電閃雷鳴。我在五處山脈頂端埋了引雷電襲擊的東西。一夜之間,無名山徹底傾覆了。除了提前出來的我,無一人存活。」

  謝墨含身子震了震,默然半響,看到謝芳華雲淡風輕的臉,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心疼地道,「我的妹妹小時候連踩死一隻螞蟻都要傷感半天,卻為了支撐起忠勇侯府,連無名山也敢毀了,還殺了那麼多人。都是哥哥沒用。」

  謝芳華笑著推開他的手,「哥哥的病大部分是心病,鬱結於心,所以久積成疾。你心寬一些,就不會總是吃藥了。」話落,無所謂地道,「無名山從古到今埋了多少人的骨頭,我殺的人不過是百分之一。而且那些人自從進了無名山後,就不再是人了,而是死士,活殭屍,殺人的工具。我不殺他們,放出來的話,他們一人能殺百人甚至千人。」

  「這麼說你倒是做了一件積福的事兒。」謝墨含聞言心裡輕鬆了幾分。

  「自然。」謝芳華點頭。

  謝墨含歎息一聲,肯定地對她道,「我妹妹如此聰明,受了如此多的苦,一定會受上天眷顧,後福無邊的。」話落,補充道,「上天不會總讓一個人受苦的。」

  謝芳華看著哥哥,想著上天已經很眷顧她了,這一世就是上天的眷顧,否則她哪裡還能看到爺爺和哥哥好好地活在眼前,哪裡還能看到忠勇侯府的牌匾完好地掛在門口。

  謝墨含見謝芳華神色恍惚,以為她想起了無名山上不愉快的事情,立即轉移話題,「明日皇上要你離京,我已經給你找好了替身,喬裝一番,代替你回去。」

  謝芳華搖搖頭,「不行,必須我自己出京。」

  謝墨含一驚,「好不容易回來,你還要離開京城去漠北?」

  謝芳華看著謝墨含緊張的神色,笑著寬慰他,「我不會走遠,就走出京城三百里地,在三百里地外,真正的王銀等在那裡。我與他匯合,他回漠北軍營,我再回來。」

  謝墨含聞言鬆了一口氣,只要不是再離開就好。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3:0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2-19 12:18 AM 編輯

第九章請旨

當日夜,忠勇侯被皇帝留在皇宮並未回府。

  第二日辰時,謝芳華收拾好行囊,出了忠勇侯府。

  謝墨含清點完給漠北戍邊的武衛將軍府回送的禮物,親自送到門口,對謝芳華低聲囑咐,「雖然三百里地不遠,但你隻身一人回京送密函,皇上隱瞞了無名山被毀的消息,連左右相都未曾召見議事,所以,你此番出京怕是會被人盯上打探消息。要多加小心。」

  謝芳華點點頭。

  「要不然我派人護送你一程吧!」謝墨含與謝芳華打著商量。

  謝芳華頓時笑了,「在無名山待了八年我都自己回來了,哥哥有什麼不放心的?」

  謝墨含歎了口氣,就因為這個妹妹太讓人放心,所以才顯得他這個哥哥無用。

  「哥哥不要心思太重,古人云慧極必傷,你的病大多是因為多思多慮導致好藥用盡也不見起色。如今我回來了,自然就不會再走了,你就不要再憂心難安了,按照我昨日給你開的方子好好調理,總有一日我能想到除了你病根的法子,給你一個好體魄。」謝芳華叮囑他。

  謝墨含點頭,心裡暖融融的,想去伸手摸她的頭,但礙於大門口人多眼雜,只能作罷。

  謝芳華轉身上了馬車,坐在車前,一揮馬鞭,載滿貨物的馬車離開忠勇侯府。

  直到馬車走得沒影,謝墨含才轉身進府。

  剛回到芝蘭苑,侍書匆匆走進來稟告,「世子,不好了,小姐有麻煩了。」

  「嗯?怎麼回事兒?」謝墨含一驚。

  侍書立即道,「屬下剛剛打聽到崢二公子去了北城門,據說要跟小姐一起去漠北。」

  謝墨含一怔,「秦錚?如今年關將近,漠北路途遙遠,他去漠北做什麼?」

  侍書搖搖頭。

  「備車,不,備馬,我要跟去北城門看看。」謝墨含一邊吩咐一邊快步出了芝蘭苑。

  侍書立即跑到他頭邊前去馬圈牽馬。

  謝墨含來到門口,侍書已經牽來馬,他翻身上馬,這時一頂轎子來到,堪堪攔住他的路,忠勇侯從裡面探出頭詢問,「你要去哪裡?」

  謝墨含看著轎子內,「爺爺,我要去……」

  「哪裡也不准去,隨我回府。」忠勇侯打斷他的話,下了轎子,進了門。

  謝墨含話語僵住,看著忠勇侯穩健的背影掙扎片刻,還是下了馬,跟他回了府。

  忠勇侯腳步不停,一路回到榮福堂。

  謝墨含跟著他進了屋,關上房門,終於忍不住詢問,「爺爺可知道秦錚要跟隨妹妹去漠北?」

  忠勇侯「嗯」了一聲,「昨日晚上他跑去了皇宮請旨,說長這麼大沒去過漠北,想去看看。皇上不准,他就去求了皇后,皇后自從四皇子離開後病倒在榻,一句話沒和皇上說過,聽說他要去漠北,便幫他去求了皇上,皇上難得見皇后與他說話,於是便准了。」

  謝墨含皺眉,「皇后怎麼會幫他?」話落,他立即道,「對了,是因為四皇子。」

  忠勇侯點點頭,「四皇子去了漠北,至今無片絲音訊傳來,皇后聽說秦錚要去漠北,自然希望他去了順便探查他兒子情況,為了兒子,自然幫著秦錚去求。皇上對皇后還是愛重的,哪裡會不答應?」

  「如今都快年關了,京城到漠北最快也要一個半月,如今滿打滿算距離過年也就月餘,他此一去,根本不能趕回京城過年了。英親王怎麼會同意?」謝墨含不解。

  「皇上、皇后都准許了,英親王自然攔不住。」忠勇侯喝了一口茶,揉揉眉心,「這個秦錚,英親王規矩了一輩子,沒想到有這麼一個不規矩的兒子。」

  「這可怎麼辦?妹妹只走三百里地就要返回來,秦錚跟去的話,她如何在他面前脫身?孫兒認識秦錚許久,他可不是真正的紈褲不通事物。」謝墨含擔憂地道。

  「你就算現在追去北城門,也阻止不了他。」忠勇侯道。

  謝墨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想著對策,「必須要想個辦法,妹妹易容得雖然奇妙,聲音也與少年無二,若不是看到她腰間掛的娘親給編織的絡子,我也不能一眼就認出她。但她畢竟是女兒身,久不在京中,不瞭解秦錚的性情,在他面前露出破綻就麻煩了。」

  「不急,若不是你娘編織的絡子,我也不能一眼認出她。她在無名山待了八年,都未曾被人認出,秦錚那小子就算眼睛再毒,也不會毒過無名山那三個宗師去,那三個宗師還不是一樣被你妹妹引了天雷給毀了?」忠勇侯比謝墨含鎮定,「如今他去漠北,不止咱們擔憂,英親王府他那個視他為眼珠子的娘恐怕更是坐立難安的在想著法子留下他。」

  謝墨含穩了穩心神,「英親王妃只有秦錚一個兒子,漠北遙遠,路途萬一出點兒什麼事兒,英親王府內有庶長子,她可就沒指望了。」話落,歎息道,「只求英親王妃快些想到法子招回他,妹妹才能盡快脫身。」話落,又奇怪地道,「秦錚怎麼會想到要去漠北?」

  忠勇侯老眼深邃,「這就要值得探究了!」

  「據妹妹昨日回來說,皇上當時看到密函後言語並沒有避諱他。無名山的事情他既然知道,也就不必找妹妹打探消息了。是不是妹妹有哪裡露出破綻被他盯上了?」謝墨含疑惑,「否則這個時候他不該去漠北才是。」

  忠勇侯冷哼一聲,「若不是你娘編織的絡子,你我也認不出來。他難道有剔透的眼睛認出她是女兒身?我看不見得。只不過是與她接觸之下對她好奇罷了。」話落,不看在眼裡地道,「毛頭小子而已,能掀起什麼風浪?就算盯上,也要看他本事。你妹妹可不是軟柿子。」

  「那我們什麼也不做?任由他跟去?萬一英親王妃拿不出辦法呢!」謝墨含詢問。

  「英親王妃不行,你妹妹定然也會有辦法對付他。」忠勇侯擺擺手,「皇上昨日只招了我和英親王在宮中議事,左右丞相,一眾朝臣都沒得宣。忠勇侯府又讓人看到了比肩英親王府的恩寵,這不是什麼好事兒。近來還是莫出風頭了,咱們府被別人盯上不是一日兩日了。免得幫不了你妹妹,還給她惹了麻煩。」

  謝墨含點點頭。

  當今皇上未登基前,兄弟眾多。其中英親王生下來便腳跛,雖然是皇后所生,才華滿腹,但注定與皇位無緣,早早就封了王,本來無論誰坐皇位,他都可以一世安穩,但偏偏相助了當今皇上,一力扶持他登基,奪權之日,被刺傷了一箭,身體自此落下病根。皇上對其情分深重,分外信任恩寵,英親王府的地位南秦上下無人可比。

  而忠勇侯府則是幾百年的勳貴累計和忠勇侯年輕時守衛疆土軍功以及代替先皇嫁去了北齊一個女兒得來的。雖然大功赫赫,但是總歸有功高震主之嫌,再加上謝氏太過繁華,所以,和英親王雖然可比,但也不可比。皇上對忠勇侯府不是真正的寵信。

  所以,從兒女上來說,英親王府出了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秦錚,還有一個被皇后抱去養在身邊的郡主。而忠勇侯府謝墨含則墨守成規,謹慎小心,不敢出絲毫差錯,謝芳華離京八年跑去無名山地獄一般的地方苦苦學藝。

  這就是區別!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3:00 PM

第十章同行

謝芳華趕著車來到北城,一眼就看到了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秦錚。

    雖然年關將近,出城進城的人流極多,但是秦錚少年雋秀,一身貴氣,人群中獨樹一幟,分外惹眼,恐怕不是騎在馬上也能叫人在人群中一眼認出他。更何況他的旁邊還停了一輛飄著綵帶的香車,想不讓人注目都難。

    謝芳華瞇了瞇眼睛,移開視線,打算視而不見出城。

    城門士兵過來排查,謝芳華遞了文書,守城士兵看了她一眼,放她出城。

    「王銀,昨日爺辛苦送你回府,今日你便不認識爺了?」秦錚面色不愉地看著謝芳華。

    謝芳華從懷中掏出帕子摀住鼻子,嗡嗡地道,「崢二公子恕罪,不是小人不認識您,而是小人昨日染了風寒,怕傳染給您。」

    秦錚看到她用的是自己昨日給她那塊帕子,臉色晴轉,頓時笑了,「爺不怕。」

    謝芳華垂下頭,恭敬地翁聲道,「小人要回漠北了,您多保重。」

    秦錚笑了一聲,打轉馬過來他車旁,對她道,「正好我也要去漠北,一起了。」

    謝芳華身子一僵,不敢置信地抬頭。

    秦錚對她挑了挑眉,「聽說漠北風沙滿天飛,爺還沒見過,想去看看。你對京城前往漠北這一道肯定熟悉,爺就拜託你照顧了。」

    謝芳華氣血往心口湧了湧,硬生生憋住,真是陰魂不散啊!

    「二公子,漠北此去遙遠,關山險惡,你怎麼一個護衛都沒帶?」不遠處的香車裡傳出一個聲音,三分嬌軟,七分擔憂,「你這一走,英親王妃一定寢食難安。」

    秦錚眸光動了動,「關山險惡爺也不怕,爺本來就是惡人,還怕得誰路上欺負我不成?」話落,擺擺手,「盧小姐請回吧!我娘親的事兒用不到外人掛心,自有我父王疼她。」

    香車內的人本來還想說什麼,聞言臉一白,沒了聲。

    秦錚看也不看一眼,用馬鞭抽了謝芳華的馬車一下,怒道,「有什麼可看的?沒見過女人?還不快點兒給爺啟程?」

    謝芳華正好奇地看香車內的女子,冷不防被他怒喝,撇撇嘴,收回視線出了城。

    盧小姐應該是左相盧勇的女兒吧?前來北城門送別,可見心意所屬,可惜這心意白給了一個混不吝色的混蛋,空腹一腔情意,餵狗了!

    秦錚騎著馬踏踏跟了上來,渾然不覺讓誰碎了芳心。

    出了城門走了一段路後,謝芳華才想起來他早先說的話,他要去漠北?去漠北做什麼?疑惑地轉頭瞅他,「崢二公子,去漠北可不是說著玩的。」

    「你以為爺跟你說著玩?」秦錚拿眼睛斜她。

    「漠北遙遠,路途極不好走,最快也要走上一個半月才能到。還是別遇上大雪封山的情況下。」謝芳華猜測這個公子哥的目的,難道是皇帝有任務派給他?

    「你一個人能從漠北來京城,爺就去不得漠北了?你放心,爺沒有忠勇侯府子歸兄那麼弱,不是害怕吃苦的人。」秦錚騎在馬上,悠悠哉哉。

    謝芳華無語,暗暗想著該怎麼擺脫他,她可不回漠北去,而且就算她和王銀交換,也要之前先處理了他。否則這樣的一個人,真正的王銀可應付不了他。

    正想著,忽然一個包裹對她扔來,砸到了她的頭上。

    謝芳華皺眉,抬頭看向包裹來源處。

    秦錚鬆了鬆肩骨,對她道,「包裹裡裝的是我的衣服和盤纏,你給我收著,這一路爺的吃穿住用行都包給你了。」

    謝芳華臉色凝了凝,忍著氣道,「崢二公子,小人生活在軍營,做不來侍候人的活。」

    「做不來就學,難道皇上若是下令要你照顧我,你也對皇上推脫說不行?」秦錚冷哼。

    「皇上可沒下旨讓我照顧您。」謝芳華拿開包裹,扔在一旁。

    「我既然出京去漠北,就是向皇叔請了旨意的,皇叔知道我要與你一同上路。這路上我若是出了什麼事情,你也難逃干係。」秦錚慢悠悠地道,「所以,為了你的身家性命,你還是將我照顧妥當為好。」

    謝芳華聽說他向皇帝請了旨意,這麼說不能殺了他或者讓他出意外了。

    「我若是出了意外,畢竟是與你一起的,你也要有意外。否則,我出了意外,而你好好的話,那麼武衛將軍府和忠勇侯府可就因你而有麻煩了。」秦錚似乎在與他閒話家常。

    謝芳華垂下頭,臉色陰了陰。這麼說難道她要讓王銀死了才能擺脫他?

    其實也不是不行!

    「你怎麼不說話?難道真希望我出意外?」秦錚忽然問。

    謝芳華抬起頭,笑了笑,黑裡透紅的臉分外平靜,「崢二公子可不要說不吉利的話。小人還是很惜命的。」

    「那就好。」秦錚盯著她看了一眼,點點頭。

    一車一馬並排著走在官道上,路面上的積雪早已經化了,今日天氣分外晴朗,兩旁的樹上有麻雀唧唧咋咋地叫得歡快。

    謝芳華專心趕著車,秦錚頗有興致地看著官道兩旁的枯枝麻雀。

    響午時分,二人來到五十里地外的一個小城。謝芳華本來想買兩個饅頭繼續趕路,奈何秦錚公子對饅頭嗤之以鼻,非上好的酒樓看不上眼,於是,謝芳華只能跟著他進了酒樓。

    秦錚一身貴氣打扮,謝芳華跟在他身後,地地道道的像他的小廝。

    掌櫃的滿面笑容地迎了出來,「崢二公子,您今日兒怎麼來了這裡?」

    「爺要出遠門,路過這裡。撿上好的席面來一桌。」秦錚逕自往二樓雅間走。

    掌櫃的點頭哈腰,連忙匆匆跑下去吩咐了。

    謝芳華打量了這家酒樓一眼,想著秦錚惡人的名聲傳出五十里地外也不奇怪,畢竟這裡距離京城很近。皇家獵場就在這裡的北山。

    進了二樓雅間,秦錚不止要了一大桌席面,還額外點了唱曲的,又要了兩壺酒,紈褲貴公子的排場擺得十足。

    謝芳華雖然對他的行為不屑為伍,但是也不排斥好吃好喝,跟著他一起享受了一番。

    唱曲的姑娘聲音婉轉如鶯啼,纏綿悱惻。容貌也是極好,又嬌又媚。

    吃飽喝足後,秦錚大手一揮,慷慨地道,「打賞十兩銀子!」

    謝芳華瞅了他一眼,坐著沒動。

    「爺的話你沒聽到嗎?」秦錚看她。

    謝芳華心平氣和地道,「爺,您包裹裡的銀票我查了,只有五千兩。這一頓飯就吃了百兩銀子,再加上酒水和打賞,又去了五十兩。總共一百五十兩。一日三頓飯,若都是這樣花的話,一日就要四百五十兩,住店五十兩,一日就要五百兩,您的銀票只夠您這樣花十日。十日之後,您要喝西北風嗎?」

    秦錚愣了愣,半響後,忽然笑了,「你若是女子可就好了,一定會管家理賬。」話落,他擺擺手,高興地道,「好吧,以後我不做主張了,你說如何吃就如何吃,你說如何睡就如何睡。一切由你做主。」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3:12 PM

第十一章住宿

出了酒樓,二人繼續趕路。

  謝芳華想著剛出京城,摸不透秦錚跟隨她去漠北的心思,也沒看到她周圍是否有誰的人馬盯著,自然不能急迫地出手對付秦錚,以免惹禍,看來今日晚上要和他一起落宿了。

  走了一段路,秦錚忽然道,「你來騎馬,我幫你趕車。」

  謝芳華抬頭瞅他,推拒道,「不勞煩崢二公子貴手!」

  秦錚嗤了一聲,「你以為爺是想幫你趕車?爺是累了困了,不想騎馬了,想要睡覺。」

  謝芳華頓了片刻,才道,「您若是困了,就該雇一輛車,小人這車裝的全是貨物,沒地方讓您睡覺。」

  「荒郊野外的,哪裡有車讓我雇?」秦錚鬆開馬韁,下了馬,不給謝芳華反駁的餘地,來到車前將她一把推下了車,自己代替她坐了上去。

  謝芳華勉強站穩,只見秦錚已經靠著貨物閉上了眼睛。她無奈片刻,只能自己騎上了他的馬。人若為惡,一般情況下別人是拿惡人沒轍的。

  不多時,秦錚便在車上睡著了,腦袋隨著馬車一晃又一晃。

  謝芳華只能跟在車旁寸步不離,幫他掌控路線,不想自己一車貨物被他趕去溝裡。

  天黑十分,走了百里,來到一座城池。

  這座城比上一座小城繁華,雖然夜晚,但街上行人甚多,有幾處門面外高掛著燈籠,身著綵衣的女子倚欄招呼客人,不用想也知道是什麼地方。自古這樣的地方最不愁客人上門。

  謝芳華將馬車停在一處不起眼的小客棧門外。

  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伯從裡面出來,顫巍巍地問,「客官,您要住宿?幾位?」

  「兩位,兩間普通客房。」謝芳華道。

  「好勒!您隨我來。」老伯點點頭,頭前引路。

  謝芳華栓了馬韁繩,過來推醒秦錚,「崢二公子,醒醒,到客棧了。」

  秦錚睜開眼睛,打了個哈欠,四下打量了一眼,皺眉問,「你就讓我住這兒?」

  「我也住。」謝芳華道。

  秦錚有些惱怒,「這是什麼破地方?爺不住這裡。」

  謝芳華掂了掂他的包裹,「您今日已經花了五百兩,若是不住這裡,您自己找地方去吧!小人可管不了您這樣的大佛。」

  秦錚一噎,拿眼珠子瞪著謝芳華。

  謝芳華不理他,走到不遠處抱了兩抱乾草餵馬,然後拍拍衣服,進了客棧。

  秦錚在車前站了半響,挪動腳步跟她進了客棧。

  客棧不大,有兩進小院。不如外表看著那般破敗,院裡被打掃得乾淨。老伯將二人領到最裡面的兩間廂房,打開門,讓二人觀看環境。

  謝芳華滿意,對老伯道,「麻煩您給我們簡單弄兩個小菜上來,再溫一壺酒。」

  「兩個小菜怎麼能夠?要十個菜,兩壺酒。菜要好一點兒的,酒要烈一點的。」秦錚對屋內的整潔環境基本滿意,回頭改正謝芳華的話。

  「聽我的還是聽您的?」謝芳華拿眼睛瞅他。

  秦錚看著她,見她一副你若不聽我的自己找地兒的模樣,哼了一聲,轉頭進了屋,口氣不好地道,「給我來一桶熱水,我要沐浴。王銀,你總不會這個也苛刻我吧?」

  「還照我剛才說的上酒菜,給我家公子抬一桶熱水。麻煩老伯了。」謝芳華依了他。
  老伯笑呵呵地點點頭,轉身去了。

  不多時,一個五大三粗的夥計抬了一桶水進了秦錚的房間,之後憨憨地離開了。

  秦錚伸手解衣帶,對隔壁喊,「王銀,過來侍候爺沐浴。」

  謝芳華當沒聽見。

  「王銀,你聾了嗎?」秦錚又喊。

  「爺,小人除了練兵打仗不會侍候人,您若是自己侍候不了自己,就喊剛才那個憨大哥進來侍候您。他是這個店主老伯的兒子,力大無窮。」謝芳華站在自己屋子窗前,面無表情地道,「保準侍候好您。」

  秦錚一噎,「算了!」

  謝芳華冷笑一聲,關上了窗子,坐在桌前喝茶。

  秦錚向門外看了一眼,脫了衣服搭在椅子上,指尖輕輕敲了敲桶壁,轉身進了木桶裡。

  除了房中的水響,再無其餘動靜。

  半個時辰後,秦錚沐浴出來,換了新衣,去敲隔壁的房門。

  謝芳華不開門,對外面道,「稍後老伯會將酒菜送去您房間,崢二公子吃過後早些休息吧!明日我們一早啟程。」

  「我要和你住。」秦錚道。

  謝芳華眸光瞬間凌厲,但聲音卻更是平靜,「崢二公子不要開玩笑,就算是男子,沒有忌諱,也要顧及身份。您的身份和小人的身份可是天上地下,怎能同住?」

  「我在家中睡覺,屋中都有守夜的人。」秦錚道,「你的身份給我守夜正好。」

  「可是如今不是在您家裡,出門在外,一切從簡。崢二公子若是這點兒苦都受不了,小人看您現在返回京中還來得及。」謝芳華譏諷道。

  秦錚半響沒出聲,在謝芳華以為他打消念頭時,外面忽然傳來他的怒喝聲,「王銀,剛出了京城百里,你就不拿爺當個人物了是不是?你的膽子哪裡來的?敢譏笑我?」

  謝芳華默然片刻,盡量讓自己聲音聽起來和氣,「崢二公子息怒,小人說話向來直言直語。您別生氣。您若是不敢一個人住,就去喊憨大哥給您守夜,老伯家開門做生意,一定不會拒絕您的要求。」

  秦錚聞言氣得一腳踹向了房門。

  房門發出一聲響動,咯吱了兩聲,但依然穩穩地關著。別看門破,但貴在結實。

  謝芳華盯著木門想著不知道他的腳疼不疼,最好疼死他。

  「你最好保證這院子裡沒有老鼠,保證爺的房間不進老鼠,否則明日早上爺咬死你。」秦錚丟下一句話,氣惱地回了自己房間。

  謝芳華眨眨眼睛,原來他不是怕一個人住,而是怕老鼠?

  那麼她要不要抓一隻老鼠扔進他的房中?

  這事兒要好好想想。

  老伯端來了兩份飯菜,比謝芳華說的豐盛很多,至少有肉有魚。秦錚祭奠了五臟廟之後,氣也消了大半。但他白天睡多了,晚上卻睡不著了,只能睜著眼睛躺在木板床上,聽著隔壁那人睡得呼吸均勻,顯然極香,忍不住直磨牙。

  磨著磨著牙,他忽然樂了,這樣的王銀,這樣的……才有意思……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3:14 PM

第十二章攢錢

謝芳華一夜好眠,第二日精神極好。

  秦錚前半夜沒睏意,後半夜認床,折騰到天明才睡下。雖然房中沒有老鼠,但是他同樣沒睡好。打著哈欠起身,兩隻眼睛下方落了兩片青影。

  謝芳華瞅了他一眼,意思意思地請了個安,便收拾行囊啟程。

  秦錚搶先一步上了馬車,閉上眼睛補眠。

  謝芳華也不與他爭,騎馬走在馬車旁。

  出了城,走了一段路,身後追來一匹快馬,馬上坐了一人,還未到近前,那人便揚聲高喊,「二公子,二公子,停車!」

  秦錚彷彿未聞,謝芳華伸手勒住了馬韁。

  那一人一馬很快來到近前,人馬皆氣喘吁吁汗流浹背,看著馬車上的秦錚急促地道,「二公子,王妃病了,從您走後高熱不止,王爺派奴才追來,請您趕快回京。」

  秦錚睜開眼睛看了那人一眼,「我回去也不能做了她的止燒藥,京中不是有太醫嗎?」

  「關鍵是王妃不讓請太醫,就想見您啊。」那人立即道。

  「既然還能阻止人請太醫,證明沒燒得太厲害。我用不著回去。」秦錚搖搖頭,像揮蒼蠅一般地揮手,「你回去吧!告訴我娘,讓他別鬧了,好好在家等著我帶漠北的姑娘回來給她聽曲。」

  那人苦下臉,「二公子,小人可是帶了王爺的死命令請您回去啊,你不回去,小人可不敢回去了。」

  「你不敢回去就找個地方貓著,等我從漠北回來順便捎你回去。」秦錚又閉上眼睛。

  那人垮下臉,從漠北回來何年何月?

  秦錚伸手拍了馬屁股一掌,對他道,「告訴我娘,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她使什麼招也沒用,我是不會回去的。」

  那人聞言,一張臉頓時擰成了麻花。

  馬車繼續向前走,秦錚不受絲毫影響地陷入睡眠。

  謝芳華看著他打定主意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的模樣,想著看來英親王妃這邊行不通。

  響午時分,馬車來到一處小城,秦錚睡得雷打不動,任謝芳華喊他也不起來,謝芳華正樂得他安生,自己停車買了兩個肉包子吃了,繼續趕路。

  秦錚睡醒後,太陽已經偏西,睜開眼睛,發現馬車走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他摸著肚子對謝芳華嚷,「我餓了。」

  謝芳華回頭瞧了他一眼,從包裹裡拿出一個肉包子扔給他。

  秦錚接過肉包子,張嘴咬了一口,嘶地吸了口氣,「王銀,你想硌掉我的牙是不是?」

  謝芳華聳聳肩,無辜地道,「崢二公子,我喊您的時候,您睡得正香不想吃飯,我只能多買了個肉包子留起來,如今天寒,走了這麼遠的路,肉包子被凍住可怪不得小人。」

  秦錚盯著她看了半響,又看看四下荒涼,冷風嗖嗖,扔了肉包子,坐直了身子,「還有多久到下一個城池?」

  「四十里。」謝芳華道。

  「那豈不是還要再走兩個時辰?」秦錚聲音拔高。

  「您可以騎馬提前走。」謝芳華給他出主意。

  秦錚看了她騎的馬一眼,又看了自己坐的車一眼,偃旗息鼓,「算了,忍著吧!」

  謝芳華不再理他,想著昨日睡了半日,今日睡了一日,天寒地凍,冷風吹著,他竟然沒發熱頭疼,身子好得也太人神共憤了。

  一個時辰後,天徹底黑了。

  秦錚挨不住了,不停地拿鞭子抽馬。

  數次之後,謝芳華忍不住提醒他,「崢二公子,這馬辛苦了一日,您再抽下去,它保不準就此累趴下,不用走了。」

  她話音剛落,馬腳底一滑,趴在了地上。

  「你個烏鴉嘴!」秦錚氣得瞪眼。

  謝芳華看著他,馬都趴下了,他屁股有多沉還在馬車上坐著?不由無語。

  秦錚下了馬車,牽著韁繩往起拉馬。

  馬車裝的東西太多,太重,馬走了一日,未曾得到休息,任他怎麼拉都不起來。

  半響後,秦錚招呼謝芳華,「你下馬,我們一起來拉。」

  謝芳華搖搖頭,「沒用的,馬累成這副樣子,您就是抽死他,他也不會起來。」

  「那怎麼辦?」秦錚看著謝芳華,有些惱怒,「你怎麼早不提醒我。」

  「您抽得起勁,我若阻攔的話,怕您一怒之下拿鞭子抽我。」謝芳華左右看看,荒無人煙,冬天的天總是比夏天的天黑得早,她建議道,「如今有兩個辦法,一個辦法是您騎馬先一步入城,找個人來幫我拉出車。還有一個辦法是我騎馬先一步入城,然後找人來拉車。」

  「為何不是將車扔在這裡,我們一起入城?」秦錚挑眉。

  謝芳華搖搖頭,「不成,馬車上裝的是忠勇侯世子給武衛將軍府的回禮,都是貴重物事兒,萬一扔在這裡丟了,小人十個腦袋也賠不起。」

  「我給你陪。」秦錚不屑地道。

  「您陪得起銀兩,但是陪不起心意。」謝芳華端坐在馬上,催促道,「二公子盡快拿主意。否則天越來越黑,也越來越冷了。」

  秦錚一口氣憋在心口,盯著謝芳華看了片刻,眼珠子動了動,道,「還有一個辦法,你下馬,讓我那匹馬拉車,這匹馬輕鬆了自然就能起來走了。」

  謝芳華眨了一下眼睛,認可地點點頭,翻身下馬。

  二人動作利索地卸了馬車,將那匹馬解救出來,又將秦錚的馬套上車。

  馬車能夠運轉了,秦錚坐在車上洋洋得意,「怎麼樣?爺聰明吧?」

  謝芳華難得對他笑了笑,「您的確聰明。」

  「將馬栓在車後,爺讓給你個地兒,你也上來坐著吧!」秦錚大方地挪挪屁股。

  謝芳華也不猶豫,上了車坐在了他旁邊。

  秦錚不敢拿鞭子再抽馬,只讓馬自己拉著車慢慢走,似乎肚子也不餓了,悠閒地找話說,「從漠北來京城,你難道就是這麼一路趕著裝了滿滿貨物的車來的?就算你命好沒有遇到劫匪,也遇到溝溝坎坎的地方吧?都怎麼走的?」

  謝芳華瞟了他一眼,說道,「自然不是自己趕著車走的,您沒聽說過有鏢局這樣的行業嗎?從漠北到京城,關山迢遞。只山匪窩穴就有五百多處。若是這樣走,人財早就被洗劫一空了。」

  秦錚聞言偏頭,「既然有鏢局,你如今回去怎麼不用?難道不怕被洗劫一空?」

  「如今您不是跟著小人一起嗎?您可是英親王府的公子,何人敢劫您?鏢局錢貴,能省就省些。小人家裡給說了一門親,要攢些銀子娶親。」謝芳華道。

  秦錚氣血往腦門沖了沖,頓時被氣笑了,陰陰地道,「合著你拿爺當保鏢了?」

  謝芳華笑了笑,和氣地道,「您也不吃虧,沒有小人領路,您也不認識去漠北的路。」

  秦錚忍無可忍,揮手將她拍下了馬車,氣怒道,「你自己走路跟著。」

  謝芳華從善如流,腳步輕鬆地跟在馬車後。高高的貨物擋住了前面人的視線,她瞇了瞇眼睛。真正的王銀就等在下一座小城,她必須今夜就解決了秦錚這個麻煩。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3:16 PM

第十三章刺殺

要解決麻煩,就需要有意外。

  可是等了兩日,除了拉車的馬被累得趴下,一樁意外也沒碰到。所謂的左相右相宮裡得寵的兩妃以及兩位皇子還有英親王府那個庶長子都沒派人出手。看來只能自己尋找意外了。

  謝芳華趁前面人不注意,掏出腰間的匕首在樹幹上畫了個符號。

  「進城後,我們先找鏢局。」秦錚似乎咬著牙道,「銀錢爺給你出,讓你留著自己的錢回去娶媳婦。」

  「謝謝二公子。」謝芳華笑著點頭。

  秦錚冷哼一聲,「你今日別讓爺再住破客棧就行。」

  謝芳華咳了一聲,「好說!今日一定選個好一點兒的客棧。」馬車進了城,秦錚向城門口守城的人打聽了一番,趕著車去了鏢局。

  到了鏢局,謝芳華拿出禮單,鏢局的人見來了生意,利落地清點了貨物,談好了價錢,留了一份單子備份,說保證貨物一個半月後送到。

  二人滿意地出了鏢局的門。

  秦錚一身輕鬆,伸手一指主街一家輝煌的門面,「今日住那裡。」

  謝芳華點點頭。

  二人向那一處門面走去。

  剛走不遠,身後忽然衝出幾名黑衣人,人人手裡提著劍,齊齊刺向秦錚。

  秦錚反應很是靈敏,轉眼抽出腰間的寶劍,避開了殺招,快速地與人周旋起來。

  謝芳華似乎沒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呆了呆,半響,反應過來,立即抽出腰間的匕首,上前幫助秦錚。不料她剛一動,有一名黑衣人棄了秦錚,轉眼來到了她身邊,奪了她的匕首,鉗住了她的胳膊。

  謝芳華痛呼一聲,那黑衣人夾著她轉身向一條胡同跑去。

  「放下他!」秦錚面色一變,身子靈活地擺脫糾纏的幾名黑衣人,追了去。

  那幾名黑衣人也立即追著他跑向那條胡同。

  前面黑衣人夾著謝芳華跑得快,秦錚同樣跑得快,眼看就要追上人,前面黑衣人忽然彈出一個煙霧彈,秦錚眼前一黑,猛地閉眼,再睜眼,眼前已經沒了黑衣人的身影,他頓了一下,後面的黑衣人已經追了上來,齊齊對他發起了攻勢。

  秦錚氣怒,手下的劍招凌厲起來。

  但他畢竟一人,難敵四手,很快就落於下風。眼看危機,黑暗中忽然現身了幾名同樣黑衣打扮的人,他們一出現,頓時將秦錚護在後方,局勢轉眼扭轉。

  早先那幾名黑衣人知道不能得手,對看一眼,齊齊撤去。

  後來幾名黑衣人要糾纏去追,秦錚擺擺手,沉聲道,「不必追了。」

  幾名黑衣人立即頓住,齊齊單膝跪地,「公子。」

  秦錚有些惱怒,看著前面有三條胡同,不知道那黑衣人攜了王銀走得是哪條路,他沉著臉問,「你們一直跟在後方,可知道這些黑衣人從哪裡冒出來?是何來路?」

  「回公子,屬下看這些黑衣人的身手似乎出於殺手門。」其中一人道。

  「嗯?殺手門?」秦錚瞇了瞇眼睛,「江湖上的組織怎麼會來殺我?何時不怕死了?」

  「殺手門雖然拿錢買命,但似乎不殺朝廷中人,這是立門的規矩。想來不會作廢。依屬下看,他們應該是在於抓人。」那人分析道。

  秦錚眸光瞬間凌厲,「原來是為王銀而來。」

  「正是,想來是引開您,抓走王銀才是目的。」那人點頭。

  秦錚面色冷沉,「你現在就立即去查,看看何人跟殺手門做了這筆買賣?」話落,又對其餘人吩咐,「你們分頭去找人,掘地三尺,也要將王銀給我找回來。」

  「是!」幾人齊齊領命。

  秦錚收了寶劍,轉頭向那處輝煌的門面走去,腳步踩在地上,發出重重的響聲。

  輝煌的門面叫做來福樓。

  秦錚進了來福樓,要了一間上房,沐浴之後,連吃飯也無心情,坐在桌前等消息。

  一個時辰後,一名黑衣人前來稟告,「公子,打聽清楚了。殺手門今日沒有買賣。」

  「嗯?」秦錚眸光一黑。

  「殺手門今日的確沒有買賣,殺手門勢力分屬江湖,膽子再大,門主說也不敢打主意到您頭上。」黑衣人低聲道,「屬下只是看著身手像殺手門的人,看來不是了。」

  秦錚臉色清寒,「既然不是殺手門,還有什麼組織可疑?再去打探。」

  「是!」黑衣人退了下去。

  秦錚手叩著桌面,發出一下一下的響聲。

  兩個時辰後,黑衣人再度現身,稟告道,「回公子,江湖排得上號的厲害組織只有十個。能四人合力跟您過招讓您處於下風的組織不過五個。除了殺手門外,屬下打探到,這幾個組織在前年都暗中立了一條規矩。凡是涉及到您的買賣一律不接。」

  「哦?」秦錚嗤笑,「這是為何?」

  「您忘了,您在前年為了您的狗一怒之下帶著王府隱衛剷平了青衣樓,那是比殺手門還厲害的組織。自此後,江湖組織人人懼怕,立了這條規矩也不奇怪。」黑衣人道。

  秦錚臉色凝了凝,「既然不是他們,還能是誰?」

  黑衣人沉默片刻,「屬下猜測,若不是新出現的組織,就應該是官場府邸的隱衛。」

  秦錚目光定在桌面上,「左相那隻老狐狸這麼快便坐不住了?不可能是他。他要動手,也不會這麼快動手,這裡距離京城才三百里地,有點兒風吹草動還是會立即傳回京去的。右相沒必要動手,他想立於不敗之地,就不會站隊,更不會動我。倚翠宮的柳妃和玉芙宮的沈妃不敢動手,她們為了兒子恨不得拉攏我,自然不敢從我手裡搶人。至於我大哥,我若是真去漠北,他巴不得的,又怎麼會多此一舉在這裡出手?」

  「難道江湖上又新出現我們不知道的組織了?」黑衣人臉色凝重起來。

  「再去探消息,我就不信誰還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翻出大天去。」秦錚冷哼一聲。

  黑衣人領命,退了下去。

  秦錚餓極了,拿起筷子吃了兩口桌上的冷菜冷飯,片刻後,忽然想起什麼,頓住筷子,定了半響,將筷子一扔,站起身,出了房門。

  「公子,屬下們去找人就好,夜黑風高,您身子貴重,就別出去了。」一名黑衣人本來留下暗中保護他,見他要出去,立即現身勸說。

  秦錚擺擺手,下了樓,牽過馬韁繩,翻身上馬,出了城,從來路返回。

  黑衣人只能跟在他身後保護。

  出了城門,走了大約十里,秦錚忽然在路旁一顆樹下停住,對身後道,「點火把來!」

  黑衣人立即點起了火把。

  秦錚拿過火把,靠近那棵樹木,只見樹幹上用匕首劃了兩道符號,符號特別,縱橫交替,冷眼一看像是亂畫的,細看之下,像個「奪」字。他看了半響,忽然冷笑一聲,「敢在爺眼皮子底下玩這種抓不到把柄的花樣,倒是小看她的本事了。」

  黑衣人不解地看著秦錚。

  秦錚伸手一掌震碎了樹,大樹轟然倒下,他對身後命令,「將人都招回來吧!不用去查了。」話落,又道,「將這塊刻字的樹皮給我扒下來,爺要好好留著,來日給她扒皮!」

  黑衣人打了個激靈,很快就扒下了那塊刻字的樹皮。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3:17 PM

第十四章脫身

深夜,花街柳陌燈火如晝。

  來福樓後街最繁華的門面是胭脂樓,每逢入夜便笙歌曼舞不斷,笑語歡聲不絕。

  相較於前面的繁華,胭脂樓後方有一處極為幽靜的小院。

  小院被高深的院牆圍住,外面看與胭脂樓是一體,其實內部另有乾坤,與胭脂樓隔絕。胭脂樓的熱鬧喧囂和胭脂脂粉氣半絲也傳不到小院來。

  有前面胭脂樓做陪襯,這裡深夜亮著燈也不顯突兀。

  謝芳華站在窗前,目光越過胭脂樓,似乎看到了來福樓,濃郁的夜色裡,來福樓散發著沉冷的氣息,她盯著那裡看了許久,才冷靜地開口,「你說他出城原路返回了?」

  「是!」一個黑衣人站在她身後,整個人包裹得除了眼睛什麼也看不見。

  「咱們的人都撤走了?沒有讓他查出半絲破綻吧?」謝芳華淡淡問。

  「都撤走了,沒有!」黑衣人搖頭。

  謝芳華輕吐了一口氣,「倒是小看他了,短短時間將江湖各大組織排查了個遍。若非你們隱藏的功夫不錯,今日第一遭出手可就栽了。」

  黑衣人沉默。

  謝芳華回轉身,看著黑衣人,忽然笑了,「這也不是壞事兒,讓我們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們不是天下第一,要學習的地方還多得是,從今以後更要小心謹慎。」

  「是!」黑衣人頷首。

  謝芳華手指敲了敲窗欞,思索片刻吩咐,「將王銀先隱藏著吧!待我離開回京後,將他暗中送去嶺南,他是不能回漠北了。這個人從此以後就當被人殺了,屍骨無存了吧!」

  黑衣人點點頭,抬頭看了她一眼,第一次開口詢問,「你什麼時候回京?」

  謝芳華靜了靜,「秦錚恐怕不會善罷甘休,這京不怎麼好回。」

  黑衣人再度沉默下來。

  「他出城不為連夜回京,定然是沿途排查線索去了。」謝芳華又道,「如今唯一留下的也就是那顆樹了。」頓了頓,她揉揉額頭,「沒想到這個人如此聰明。」

  「若非你想刻意留下痕跡,我早已經在看完就除去了。」黑衣人聲音難得波瀾了一下。

  「我一是想試試他,畢竟將來在京中,交手的機會多得是,不看清他底細,會吃虧。二是不想他不依不饒地追查你們,究根究底,畢竟我還沒打算將你們暴露。」謝芳華笑了笑,「這筆賬就讓他算在王銀的身上好了,隱藏一個人,總比隱藏一個組織容易。」

  黑衣人點點頭。

  謝芳華走到火爐旁,拾起一塊木炭扔進了火爐內,本來已經要熄滅的爐火遇到木炭頓時又燃了起來,她順勢蹲在火爐邊道,「據我所知,每逢年關,各地有名的戲班子都會進京,各府擇選戲班子,年節時會唱戲壓歲。時刻打聽著,這兩日若有戲班子進京,我混進去跟著進京也就是了。總歸忠勇侯府也是要請戲班子的,正大光明地進府,也能避開人的耳目。」

  「也好!」黑衣人猶豫了一下,點頭。

  「言宸,這裡不是外面,你也別蒙著臉了,怪難受的。我也無睡意,不如坐下來,我們下一盤棋。」謝芳華站起身,拍拍手,隨意地道,「五年前你下山後,我最想的就是你的棋藝。睡不著的時候,時常自己練著,如今正好驗證一下水平。」

  黑衣人眸光動了動,站著沒動。

  「怎麼?你不會是這五年來只顧著看胭脂樓的姑娘,忘了棋藝了吧?」謝芳華笑問。

  黑衣人瞟了她一眼,坐在了桌前,並沒解開面巾。

  謝芳華笑了笑,也不強求他解面巾,坐在了他對面,動手擺棋盤。

  第二日,漠北王銀在距離京城三百里地外的平陽縣被人劫殺掠走的消息傳回了京城。

  忠勇侯府和英親王府同一時間得到了消息。

  忠勇侯和謝墨含對看一眼,都長吐了一口氣,這兩日京中無人出手,一定是她自己的脫身之術了。能脫身就好辦。

  英親王得到消息鎮定,但是英親王妃就不鎮定了,她知道她的兒子是與王銀一起離開的,竟然剛走三百里就遇到劫匪,不顧英親王勸阻,連妝也顧不得梳,便令人備車進宮。

  英親王勸不住她,只能陪著她進了宮。

  英親王妃的身份自然可以隨時進宮,進了宮後,直奔皇帝所在的地方衝去。

  皇帝正在御花園陪著皇后敘話,聽聞英親王和王妃進宮,笑著對皇后說,「朕就說秦錚那毛小子去不了漠北,你偏偏還幫他和朕求情。你看,這才不過兩日,英親王妃就鬧進宮來了。朕是答應她招回秦錚,還是不答應?」

  皇后在和皇上和好那日就從他口中得知了無名山被毀的消息,雖然也震驚不敢置信,但是想到既然無名山毀了,她的兒子就不用去那裡受苦了,便不由得歡喜起來,雖然知道無名山是皇室的支柱,但是也沒有她兒子重要,她可不想自己唯一的兒子毀在無名山,無名山被毀,如此一來,他的兒子不必受這個苦,就能回來了。她精神也好了很多,心也踏實了,聞言笑道,「王嫂就這麼一個兒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若是真在漠北出了事兒,臣妾也對不起王嫂,既然王嫂來求,皇上就答應招回秦錚吧!」

  「你不想用那小子探查鈺兒消息了?」皇上反問。

  皇后垂下頭,有些黯然地道,「不管鈺兒是被人陷害也好,自己不知收斂性情惹下禍端也罷。總歸事情已經出了,他自己要承擔後果,不能總讓臣妾為他操心一輩子。無名山被天雷毀去,不必他受苦了,臣妾雖然替皇上難受,少了江山的一面背椅,以後恐怕對朝綱不利。但也為兒子僥倖,躲過了這一劫。以後他是好是壞,路總要自己走。經過這件事兒,臣妾想明白了,皇上是愛重臣妾的,臣妾闖上金殿,皇上也沒怪罪,這就夠了。臣妾遠在京城,就算他在漠北有什麼,也是鞭長莫及。秦錚就算去了,臣妾知道消息,也幫不了他什麼,還是不想他了。」

  皇帝歎息一聲,握住皇后的手拍了拍,欣慰地道,「這就是你得朕心的地方,能剛能柔。不枉朕愛重你一場。你放心,鈺兒是你的兒子,也是朕的兒子。朕不會輕易讓他死了。」

  皇后用帕子試了試淚,笑著點點頭。

  若不看退在遠處侍候的上百人,遠遠看來,二人如尋常夫妻一般。

  英親王和英親王妃來到近前,拜見帝后,未等英親王妃哭訴,皇帝大手一揮,當著她的面,吩咐人傳旨,招回秦錚。

  英親王妃破涕為笑。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3:19 PM

本帖最後由 roumoon 於 2016-12-12 03:22 PM 編輯

第十五章替代

 皇帝的御前侍衛當日便快馬加鞭前去三百里地外的平陽縣。

  當日晚,秦錚便得到了皇帝招他回京的消息,他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御前侍衛笑了笑,「勞皇叔掛念了!你回去傳話,就說無人引路,我自然不去漠北了,過兩日就回去。」

  御前侍衛得了話,啟程返京。

  秦錚轉身靠在躺椅上,一隻腿擔著矮凳,一隻腿翹在另一隻腿上晃悠,神色分外悠閒。

  平陽縣守來到來福樓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秦錚,他愣了半響,上前見禮,「崢二公子,下官不知您來了蓽縣,讓您屈身待在這裡,多有怠慢。還望二公子恕罪。」

  秦錚抬起頭,打量了他一眼,擺擺手,「爺若是剛一到這你就得了消息,爺定然懷疑你居心不良了。」

  平陽縣守驚了一下,隨即醒過悶來,頓時賠笑,「二公子難得來一趟平陽縣,還請二公子移駕蓽府,下官已備酒菜,略表心意。」

  秦錚挑眉,「有紅燒鱖魚沒有?」

  「有!」平陽縣守立即點頭。

  「那就走吧!」秦錚不客氣地站起身。

  平陽縣守沒想到秦錚如此好請,立即眉開眼笑,頭前帶路。

  平陽縣守的府邸今日分外熱鬧,平陽縣守不止請了平陽縣有名望的人物,也請了戲班子,擺了上好的酒席,宴請英親王府打算去漠北沒去成的崢二公子。

  秦錚一到來,眾人紛紛上前將他團團圍住見禮。

  秦錚雖然性情怪異,往往行事不近人情,但不會輕易發難人,無論是朝廷勳貴,還是三教九流,只要合他脾性,投他所好,他都能和人談的來。不如一般勳貴眉眼孤高,看不上下層人物。所以,雖然他名聲不怎麼好,但是人緣卻不錯。

  這一頓宴席自然吃得賓主盡歡。

  宴席吃罷,秦錚無意地對平陽縣守詢問,「這是哪家的戲班子?唱得不錯。」

  平陽縣守立即回話,「這是南陽來的戲班子,本來要進京的,我娘喜歡聽那白面小生的戲,所以,下官截留了兩日。」

  秦錚挑眉,「可是南陽的錢家班子?」

  「正是那有名的錢家班子。」平陽縣守點頭。

  秦錚不再說話。

  當日,平陽縣守得知秦錚要在平陽縣逗留兩日,便再三挽留他住在舍下。秦錚盛情難卻,分外好說話給面子地住了下來。

  平陽縣守的府邸因為住了這尊貴客,掃雪拾榻,一時間分外熱鬧。

  住了兩日,秦錚在平陽縣守的陪同下玩遍了平陽縣,第三日,終於啟程回京了。

  平陽縣守十里相送,秦錚騎著馬,優哉優哉地踏上了回城的路。

  秦錚前腳離開,謝芳華便得到了消息。放下了茶盞,站起了身。

  言宸看了她一眼,「已經打聽清楚了,未來幾日裡,沒有外來的戲班子進京。唯一有一家是五日前來到這裡被平陽縣守截住的錢家班子。錢老夫人愛聽戲,留下唱了幾日。據說明日啟程進京。」
  謝芳華皺眉,錢家班子因為太出名,所以分外張揚,不是個好選擇。

  「其實你隻身回京也無不可,你如今已經恢復女兒身,與王銀相差十萬里不止。沒有人會懷疑你的。即便遇上了秦錚也不怕他。」言宸道。

  謝芳華手指叩了叩桌面,發出鐺鐺的響聲,她搖搖頭,「單身女子上路,總會引人注意。誰家的豆蔻少女會一人出行?我不是王銀,還是忠勇侯府的小姐。秦錚不可小視,我剛從他手裡脫身,不能大意了。」

  「我喬裝一番,與你一起同行入京。」言宸道。

  「算了,我一個人尚且覺得累贅,又何苦拖上你出面?秦錚雖然看似回京了,暗中監視平陽縣動靜的隱衛卻沒撤回去,你還是不要露面,免得被他的人盯上。」謝芳華搖搖頭,「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最張揚的地方未必不安全,就錢家班子了。」

  言宸皺了皺眉。

  「我爺爺雖然最不喜歡錢家班子那白面小生,但旁支族親幾位老太太喜歡得緊。每年過年時各大有名的戲班子輪番在各府唱戲。這個錢家班子雖然盯著的人多,但若我提前給哥哥傳信,就說旁支族親幾位老太太等不及先想看兩場,待錢家班子一進京城就讓哥哥先下手請去府裡,也是可行。我也可以順便進府了。」謝芳華擺擺手,「你去錢家班子查查人手,看看哪個位置適合我鑽進去。」

  言宸點點頭,退了下去。

  響午十分,言宸回來,對她道,「錢家班子內用的都是往年的老人,底細頗深,不好冒然替換。只有那個白面小生的身邊幾日前侍候的婢女得病死了,新買了一個啞女。」

  「就是她了!」謝芳華笑了。

  言宸點點頭,下去安排了。

  入夜,言宸將那個啞女弄到了謝芳華面前。啞女與她的年歲相差無幾,被下了藥,昏迷著。謝芳華盯著她的模樣看了片刻,便照著她的模樣為自己易了容。

  言宸帶著啞女下去,謝芳華趁著夜色出了房門,按照探好的路線進了平陽縣守府邸。

  啞女侍候的白面小生名叫小鳳祥。十五歲出道成名,如今二十歲。當真長的一副白面小
生的模樣,油頭粉面,唇紅齒白。高門府邸的老太太們大約就愛這副模樣,所以,他極其出名。因為他,錢家班子在一眾戲班子裡排行第一。

  小鳳祥獨自住了一個小院,侍候他的婢女待遇也跟著提升,住在他隔壁房間。

  當日夜,謝芳華代替了啞女,睡在了平陽縣守府。

  第二日,小鳳祥起來,喊啞女過來侍候他梳洗。

  謝芳華端了一盆清水進了屋子,小鳳祥不知是接連幾日唱戲累了,還是夜晚沒睡好,精神不是很好,坐在床上,眼睛也不睜,懶洋洋地道,「將水端過來。」

  謝芳華端著水走過去,遞到了他面前。

  小鳳祥坐著等了半響,不見水潑到臉上,他睜開眼睛,有些惱怒,「都到我身邊幾日了?還學不會侍候人?你當你是哪個高門大院裡的小姐呢!這麼小的事兒再學不會,我今日就將你打發了,你信不信?」

  謝芳華垂下頭,放下盆子,默默地拿過帕子,沾濕了水,往他臉上抹去。

  「哎呦,涼死我了。」小鳳祥激靈地打了個寒顫,揮手打開了帕子,氣怒地大叫,「班主,我要將這個笨手笨腳的丫頭攆出去。不用她了。」

  謝芳華皺眉,因為一盆涼水將她趕出去,她白折騰一場了。多年來她都用涼水洗臉,到一時忘記這個小鳳祥細皮嫩肉的,比千金小姐還要金貴了。

  唱戲的嗓子都很好,小鳳祥一喊,外面就有一個人衝了進來,是個頭髮花白的老者。

  老者進來後,很快就瞭解了眼前的情況,歎了口氣,安慰小鳳祥,「如今不是在南陽,婢女不好買。買激靈了沒準趁機踩著你的肩膀爬到了京中哪個貴人的床上,招了禍端。傻一點的貴人們看不上眼,也不會為你惹禍。這個啞女不會說話,腦子不太靈光,才正合適如今跟在你身邊。你先將就用著,頂過了今年的年節,若年後你還想換了她,等回南陽,我定給你找個好用的。」

  小鳳祥熄了火氣,點點頭,「那就先將就用吧!」

  謝芳華暗暗鬆了一口氣,只要不現在趕她就好,進了京,請她留著她都不留。

  班主見小鳳祥不再鬧脾氣,又說了兩句好話,便出去吩咐戲班子拾掇啟程。

  一個時辰後,戲班子出了南陽縣。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3:24 PM

第十六章搶人

錢家班子不愧是坐著戲子行業的第一把交椅,拉拉雜雜,百多號人,隊伍浩浩湯湯。

  啞女是小鳳祥的貼身婢女,尋常活計用不到她,所以,謝芳華只需要跟在他身邊就成。一路上小鳳祥都在馬車裡睡覺,謝芳華跟著車伕坐在車前。

  路途平坦,相安無事。該吃飯吃飯,該住宿住宿,都知道這個戲班子得京城高門府邸夫人們的喜歡,所以,無人前來鬧事兒打主意。

  小鳳祥得了班主的勸,就算謝芳華哪裡做的不如他的意,頂多不滿訓斥兩句,也不再出聲說趕她走了。

  謝芳華不疼不癢地挨兩句訓斥,也不在意。

  這樣走了三日,來到了京城。

  遠遠看到城門,謝芳華難免悵然了幾分。往日只知離家不容易,今日才知回家也難。

  守城的士兵排查了戲班子,見無異常,也就放了行。

  進了城門,忠勇侯府的馬車停在那裡,一個小廝迎上前,高聲詢問,「哪位是班主?」

  「老朽正是班主,請問這位小哥找老朽?」頭髮花白的班主聞聲出了車廂。

  侍書搖搖頭,「不是我找你,是我家世子找你。」

  班主自然也看到了忠勇侯府的馬車,眼睛亮了亮,剛進京就來生意,誰都喜歡。

  「你跟我來吧!」侍書領老者往馬車旁走。

  老者笑呵呵地跟著侍書來到了馬車旁。

  馬車簾幕挑開,謝墨含從裡面走出來,對老者和氣地道,「老人家,去歲錢家班子在我家唱了幾日戲,我家幾位奶奶伯母嬸娘甚是喜歡。如今得知錢家班子進京,早早讓我前來等著。不知錢家班子可有安排了?若是沒有的話,先去忠勇侯府如何?」

  老者心中欣喜不已,忠勇侯府的世子親自前來城門迎接,這是給自家班子做臉。連忙搖頭,「回忠勇侯世子,錢家班子還未曾……」

  「錢家班子在四日前就被我定下了,子歸兄,你可不夠意思,竟然來城門跟我搶人。」秦錚的聲音忽然從後方傳來,伴隨著一陣響亮的馬蹄聲。

  小鳳祥的馬車正在前面,謝芳華猛地抬頭,便看到了那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人,正是秦錚。他身後帶著一隊護衛。心下頓時一沉,再好的定力此時也有些坐不住了。

  她得有多倒霉?才能每每遇上他?還如此陰魂不散?

  她怎麼沒聽誰說過秦錚四日前就定下了錢家班子了?

  謝墨含也是一怔,猛地回頭看向騎馬而來的秦錚。

  錢家班子的班主也是微愕,這位崢二公子他幾日前在平陽縣守府邸是見過,可是他當時並沒有說定下啊?如今這是話從何來?

  秦錚來到近前,甩開馬韁繩,輕輕一縱,跳下了馬。

  「秦錚兄,你剛剛所言是何意?」謝墨含穩住心神,他總感覺有哪裡不對。

  秦錚微微一笑,掃了一眼面前百十號人的戲班子,拍拍謝墨含的肩膀,「我剛剛的話說得很清楚。四日前在平陽縣守府邸,我已經定下了這錢家班子。我娘因為我要去漠北,如今還生我的氣,我回來之後她一句話都沒和我說。為了哄她,子歸兄,你可不能不厚道硬奪了我的孝順之法。」

  謝墨含蹙眉,「可是我家那幾位奶奶伯母嬸娘極想聽這個戲班子的戲。」

  「你那些都是旁支族親,求到你面前,你心意盡到了,晚幾日,她們也不敢怪你。畢竟你是世子嘛。」秦錚不以為意,揚了揚眉道,「再說,她們若問起,你就說我先定了,她們還敢來和我搶戲班子不成?若是她們膽子大,鬧到英親王府去,我也就依了她們。」

  謝墨含一時啞口無言,旁支族親的人自然不敢鬧到英親王府去。

  「來人,將錢班主和錢家班子請去英親王府。」秦錚對身後一擺手。

  今日跟隨秦錚出來的都是英親王府的護衛,有幾十號人,聞言立即圍住了錢家班子。

  錢班主一看這陣勢,嚇了個夠嗆,他自認沒得罪秦錚,否則還以為犯了事,自然不敢推脫,也不敢出言反駁秦錚的話,到了這會兒,秦錚就算早先沒請他,也只能當做是請了。

  英親王府的護衛很快便護著錢家班子離開了城門,向英親王府而去。

  謝墨含隱在袖子裡的手指用力地捏了捏,才使得面色平靜,對秦錚笑道,「若是早知道秦錚兄先一步請了錢家班子,我也不必來城門受這半日冷風了。」

  秦錚灑脫地一笑,上前勾住他的肩,「子歸兄兩個多月未曾出府了,趁機散散心難道不好?我見你氣色比以前大好了,可是尋到了什麼良方?」

  謝墨含笑笑,「是舅舅和年貨一起捎來的一個方子,確實管用些。」

  「原來如此!」秦錚恍然,哥倆好地道,「今日天氣極好,我也心情好,你氣色也好。不如我們喊了燕亭,李沐清,一起去宴府樓喝酒。」話落,補充道,「好久沒找你喝酒了,你可不能不給面子拒絕。今日小弟對不住你,攔了錢家班子,以酒賠罪!」

  謝墨含看著他,說不出什麼拒絕的話來,只能依了他。

  秦錚不騎馬了,跟著謝墨含擠著上了他的車。侍書暗暗歎息一聲,趕著車去了宴府樓。

  英親王府的護衛護著錢家班子往英親王府走,一路上相當惹人注目。

  謝芳華低著頭坐在車前,心裡的氣血一波波地往頭上湧。若是進了英親王府,高門高院,護衛森嚴,可不是能夠讓人輕易溜出去的,可是如今離開的話,這幾十號護衛眉眼盯著,她是斷然沒法子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如隱形人一般地失蹤的。

  只能進了英親王府再想辦法了。

  謝芳華忍不住揉眉心。秦錚上輩子和她無冤無仇,這輩子怎麼跟陰魂似的?她想不明白,她重生一回,命相哪裡和他犯沖了?怎麼就躲不開他了?

  謝芳華一路也沒想明白。

  錢家班子來到英親王府,英親王府的大管家迎了出來。錢家班子的人下了馬車,逐一排查。將人員牲畜全部排查了一遍,沒發現問題。英親王府的大管家將錢家班子請進了府裡。

  戲班子被視為高門大院裡打發時間的娛樂,雖然受到各府禮遇,但也是身份下等。自然不可能得到上等貴客般的對待。所以,落腳之處被安排在了英親王府西北角的兩所偏院。

  遠離王府前後主院,雖得王府監控,但只要不出院落,還是很自由的。

  小鳳祥與以前一樣,依然自己獨居了一個小院,謝芳華依然住在他隔壁。

  小鳳祥雖然是唱戲的,但自己把自己養得身子嬌貴,剛收拾好房間,他便累得睡下了。

  謝芳華卻是不累,坐在窗前想著對策。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3:25 PM

第十七章點戲

天色徹底黑下來,謝芳華也沒想到好主意。

  正如她早先猜測,整個英親王府守衛猶如銅牆鐵壁,堪比南秦的皇宮。只錢家班子落腳的西北小院就佈置了百名暗衛,別說整個英親王府了。她做不到悄無聲息出去。

  既然不能硬闖,只能等待時機再謀出路了。

  謝芳華想明白後,定下心神,上床睡了。

  深夜時分,寂靜的夜裡忽然傳來一陣哄鬧聲。她睜開眼睛,聽了一陣,猛地坐起身,推開被子,赤著腳走到窗前向外看。

  只見前方燈火通明,似有一群人說笑著吵鬧著向這裡走來。

  謝芳華蹙了蹙眉。

  「啞女!」隔壁傳來小鳳祥的喊聲。

  謝芳華轉身走回床前,穿好衣服鞋子,出了房門,來到隔壁。

  隔壁的房門已經打開,小鳳祥披了衣服站在門口,見她來到,一臉不滿,「怎麼來得這麼慢?去問問班主,前面怎麼回事兒?」

  謝芳華點點頭,轉身向外走去。

  她剛走到門口,花白鬍鬚的錢班主踉蹌地跑來,見到她立即催促,「快去告訴小鳳祥準備,崢二公子帶著幾位貴客上門了,要我們立即搭台,給貴客們唱一齣戲。」

  謝芳華瞇了瞇眼睛,抬眼看看天色,如今深更半夜唱戲?

  「哎呀,忘了你不會說話了。還是我去吧!這可是大事兒,耽擱不得。」前班主見謝芳華站著不動,一拍大腿,繞過他跑了進去。

  謝芳華看向前方,燈籠火把將某一處照得極亮。錢家班子所住的這兩處相鄰的院落一時間沸騰起來,人人顯然都得到了立即搭台的消息,各自準備了。她恍惚聽到了崢二公子、永康侯府小侯爺的稱謂,不屑地撇撇嘴,轉身往回走。

  剛走兩步,猛地頓住腳步。既然燕亭跟著秦錚來了,那麼她哥哥是不是也來了?

  冷靜的心頓時跳躍了兩下,摸了摸臉,腳步沉穩地向小鳳祥的房間走去。

  「啞女,哎呀,你還磨蹭什麼?快點兒幫他做準備。燕小侯爺點了《春風記》,這可是需要花費功夫打扮,也頗費心神的。你動作利落點兒。幾位貴客今日看起來都吃了很多酒。要是唱得好有賞,唱不好的話,我們錢家班子沒準今日夜裡就得滾出京城去。這些爺們可都是不好相與的主。」錢班主將謝芳華猛地往門裡一推。

  謝芳華勉強站穩,走到小鳳祥面前,侍候他梳洗。

  小鳳祥一掃昨日疲憊,半絲看不出舟車勞頓的模樣,指使謝芳華按照他的要求依次幫他上妝。不多時,鏡子中出現了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

  「別看你人啞巴看著笨,這上妝的手法倒是極好。」小鳳祥滿意地看著銅鏡誇獎她。

  謝芳華暗自唾棄,《春風記》是什麼戲?偷梁換柱,暗度陳倉,也虧燕亭點得出來?不過這小鳳祥千嬌百媚的模樣倒是招惹人愛看,半絲看不出個男子的模樣,怪不得紅火。

  「準備妥當了嗎?前邊戲台已經搭好了。英親王妃聽到說今夜有戲,也起身來看了。小鳳祥,你可要好好表現,今年還能不能招了京中貴裔圈子的喜歡,全在這一場了。」錢班主過來催促,對小鳳祥殷殷囑咐。

  「放心吧班主!」小鳳祥點點頭。

  錢班主給啞女使了個眼色,「還不快扶著去前邊!小心些侍候!」

  謝芳華想著英親王妃倒是個戲迷,半夜三更的,兒子帶著人回府胡鬧,也不責怪,反而立即起身捧場了。可見對這個兒子寵到了什麼程度。怪不得秦錚如此囂張。

  英親王府正中的洛華軒地方寬闊,搭建了戲台。

  謝芳華扶著小鳳祥到的時候,一切已經準備妥當。帷幕後戲班子的人各就各位,井條有序,帷幕前戲台下設了很多把椅子,秦錚帶著十多個人已經坐在了第一排椅子上。

  十多個人在熱鬧哄哄地說著話,一陣陣酒氣傳出。

  秦錚的左邊坐著燕亭,右邊坐著謝墨含,謝墨含的右邊坐著右相府的公子李沐清。

  燈籠火把照耀下,人人錦衣華服。

  謝芳華扶著小鳳祥來到帷幕後,她剛剛留意了一圈,即便夜晚這樣鬧騰,英親王府的暗衛不但不鬆懈,反而人人警戒。她想趁熱鬧出去是不可能不被發現的。看來只能想辦法看看怎麼能在戲散場後跟哥哥順便回府。

  錢班主走到秦錚身邊請示,「一切準備妥當了,崢二公子,是現在開唱,還是……」

  「唱吧!」秦錚擺手。

  「二公子,王妃說也過來。」一個書僮在秦錚身後提醒。

  「我娘啊,先不用管她。反正戲班子給她請來了,她想聽多久就聽多久,不在乎這一齣戲。」秦錚無所謂地道。

  小童退後一步,不再說話。

  「既然王妃也來聽戲,還是等等吧!深夜起身不容易。」謝墨含溫和地道。

  「子歸兄,若你是我娘的兒子就好了,你一定比我孝順。」秦錚拍拍謝墨含肩膀。

  謝墨含臉色微微一黯。

  「臭小子,渾說什麼呢?忠勇侯府的世子就是比你強。明明說給我請的戲班子,這來府的第一齣戲你卻不讓我看?幸好你父王今夜沒在府裡,否則你看他如何拿鞭子抽你。」一聲又笑又罵的叱喝聲從左側迴廊處傳來。

  「拜見王妃!」謝墨含、燕亭等一行人聽聞聲音,立即起身向左側作揖。

  秦錚偏頭,只見一行侍候的人簇擁著英親王妃緩緩走來,他站起身,走過去,兩旁的人見了他立即退後一步,他扶住英親王妃胳膊,嘻嘻一笑,「娘,您終於和我說話了?」

  「混不吝的東西,就知道氣我。」英親王妃照他腦袋猛地拍了一下。

  秦錚也不躲開,著著實實被她打了一下,笑嘻嘻地扶著她坐在首位。

  「我只是來湊熱鬧,你們都坐吧!不用拘束。」英親王妃坐下之後,對眾人擺擺手。

  十多個人都坐下身,雖然沒有特別拘束,但到底不如早先喧囂胡鬧說笑了。

  「點了什麼戲?」英親王妃笑著詢問。

  燕亭臉色頓時尷尬,左右看了一眼,見無人答話,他只能硬著頭皮道,「伯母,我點了《春風記》,您要不喜歡,換別的。」

  「你個混小子!點這樣有辱風氣的戲。」英親王妃瞪了他一眼,見燕亭脖子縮回去,她擺擺手,「算了,既然點了這個,今日兒就唱這個吧!我也好多年沒聽這齣戲了。」

  燕亭鬆了一口氣。

  錢班主見英親王妃來了,立即對後台擺擺手。

  鼓樂笛聲霎時響起,有人打著拍板,《春風記》拉開帷幕。

  小鳳祥剛一出場,英親王妃便叫了一聲「好」。緊接著燕亭大喊了一聲「好」。

  謝芳華看著下面的人,想著用什麼方法跟哥哥見一面。她一直在帷幕後待著自然是見不著,他哥哥別說是忠勇侯府世子,就是一般下人,也不會來戲班子幕後。

  打定主意,謝芳華出了帷幕後。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3:27 PM

第十八章妝容

因是夜裡唱戲,英親王府的下人們不用幹活,也都起身前來聽戲。

  洛華軒偌大的空地被人頭擠得滿滿的,大約有幾百號人。可見英親王府之興旺鼎盛。

  謝芳華出了戲班子帷幕後,很快就擠進了英親王府下人的人群堆裡。趁人不注意,悄無聲息地往謝墨含所在之處擠。

  一炷香後,她立在人群最前方,看著與她隔了三丈距離的謝墨含,那裡是主人客人的貴席,自然沒有下人膽敢擠到主子貴客身邊的位置去看,所以,空空蕩蕩,她若是就這麼衝到謝墨含身邊,所有人的眼睛都能看到她。只能停住腳步,想著主意。

  想了片刻,她拔下頭上戴著的一支荊釵,從上面摳下一顆珠子,捏在手裡。剛要對著謝墨含扔出去,身後伸出來一隻手,她猛地頓住回頭。

  錢班主花白的鬍子有些抖翹,看著她惱怒道,「你怎麼跑來這裡看了?稍後小鳳祥下場,你是要給他補妝的。麻利地跟我回去。」話落,不由分說,將她拽著出了人群。

  謝芳華皺眉,四下有人看過來,她不敢反抗弄出動靜,只能無奈地跟著他回到了幕後。

  錢班主鬆開她的手,又教訓了她兩句,轉身去盯著別處了。

  謝芳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不多時,小鳳祥從前面撤了下來,額角都是汗。招呼謝芳華為他擦汗重新補妝。

  謝芳華只能為他上妝,上妝後,小鳳祥人又精神了些。

  謝芳華看著他的臉,他頭上的頭面明晃晃惹人刺目,忽然計上心來,從懷裡拿出一個編織了有些年代的絡子,從上面扯下來一縷絲線,繫在了他頭面上。

  小鳳祥恍若不覺,不多時又上場去了。

  謝芳華坐在椅子上,透過簾幕縫隙看著台下人的表情。

  只見秦錚醉眼朦朧地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一手撫著額頭,一手放在腿上,那神情像是盯著台上,又像是要睡著了。他左邊的英親王妃連連點頭,看得專注。英親王妃左邊的燕亭搖頭晃腦,津津有味,謝墨含看起來也喝了不少酒,眼神有些迷濛,雖然也看著台上,神色卻有些心不在焉。

  謝芳華看了片刻,犯難地想著哥哥這副樣子,明顯是喝多了酒,如今怎麼指望他?她剛歎息著想撤回,只見謝墨含忽然站起了身,眼睛直直地看著小鳳祥。

  「子歸兄,你怎麼了?」燕亭被嚇了一跳。

  英親王妃也立即看過來。

  秦錚偏頭看向謝墨含。

  謝墨含眸中的情緒一剎那湧出又立即褪去,定下神,轉過頭歉意地對英親王妃等人道,「酒水吃多了,我想去方便一下。」

  英親王妃鬆了一口氣,笑得和藹地道,「這孩子,快去吧!」

  謝墨含告了一聲罪,轉身出了座位。

  「等等,我也跟你同去。」秦錚站起身,抬步跟上謝墨含。

  謝墨含腳步頓了頓,回頭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人群中立即讓出一條道,二人一前一後離開。

  謝芳華在帷幕後咬牙,她敢保證,哥哥剛才一定看到小鳳祥頭上的絲線了,想要救她。只是這秦錚跟屁蟲一般,真是惹人生厭。這個機會自然不能錯過,她必須跟上他們。趁著錢班主不注意,她立即跳下了後台,悄無聲息地順著二人離開的方向離開。

  剛要擠出人群,侍書突然出現在謝芳華面前,將她一把拽住。

  謝芳華停住腳步,看著侍書。

  侍書左右看了一眼,見無人注意,他立即拉著謝芳華到一處昏暗僻靜處,低聲道,「小姐,您不能跟去。英親王府的崢二公子這些日子有些不對勁,似乎盯上咱們忠勇侯府和世子了。您這般追上去,也許會中了他的圈套,沒準他正等著拿您呢。」

  謝芳華心神一醒,皺眉看著侍書,「你怎麼認出的我?」

  「小人自小跟在世子身邊,世子時常拿出夫人編織的絡子翻看,當時夫人用了最好的絲線。小人識得絡子,也識得那絲線。咱們府中能認出小姐的,除了老侯爺身邊侍候的福嬸,也就是世子身邊侍候的我了。」侍書低聲解釋,「您放心,您的易容很妙,若不是小人打聽到能接近小鳳祥貼身侍候的人只有啞女一人,也不能猜到是您。」

  謝芳華點點頭,向謝墨含和秦錚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淡地問,「秦錚為何會盯上忠勇侯府和哥哥?」

  「小人也不知道,本來世子前日裡接到小姐傳回的消息,昨日等在城門口迎您。可是卻被崢二公子帶著人將戲班子給劫了。世子早先還不曾留意,昨日他這番動作,世子才發現他不對勁,似乎暗中派了人盯著忠勇侯府和他一舉一動。所以,小人來勸小姐,千萬別冒然動作。」侍書低聲道。

  謝芳華臉色有些寒,「秦錚以前行止如何?以前也盯著忠勇侯府和哥哥嗎?」

  侍書搖搖頭,「不曾,自從您回京之後,以王銀的身份露面。崢二公子便不對勁了。」

  謝芳華深吸了一口氣,看來秦錚是不死心,要從忠勇侯府和她哥哥身上摳出王銀下落了。找到王銀下落的話,他想從王銀身上得到什麼?去漠北?還是另有企圖?

  「總會有辦法脫身的,小姐切記不可急躁。」侍書低聲囑咐。

  謝芳華想著既然忠勇侯府和哥哥被盯上了,那麼她真不能輕舉妄動去找哥哥了。雖然她已經不是王銀,已經易了容貌,但還是需要小心謹慎。萬一被秦錚看出破綻,以他的性子怕是什麼都做得出來。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告訴哥哥,不用管我了,我目前安全,會自己想辦法出去。」

  侍書點頭,低聲道,「英親王府有小人的一個小時候玩伴,以前走散了,不久前才相認。他認了這府裡大管家做乾爹,是這府中的跑腿。小人不曾對外說,也囑咐他別與人說認識我。小姐今日怕是走不了,再忍耐兩日尋機會吧!這府中鷹鳥之類傳信不方便,任何飛鳥都進不來英親王府就被府中護衛射下了。您若是需要給世子傳話,就找那個人。他叫林七。」

  「好,我知道了。」謝芳華點頭。

  侍書不敢再多逗留,溜進了人群裡。

  謝芳華穩住心神,揉了揉額頭,回到了後台帷幕後。

  不多時,只見秦錚和謝墨含一起回到了坐席。秦錚目光熏醉,謝墨含臉色看不出異常。

  兩個時辰後,一出《春風記》落幕。下面叫好聲一片,掌聲一片。

  英親王妃笑著命人喊了班主和主角小鳳祥上前領賞。百兩的賞銀花白一片,錢家班子眾人心頭歡喜。這一場戲總算是不負錢家班子名號,得到了英親王妃的認可。

  錢班主和小鳳祥謝恩。

  英親王妃忽然問,「何人給這角兒上的妝?手法真好,第一次見戲子這樣好的妝容。」

  錢班主一怔,隨即大喜,恭敬地回道,「回王妃,是祥兒身邊侍候的啞女。」

  「叫上來我看看!」英親王妃興趣濃郁。

  錢班主立即對後面招手,「啞女,快上前來,王妃叫你。」

  謝芳華暗碎了一聲,在眾人的目光下,走到英親王妃面前。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3:29 PM

本帖最後由 roumoon 於 2016-12-12 03:30 PM 編輯

第十九章要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謝芳華的身上。

  謝芳華看了端坐的英親王妃一眼,緩緩跪下身。

  「是個啞女?」英親王妃祥和地看著謝芳華。

  「回王妃,是的。」錢班主立即回話。

  「是個標緻的小姑娘,可惜了。」英親王妃歎息一聲,「看起來年紀和我家的憐姐兒一般大,卻隨著戲班子四處飄零。」

  謝芳華知道英親王妃口中說的憐姐兒是她的女兒,英親王府的小郡主,秦錚的妹妹秦憐。在她出生時,宮中的皇后親自來了王府相賀,據說秦憐本來一直哭,見到皇后就笑了。皇后曾經早殤了一個女兒,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小郡主。皇上憐惜皇后,詢問了英親王和王妃的意見,便將其抱進宮由皇后撫養了。

  所以,雖然英親王妃有個女兒,但也如無女兒一般,秦憐自小就不長在她身邊。

  後來,英親王妃傷了身子,再未有孕,膝下承歡的也就秦錚一人了。是以極寵。

  「娘若是喜歡她,就留她在身邊吧!」秦錚忽然道。

  謝芳華心裡咯登一下子,想要抬頭,又忍住不動。

  「你這孩子說什麼呢?我喜歡就非要奪人所愛?這般的手法化妝,可是錢班主的寶貝。怎麼能奪了給我?」英親王妃瞪了秦錚一眼。

  秦錚懶洋洋地道,「那有什麼?這京城裡還有誰和娘一般心腸好?今日你見了她不要,明日別人沒準也見到了她的手法妝容喜歡討了她去。到時候這個你看起來憐惜的丫頭指不定有什麼下場呢。」
  英親王妃皺了皺眉。

  錢班主見二人臉色,也極為意外啞女的化妝手法被王妃看上,愣了片刻,猛地醒過神來,跪地請求道,「這啞女能被王妃看上,是她的福氣,也好過隨著小人們四處飄流。既然王妃喜歡,就留下她吧!」

  英親王妃顯然早先沒有要人的打算,不過就是想見見人,如今見錢班主跪下請求,不由起了幾分心思,沉默片刻,見低著頭的謝芳華規矩地跪在那裡,不響不動,不見欣喜,看起來不是個想進高門大院的主,便取消了心思,笑著擺擺手,「算了,我今日若是找你要了人,他日傳揚出去,堂堂王妃討戲班子的人,被人笑話。人你還是留著吧!莫要慢待了她。」

  謝芳華暗暗鬆了一口氣。

  錢班主心想只能怪這啞女沒造化,若是能被王妃要在身邊,那是天大的好事兒。

  「娘你若不要,兒子可要了啊!」秦錚忽然道。

  英親王妃一怔,「你要?」

  秦錚點點頭,醉眼雖然有些迷濛,但有幾分認真,慢悠悠地道,「她不會說話,跟在我身邊也不會如山雀一般嘰嘰咋咋惹我厭煩。這年頭啞巴雖然好找,但是這樣乖巧的啞巴可不好找。孩兒這些年一直缺一個近身侍候的人,不如就她吧!」

  「這……」英親王妃有些驚愕地看著秦錚。

  謝芳華只感覺大腦轟轟作響。若她不是在無名山待了八年,如今恐怕會暈倒。

  謝墨含一瞬間白了臉,侍書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道早先他該不管不顧拉了小姐離開。

  一時間洛華軒數百人無人言聲,分外靜寂。

  「都怎麼了?這麼看著我?這個啞女我見了喜歡,要了又能如何?」秦錚揚了揚眉,對錢班主問道,「你買她的時候多少銀子?」

  錢班主也極其驚愕,不明白單單一個化妝手法,怎麼就能入了英親王妃和錚二公子的眼了,見秦錚問話,立即結巴地回道,「回二公子,十兩銀子。」

  「聽言,給錢班主一百兩銀子,這個啞女我買了。」秦錚對身後揮揮手。

  身後的小童似乎也驚了個夠嗆,聽見二公子傳話,連忙看向英親王妃,見英親王妃似乎還沒反應過來,沒有反對,他立即取了銀票,數夠一百兩,上前遞給了錢班主。

  錢班主看著遞到面前的銀票,惶恐地道,「這……這怎麼能要二公子的銀兩,一個啞女而已,您想要給您就是了……」

  「那可不行,若是白要了你的人,說出去好像我訛詐了你似的。」秦錚打了個哈欠,「拿著吧!回頭你拿了銀子再買個激靈點兒的侍候你家的角兒。」

  錢班主看向英親王妃。

  英親王妃看著秦錚,懷疑地道,「你真要了這小姑娘?」

  「自然!錢都拿出來了,娘還以為兒子和您開玩笑?剛才說好讓您要的,您不要可不就我自己要了。您這個時候可不能反悔了啊。」秦錚醉醺醺地看著英親王妃。

  英親王妃叱了他一句,「我看你真是醉了,別醒來自己後悔身邊收了個人就好。」

  「待後悔了再還給錢班主。」秦錚沒什麼正經地回了一句,「反正現在是要了。」

  英親王妃瞪了他一眼,對下面跪著的錢班主和氣地笑道,「錢班主,既然這混小子找你買了人,銀票你就收下吧!本來不該要你的人,但是難得這小子開竅想尋個貼身侍候的在身邊,做娘的我也只能依了他。你可不要見怪。」

  「不怪,不怪,啞女能跟隨錚二公子身邊侍候,是她的造化。」錢班主連連搖頭。

  秦錚嫌惡地道,「啞女這名字憑地難聽,既然跟了我,從今以後就得改個名字。」話落,盯著垂著腦袋的謝芳華沉思片刻道,「就叫可人兒吧!」

  「胡鬧!哪有叫這個名字的?將來你可還要娶妻的。」英親王妃惱怒地駁斥。

  「那就叫聽音,和聽言排著,她是個啞巴,嘴不能說話,耳朵總能聽聲。」秦錚改口。

  英親王妃算是贊同,「就這個名字吧!」話落,看著謝芳華,語氣和藹,「小姑娘,既然二公子留了你在身邊,你就要守得本分,好好侍候他。切莫做出格的事情。」

  謝芳華閉了閉眼睛,在多人的視線下,只能默默地點頭。

  「看起來倒真是個乖孩子。好了,鬧了一夜,都散了吧!」英親王妃站起身,對英親王府的大管家吩咐道,「府裡的廂房多的是,讓這些小子們今日就在咱們府裡歇下吧!」

  「是!」大管家頷首。

  英親王妃由人侍候著離開。

  燕亭待英親王妃走遠,忽然一個高蹦到謝芳華身邊,伸手去抬她下巴,「抬起頭來,讓本小侯好好看看,你哪裡得了秦錚兄的眼了?竟然讓他破例收貼身婢女了。」

  手還沒夠到謝芳華下巴,謝芳華猛地撇開頭,揮手拍掉了他的手。

  燕亭「絲」地一聲,痛得抖手,剛要發作。

  秦錚忽然怒道,「聽言,將燕亭的手給我剁了!」

  聽言瞬間抽出了腰間的寶劍,寒光閃閃。

  「喂,秦錚,你要幹什麼?」燕亭嚇得後退了兩步。

  「爺的人你也敢碰,我看你的手是嫌在胳膊上待久了。」秦錚斜眼冷冷地看著他。

  燕亭一個激靈,伸出的手猛地縮回了袖子裡,古怪地道,「看看而已。你不讓看就算了。何必惱火?」話落,見秦錚臉色不善,他掃了一眼謝芳華,只見她垂著頭,依然跪在地上,看不見她的模樣,他撇撇嘴,「雖然是個啞巴,但跟個小辣椒似的,還沒到你身邊,你就開始寶貝上了。可別被辣了眼睛,屆時有你好受的。」

  「那也不用你管。」秦錚冷哼一聲,攏了攏衣領,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後回頭對謝芳華道,「還不跟上?難道你還想在這裡等著讓人摸?」

  謝芳華憋了一口氣,默默地站起身,抬步跟在他身後。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3:33 PM

第二十章居所

 聽言收了劍,提著罩燈跟在秦錚和謝芳華身後。

  不多時,一前兩後,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燕亭從袖中拿出手,放在眼前看了看,手完好地長在他胳膊上,他才鬆了一口氣,奇怪地轉頭問身邊,「喂,你們發現沒有?秦錚兄這些日子盡做一些奇怪的事兒。」

  謝墨含看了他一眼,臉色分外難看。

  李沐清點點頭,認同地道,「秦錚兄這些日子是有些怪異。」

  「確切說從他死了那只德慈太后賜給的狗後就開始了。」程銘道。

  「可惜了那條狗,很通人性的,就那麼死了。也難怪秦錚兄最近性情有些怪異。」宋方艾艾地歎了口氣,「他一怒之下想去漠北,又沒去成,肚子裡的火大約沒處發。」話落,對燕亭道,「你最近還是不要惹他為是,否則你的手怕是真的不保。」

  燕亭搓搓手,有些惱怒地道,「這大冷的天,我圖什麼坐在這裡?還不是怕他因為死了狗,又去不成漠北不開心,陪陪他嗎?他倒好,竟然為了一個啞巴的女人要砍我的手。見色忘義!」

  「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謝墨含冷冷地看著燕亭。

  燕亭一個激靈,轉過頭,奇怪地看著謝墨含,「子歸兄,我可沒得罪你啊。秦錚那怪脾氣死了狗心裡不順暢也就罷了。你也拿我發作,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謝墨含眸光湧動了片刻,袖中的手用力地攥了攥,撇開臉,平靜地道,「你們若是想留下來休息,就留在這裡吧!我必須回忠勇侯府。」

  「都這麼晚了,既然王妃要我們住下,就明日睡醒了再回去吧!」程銘勸道。

  「不行!」謝墨含拿定主意,必須回去和爺爺商量對策。

  「算了,讓他回去吧!忠勇侯老爺子就剩下他這根獨苗了,不回去哪能放心?」燕亭大度地拍拍謝墨含的肩膀,對侍書道,「仔細些,天黑路滑,看好你家世子,不准出差池。」

  侍書點點頭。

  謝墨含不再逗留,轉身向門口走去。

  燕亭等人似乎也實在困乏了,自然不多待,由英親王府大管家領著安排去廂房休息。

  英親王府熱鬧了半夜,人聲漸漸沉寂下來。

  謝芳華跟在秦錚身後,他走得並不快,一步一步極其沉穩,到不像是個喝多了酒的人。

  繞過了幾道長廊水榭,來到一處環境清幽怡人梅花陣陣幽香的地方。

  秦錚腳步不停地進了院子。

  謝芳華抬頭看了一眼,只見牌匾上寫著「落梅居」三個飄逸的大字。

  院內種了一院子的梅樹,只中間留出了一條小道。這個季節梅花正開,如火如荼,香氣撲鼻。風吹來,花瓣落英繽紛,真真合適了落梅居這個名字。

  中間一排正房,兩旁各一排廂房,在梅花中分外靜謐幽靜。

  秦錚走到門口,逕直進了屋。

  謝芳華停住腳步,看了門口片刻,回頭看向跟在他身後的聽言。

  聽言瞅了她一眼,對裡面詢問,「公子,這個……聽音住在哪裡?」

  「既然是我的貼身婢女,自然住我屋子裡。」秦錚懶懶的聲音傳出。

  聽言臉色變幻了片刻,對謝芳華指指屋內,意思是讓她進屋。

  謝芳華有些惱怒,皺著眉站在門口不動。就算她八年來早已經丟了詩書禮儀無所顧忌,但也是女兒身,如何能與一個男子同住在一個屋子裡?

  「站在門口幹什麼?還不進來?」秦錚聲音有些不耐。

  謝芳華站著不動。

  聽言上前一步,低聲道,「公子的房間裡是裡外三間屋子。公子住在最裡面,中間的屋子是給守夜的人留的,外面的屋子是待客用的。」話落,見謝芳華依然不動,對他道,「公子這些年沒有近身侍候的人,所以,中間的屋子一直空著沒人住。你不要多想,也別害怕,咱們公子看著凶,人可不壞。最近幾日他心情不好,你不要觸他霉頭,凡事聽他的話,就不會吃虧。否則惹怒了公子,那下場可是想也不能想的。」

  謝芳華看了聽言一眼,十四五的少年老成持重,她想說什麼,礙於是啞巴,只能抿唇。

  「咱們落梅居以前只有公子和我兩個人,以後加上你,可就三個人了。這些年不知道多少人要往公子身邊塞人,公子都沒答應,如今獨獨選了你,你一定不要辜負公子對你的看重。」聽言話落,伸手推她,「別磨蹭了,快進去吧!侍候公子梳洗睡下,你也能休息了。」

  謝芳華眸光掃過這三排房子。

  「你才來,不急著瞭解這院子的情況,等明日我與你細說。」聽言指指西邊的房子,小聲道,「我就住那邊中間的屋子,有什麼不能勞動公子的事情,你可以喊我。」

  謝芳華點點頭,既然來了,總要聽人家安排,只能這麼著了。

  聽言見她聽懂了,轉身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謝芳華深吸了一口氣,挑開簾子進了屋。外間寬敞,擺著待客的桌椅長榻,幾盆景致事物,為數不多的珍品古器,每一件都非凡品。中間的屋子空蕩無一物,只有一張床,孤零零地躺在北牆根,連帷幔也沒有。聽言果然不是說假,這個屋子顯然一直沒有人住。

  她站在中間的屋子當中,不知道是否該再往裡面走去看看。

  「火爐沒生,你進來生。」秦錚在屋裡吩咐。

  謝芳華快走幾步,挑開裡面的簾子,屋中陳設簡單冷肅。地面上擺著火爐,木炭,砍得成段的乾柴,還有火石。清清冷冷。秦錚靠在長榻上,慵懶隨意地搭著腿,見她進來,目光定在她身上。

  謝芳華不禁奇怪地看著他,他是英親王府的二公子,一般尋常有錢的府邸身邊貼身侍候的人還有一兩個,像英親王府這種門第,公子們身邊的丫鬟婆子小廝應該一大堆才是。怎麼能是這種沒人侍候,回來後冷盆冷灶,冷屋冷室,連個火爐也沒人幫生?熱水也沒人幫倒?他若不是英親王妃親生的也就罷了,可他偏偏還是英親王妃親生的。怎麼這樣?

  「每日裡都是聽言打掃我的屋子和院子,生火爐,燒熱水。既然你來了,從今以後這屋子裡的事情歸你,院子歸他。」秦錚彈彈衣袍上的褶皺,漫不經心地解釋,「我不習慣外人進我的屋子,你要記住了。以後沒有我的准許,不准放任何人進來。」

  謝芳華打量了他一眼,原來是有潔癖。

  「快些生火吧!」秦錚站起身,吩咐了一句,褪了外衣,踢了靴子,躺去了床上。

  謝芳華站在門口待了片刻,上前拿起火石和乾柴,用樹皮做火引子,然後有條不絮地生著了火爐。不多時,火爐內的炭火辟里啪啦燃燒起來,屋中頓時暖和了下來。

  「半絲火苗沒溢出,也無熗煙氣。不錯!」秦錚躺在床上表揚,「比聽言生的好。外間有鐵壺,放在上面燒一壺水。沏一杯茶來,茶葉在櫥櫃上第一個格子裡。」

  謝芳華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來到外間拿了鐵壺,在門口的水桶裡舀了清水裝好。進了裡屋,放在火爐上。之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守著火爐。

  「地上涼,去那邊的長榻上躺著等著。」秦錚道。

  謝芳華抬眼看他。

  秦錚猛地翻了個身,背對著她,像是解釋,又像是不屑,「你若是剛來我這裡第一天就著涼病倒,我還得給你花銀子看大夫。」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3:35 PM

第二十一章失眠

謝芳華靜默了片刻,站起身,走到早先秦錚躺過的躺椅上躺下,閉上了眼睛。

  二人再不說話,屋中一室靜謐。

  大約兩柱香後,謝芳華站起身,走到火爐旁,拿下鐵壺,走到桌前,將茶葉從櫥櫃裡取出,放在了茶壺裡,又將茶壺倒了燒開的水,洗了一遍茶之後,又重新倒了一壺泡上。之後,站在桌前等了片刻,執起茶壺往茶盞裡倒了一杯茶。

  朦朧的罩燈下,茶水現出青碧的色澤。

  謝芳華端了茶盞來到床前,遞給背著身子躺著的秦錚。

  秦錚沒有動靜。

  謝芳華用腳尖踢了踢床沿,發出動靜。

  秦錚轉過身,那一剎那,清亮的眸光鎖定住了她。

  謝芳華一怔,手中的茶盞險些脫手飛出,驚覺之後立即垂下頭。

  秦錚坐起身,緩緩接過茶盞,低頭品了一口,雙手握住茶盞,並沒有說話。

  謝芳華抬頭看他,只見他目光朦朧,醉意熏然,哪裡還有剛剛的清亮奪目。

  「你去睡吧!」秦錚隨意地擺擺手,放過了她。

  謝芳華轉身出了內室,想直接衝出門去,走到門口又停住腳步,轉道來到了床前。踢了鞋子,拿了被子蓋在身上,和衣躺下。

  裡屋,秦錚一口一口地喝著茶,氣息輕淺。

  謝芳華全無睡意,躺在床上半響,身子僵硬不已。暗自唾棄,在無名山待了八年,難道自從三年前再沒遇到對手,讓她不認識自己了?越活越回去了?怎麼如今將自己困頓在了這裡?當起了人家的婢女來了?

  半個時辰後,裡屋內徹底安靜下來,傳出淡淡的輕輕的均勻的呼吸聲。

  都說喝醉了酒的人會打鼾胡言亂語可勁地折騰,可是這些都沒出現在秦錚身上。

  即便這個人外表性格不討喜,但也是個地地道道家教良好的貴裔子弟。行止做派雖然走在禮儀外邊,但是也沒越到天邊去,雖然出格,但不會失了德行。

  謝芳華盡量讓自己放鬆,既然到了這步田地,就不再多想,不多時,也沉沉睡去。

  這一排房中兩個人睡得一個比一個沉,而西邊房舍內聽言卻罕見地失眠了。就連他也想不明白他家公子怎麼突然想收貼身婢女了。而且還是錢家班子裡的啞女。這些日子自家公子的舉動他是越來越看不明白了。早先要去漠北,也不讓他這個隨從跟著,如今身邊侍候的活也不讓他做了。他怕是這個天底下最輕鬆的隨侍了。

  英親王府裡還有失眠的人,那就是英親王妃。

  英親王妃回到房間,對一直跟隨她身邊侍候的陪嫁丫鬟反覆確定,「錚哥兒真的要了那小丫頭做貼身婢女?」

  「回王妃,是真的,還是您親口同意的,如今人已經跟著二公子去落梅居了。」春蘭跟隨英親王妃進了王府後許配給了王爺的長隨,聞言笑道,「有人來報,落梅居裡熄了燈,這個時候該是歇下了。」

  「哎,這孩子自從八年前走失了兩天回了府,之後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將屋子裡侍候的人都趕了出去,只留下了一個聽言。按理說他今年都十六了。屋子裡面早該安排丫頭暖被了。可是我試探地提了兩回,都被他毫不客氣地拒了。宮裡的林太妃也隱約提過,被他同樣給擋了。宗室裡有人直接送來人,被他打了出去。這回怎麼開竅了?」英親王妃不解。

  「許是那姑娘真對二公子的眼緣。」春蘭思索地道,「王妃您看著她不是也討喜嗎?」

  「那姑娘不卑不亢,看著就是本分的孩子,是很討喜。但她是個啞巴啊。若是真被錚哥兒收了房,這將來要抬姨娘的話,他是要承爵位的,怎麼能有個啞巴做姨娘?」英親王妃有些憂愁地道。

  「王妃您想得太遠了,二公子也許只是對那姑娘有些眼緣罷了,不一定將她收房。」春蘭勸慰英親王妃,「就算收了房,也不一定抬姨娘,就算抬姨娘,啞巴姨娘倒也沒什麼。咱們二公子生下來就是貴人,要什麼不能得到?還用得著有那麼多顧忌?」

  「說得也是!」英親王妃眉眼間的憂愁散開,頓時笑了,「還是你會寬慰人。哎,每次和別人家府裡的夫人們聚到一起,人人說起兒子來,都是防著身邊的丫頭,害怕將兒子早早就給帶壞了身子底。可是到了我這裡,卻是擔心他看不上女人,以後一直不弄進房裡可怎麼辦?如今不管他為了什麼,這個姑娘既然跟在了他身邊,就不能讓他輕易將人打發了。錚哥兒現在都十六了,過了年就十七了,到了議親的年齡了。倒是提前可以有些閨房事情了。」

  春蘭聞言好笑,「這個還要看二公子的意思,您多想也沒用,願意也沒用,防不防著府裡的丫頭,或者是上趕著給送人,都是沒有用的。一句話,二公子喜歡了,您不同意,他也要做。二公子不喜歡,您就算急破大天來也是乾著急,算不得數。」

  「說得可不就是這個理兒。」英親王妃也有些好笑,須臾,又有些傷感,「玉婉當年懷著她家姑娘,我們說過,若是她那一胎生了女兒,我們兩家做親家,我聘了她的閨女給錚哥兒,可惜了,只是口頭之言,她生下那孩子不久後就去了。這事情如今也不能提了。」

  「忠勇侯府的小姐據說日日纏綿病榻,弱不禁風,王妃這事兒還是別提了。」春蘭收了笑意,低聲道,「雖然您當年和婉姑娘是手帕交,但是也不能給二公子娶個身子骨如此弱的,恐難生養不說,毀了二公子就不好了。」話落,見英親王妃不說話,低聲勸道,「二公子的親事兒王爺和皇上另有主張。咱們府是永遠屹立不倒的,但是忠勇侯府就說不定了。即便那小姐身子骨不弱,這親事也輕易結不得。」

  英親王妃歎了口氣,「你說的我都明白。可是玉婉是我唯一交好的姐妹兒。我總不忍心她的女兒……算了,這事情還早,回頭我探探王爺的口風再說吧!」

  春蘭點頭,笑著幫她鋪床疊被,扶她上床,「夜深了,您身體不好,這些事情就別想了。二公子已經是大人了,您早些休息吧。」

  英親王妃躺下,閉上眼睛,對春蘭道,「今日夜色濃,沒看清楚那姑娘的眉眼。明日將她叫來,我再看看,把把關。」

  「好!」春蘭為她落下了帷幔。

  整個英親王府陷入沉睡,但與它隔了一條街的忠勇侯府榮福堂卻一直掌燈到天明。

  謝墨含回府後,快步去了榮福堂,榮福堂內,忠勇侯聽說他回來,起了身。謝墨含將白日裡在城門口的事情和深夜在英親王府看戲的事情與忠勇侯細說了一遍。

  忠勇侯聽罷後,眉頭緊緊地擰了起來。

  謝墨含看著忠勇侯,「爺爺,如今可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小丫頭和他八字犯沖。」忠勇侯翹了翹鬍子,冷哼一聲。

  「我們要想辦法啊,總不能讓妹妹真做了他的貼身婢女侍候他吧?」謝墨含有些急了,「妹妹將來可是要嫁人的,若是傳出去,可怎生是好?」

  「哼,傳出去就嫁了他!還怕了他不成?」忠勇侯惱怒地道。

  謝墨含睜大眼睛,「爺爺?」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3:37 PM

第二十二章規矩

第二日,秦錚睡到日上三竿還沒醒,謝芳華同樣沒醒。

  聽言早早起來,一邊打掃院子一邊等著謝芳華出來,好將落梅居的活計以及英親王府裡面的規矩講給她聽。奈何他將院子打掃了兩遍,屋裡也沒傳出動靜。罕見地,他家公子今日也不早起練劍上早課了,竟然也沒動靜。

  聽言在打掃得乾淨的院子裡走了兩圈,不知道是不是該敲門去喊。

  正當他左右沒有主意的時候,春蘭來到了落梅居,他立即迎了出去,緊張地問,「蘭姨,您怎麼來了?可有什麼事情?」

  「你這小子,賊眉鼠眼的,在做什麼?我沒事情就不能來了?」春蘭拿著帕子打了聽言一下,看向裡面,奇怪地問,「怎麼這麼安靜?二公子又扔下你一個人出去了?」

  聽言搖搖頭。

  春蘭愈發奇怪,「二公子帶著新收的聽音出去了?」

  聽言又搖搖頭。

  「你倒是說話啊?只搖頭做什麼?別一夜之間你也變成啞巴了吧?」春蘭瞪著他。

  「哎呦,蘭姨,您小聲點兒,別吵醒了二公子。」聽言立即將她拽到了門外。

  春蘭一怔,「二公子還沒起床?」

  「不但二公子沒起,聽音也在睡著。」聽言低聲道。

  春蘭一怔,扭頭又看向落著簾幕的屋子,呆了片刻,忽然釋然道,「昨日二公子喝多了酒,又聽了半夜戲,自然累了,如今睡得沉了起不來床也不算什麼。聽音才來落梅居,昨日怕是提心吊膽夜裡沒睡好,這會兒沒起來也情有可原。」

  「倒也是!」聽言點頭,但心裡總感覺有什麼不對勁,往常公子和別府的公子成宿喝酒,早上照樣練劍上早課,一日不曾懈怠過。

  「既然二公子和聽音沒起,你也不用喊了,什麼時候醒了再說吧!」春蘭尋思片刻,囑咐他,「王妃想再見見聽音,待她醒來後,你帶著她去王妃那裡。」

  聽言點點頭。

  春蘭不多逗留,出了落梅居。

  謝芳華自然在聽言起來打掃院子的時候就醒了,但是她不想動,一直閉著眼睛窩在床上。春蘭和聽言的聲音雖小,但是瞞不住她這些年練就的耳目,心裡尋思著英親王妃要找她做什麼?訓誡?還是囑咐她好好侍候秦錚?

  她正想著,裡屋傳出動靜,須臾,秦錚對外面喊,「聽音,進來生火爐。」

  謝芳華推開被子,穿鞋下床,走進了裡屋。

  秦錚沒披外衣,穿著錦綢的寬鬆睡袍圍著被子坐在床上。十六歲還是個少年,但是卻隱隱有幾分風骨。剛睡醒的神色有幾分懶意,目光不像昨日熏醉,也不如曾經一剎那的明亮,而是那種漆黑幽靜,讓人猜不透心中所想的感覺。

  謝芳華看了他一眼,蹲下身,依照昨日的手法將火爐生了起來。

  「今日將繡紡的人找來,給你量幾身衣服。」秦錚看著她道。

  謝芳華抬眼瞅他。

  秦錚撇開頭,隨意地道,「我可不想我身邊侍候的人白天黑夜只穿一套衣服。傳揚出去,還以為我如何苛刻了你,使得你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

  謝芳華垂下頭,默默地將鐵壺加滿水,放在火爐上。

  「稍後再找個大夫來,給你看看這啞巴的症狀是天生的還是後天造成的。」秦錚又道。

  謝芳華身子微微一僵,似乎沒聽見,轉身走了出去。

  「我讓你出去了嗎?回來!」秦錚喊住她。

  謝芳華停住腳步,回頭看著他,目光平靜。

  「你將我這屋子熟悉一遍,我的衣服用具,一應收藏之物都過過目。免得你如黑瞎子一般,我讓你找什麼找不到,用起來不好用。」秦錚揮揮手,「就現在熟悉吧!」

  謝芳華盯著他看了片刻,轉身向屋中擺著的一排櫥櫃走去。

  櫥櫃沒落鎖,她由一邊輕輕打開,前面四個櫥櫃裡面分別放著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每一件都是織錦刺繡,上等的華服。隨意翻了一下,有騎裝、勁裝、常服、宮服……類別繁多。逐一看過放下後,又看向其它的櫃子。裡面分別有筆墨、字畫、收藏玩物、書籍等。有的是宮中御賜的東西,有的顯然是別人所送,標注了姓名。有的是自己收藏,後面提了備註。琳琅滿目,可見他極其富有。

  將屋子全部熟悉了一遍,一應事物所放的地方大致記住後,謝芳華回身看向秦錚。

  秦錚目光一直盯著她,幽靜的眸子有幾分莫測。見她全部熟悉完,他似乎笑了一下,「給我選一套衣服今日穿。」話落,補充道,「我今日一整日會待在府裡,哪裡都不去。」

  既然不出府,那麼也就是穿常服了。謝芳華從第四個櫃子裡拿出一套黛青色的雲緞。

  秦錚眸光閃了閃,接過衣服,倒是沒勞動她為他穿戴,口中道,「看來你是慣常侍候人,心思竟是通透。這套衣服是前不久我娘為我做的,這種顏色帶祥紋的錦緞甚是緊缺。是蜀地進貢來的,還沒到達尚衣局,就被我娘聞到消息,利用我爹職權之便將這匹布劫下來給了我。今日既然不出府,穿著他去給我娘請安,她必然欣喜。」

  謝芳華扭開頭,蜀地的所有錦繡早就被她控制了,她自然知道這匹黛青色的雲緞。

  「去打水梳洗吧!用過飯我們去娘那裡請安。」秦錚穿戴好衣服,對她隨意道。

  謝芳華皺了皺眉,那一瞬間,她有幾分恍惚,但很快就轉身出去了。不多時,打了半盆冷水放在木架上,又到火爐邊拿起鐵壺中的熱水往冷水裡面添。

  「我一直用冷水淨面,熱水只用來沏茶,記住了。」秦錚攔住她。

  謝芳華住了手,想著人和人真是不一樣。小鳳祥一個下等戲子卻是自己將自己捧得極高,非溫水不用。而秦錚這個貴裔的公子錦衣玉食長大卻是耐打耐磨,非冷水不用。

  秦錚自己動手,淨了面,謝芳華遞給他帕子,他擦罷,坐到了鏡子前道,「梳頭!」

  謝芳華走過去,拿起玉梳,依照當下男子梳頭的風格,為他梳了頭。

  秦錚滿意地看著收拾妥當的自己,對外面喊,「聽言,擺飯。」

  聽言早就等著秦錚喊了,以前秦錚身邊侍候的活都是他幹,雖然穿衣梳頭這種活秦錚向來自己,但是生火爐燒水沏茶這樣的活都是他,如今他沒了用處,頓時覺得閒得發慌,只能將院子掃了一遍又一遍。如今聽到秦錚喊,立即跑去外院的廚房端飯。

  不多時,聽言將飯菜端了進來,謝芳華也自己洗了臉,梳了頭,收拾妥當了。

  秦錚坐下身,對二人擺手,「從今以後,你們二人與我一起用飯。」

  「這……這是不是不合規矩,男女未婚不同席,若是讓王妃知道……」聽言結巴地道。

  秦錚瞥了他一眼,「我娘知道也不怕!廢什麼話?」

  聽言立即噤了聲,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瞅也不瞅他,毫不客氣地坐在了桌前。

  聽言呆了半響,也跟著坐了下來。

  飯後,秦錚對聽言吩咐,「你去繡紡找兩個人帶去我娘那裡,再去宮裡請孫太醫帶來這院子裡候著。然後去喜順叔那裡報備,將中間的屋子好好收拾一番,叮囑他,不可應付。回來之後我若是沒見中間的屋子裝扮得像個樣子,拿他問話。」

  聽言徹底驚了,睜大眼睛,好半響,才愣愣地點頭。

  秦錚抬步出了房門,見謝芳華沒跟上,不耐煩地催促,「還不快跟上?磨蹭什麼?」

  謝芳華盯著他愣神了片刻,才在聽言傻愣愣的模樣中跟著他出了落梅居。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3:40 PM

本帖最後由 roumoon 於 2016-12-12 03:40 PM 編輯

第二十三章請安

 出了落梅居,府中的興旺才顯現出來。

  一路上,秦錚走在前面,謝芳華跟在他後面,路過的丫鬟婆子小廝見到秦錚都老遠躬身見禮。二公子的身份地位無人敢慢待。

  謝芳華想著這不止是因為英親王妃是他親娘的關係,也因為他這個人本身就無人敢觸逆鱗。即便他什麼也不做,就那麼悠閒地緩緩走來,氣質閑雅如尋常貴公子,但是也讓人憑生一種寶劍隨時出銷砍斷人脖子的感覺。

  果然是惡人,生就的骨子裡就是讓人畏懼的。

  府中的人對秦錚分外恭敬謹慎,但當秦錚走過去,這些人將目光落在謝芳華身上的時候,都齊齊變成了好奇打量還有疑惑。顯然都不明白她怎麼由一個錢家班子侍候人的啞女一夜之間搖身一變成了二公子貼身侍候的婢女了。

  地位簡直是由地上直上九天!

  尤其是昨日府中數百人親眼目睹燕小侯爺要碰觸她,二公子惱怒之下要讓人砍了燕小侯爺的手。呵護之心是瞎子都能看得出來,更何況他們根本就沒瞎。

  這府中什麼東西都能藏得住,唯獨藏不住的就是流言。

  昨日的事情早已經在府裡悄悄地流傳開,更甚至已經流傳出了府外。

  今日一早,京中各大府邸很多人怕是都知道了錚二公子昨日收了一個貼身婢女。尤其是宗室裡面曾經給秦錚送過女人的人,更是分外好奇,什麼樣的啞女竟然得這位二公子青眼相待,破例收進了房。

  就連宮裡都已經得到了消息。

  林太妃是德慈太后的表妹,曾經對皇帝登基有扶持之功,所以雖然無兒無女,但一直安養在宮中,得皇上尊重,尤其是德慈太后去世後,是宮中僅餘的一位老太妃。

  皇帝去給林太妃請安,皇后和一眾妃子也都在林太妃處。大家便說起了英親王府流傳出來的稀罕事兒。人人都覺得擱在秦錚身上真是罕見。

  「趕明兒將錚哥兒叫進宮來,讓他將那小丫頭帶來,我也見見。」林太妃說道。

  「就算他收了一個貼身婢女,也不算是大事兒,當不得太妃特意召見。」皇帝道。

  「皇上,您當是老太妃很樂意見一個婢女嗎?是我們好奇而已。」倚翠宮的柳妃笑著道,「這些年英親王府的二公子身邊可一直沒有侍候的人。別說侍女,連個老媽子都沒有。這回突然要了一個啞女,可不是稀奇?」

  玉芙宮的沈妃看了柳妃一眼,接過話笑道,「可不是,錚二公子一直不近女色,以前年紀小,還不覺得怪異,如今年紀大了,再不近女色,可就是麻煩。去年他十五歲滿,英親王妃每次提到他,急得跟什麼似的?我們都是有目共睹的。連皇上在今年夏天的時候不也說過他嗎?」

  「那孩子自小性子便古怪,這也不算是什麼稀奇事兒,到不值得專門惦記。更何況誰說他不近女色?雖然身邊沒有侍候的婢女,但是外面的笙歌曼舞可沒少看。」皇后端莊地笑了笑,「既然老太妃稀罕,明日就讓他帶進宮來見見。」

  林太妃擺擺手,笑著道,「還是算了!一個婢女而已,就是再稀奇,我們也不能太給臉。否則如今都叫人進來看了,當個新媳婦一般,將來待人家正經的媳婦進門,知道了這事兒,臉面忘哪裡擱?我們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

  「正是這個理!所以,你們就別打他的主意了,免得那混小子被惹毛了拿劍砍人。他沒去成漠北,那個王銀半路被劫生死不明,他的氣正沒處發呢。」皇帝笑著起身告辭。

  皇后和一眾妃嬪躬身相送。

  皇帝走後,太妃和眾人又敘起話,說說笑笑,其樂融融,絲毫看不見底下的刀鋒劍影。

  同一時間,秦錚帶著謝芳華來到了英親王府的正院幽蘭苑。

  院子寬闊,整潔乾淨,明窗幾淨。院中有打掃的婢女,有來往穿梭的婆子。每個人做著自己的活,規矩井然,偌大的院落人員雖多,但不見雜亂,與整個英親王府一般,可見英親王妃治家有方。
  春蘭聽見腳步聲,迎了出來,笑著給秦錚見禮,之後細細打量謝芳華。

  謝芳華低垂著頭,默默地給春蘭彎身見禮,不見惶恐,也不見欣喜,更不見侷促不安。

  春蘭暗暗點頭,想著昨日見了就覺得是個本分的孩子,今日一見還如昨日一般。怪不得二公子要去了身邊,如今還特地親自帶來了這裡,可見真是喜歡。

  「我娘呢?在做什麼?」秦錚詢問。

  春蘭笑著道,「王妃在擺弄新得的兩盆仙客來,知道您今日不出府,正等著您呢。」

  秦錚點點頭,回身看了謝芳華一眼,走了進去。

  謝芳華本來不想跟著,但得到他的眼神,只能跟了進去。

  進了屋,只見英親王妃果然在侍弄兩盆花,聽見腳步聲,回頭看了一眼,對秦錚擺手,「錚兒,你過來看看,我將這兩盆花擺在這裡可好?如今已經打了骨朵,過年的時候應該是正開花。」

  「仙客來性喜溫暖,怕炎熱!娘,您放在火爐邊烤著,不等三日,就會將它烤死。」秦錚瞅了一眼,懶洋洋地道。

  英親王妃一怔,納悶道,「送花的人只說這花怕冷,可沒說怕熱。」

  「人家也沒說要你拿火爐烤著吧!」秦錚挑眉。

  「那倒是。」英親王妃皺了皺眉,忽然眼睛瞅到了跟進來站在門口垂著頭的謝芳華,笑著擺手,「可是聽音?到我面前來,我好好看看你。」

  謝芳華踱步走過去,站在了英親王妃面前。

  「怎麼不抬頭?你別怕!我又不嚇人。」英親王妃對她笑道。

  謝芳華抬起了頭。英親王妃打量她,她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打量英親王妃。前一世她和英親王妃接觸的少,見面請安問禮也是距離遠。這一世算起來她是見了英親王妃三面。第一面是她娘死的時候,那時候她剛重生,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哭紅了眼睛抹眼淚的夫人,就是她。第二次是昨日,第三次就是現在了。

  她記得,她和她娘似乎是手帕交。當初的京城雙珠,一個嫁入了英親王府,一個嫁入了忠勇侯府。可惜同人不同命,英親王妃如今健在,事事如意。而她娘早就成了一培黃土。

  謝芳華看了兩眼,便垂下了頭,不露出絲毫情緒。

  「如昨日一般,真是一個乖巧的孩子。」英親王妃看了半響,打量夠了,褪下手腕的鐲子,拉過謝芳華的手,戴在她手上,笑道,「還是那句話,以後好好侍候你家公子,要規矩本分,不要做出格的事兒。」

  謝芳華愣了愣,反應過來,立即就要褪掉鐲子。

  她不過是一個小婢女,這英親王妃的見面禮未免太大了。通體碧玉的鐲子,不用想也知道價值連城。英親王妃就這麼給了她,什麼意思?

  「讓你拿著你就拿著。」秦錚揮手打掉了她要摘鐲子的手。

  謝芳華手一痛,扭頭看向秦錚。

  秦錚懶洋洋地倚在炕頭一角,身子靠著牆,打完人隨意地道,「既然娘這麼大方,不如將您新得的這兩盆仙客來也給了她吧!」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3:43 PM

第二十四章新衣

英親王妃聞言一怔。

  謝芳華忘了再褪鐲子,她平生最怕侍弄花草,讓她侍候花,兩天就得死。英親王妃如此喜歡這兩盆花,若是她給侍候死了,沒離開這裡之前還如何在這府裡立足?

  「兒子院子裡可是一盆花草也無呢。」秦錚又道。

  英親王妃瞪了他一眼,嗔道,「你什麼時候喜歡花草了?」話落,掃了謝芳華一眼,驀地笑了,「好,就依你,這兩盆仙客來就給了聽音吧!」

  謝芳華臉頓時一白,立即搖頭,不能說話,兩隻手擺動推卻。

  「你不會侍弄花草?」英親王妃見了,笑著詢問。

  謝芳華立即點頭。

  「這兩盆仙客來的品種可是罕見,既然你不會侍弄花草……」英親王妃猶豫起來。

  「她不會您兒子會,娘您怕什麼?侍候死了兒子再給您淘弄兩盆來。」秦錚大言不慚。

  英親王妃不信,「這兩盆仙客來可是嶺南運來的,千里之遙,你若弄死了去哪裡弄?」

  「您是不相信兒子得了您侍弄花草的真傳,還是不相信您兒子有淘弄兩盆花的本事?」秦錚揪著趴在炕頭角落裡睡懶覺的一隻小白貓的尾巴挑眉。

  「罷了!說不過你,就給了你們吧!」英親王妃擺擺手。

  謝芳華頓時覺得眼前一片灰暗。

  「除了燕亭和李沐清外,昨日住在府裡的小子們都離去了。你今日既然不出府,就找他們去玩吧!不用在這裡陪我了。」英親王妃揮手趕人。

  「等等再走也不急。」秦錚坐著不動,指指謝芳華,「娘,你看她穿什麼顏色的衣服好看?」

  英親王妃愣了愣,看向謝芳華,只見她又低下了頭,她打量片刻,笑道,「聽音秀氣,文靜,正值豆蔻的年齡,即便穿著粗衣布裙看起來也是亭亭玉立的。鮮艷一些的顏色會看起來如紅梅一般料峭,素雅一些的顏色看起來會靜若西子。穿什麼顏色的衣服都好看。」

  「那就每個顏色都給她做一套,每天換著穿。」秦錚道。

  英親王妃訝異了片刻,回頭打量秦錚,似乎第一次認識這個兒子。

  「娘看我做什麼?她是我身邊唯一一個侍候的婢女,穿得寒酸了,不是打我的臉?自然要體面一些,我才能帶的出去。」秦錚揚了揚脖子。

  英親王妃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模樣,看不出絲毫異常,點點頭,贊同道,「也是。」

  謝芳華閉了閉眼睛,真是不明白這個惡人這樣對她要做什麼?

  「王妃,繡紡的人來了。」春蘭在外面低聲稟告。

  英親王妃看了秦錚一眼,見他點頭,她知道人是他派人請來的,對外道,「請進來。」

  春蘭應了一聲,不多時,帶著兩個繡娘打扮的婦人走了進來。

  二人給英親王妃和秦錚見禮。

  英親王妃擺擺手,笑著指著謝芳華道,「你們過來給聽音姑娘量量尺寸,每一個顏色的布料做一身衣裙。」

  「是!」兩位繡娘極有眼色,連忙走到謝芳華身邊給她測量。

  謝芳華站著不動,任二人擺佈。

  不多時,兩位繡娘測量好了,對英親王妃點頭。

  英親王妃坐在椅子上,溫和地詢問,「多長時間能夠做好?」

  一位繡娘回話,「回王妃,因是年底,各府的夫人小姐都要裁製新衣,最快也要……」

  「別人的都先靠後,我這個靠前。」秦錚開口。

  兩位繡娘齊齊一怔,頓時面有難色。

  「怎麼了?有什麼犯難的?可是有誰的衣裙不能拖延?」英親王妃笑著詢問。

  一位繡娘立即回道,「別的府邸夫人小姐的衣裙倒是都可以拖後一些,但是左相府盧小姐的衣裙三日後就要,另外永康侯府燕小姐的衣裙也急著催促了。」

  「都推了靠後!不管是誰!只要是爺想要,其餘人都等著。」秦錚霸道地說道。

  謝芳華暗暗翻了個白眼。什麼是紈褲公子?這就是!

  「你這孩子,好的不學,偏偏學了強搶豪奪!」英親王妃似乎也看不慣,打著商量道,「既然這麼多人等著,就先做出兩三套拿來,其餘的不急,慢慢做來。」

  「不行!」秦錚拒絕。

  英親王妃對他瞪眼,「是不是娘要急著做衣裙,也要等著你先做完?」

  「您要是做的話,兒子自然先緊著您,其餘人都是外人,憑什麼讓著?」秦錚不買賬,對兩位繡娘吩咐,「就按照我說的辦,所有人的都停了,先做我要的,誰若是問起,就照實說我讓的,若是有哪個不服,只管來找我。聽到了沒有?」

  英親王妃似乎拿他沒辦法,搖搖頭,不說話了。

  「是!」兩位繡娘不敢說不。

  「要做好的布料,不能以次充好,也不能拿來是破針線製出的東西。若是急著趕出來應付,被我看到,你們清楚後果。」秦錚眉頭挑了挑,冷聲道。

  「錚二公子放心,繡紡出來的衣服都是一針一線的精良衣物。」兩位繡娘保證。

  「去吧!」秦錚擺擺手,放了人。

  兩位繡娘看向英親王妃,英親王妃點點頭,二人抹著汗退了出去。

  一時間屋中靜了下來,三人誰也不說話。

  英親王妃再一次認真仔細地打量謝芳華,除了秀氣本分規矩外,實在看不出什麼,這樣的婢女扔在人堆了都找不出來,她不明白哪裡得了她這個兒子的心了。如此特意叫了京城有名的繡紡前來給量做衣裙,一件就要百兩銀子,每個顏色都做一件,下來的話就得兩三千兩。雖然王府不缺這個錢,但是花在一個婢女身上,還是一個啞巴婢女,連她都覺得怪異了。

  秦錚這哪裡是養婢女,分明就是在養千金小姐。

  謝芳華也覺得秦錚這件事情做得過分了,尤其還特意在英親王妃的屋子裡做。這是擺明了讓英親王府甚至京城各大府邸裡面的人都知道,她不止得他青眼相待,還極入心了。連左相府的小姐和永康侯府的小姐在她面前都要靠後。英親王妃不管兒子,別人誰敢來管?

  秦錚似乎不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多麼過分的事兒,跳下了炕,拍拍衣服上的褶皺,神色隨意地道,「娘,我回去了。聽音笨手笨腳的,您那兩盆花就不用她拿了,稍後您讓人送到落梅居去。」

  英親王妃似乎不知道說什麼了,聽音既然笨手笨腳,他還要了她沒稀罕夠的兩盆花給聽音?這個死孩子!她沒好臉色地擺擺手,「知道了!」

  秦錚得了話,腳步輕快地出了房門。

  謝芳華默默地行了個告退禮,跟隨他走了出去。

  二人離開幽蘭苑後,英親王妃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叫過來春蘭問,「錚哥兒是不是真受了什麼刺激?我進宮求皇上將他調回京來是不是做錯了?他心裡在怨我?」

  「哪兒能呢!據奴婢所知,您就算不進宮求皇上,二公子沒人引路,也是要回來的。」春蘭笑著搖頭,「您是覺得二公子突然對這個錢家班子來的婢女太好,所以心下不安吧?」

  「是啊!」英親王妃點頭,「錚哥兒可從沒對誰這麼好過。」

  春蘭笑道,「您還不知道吧?剛剛奴婢得了消息,聽說二公子命聽言去宮裡請了太醫院的孫太醫去了落梅居,又去找了我家那口子報備,給聽音拾掇屋子呢。我家那口子從來沒佈置過女兒房間,可給急壞了,怕做得不好,二公子不滿意,特意跑來找我問了。」

  「嗯?竟有這事兒?剛剛沒聽他說。」英親王妃果然愣了。

  「二公子自小就是個有主意的孩子,恐怕這裡面有文章。」春蘭低聲道,「王妃也別亂猜,尋個機會探探二公子的話,若是二公子那裡探不出什麼,還有聽音那裡不是?我已經命人去錢家班子那裡打聽聽音的底細了,慢慢來,總能弄明白為什麼。」

  英親王妃點點頭,驀然笑了,「就聽你的,咱們靜靜觀看,到底看看他要做什麼!」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4:24 PM

第二十五章看診

出了幽蘭苑,秦錚踱步返回落梅居。

  謝芳華跟在他身後想著事情,不知不覺便瞄著他腳印走了。

  秦錚回頭看了她一眼,嘴角翹了翹,剛要溢出痕跡,又快速地收了回去,扭過頭繼續向前走。黛青色的錦緞被風吹起,冷風中,似乎有一種罕見的溫柔。

  「那是秦錚兄嗎?我眼睛沒花吧?」燕亭的聲音從不遠處的涼亭裡傳來。

  「你沒看花,是秦錚兄。」李沐清的聲音隨後傳來。

  「秦錚兄!這裡!」燕亭眨了眨眼睛,確定是秦錚,清喊了一聲。

  秦錚停住腳步,向不遠處的涼亭看去。

  謝芳華也停住腳步,抬頭看向不遠處的涼亭。

  燕亭和李沐清也都是貴裔公子,家世身份不比秦錚差多少,容貌也是不差。但氣質上來說,燕亭偏放蕩不羈,李沐清偏書生文弱,而她哥哥謝墨含偏溫潤孱弱,他們的身上都沒有秦錚這種可剛可柔可冷硬可灑意的混合複雜氣質。

  不得不說,單從外表上,這是一個很吸引女人的人。也難怪令盧小姐芳心欲斷了。

  秦錚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並不理會,繼續往落梅居走。

  謝芳華也收回視線,跟在他身後。

  「喂,秦錚兄,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吧?我們兩人怕你昨日宿醉,今日不舒服,等著見見你再回府。你沒看見我們也就算了,偏見了還當視而不見。」燕亭不幹了,向這邊走來。

  李沐清跟在燕亭身後。

  秦錚停住腳步,「我回落梅居辦些事情,你們先在這裡待著,我稍後就過來。」

  「什麼事情啊?非要你回去?我聽說你派人請了孫太醫進府了,你生病了?」燕亭問。

  「沒有!」秦錚搖頭。

  燕亭走到近前,上下打量他,見他真沒有病的神色,看向他身後,「難道太醫是……」

  「你有一天如果死了,一定死在你這顆好奇的心上。」秦錚挖了燕亭一眼。

  「是不是兄弟?我活得好好的,你幹嘛咒我?」燕亭不滿地沉下臉,「我這些日子日日被你訓,爺不是犯賤,非要來你面前找不快!」話落,惱怒地甩袖就走,「你不待見我就算了,以後我和你老死不相往來行不行?」

  李沐清見燕亭真的惱了,想想這些日子他盡受秦錚的脾氣,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

  秦錚一把拽住燕亭胳膊,笑道,「發什麼脾氣?這些日子是我不對,誰叫你每次都要往我刀口上撞了?」話落,見燕亭依然沉著臉,他解釋道,「是給我身後的這個女人請的太醫,看看她的嗓子。」

  燕亭罕見地得到秦錚賠不是,頓時沒氣了,唾棄了一口,「有女人沒兄弟!」

  「兄弟是兄弟,女人是女人。不過若是兄弟搶我的女人,我自然不幹。」秦錚道。

  李沐清頓時睜大了眼睛。

  燕亭也是深感意外,驚異地看著秦錚,「喂,不是吧?你真的收了這個啞巴做女人?」

  謝芳華險些吐血。

  秦錚捶了他一拳,怒道,「胡說什麼!我說的是將來,將來我若是有了看重的女人,兄弟誰要搶,問問我手中的劍,砍斷他的脖子。」

  「你……」燕亭深吸一口氣,眼睛睜大又縮小,片刻後,對著地上吐了一口,上下打量一眼秦錚,呵呵笑了,「好兄弟,看不出來啊,你什麼時候喜歡女人了?」

  「我何時不喜歡女人?」秦錚挑眉。

  燕亭扭頭問李沐清,「他何時喜歡過女人?」

  「三年前有一個女人,得了他的喜歡,被當初還是四皇子的秦鈺給搶去了。自此他和秦鈺水火不容了。」李沐清想了想道。

  「屁個女人!那是個廚娘,三十好幾了,做得一手好菜!」燕亭呸了一聲。

  「除了這個,就沒聽說過他喜歡哪個了。」李沐清道。

  「眼前不是正有一個嗎?我看看都不讓看,寶貝得不行。」燕亭顯然還為昨日的事情氣不順,斜睨著眼睛打量謝芳華,「你是會做得一手好菜啊,還是會捶得一手好背啊?」

  「她會化妝容。」李沐清道。

  「沒問你,瞎答什麼話!」燕亭瞪了李沐清一眼,對謝芳華道,「我是問她呢。」

  李沐清不怕燕亭,歎了口氣道,「人家是啞巴,回答不了你,只能我幫著說了。」

  燕亭頓時一噎。

  「行了,既然你們好奇,就跟著我去落梅居吧!」秦錚掃了謝芳華一眼,對二人招手。

  二人對看一眼,正想看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怎麼就看上了這個其貌不揚的婢女了,聞言怎麼可能拒絕?立即點頭。

  謝芳華如今易容的容貌在他們看慣美人的眼裡自然算是其貌不揚。

  一行人來到了落梅居。

  聽言守在門口等著,見秦錚回來,立即上前稟告,「公子,孫太醫就在外廳畫堂等候。大管家也帶著人來佈置房間了。就在裡面。」

  秦錚「嗯」了一聲。

  雖然早上聽言打掃了幾遍院子,但冷風吹過,這麼大會兒落梅居又落了一層花瓣。

  「你的落梅居可真是好,煮了梅花來喝酒,一定有味道。」燕亭踩著花瓣說道。

  秦錚回頭看了他一眼,「你的蘭花閣更好,夏季盛開的時候,怎麼不邀請我們溫酒煮蘭花?」

  「我那蘭花值錢著呢,百金一株,若是煮了,豈不是暴殄天物?」燕亭怪叫一聲。

  「燕亭兄,秦錚兄是在告訴你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他這裡的梅花也不是尋常梅花,千金一株怕是也要得。這梅花除了夏季,可以開春秋冬三個季節呢。」李沐清笑著道。

  燕亭扁扁嘴,嘟囔道,「我是覺得落在地上被掃了可惜了。」

  「不落在地上被掃走,就不是落梅居了。」李沐清溫雅地說道。

  說著話,三人進了屋。

  屋裡畫堂等候的孫太醫立即站了起來給三人見禮。雖然這三人如今還處於學習之齡,未在朝堂謀官職,但是依照家世地位,將來的成就也不會小了。他自然不敢慢待。

  「聽音,還不進來讓孫太醫給你看看嗓子。」秦錚坐下身,對外面喊。

  謝芳華一百個不願意進去,更不願意見太醫,但是由不得她,只能挑開簾子進了屋。

  孫太醫見是給她看病,愣了一下,他顯然怎麼也沒料到秦錚特意派人請了他來是給一個婢女看病。呆了半響,直到秦錚催促,他才回過神,溫和地道,「姑娘將手給我。」

  謝芳華看了這太醫一眼,孫太醫她知道,是太醫院有名的太醫,專門給皇上、皇后看診的。緩緩伸出手遞給了他。

  孫太醫剛要伸出手握住她手腕,忽然一塊帕子搭在了謝芳華手腕上。

  孫太醫一怔,謝芳華看向帕子來源處。

  秦錚坐在椅子上,為自己斟了一杯茶,又給燕亭和李沐清斟了一杯,頭也不抬地道,「你是一個婢女,怎麼能污了孫太醫的貴手,孫太醫他日還是要給皇叔看診的。」

  謝芳華立即垂下了頭。

  孫太醫臉色怪異地扭曲了片刻,將手指小心謹慎地按在了謝芳華的脈搏上。

  燕亭和李沐清對看一眼,眼中都齊齊閃著一個心思,秦錚他是怕他的婢女污了孫太醫手的人嗎?他恐怕是怕孫太醫的手污了她婢女的手吧?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4:2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2-19 12:36 AM 編輯

第二十六章奇脈

屋內一時分外地安靜,無人出聲。

  謝芳華不知道這孫太醫有多少斤兩本事,但是他能給皇上、皇后看診,多年屹立太醫院首席太醫的位置,自然不是個只知膚淺藥理的赤腳醫生。

  把脈片刻,孫太醫本來扭曲的臉色漸漸變得凝重,眉峰也緊緊地揪起。

  秦錚靠著椅背懶洋洋地坐著,緩緩地喝著茶,好看的眉眼雖然將孫太醫的表情看在眼裡,但面色神情看不出什麼情緒。

  李沐清還從來不曾見過孫太醫如此表情,盯著看了片刻,看向一旁的秦錚和燕亭。

  燕亭盯著謝芳華猛瞧,左瞧右瞧,無論如何也瞧不出這個啞巴女人除了身段玲瓏外有什麼特別之處。若說身段玲瓏是優點的話,那麼在這南秦京城一抓一大把。

  許久,孫太醫抬眼看謝芳華,對她提出要求,「姑娘,勞煩換一隻手。」

  謝芳華換了一隻手遞給孫太醫。

  孫太醫有了早先秦錚那番舉動,自動地拿過帕子給她蓋在手腕上。

  謝芳華看著放在她手腕上的帕子,想起了早先被秦錚強迫留下的那塊帕子。秦錚的帕子每一塊都繡了一支枯梅,針法極其細膩,邊角處繡了個精緻的「錚」字梅花篆,獨一無二。

  也許是她盯著這塊帕子太入神,秦錚看著她開口解釋,「每一個月我娘都會給我繡一塊帕子,非她繡的帕子我不用。」

  謝芳華心神一凜,頓時收斂思緒,她在秦錚面前走神,簡直是找死!

  燕亭聞言扭過頭,盯著秦錚,「秦錚兄,是不是沒去成漠北,你心裡一直不順暢?」

  「像嗎?」秦錚挑眉。

  「像!」燕亭點頭。

  「那就算是吧!」秦錚不置可否。

  這叫什麼話!燕亭撇撇嘴,端起茶喝了一口,有些不耐煩地對孫太醫道,「你診了半天了,到底診出什麼名堂沒有?」

  孫太醫手一顫,抬起胳膊用袖子抹了抹額頭的汗,搖搖頭。

  「難道她的病情如此厲害讓你都覺得棘手?」李清沐此時也認真地打量謝芳華。他的家世雖然不如英親王府、忠勇侯府、永康侯府世代勳貴,但是家中從曾祖父到父親也是三代為官。尤其如今他爹是右丞相李延。右相比左相尊貴,百官之首。他自幼讀書,人也聰明。

  孫太醫搖搖頭,又點點頭,繼續換了手給謝芳華診脈。

  秦錚難得有耐心,一直喝著茶不催促孫太醫。他不催促,燕亭和李清沐只能跟著他等。

  孫太醫換手把脈片刻,又換回手繼續把脈,神色越來越沉重端凝。如此反覆,大約過了三盞茶,他才罷手,但罷手後久久不語。

  謝芳華得了解放,瞅了孫太醫一眼,將帕子疊起來,遞給秦錚。

  秦錚放下茶盞,漫不經心地擺手,「賞你了!」

  謝芳華手一頓,盯著他,他不看她,而是看向孫太醫,她等了片刻,掃到燕亭和李沐清看過來的視線,只能將帕子收到了自己的懷裡。

  「這位姑娘的脈象甚是奇特,老夫行醫半生,從未見過這樣的脈象。」孫太醫沉默許久,才斟酌地開口,「我們尋常人奇經八脈均是正向遊走,而這位姑娘的脈絡卻是倒行逆施,偏偏還極有章法。」

  秦錚挑眉,燕亭和李沐清神色均有些驚異。

  「她的嗓子有啞症不是先天之因,像是後天經過某種藥物或者是氣勁衝擊導致聲線不能發出。」孫太醫又道。

  「不是天生的啞巴?那依照你說的這麼奇怪,可能治?」燕亭看著孫太醫。

  孫太醫保守地道,「因這位姑娘體質經絡奇特,若是治療的話,不敢把握。」

  「是不敢把握,而不是一分把握沒有了?你能有幾分把握?」秦錚問。

  孫太醫怔了怔,拱手道,「三分。」

  「你向來保守,說三分也就是能有五分了。」秦錚手指敲敲桌面,斷然道,「開方子吧!你如何所想,就如何用藥。」

  孫太醫一驚,「錚二公子?」

  「既然是你行醫半生未曾見過的體質,豈不是難得?難道不想試一把?」秦錚平靜的聲音像逼迫更像是誘惑,「我不求你治好她的嗓子,只求你盡力而為。」

  孫太醫眼中的驚異緩緩散去,湧上了躍躍欲試的情緒,但似乎還是有顧忌,謹慎地道,「萬一用錯了藥,不但醫不好這位姑娘,反而釀成了錯,毀了這位姑娘……」

  「你不用擔心!她如今是我的人,以後也是我的人,這個主我能做。就算出了事情,也怨不得你,是她的造化。」秦錚灑意地道。

  燕亭和李沐清對看一眼,齊齊打個激靈,顯然被他那句「我的人」給劈了個夠嗆。

  謝芳華暗自磨了磨牙,他的人?做夢!

  「既然錚二公子這樣說,那老夫就為這位姑娘試一試。」孫太醫猛地一咬牙,「我今日先開個方子,給這位姑娘用七日的藥,七日後我再來把脈。若是能成,三個月也就會好了,若是不成,錚二公子若是想治好她的嗓子,只能另請高明了。」

  「好!」秦錚痛快地點頭。

  孫太醫走到桌前,提筆寫了一個方子,遞給秦錚。

  秦錚看了一眼,對外面喊,「聽言,進來!」

  聽言立即走進屋。

  秦錚將藥方子遞給他,吩咐道,「以後你每日親自抓藥、煎藥,盯著聽音喝藥。不准出一點兒差錯。」

  聽言手一抖,這個任務可不輕鬆,立即點頭,「是,公子放心。」

  秦錚擺擺手,「送孫太醫,給孫太醫封一個厚點兒的酬勞。」

  「是!」聽言拿了一個早就封好的厚厚的紅封遞給了孫太醫。

  孫太醫倒也不推辭,笑著謝了,由聽言送著告辭出了落梅居。

  燕亭湊近秦錚,捅捅他胳膊,低聲道,「喂,你對這個聽音……什麼意思?」

  秦錚揚眉,淡淡道,「就是你看到的意思。」

  他看到的意思?他只是看到了奇怪而已。燕亭得不到話,扭頭示意李清沐過來套話。

  李清沐卻站起身,對燕亭道,「燕亭兄,既然秦錚兄昨日的酒已經醒了,安然無事,我們該告辭了。昨日先生留的課業我還未完成,想來你也沒完成,今日又耽擱了一日早課,明日去上書房,怕是要交一大堆課業。」

  燕亭見李沐清不配合,只能扁扁嘴,站起身,「說得也是,那就走吧!」

  「不留著吃午飯?」秦錚看著二人。

  「不留了,聽聽你裡屋鬧出的動靜,為了你的聽音,整個英親王府怕是都快被你掀了,我們哪兒還能好好留著吃飯?」燕亭擺擺手。

  「那我就不留了,也不送了,你們自己出去吧!」秦錚靠回椅子上。

  燕亭和李清沐自然也用不到他客氣相送,二人說走就走,轉眼便出了落梅居。

  謝芳華見走了兩雙一直盯著她打量的眼睛,頓時輕鬆了幾分。

  秦錚則閉上眼睛,靠著椅背假寐,片刻後,他忽然睜開眼睛,對謝芳華問,「你怕不怕喝藥?」

  謝芳華想點頭,想起什麼,卻搖搖頭。

  秦錚又閉上了眼睛,「既然不怕,那就不用吩咐聽言給你喝藥的時候準備蜜餞了。」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4:29 PM

第二十七章閨房

謝芳華覺得氣不順,懶得再和秦錚待在屋子裡,扭身出了房門。

  落梅居的梅花在白日裡看著如紅色的雲海一般,爭妍竟開,分外絢麗。

  謝芳華站在門口,看著滿院的梅花,輕輕吸了一口氣,又輕輕吐了一口氣。如今她這個身份怕是人盡皆知了。尤其秦錚有了個名正言順圈困他的身份。若是要離開,比曾經的王銀怕是要艱難數倍不止。

  可是有什麼辦法?連她自己都不明白到底是哪一步走錯了。

  「聽音姑娘!」外面傳來一聲清脆的喊聲。

  謝芳華抬頭,只見有兩個婢女各自端了一盆仙客來走進落梅居,一個嬌俏,一個豐腴,兩人的樣貌都是極好,十七八歲,看著分外水靈。

  謝芳華知道這二人應該是英親王妃派來的,抬步迎上前。

  「我是翠荷,她是翠蓮,在王妃跟前侍候。王妃命我二人來給公子和你送花。」其中一個瘦一些看起來有些玲瓏機敏的女子笑著問,「公子在嗎?」

  謝芳華點點頭。

  翠荷卻不再往裡走,將仙客來遞給她,低聲道,「你接過去吧!公子的屋子從來不准我們進入的。」

  謝芳華伸手僵硬地接過仙客來,抱在一個臂彎處,又伸出一隻胳膊去接翠蓮那盆。

  「哎呦,聽音姑娘,你一個人怎麼能抱兩盆?小心給摔了。」翠蓮立即躲開,驚嚇道。

  謝芳華眨眨眼睛。

  「你先送回去一盆,然後再出來拿這一盆吧。」翠蓮催促她。

  謝芳華只能抱著一盆仙客來進屋,秦錚依然在閉著眼睛假寐,她將仙客來放在桌案上,又走了出去,抱了另一盆回屋。

  秦錚忽然開口,「仙客來養殖不難,性喜溫暖,怕炎熱。要每日裡保持盆裡濕潤,但不可太濕,太濕便會爛根。每日太陽升起的時候,要搬到陽光的地方給它曬太陽,放置的地方一定是空氣清新略微有風處,煙塵和污濁空氣它會不喜,不愛生長,或者造成乾枯。不能太冷,會凍死,也不能太熱,會烤死,更不能放在風口,會吹壞。」

  謝芳華聽著,幾乎想把這兩盆花扔出去。這還叫不難?侍候奶奶呢?這麼嬌氣!

  「記住了?以後每日你就照我說的做。」秦錚道。

  謝芳華不點頭,無聲地反抗。

  秦錚看著她,勾了勾嘴角,「雖然你若是將這兩盆花養死了也沒什麼,左右我能再給你淘弄兩盆來,但是我可不想被我娘說我連兩盆花都不會養,惹她笑話。」話落,他頓了頓,「另外,你若是將這兩盆花養死了,難免我會再給你多弄幾盆來讓你鍛煉。這樣一來,我娘定然心疼花,一定會忍不住將你叫去,手把手教你養花。」

  謝芳華打個激靈,英親王妃愛花是有名的,幾乎成癡,被她手把手教她能有好日子過?

  「你若不想有這個下場,就好好侍候好這兩盆花。」秦錚丟出結語。

  謝芳華盯著面前的兩盆仙客來磨牙,看來她必須好好地侍候好這倆祖宗了,不能弄死。

  「現在就將它們擺在既有陽光又略微通風的地方去吧。」秦錚擺擺手。

  謝芳華四下打量屋子一眼,一起抱起兩盆花放在了靠窗的位置,陽光正好照到它們。

  「你會做飯嗎?」秦錚又問。

  謝芳華搖頭。

  「咱們落梅居有個單獨的小廚房,但是一直都空置了,以前這裡沒有女人,也就罷了。但是既然你來了,從今以後自然要利用起來,再不能浪費了地方。」秦錚慢慢地道,「你不會沒關係,可以學。稍後讓聽言去將宴府樓的大廚請來,每日抽出一個時辰教你做飯。」

  謝芳華惱怒地轉頭瞪著秦錚。誰說她要學做飯了?不會做飯也不會餓死!用得著學?

  「不想學?還是不想跟宴府樓的大廚學?」秦錚挑眉。

  謝芳華瞪著他,不能說話,只能用眼睛傳遞信息。都不想,怎麼著?

  秦錚支著額頭,看著她道,「比起侍弄花草來,學做飯哪個容易?」不等謝芳華有表情,他又道,「比起和宴府樓的大廚學做飯,皇宮的御廚若是來教你,哪個容易?」

  謝芳華只感覺眼前冒火,若是他將皇宮的御廚找來只為了教她做飯,那麼她聽音的名字不止皇宮知,京城知,天下也都該知道了。

  揚名天下對她半分好處沒有!

  「嗯?你好好想想,要不要學做飯。」秦錚靜靜地看著她,不見逼迫的惡霸形象,可卻是將惡霸的行為做了個十足十。

  謝芳華終於在他的目光下敗下陣,不想讓英親王妃手把手教養花,她只能好好養那兩盆花,不想將皇宮的御廚勞動來這座小院,她只能跟著宴府樓的大廚學做飯。

  「你同意了?那就這麼定了。」秦錚聲音有幾分愉悅。

  謝芳華不看他,無論是冷眼還是無聲的反抗對於面前的這個人都沒用。無論用什麼辦法,他一定會達到自己的目的。

  「公子,藥抓來了。」聽言匆匆跑進落梅居,手裡拿了一堆用細繩捆著的包好的草藥。

  「嗯,去煎吧!稍後聽音就可以服用了。」秦錚點頭,吩咐道,「下午你去一趟宴府樓,告訴那裡的大廚以後每日午飯後一刻來府裡一個時辰。」

  聽言一怔,「公子要大廚來咱們府做什麼?您想吃那裡的飯菜隨時可以去啊。」

  「雖然與宴府樓緊隔一條街,但總歸沒有自己府裡方便。以後聽音學會了做菜,你也是有口福的。」秦錚對他道。

  聽言一呆,看向謝芳華,謝芳華往火爐裡添炭火,用的勁極大,火爐裡一陣辟里啪啦響,他脖子一縮,幹幹笑了兩聲,「公子您英明,我煎好藥就先去宴府樓。今日您在府,盯著聽音喝藥有您在,用不到我。」

  「嗯!」秦錚同意。

  聽言提著藥包退了下去。

  謝芳華添完了炭火,提著鐵壺,給秦錚倒了一壺滾燙的水,然後將茶盞端給他。

  秦錚也不推卻,伸手接過,似乎不知道燙,品了一口。

  這時,英親王府的大管家喜順從裡屋帶著人走出,抹著汗對秦錚哈腰道,「二公子,聽音姑娘的房間收拾好了,您進裡屋看看,可否滿意?」

  秦錚「嗯」了一聲,放下茶盞,站起身。

  謝芳華看到大管家喜順和他身後兩個婆子向她偷偷看來的眼神,目光平靜任他們打量。

  「聽音,你也過來看看。」秦錚走進裡屋的同時吩咐了一句。

  謝芳華抬步跟著他進了裡屋。

  入眼處,這間屋子再不是昨日那般空空蕩蕩只有一張床,今日簡直換了一番天地。

  屏風畫牆,珠簾古翠,絹紗帷幕,錦繡被褥,梨花桌椅,菱花銅鏡,繡荷妝台,美人軟靠,貴妃躺椅,紫煙香爐,玉石書案……分門別類,一應用具,均是上乘,無一次品。

  謝芳華呆了呆,看向秦錚,這是婢女的房間,還是千金小姐的閨房?弄成這樣?

  「喜順叔,將我小書房收著的冰玉琴和岐山白玉棋以及紫玉硯台和徽菱宣紙喊聽言拿來擺上,你再去我娘那裡將我去年讓她收著的青雲嵐山的那幅畫拿開這裡。做完這些,算你過關了。」秦錚掃了一眼房間,逕自對外面吩咐。

  喜順大管家聞言倒吸了一口涼氣,臉龐抽搐片刻,應了聲是。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4:31 PM

本帖最後由 roumoon 於 2016-12-12 04:41 PM 編輯

第二十八章安排

有琴有棋有書有畫,秦錚這是要教她做大家閨秀?謝芳華臉色有些難看。

  秦錚不理會她的神色和想法,在屋中走了一圈,回頭對她道,「你躺去床上。」

  謝芳華警戒地看著他。

  秦錚對她挑了挑眉,似乎無意識地說道,「那兩盆仙客來不如就放你這屋子裡?」

  謝芳華立即抬步走到床前,踢了鞋子,三兩下便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

  秦錚緩步走到床前,聽得她呼吸窒了窒,他輕輕勾手,放下了帷幔的娟紗,將裡側的身影遮擋住,隱隱約約,頓時看不清了。他在床前盯著床裡看了片刻,驀地轉過身,聲音清涼,「起來吧!以後不准白日裡躺在這裡偷懶不幹活。」

  謝芳華用手指摳了摳被褥,有些惱怒地起身下了床。

  這時,外面傳來聽言結巴聲,「公……公子……」

  「嗯?」秦錚看向外面。

  「大管家說……說您要將小書房的琴棋硯台宣紙都拿來聽音的屋子?」聽言結巴地問。

  「嗯,你沒聽錯,快去拿來。」秦錚頷首。

  聽言腳下似乎站不穩,一個屁蹲坐在了地上,又立即爬起來,向小書房跑去。

  秦錚回轉身,懶懶地躺在美人靠上,對謝芳華道,「每日我卯時起床,起床後去後院場地練劍,一般半個時辰。回來之後梳洗用膳,辰時出府去上書房上半日的課程。午時回府用膳,用過膳後,未時去校場學騎射。酉時回府,晚膳後去小書房完成先生留的課業。」

  謝芳華看了他一眼,貴裔子弟不輕鬆,的確每日時間都安排得很滿。

  「以後你每日卯時起床,陪我去練劍,回來之後為我梳洗。我去上書房就不用你跟著了,有聽言跟著。辰時我離開後,會給你請四位女教習前來教你琴棋書畫。每一樣各半個時辰,正好兩個時辰。午時我會回府用膳,順便檢查你學習的結果。未時我去校場,宴府樓的大廚來教你一個時辰的廚藝,另外晚上我去娘那裡會請她抽出時間每日下午教你一個時辰的針織女紅和閨中禮儀。酉時回府,晚膳後我去小書房完成先生留的課業,你跟著我去,我順便檢查下午你學習的成果。」秦錚又道,「每七日休息一日。」

  謝芳華本來眼睛平靜,聽完後睜大眼睛看著他。

  「我的貼身婢女不是容易做的,不但要精通琴棋書畫,也要精通針織女紅,另外廚藝也不能差了。屆時帶你出去,我才拿得出手。」秦錚看著她道,「有信心學好嗎?」

  信心你個鬼!謝芳華撇開頭,秦錚不是缺婢女,他是缺女兒!

  「沒有信心不打緊,時間長得很,我們慢慢來。」秦錚笑了笑,似乎為自己安排滿意。

  謝芳華看著窗外,想起了前世,她過得似乎就是他安排的這種日子。每日關在忠勇侯府裡學習琴棋書畫、針織女紅、閨中禮儀。只不過這世多了一樣廚藝罷了。忠勇侯府是鐘鳴鼎食之家,比當今的南秦皇室發跡得早,謝氏一脈膏粱錦繡,富貴逼人,自然用不到女兒去學廚藝討好他人。她的身份要做的只是端莊有禮,將來撐得起夫家門面,做一位尊貴的夫人。

  可是上一世她學了十幾年,最後未到嫁人,便一培黃土了卻一切,去了黃泉。

  可見琴棋書畫、針織女紅、閨中禮儀這些東西在某一種東西籠罩下都是無用的。

  所以,這一世,她暗中跑出了府,混進選拔暗人的隊伍去了無名山。無名山是皇室暗衛的起源地,藏書數萬冊,包羅萬象。她要學皇權天網,要學機謀善變,要學兵法謀略,要學刀劍武藝,要學如何殺人,如何殺死人,如何殺了人還不償命。

  八年的時間,她利用所學,回報給無名山的是一記天雷,算是謝師禮!

  「在想什麼?」秦錚忽然盯住她的眼睛。

  謝芳華沒有情緒地轉過頭,看著秦錚。若說早先被他纏住脫身又被他劫來困在府裡,她還有些慌亂,這個時候忽然不慌了。不管他這些日子的舉動和今日的舉動是為了什麼。總歸不至於要了她的命,也要不了她的命。那還怕什麼?
  不就是待在這裡做他的貼身婢女嗎?

  回到忠勇侯府去做得不也是這些?那裡的身份是小姐,這裡的身份是頂著婢女名頭的小姐。多了侍候一個人外,沒什麼區別。

  既然站在京城腳下,所以,回不回去其實也沒什麼分別。

  總歸只要她在,今生就不讓忠勇侯府倒塌,也不會叫誰得逞捧了忠勇侯府的煙灰下酒。

  「公子,東西取來了。」聽言捧著東西小心翼翼地進了屋。

  秦錚轉開頭,「放在桌案上。」

  「是!」聽言將琴棋筆墨硯台宣紙小心地一一擺好。

  「二公子,王妃說您放在她那裡的東西一直仔細地收在庫房了,聽說您要,她命人去拿了,晚上您若是過去,自己帶回來就成。」喜順站在門口恭敬地回話。

  秦錚點點頭,「你去回話,晚上我會去娘那裡陪她用膳。」

  喜順應了一聲,見他再沒吩咐,帶著兩個佈置房間的婆子出了落梅居。

  「藥煎好了沒?」秦錚問聽言。

  「正煎著呢,我這就去看看,咱們小廚房第一次生火,不太好用。」聽言跑了下去。

  「對了,以後我換下的衣服都你洗。」秦錚對謝芳華又道。

  謝芳華不看他,走進最裡面他的屋子,拿了他昨日換下的衣服,抱著出了房門。

  聽言從小廚房探出頭來,對她招手,「聽音,我這旁邊的屋子就是洗衣房,有水池。」

  謝芳華點點頭,走了過去。

  來到洗衣房,裡面有木盆,搓板,水池,皂角,她舀了水,將外衣、裡衣逐一分開,一不小心掉地上一件褻褲,她臉色驀地寒了下來,盯著那件錦綢的褻褲好半響不動。

  「聽音,你會洗衣服嗎?」聽言悄悄探過頭來,低聲詢問。

  謝芳華扭頭看向他,臉色沉得如六月的霜雪。

  聽言看到她的臉色嚇了一跳,順著她的目光,也看到了地上的褻褲,猛地一驚,立即跑進來將褻褲撿起來放在盆子裡,對她道,「公子的衣物一直都是我洗,如今公子讓你洗,是沒拿你當外人,嗯,不對,從今以後你就是公子的人了,不會洗沒關係,洗洗就會了。」

  謝芳華靜默半響,蹲下身,拿了皂角沾了水抹在衣服上,用搓板搓起來。

  「原來你會洗,這是最好了。」聽言高興地掉頭走了出去。

  謝芳華沒用多長時間便洗了一件外衣,之後又拿起裡衣,用力地揉起來。

  隔壁小廚房傳來濃濃的藥味,熏得鼻子發嗆。

  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謝芳華沒抬頭,聽言探出頭,見到來人,驚異道,「王爺?」

  謝芳華手一頓。

  「怎麼這麼大的藥味?」英親王大踏步邁進落梅居的門,皺了皺眉毛。

  聽言立即見禮,恭敬地回話,「給聽音煎的藥。」

  「聽音?」英親王停住腳步,看著聽言,聲音端嚴,「錚兒新收的那個婢女?」

  「是!」聽言弄不明白王爺今日怎麼來了落梅居,規矩地點頭。

  英親王眉頭動了動,對他問,「二公子呢?」

  「在屋裡。」聽言指指屋子。

  「那個婢女呢?」英親王又問。

  「在洗衣房。」聽言扭回頭,對洗衣房清喊,「聽音,王爺來了,快出來見禮。」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4:43 PM

第二十九章父子

謝芳華本來不想出去見英親王,奈何被他問到,聽言喊她,只能扔了衣服走了出去。

  英親王她見過,她爹娘死的時候,他陪著英親王妃一起去了忠勇侯府。四十多歲的年紀,端言冷肅,儀表堂堂。秦錚的容貌偏向英親王妃,所以與英親王也就兩份肖似。

  「你就是聽音?」英親王見到謝芳華,仔細打量她。

  謝芳華跪在地上,垂首點頭。

  「聽說你不能說話?」英親王道。

  謝芳華再次點頭。

  英親王皺眉,「抬起頭來。」

  謝芳華眉梢動了動,緩緩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著英親王。

  英親王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忽然攸地定住,上前了一步,「你的……」

  「爹,你怎麼來了?」秦錚從裡屋走出,不見腳步有多快,轉眼便來到了英親王面前。

  英親王腳步頓住,看向秦錚。

  秦錚對謝芳華凝眉,「衣服洗完了嗎?」

  謝芳華搖頭。

  「還不快去洗!」秦錚聲音沉了沉,眼眸掠過一旁的聽言,「多嘴多舌!藥煎好了?」

  聽言猛地一哆嗦,立即搖頭,起身跑回了小廚房。

  謝芳華站起身,走回了洗衣房。

  「爹昨日跑出外面鬼混了一夜,這是剛回來?」秦錚斜著眼睛打量英親王,「衣服都沒換,看來沒去我娘那裡了?您不回去疼我娘,跑來我這裡做什麼?」

  「混賬,你怎麼跟我說話呢?」英親王大怒。

  秦錚笑了一聲,「被我說中了,惱羞成怒了。」

  「我是你父王!你還有沒有大小?」英親王抬腳對秦錚踢來。

  秦錚靈巧地躲開,嫌惡地看著他,「一身脂粉味,又去翠紅樓了?」

  英親王眉頭豎了起來,「我是去辦案。」

  「利用職權之便玩玩也沒人說你什麼。」秦錚道。

  「你……」英親王臉色頓時鐵青。

  「您不就是跑我這裡看女人嗎?如今人也看了,您可以走了。」秦錚擺擺手趕人。

  英親王額頭的青筋跳了跳,「多日不管你,你無法無天了是不是?收一個婢女弄得人盡皆知,我去宮裡給皇上回話都聽到了宮中在說你的事兒。」

  「亂嚼舌根子的人總是這麼多。」秦錚不屑地道。

  英親王瞪著他,見他一副沒形沒樣站在他面前的樣子就惱怒,「前些年是太后寵你,這些年是皇上、皇后、太妃寵你,你娘也日日護著你,我看你越發被寵得沒邊了,連我都敢編排兩句了。若是再不管制你,他日你還像什麼樣子?」

  「兒子不成器,永遠變不成爹希望的樣子。您老留著心血可勁地栽培大哥吧!我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秦錚漫不經心不當回事兒地道。

  「你……」英親王見提到他的大兒子,惱怒的氣焰一時僵住。

  「您快去我娘那裡吧!那個女人把心都掏給了您,隔三差五就守空房,拿花草解悶,您可要小心,若是有朝一日她不喜歡花草了,給您不小心戴個綠帽子玩玩,您就不好受了。」秦錚轉身向屋子裡走去。

  「秦錚!」英親王的怒火再次被成功地激了起來。

  秦錚跟沒聽見一般,頭也不回。

  英親王看著他閒閒散散,氣他如家常便飯的模樣,一肚子怒火無處發洩,忍了半響,才怒道,「太后三年前去了,皇上和皇后、太妃喜歡你也是有限度的,你娘身子不好,有朝一日不能護著你了,看還有誰疼你寵你?」

  「太后即便死前一刻也是疼我的,皇上、皇后、太妃喜歡我不就因為我有個好爹嗎?我娘身子不好,您知道啊?既然知道就別總是往其她姨娘那裡跑,多陪陪她,少咒她。至於將來……」秦錚頓了一下,挑眉道,「我不是還有媳婦兒疼嗎?」

  英親王臉色有些綠。

  「您慢走,兒子不送了。對了,您告訴大哥,讓他別打主意到我的女人身上。否則他若是斷了胳膊或者斷了腿,您別來找我。」秦錚挑開簾子進了屋。

  英親王看著晃動的簾子,臉色不停地變幻各種顏色,最後,惱怒地甩袖出了落梅居。

  聽言見英親王被氣走了,探出頭看了一眼,又縮回了脖子。

  謝芳華這是兩世以來第一次見到英親王和秦錚這一對父子的相處模式。原來竟是這般模樣?讓她洗著他的褻衣也不覺得難以接受了。

  她知道英親王府的庶長子極其有才華,得英親王喜愛,甚是出眾。

  她知道英親王除了有英親王妃外,還有兩個側妃,四位侍妾,三個通房。

  她知道秦錚受所有人的寵愛,能在南秦京城橫著走,無人敢惹,紈褲囂張。

  但是她不知道原來背地裡還有這麼一出,他的每一句話都直刺英親王,英親王卻竟然拿他無可奈何,踢了一腳沒踢到,竟然不踢第二腳了。

  「聽音,藥煎好了。」聽言端著藥碗出來,臉上沒染任何想法,顯然見慣了這種戲碼。

  謝芳華抬頭看了一眼,眉頭不著痕跡地皺了一下,點點頭。

  「我見你快洗完了,這藥還熱著,先給你放去屋裡,你稍後進來喝。」聽言道。

  謝芳華再次點頭。

  聽言端著藥碗進了屋。

  謝芳華聽見屋中傳出小聲的說話聲,是聽言的,「公子,您又將王爺氣走了。」

  「這樣不是才能如了大哥的意嗎?」秦錚嘴角微帶嘲諷。

  「王爺這回想來是聽到了外面的傳言,過來看聽音。連宮裡都知道了,公子,會不會有麻煩?」聽言憂心地問。

  「知道就知道,有麻煩怕什麼?爺還能頂不住?」秦錚不屑。

  聽言沒了聲。

  「以後不管誰進了這落梅居,都給我攔死了,聽音若是不想見誰,你不准多嘴多舌喊她出來。」秦錚下命令,「王爺,大公子,王妃,就算皇上來了也用不著她出去請安。」

  「……是!」聽言感覺後背都冒汗了。

  秦錚擺擺手。

  聽言立即退了出去。從昨日到今日,短短一日夜,他感覺腰間的劍都沉了幾分。

  不多時,謝芳華洗完衣服,舒展平整,涼在院內的桿子上,擦了手,進了屋。

  「洗得不錯!」秦錚順著窗子向外看了一眼,翹了翹嘴角。

  謝芳華看著他愉悅的心情,敢大逆不道氣得老子跳腳的惡人,什麼他不敢做?誰敢惹?垂下頭,端起藥碗,眉頭都不皺一下地仰頭喝了。

  秦錚看著她,「苦嗎?」

  謝芳華聞言留了個碗底遞給他,苦不苦試試不就知道了?

  秦錚撇開頭,嫌惡地道,「爺從小就沒喝過藥,聞著就苦死了。」

  謝芳華毫不意外,大冷的天頂著冷風睡在馬車上兩日都不發熱,體質好得令人髮指,從小到大沒喝過藥也不奇怪。放下藥碗,不再理會他,走到不遠處的貴妃榻上躺下閉目休息。

  秦錚看了她一眼,到沒不同意她休息,也靠著美人靠閉上了眼睛養神。

  屋中氣息寧靜,落梅居幽幽靜靜,或濃或淡的冷梅香隱隱傳入屋中。

  謝芳華本來只想休息一會兒,卻不知不覺睡著了。睡了許久才醒來。

  「既然醒了,就出去外面認認師傅。明日正式學課。」秦錚的聲音在她醒來後響起。

  謝芳華混沌了片刻,看向窗外,只見院中擺了桌椅,坐了四個中年女子和一個中年男子。那四個女子她今生沒見過,上輩子卻熟悉,正是京中有名的四位女師傅,琴棋書畫獨得一絕,專給公主上課。那個中年男子有一股隱隱的油煙味,不用想也知道是宴府樓的大廚了。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4:45 PM

第三十章煮梅

謝芳華出了門口,秦錚倚著門框懶洋洋地將五人對她逐一引見。

  五人似乎並不是被秦錚強迫而來,面上都掛著笑意,她給五人見禮,五人給她還禮。

  琴棋書畫四位師傅分別叫李琴、孟棋、溫書、楚畫。宴府樓的大廚名叫何晏。這五人的名字自然不是生來就叫這個,據說是揚名後保留姓氏,改了後面的字,昭然其成就。

  不多時,拜師禮簡簡單單便完成了。五人告辭出了落梅居。

  秦錚回頭瞅了謝芳華一眼,語氣不陰不晴地道,「難道孫太醫給你開的藥有睡覺的藥?讓你一覺睡到了這個時候?自古拜師都是徒弟等師傅,你是第一遭讓五個師傅等了你一個時辰的徒弟。」

  謝芳華揉揉額頭,孫太醫的藥裡沒有睡覺的藥份,她也不明白自己怎麼睡著了。

  「還沒睡醒?那你繼續回去睡,明日正式學課,你就不能這樣了。」秦錚丟下一句話,向外走去,兩步之後又道,「你今日省了一頓午飯,晚飯和聽言一起吃吧。」

  謝芳華看看日色,已經偏西,知道他早先說要去陪英親王妃用晚膳,轉身回了房。

  不多時,聽言端著飯菜進來,見她支著額頭靠在椅子上喝水,頓時笑了,「聽音,你這樣靠在椅子上的模樣真是像極了公子,怪不得公子見了你就喜歡得不行。」

  謝芳華身子一僵,頓時坐直了。

  「你午時沒用飯,雖然公子不在咱們院子用飯,但我也多盛了一份,你多吃些。」聽言將飯菜擺在外間的桌子上,對她招手,「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過來。」

  謝芳華確實餓了,踱步走了過去坐下。

  她不能說話,聽言像是早就憋不住了,打開了話匣子與她說了起來。

  他說的無非是從來沒見過秦錚對誰這麼好,讓他這個從小跟在他身邊的人都嫉妒了。從她來了,感覺這個院子都不清冷了,懷疑難道女人真有驅寒的作用。如今府裡都傳開了,說秦錚對她如何如何。京城外面的人將她誇得跟天仙似的,說她是因為美貌征服了秦錚……

  一頓飯的功夫,聽言的嘴就沒停過。

  謝芳華一直聽他說,直到他說夠了,盯著她喝了藥,才心滿意足地將剩菜殘羹撤下去。

  屋中的火爐一直燃著,暖意融融。謝芳華歪在椅子上不想動,靜靜想著事情。

  秦錚直到天黑後才回來,挑開門簾便見到她坐在椅子上,那姿勢似乎坐了許久,他挑眉,「沒再睡?」

  謝芳華看了他一眼,百無聊賴地點點頭。

  「今日燕亭說煮了梅花來喝酒,想必不錯。要不你去採梅花,我們現在試試。」秦錚點燃了屋中的罩燈,對她如閒話家常一般隨意地詢問。

  謝芳華心思一動,向外看了一眼,立即起身,走了出去。

  「聽言,去將窖裡放的那壇翠煙輕拿來。」秦錚對外面吩咐。
  聽言立即應聲,跑顛顛地去了。

  謝芳華先去小廚房拿了個花籃,然後站在一株梅樹下,伸手去摘梅花。

  片刻後,秦錚忽然出了房門,走到她身邊,輕輕伸手攬了梅枝,往她的花籃裡抖,數片花瓣便落在了她的花籃裡,他不說話,又夠了一株梅枝,做著同樣的動作。

  雖然二人相差不過一歲,但他的身影站在她身後,卻足足高了一頭半還多。近距離下,可以清晰地聞到他身上淡淡清冽的氣息,融合了梅花香氣,分外令人恍惚。

  謝芳華反應過來,身子往旁邊挪了兩步,躲開了他。

  秦錚措手不及,抖掉的梅花瓣散落到了地上。他眼睛瞬間瞇了瞇,偏頭向她看去。

  謝芳華垂下頭,不看他。

  秦錚忽然甩了手,踱步進了屋。

  謝芳華站在冷風中,梅花落在她頭上身上,她輕輕打了寒顫,驅散了幾分莫有的情緒。

  聽言抱著酒罈跑進院子,路過謝芳華的身邊,往籃子裡看了一眼,「哎呦,聽音,不過是煮酒而已,你怎麼弄了半籃子的梅花?」說著,抬頭看了一眼,「這一支的花瓣都摘沒了,你怎麼可著一個地方摘啊?怪可惜的,不漂亮了。」

  謝芳華抬起頭,對他笑了一下。

  聽言一呆,頓時摀住眼睛,「姑奶奶,黑天半夜的,你滿身花瓣,這麼一笑像是梅花精,忒下人了,我可禁不住嚇。」

  謝芳華收了笑意,抱著籃子進了屋。

  聽言納悶地往地上看了一眼,厚厚的一層花瓣,讓他的心都疼了起來,也跟著進了屋。

  秦錚歪在謝芳華早先坐的那把椅子上,見二人進屋,沒什麼情緒地擺手,「都扔了吧!今日不煮酒了,睡覺。」

  謝芳華腳步一頓。

  聽言頓時愣了,抱著酒罈問,「公子,那這壇翠煙輕……」

  「扔了!」秦錚道。

  聽言臉頓時一苦,「這一壇千金呢,您一直留著的,我還是放回酒窖去吧!」

  「我說扔了!沒聽明白嗎?」秦錚騰地站起身,臉色凌厲。

  聽言身子一顫,再不敢反駁,立即抱著酒跑了出去。

  「你手裡的梅花也扔了。」秦錚看了謝芳華一眼,丟下一句話,抬步進了裡屋。

  謝芳華轉身將手中的花籃和裡面的梅花一股腦地扔出了門。

  花籃落在地上滾動了數圈,裡面的花瓣全部灑了出去,與早先落地的花瓣堆在一起,厚厚的一層。風吹來,一層層花瓣被吹起,滿院飄著繁花。

  「聽音!」外面傳來翠荷的聲音。

  謝芳華向外看了一眼,出了房門,迎了出去。

  翠荷手裡抱了一疊衣物,見她出來,對她笑道,「這是繡紡今日完成的一件外衣,一件裡衣,一件褻衣,一件睡衣。剛剛送來府中,王妃命我給你送過來,明日你與師傅學課及時能穿上。」

  謝芳華看著她手中捧的衣物,層層疊疊一摞,點點頭。

  「這下面的方盒是王妃命蘭媽媽給你選出的兩套首飾,也命我一併帶來了。」翠荷掀開衣物,露出下面的一個精緻的方盒,她輕輕打開,裡面珠翠首飾光華寶鑒。

  謝芳華再次點點頭。

  昏暗的光線下,翠荷細細打量她的神色,心下艷羨的同時更覺奇怪。一般尋常婢女見到這樣的好衣物好首飾,都會露出欣喜的表情,但是她卻目光平靜,半絲波動也無。彷彿這些東西在她眼裡不算什麼,更像是司空見慣,受之當然。

  她暗暗想著,果然被二公子看中收在身邊的貼身婢女不是她們尋常的婢女能比的氣度。

  謝芳華收了衣物和方盒,翠荷告辭出了落梅居。

  聽言悄悄走過來,悄聲詢問,「聽音,公子剛剛怎麼突然發脾氣了?」

  謝芳華對他搖搖頭。

  聽言似乎才想起她不會說話,無奈地歎息一聲,回了自己的房間。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4:47 PM

第三十一章練劍

謝芳華回到屋子,秦錚已經睡下了。

  一夜無話。

  第二日卯時,秦錚起床。謝芳華聽到裡屋的動靜,也立即穿了衣服起身。秦錚的屋子在最裡面,若是出門的話,一定要經過她的屋子。她自然不想他走出來看到她還躺在床上。

  舊的衣服換下,穿了一身新衣。

  即便多年不穿這樣的綾羅綢緞,尾曳羅裙,她也不會不習慣。

  秦錚從裡屋走出,看了她一眼,腳步驀地頓住。

  謝芳華在菱花銅鏡前攏了攏頭髮,用簪子輕輕挽住,回頭來看向秦錚。

  秦錚撇開頭,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謝芳華抬步跟在他身後出了房門。

  聽言同一時間出了房門,看到謝芳華頓時呆了,揉揉眼睛,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秦錚橫了他一眼,沉聲道,「聽言,將小書房掛著的那把寶劍拿給聽音。」

  聽言回神,應了一聲,跑去了小書房。不多時,拿了一柄精緻劍銷的寶劍遞給謝芳華。

  謝芳華接過寶劍,看著秦錚。

  「讓你陪我練劍,不是讓你看著我練。是陪,懂嗎?」秦錚掃了她一眼。

  謝芳華手僵了僵。她不出手則已,出手就是殺人的劍招,他很想死嗎?

  秦錚邁步出了落梅居,走到門口,沒見謝芳華跟上,回頭催促她。謝芳華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緩步追上了他。

  落梅居後面有一處跨院,連著落梅居,裡面地面空闊,無雜草雜物。顯然是單獨開闢出來用於秦錚練武的地方。

  「會用劍嗎?」秦錚解了外衣,只著裡面的緊身衣,看著她詢問。

  謝芳華搖頭。

  「我教你。」秦錚拿了一柄軟劍對她道。

  謝芳華點頭。

  秦錚站定,挽了個劍花,平平緩緩遞出劍招,清晨本是清冷,冷風吹起他錦衣墨發,寶劍寒光閃閃,比清晨的風更是冷冽。他的劍如他的人一般,剛柔相濟。柔處如行雲似流水,剛處如疾風似勁草,緩處如飄花,急處似飛雨。映著他的容顏,如幻莫測。

  謝芳華靜靜地看著,兩世裡,她的確是沒見過劍還可以這樣練,如此賞心悅目。她學的是怎麼一招致命,一招殺人無痕,一招出手快、狠、準。

  秦錚走了一遍劍招,收劍入銷,問道,「看清楚了嗎?」

  謝芳華看著他一滴汗也無,清清爽爽,搖搖頭。

  「那就再看一遍。」秦錚又提劍演練了一遍。

  這一次比剛才那次快很多,一時間劍影翻花,衣袂飄逸,空闊的場地人如劍,劍如人。

  片刻後,秦錚收劍,看著她挑眉,「別告訴我你還沒看清楚,我可不收笨死的婢女。」

  謝芳華瞅了他一眼,她若是真笨死了的話,是不是就能被趕出去?

  「別做夢了!若是笨死了,就板子打死。你這一輩子都別想被趕出去,」秦錚冷聲道。

  謝芳華垂下頭,無名山的讀心術她自認爐火純青,可是面前的這個人又是在哪裡學的?

  「出劍!」秦錚催促她。

  謝芳華定了定心神,回想一遍他剛剛練劍的模樣,輕輕邁步,挽了個劍花,平平緩緩遞出一劍。須臾,摒除雜念,一招一式按照他剛剛的劍式演練,雖然極慢,但是分毫不差。

  秦錚看著她,神色不動。

  謝芳華走了一遍劍招,剛要收手,秦錚忽然提劍刺過來,她反手應激性地擋了他的劍。秦錚勾了勾嘴角,靈巧地繞開了她的劍招,之後又斜斜刺來。謝芳華不動聲色地又勾手繞回。每擋一招出一招都是按照他的這套劍路。

  二人很快便在空地上你來我往對打起來。

  謝芳華本來全無感覺,對於這樣亂花迷人眼的劍招她雖然覺得賞心悅目,但也僅此而已。可是漸漸的卻發現全然不像她所想,這樣的劍招可攻可守,自然也可以殺人。

  無名山畢竟只是皇室培養暗衛之處,皇室最不缺的就是人,死了一個再有一個。所以,只能教殺人,不會教保命,只求出手一擊必中,不得手就是失敗了,等著被人殺。而這樣的劍卻在殺人的同時有自保的能力,就算敗了,也能立於不敗之地。甚至還有翻盤的機會。

  漸漸地,她在與秦錚的對招中正視起來。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太陽升起,場地中的兩人恍若不覺。

  直到聽言久等二人不回,忍不住跑來這裡,才打破了二人沉浸的氣氛,「公子,別再練了,您再不出府,就誤了早課了。」

  秦錚聞言收劍。

  謝芳華也同時撤回了劍。

  「聽音,你太厲害了,是第一次拿劍嗎?竟然能和公子對打,我和公子對打,十招必敗。」聽言佩服地看著謝芳華,眼睛晶亮,「剛才我乍一來到,險些花了眼認不出是你。」

  「以前怎麼不知道你多嘴多舌?」秦錚將軟劍收回腰間,大步離開。

  聽言摸摸鼻子,他這已經是被公子嫌棄兩次話多了,看了謝芳華一眼,立即跟上秦錚。

  謝芳華拿著劍站在原地沒動,臉色在陽光下變幻不明。

  「聽音姑娘。」門口一個人探出頭,聲音低低地喊了一聲。

  謝芳華抬眼看過去,只見是一個和聽言差不多年齡的小廝,她抬步走了過去。

  「我是林七。」那小廝見她來到近前,四下看了一眼,緊張地道。

  謝芳華心思一動,她哥哥身邊侍候的侍書前日夜裡與她說過這個名字,是他小時候的一個同伴,走散了。如今是這府裡大管家喜順的乾兒子,在府中跑腿。如今找來這裡,定然是她哥哥傳話了。她向前看了一眼,秦錚和聽言已經離開,她伸手拽了他躲進裡院的牆角,低聲道,「我知道你,侍書與我說了。可有什麼話嗎?」

  林七一喜,訝異地道,「您真的會說話啊?」

  謝芳華點點頭。

  「那怎麼會……怎麼連孫太醫給您診斷都說您是啞巴呢?」林七不解。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有什麼話你快說。」謝芳華知道這府中傳遍了昨日的事情,林七就在這府中,知道這些事情如今見了她產生好奇並不奇怪。

  林七心神一凜,也知道這裡不是長久說話之地,連忙壓低聲音道,「侍書今日早上在我外出採買的時候找到了我,讓我找您傳一句話,就說他家世子和老侯爺正在商量對策,讓您安心待在府裡,您目前的身份不同別的,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謝芳華點點頭,「還有嗎?」

  林七搖頭,低聲道,「您有什麼話要捎回去的嗎?我給您捎回去,稍後我還會出府。」

  謝芳華想了一下道,「你傳話給侍書,就說讓爺爺和哥哥不用擔心我,也不用想辦法救我出去,我暫時就待在這裡了。你將我在這裡的情況仔細地與他們說一遍。」

  「就這些嗎?」林七問。

  「嗯,就這些。」謝芳華不再多說,拿著劍出了院子。

  林七在她離開後,謹記了一遍她的話,探出頭看看四下無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4:49 PM

第三十二章心得

謝芳華回到落梅居,秦錚和聽言已經出府了。

  她將劍掛在牆上,簡單用了飯,剛收拾下去碗碟,李琴便來了。

  謝芳華雖然對學習琴棋書畫沒什麼感覺,但是對於人家師傅親自下榻來教,還是自然要尊重的。請了李琴進屋,擺好了昨日秦錚擺在她房中的琴,恭敬地請她落座。

  李琴笑意溫和,拿出琴譜,對她詢問,「你該是識字的吧?」

  謝芳華點點頭。

  「那就最好不過了,你先看看這些琴譜,選一首你喜歡的學。」李琴對她道。

  謝芳華拿過琴譜,輕輕翻看,半響後,指了一首清平調。

  李琴訝異地打量她片刻,驀地笑起來,「清平調最簡單,一般想學琴的人都不屑於學它。宮中的公主們第一次學琴,首先就排除了它。大公主當初選了翠屏曲,三公主選了玉歸來,四公主選了香風頌,六公主選了詠蘭春曉,七公主選了平湖送波,九公主選了九天玄女令,憐郡主選了慈母吟。」

  謝芳華知道二公主、五公主、八公主都早殤,不被她提到也是應當。

  「應是懂琴律的人才會喜歡清平調。」李琴笑道,「我幼年學琴,起初也不喜歡清平調,但隨著年歲增長,琴藝到了一定程度,再不提高的時候,看透了世間很多東西,便喜歡這平平無意的清平調了。」

  謝芳華微微低下頭,當啞巴有一樣好處,可以不用答話。

  「好,我們就學這清平調。」李琴摸著冰玉琴拍板。

  謝芳華點點頭。

  李琴先彈了一曲清平調,之後又讓她來彈。

  忠勇侯府鐘鳴鼎食,前世給謝芳華請的女教習雖然不如宮裡皇上給公主請的教習有名,但也是學藝高絕。她對琴棋書畫這些東西本身就有天分,不像是侍弄花草,半絲天分也無。所以,這些東西早就融入了她骨子裡,雖然放置了多年,拿起來也不難。

  李琴顯然生平未曾遇到這樣的徒弟,半個時辰的時間到了之後,罕見地有些捨不得走。

  謝芳華恭敬地起身送她,因為她看到孟棋掐著點來了落梅居。

  李琴離開,孟棋進來。

  孟棋手裡拿了一盒棋子,當看到桌案上擺著的岐山白玉棋眼睛一亮,對她道,「既然你這裡拿出了這個罕見的棋子,自然用不到我這個了。」

  謝芳華點點頭,恭敬地請孟棋坐下。

  孟棋先是拿著岐山白玉棋摸索了半響,然後似乎才想起她不會說話,動手擺了一局棋,道,「別人都是由簡入難,我們就由難入簡。這一局古棋我一直沒參透,我們一起參吧。」

  謝芳華自然不反對,與她坐在了對面。

  半個時辰後,一局棋還是完好地擺著,沒動一個子。孟棋也捨不得地離開。

  溫書同樣掐著點來到了落梅居,謝芳華恭敬地送出孟棋,恭敬地迎進溫書。

  「紫玉硯台和徽菱宣紙除了皇宮皇上的桌案上有,英親王府二公子的書房是獨一份。」溫書愛不釋手地摸著硯台和宣紙,好像遇到了寶貝,對謝芳華道,「二公子給了我一個任務,先學寫他的名字,用各種字體,雖然這有點兒難為我,但是為了用到這硯台和宣紙。到也勉為其難。」

  謝芳華點點頭,鋪了宣紙,為她磨墨。

  半個時辰後,溫書同樣不捨地離開,楚畫掐著點進來。

  「青雲嵐山的畫啊,我找了許久,不想收在了錚二公子這裡。」楚畫看著牆上掛的那幅畫,走上前去摸,似乎又怕碰壞了,眼睛捨不得離開。

  謝芳華靜靜地等著她,也不催促。

  「我們就學臨摹這副畫,就不信今人比不過古人。」楚畫半響回過神來,對謝芳華道。
  謝芳華沒有意見。

  半個時辰後,楚畫戀戀不捨地離開了落梅居。

  謝芳華坐在椅子上,為自己倒了一杯茶,看著屋子裡的琴棋書畫文房墨寶笑了笑。

  不多時,秦錚和聽言回到了落梅居。

  秦錚進得房門,就見謝芳華悠閒地坐在桌前喝茶,他挑了挑眉,「學得心得如何?」

  謝芳華看了他一眼,若是實話實說的話,就是李琴一遍遍愛憐地摸著冰玉琴,孟棋一遍遍珍視地摸著岐山白玉棋,溫書一遍遍地把玩紫玉硯台和徽菱宣紙,楚畫盯著那幅青雲嵐山總也看不夠。

  她終於明白昨日四人為何甘願等了她一個時辰,而且給她這個婢女教學毫無怨言。

  入其道太深的人,總會執迷於某些東西。

  她們顯然是被秦錚用這些絕頂的好東西誘惑來了落梅居。

  「看起來不錯了?」秦錚走到她近前,細細打量她。

  謝芳華斂了神色,點點頭。

  秦錚走到桌案前,抬手翻看桌案上的東西,入眼處是幾張字和一幅畫。他隨手放下,輕嗤了一聲,「都是沽名釣譽之輩,將世俗玩物供得比天皇老子還高。」

  謝芳華瞅了他一眼,沽名釣譽之輩還請來這裡?

  「能混到她們四人這個名聲地步也不容易。」秦錚坐下身,示意謝芳華倒茶,逕自道,「肚子裡確實有些糊弄人的東西,就忍了她們吧!」

  謝芳華給他倒了一杯茶,不置可否。沽名釣譽也不是一般人能做成的。

  聽言端來飯菜,擺在桌案上,秦錚洗手,坐在了桌前。

  飯後,秦錚不急著離開,對謝芳華道,「昨日我與娘說了,她下午睡覺的時間免了,會過來教你針織女紅和閨中禮儀。」

  謝芳華很想問他拿什麼說動了英親王妃。讓堂堂王妃親自教導她這麼個小婢女,傳揚出去,她的名聲怕是又高了一籌。

  「她那兩盆仙客來總歸不希望被你養死了。」秦錚道。

  謝芳華垂下頭,原來如此!愛花如命也是債!

  休息了半個時辰,秦錚便帶著聽言出府去校場了。

  謝芳華沒等多久,英親王妃由春蘭陪著來到了落梅居。謝芳華迎了出去,她笑著打量她,微微點頭,「你是我見的第一個穿粗衣布裙和綾羅綢緞看起來神色沒什麼分別的人。」

  謝芳華低下頭,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她早已經學會了收納,自然沒分別。

  「晾著的衣服是你洗的嗎?」英親王妃笑著看向不遠處桿子上晾的衣服問。

  謝芳華點點頭。

  「我一看就像是你洗的,聽言那孩子我讓人教了多次,他總學不會將衣服展平整。」英親王妃鬆了春蘭的手,對她道,「你回去吧,一個時辰後來接我。」

  春蘭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將裝了針線絹布的籃子遞給謝芳華,離開了落梅居。

  謝芳華看了籃子裡面的東西一眼,無聲地接過。

  英親王妃將手遞給謝芳華,謝芳華頓了一下,一手拿著籃子,一手上前輕輕扶了她。

  二人進了屋。

  英親王妃先是將謝芳華所在的房間打量了一遍,回頭感慨地對謝芳華道,「錚兒這孩子從小脾氣秉性就怪異,漸漸長大,脾氣性子便暴露無遺,不但不收斂克制,愈發霸道。」話落,見謝芳華低著頭規矩地站著,她驀地笑了,「你知道昨日他跑去找我時說了什麼嗎?」

  謝芳華抬眼看英親王妃。

  英親王妃和藹地解惑,「他說落梅居的梅花如何模樣,讓我就照著那個模樣來教你。」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4:51 PM

本帖最後由 roumoon 於 2016-12-12 04:52 PM 編輯

第三十三章做菜

落梅居的梅花是罕見品種,千金一株,關鍵是長在落梅居。

  謝芳華看向窗外,冷風中,枝上梅花如亂瓊碎玉,分外料峭。

  英親王妃拍拍她的手,笑得溫柔,「錚兒就是我的命根子,他要求什麼,喜歡什麼,我這個當娘的就要為他辦到,沒能給他一個獨佔的父親,總要多給他一份寵愛。」

  謝芳華轉頭看向英親王妃,她溫柔的笑容裡有絲絲悵然憂傷,她想起昨日出現在落梅居的英親王,雖然有些跛腳,但是他走得不快的時候並不明顯,與常人無二。他對英親王妃據說很是愛重,但是即便再愛重,也不能給她獨一無二的愛,依然被分了數份。

  「來,我們開始吧!」英親王妃放開她的手,坐在椅子上。

  謝芳華點點頭,將盛著針線的花籃拿來遞給她。

  英親王妃學的是雙面繡,謝芳華前世也學過,但針法不如英親王妃精細。她從分線開始仔細地為她講解,其中偶爾會穿插兩句如今京中誰家夫人的繡品好,誰家小姐的閨儀好。

  不知不覺,一個時辰便過去了。

  英親王妃見外面宴府樓的大廚準時來了,笑著道,「你這孩子總給人規矩本分的感覺,雖然你不能說話,但是不知為什麼卻讓人相處著舒心平和。」話落,她站起身,又道,「明日我再來,錚兒這樣安排你也別覺得苦,如今苦些不算什麼,學了東西將來總會有好處,對你受益不盡。」

  謝芳華點點頭,恭送英親王妃。

  春蘭準時來落梅居接人,英親王妃由她扶著離開了。

  謝芳華給何晏見禮,何晏立即給她還禮,之後二人去了小廚房。

  小廚房內早就被大管家帶著人準備好了食物等一應所用,只是瀰漫著藥味濃濃不散。

  謝芳華對於琴棋書畫針織女紅樣樣拿來順手,所以學著自然不難,但是對於廚藝就差了。她沒下過廚房,沒動過鍋碗瓢盆,沒動過菜刀菜板,只會燒火。

  何晏細心地從切菜開始教。

  謝芳華不小心切了手,鮮血頓時流出來,何晏見了嚇了一跳,謝芳華對他笑笑,擺擺手,示意自己無事兒,轉回房從秦錚的櫃子裡拿了創傷藥,撕了一塊布,簡單利索地給裹了。

  何晏再不敢讓她學切菜,於是自己切了,改為教她用料的步驟和掌勺。

  鐵鍋鐵鏟不小心燙了她的手,手心紅起一片,起了小泡,何晏的臉頓時白了。

  謝芳華將小泡用針挑破,抹了藥份,簡單拿布裹了,示意他繼續。

  何晏看著她,刀切的口子很深,她卻眼圈沒紅一下,燙傷的泡雖小,但是有好幾個,她卻眉頭沒眨一下,他不由肅然起敬,點點頭,沒再用她動手,著重先講做菜的大致步驟。

  做菜可以歸於很多種類,炒菜、涼菜、湯菜、蒸菜、煮菜……每一類菜必須放什麼樣的調料,每一類菜可以選擇地放什麼樣的調料,多少菜該放多少料等等。

  謝芳華認真地聽著,她有個很好的習慣,既然學了某一樣東西,浪費了時間,就要不遺餘力地學好。不是什麼人都能請得動宴府樓的大廚親自手把手教導做菜的。

  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何晏準時地離開了落梅居。

  謝芳華看著廚房裡被做出的一道菜,想了一會兒,按照早先何晏教導的方法,重新動手切菜,佈置材料,架鍋燒火,拿產掌勺,開始重新溫習這道菜。

  秦錚回到落梅居的時候,謝芳華正在小廚房,一陣陣菜味從廚房裡飄出來。他腳步頓了一下,逕直來到小廚房。

  謝芳華正往鍋裡放調料。

  秦錚站在門口看著她,她身上的綾羅綢緞刺繡羅裙並沒有換下,胸前拿了一塊布圍了當圍裙。目光專注,心無旁騖地盯著鍋裡。

  灶膛的柴火掉了出來,她似乎沒察覺,放完一種調料凝眉想下一種。

  秦錚看了片刻,她似乎沒發現他回來,他走進小廚房,蹲下身,將乾柴放進灶膛裡。

  謝芳華想了片刻,拿起一個白色的罐子用小勺舀了裡面的東西往鍋裡放。

  「那是鹽,你確定你做的這道菜需要放那麼多的鹽嗎?」秦錚開口。

  謝芳華扭頭看他,又看了一眼手中,這是鹽?她需要糖。

  「糖罐是那個!」秦錚指了白色罐子旁邊的一個白色罐子,對她建議,「你分不清可以寫了字帖貼在上面,下次便能分清了。」

  謝芳華點點頭,這是個好主意。換了糖罐,往裡面舀了一勺糖。之後,又尋思著陸續拿了調料放了,之後翻動鏟子,蓋上鍋蓋,燜了一會兒,將菜鏟出鍋裝盤。

  秦錚看著兩盤一模一樣的菜,顏色上差了個天上地下,因為一個火候正好,一個糊了。
  謝芳華抹抹額頭的汗,走到水池淨手。

  秦錚看到她包裹露出血印的手,眼睛瞇了瞇,並沒有說話,自己端了兩盤菜出了廚房。

  謝芳華避開傷口,清洗了手,解了胸前的大塊布料,跟著他出了小廚房。

  聽言站在門口,待她出來立即眼尖地問,「聽音,做菜是不是很辛苦?」

  謝芳華想了一下,搖搖頭。

  「你的手都受傷了,還不苦?」聽言不相信。

  謝芳華笑了一下,她八年來受過的傷比這個多得多,這個傷算得了什麼?兩日就好。

  聽言嘟囔道,「你兩手都裹得跟粽子似的,可怎麼彈琴作畫?」

  謝芳華不甚在意,學琴棋書畫不一定要動手的,耳清目明就是了。

  聽言得不到回答,暗暗替謝芳華可惜,好好的一個姑娘,公子也喜歡,可是不能說話。希望孫太醫的藥管用,讓她早些治好嗓子。

  二人進了屋。

  秦錚已經坐在了桌前,他的面前擺著兩盤菜,他正盯著看。

  「公子,這一個菜怎麼能夠吃?我再去府裡的大廚房端兩個菜來。」聽言扭頭又跑了出去。轉眼就出了落梅居。

  謝芳華為秦錚倒了一杯茶,自己也倒了一杯,逕自坐在了他的對面。

  「我娘下午可來了這裡?」秦錚開口問。

  謝芳華點點頭,英親王妃那麼愛她這個兒子,怎麼會不來?

  秦錚笑了,身子往背後椅背一靠,得意地道,「我爹昨日說今日下午要帶她出去騎馬,她尋常最愛騎馬,恨不得我爹陪著,可是卻給推了。我爹又說改明日下午,她又給推了。並且說若是以後找她都要上午,下午要教導你,沒有時間。」

  謝芳華睫毛眨了眨。

  「哼,老頭子能比得過我在她心中的地位?她清楚地知道他這個丈夫靠不住,不如靠兒子。」秦錚冷哼一聲,有些罕見的孩子氣。

  謝芳華難得地認真地瞅了他一眼。

  秦錚喝了一口茶,「明日我大哥若是回府來這裡,你不必理會他。」

  謝芳華知道英親王府的庶長子這些日子不在府中,他已經夠了年齡,去年下場應試,得了第三甲,皇上命他在戶部任職主事,從六品。一個月前外出辦事兒,據說辦得好這個差事兒,就會升職為員外郎,從五品。有能力,起點也高,進步也快。這裡面不乏有英親王的器重和栽培,以及私下裡的教導和幫助。

  戶部是歷朝歷代的肥缺。

  他至今未娶親,雖然是庶長子,但是英親王府的門檻從去年開始幾乎就被媒婆踏破了。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4:54 PM

第三十四章齊聚

聽言從府中的大廚房裡端了兩菜一湯回來,三人坐下來吃飯。

  謝芳華嘗了一口何晏做的菜,又嘗了一口自己做的菜,何晏的菜自然色香味俱全,而她的菜糖放多了,太甜,吃了一口之後,就讓她再不想動第二筷。

  秦錚卻與她相反,別的菜不吃,只吃她做的那一盤,甜的發膩的菜很快被他吃得見底。

  謝芳華不由抬眼看他,這麼愛吃甜的?

  秦錚掃了她一眼,端起茶喝了一口,沒說話。

  聽言眼珠子滾動了數圈,之後埋頭大口吃別的菜,也沒言聲。

  三人落筷之後,秦錚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謝芳華出外收拾洗的衣服,聽言收拾碗碟。

  謝芳華抱了衣服往回走,正碰到聽言從屋中出來,他湊近她,低聲道,「你大約不知道,咱們公子從小就不愛吃甜。」

  謝芳華一怔,從小不愛吃甜剛剛還吃了那麼多?

  「公子對你可真好。」聽言見她懵懵不懂,有些酸酸地走開了。

  謝芳華站在原地停頓了片刻,抱著衣服進了屋。

  秦錚依然閉目養神,謝芳華將衣服疊整齊放入櫃子裡,為火爐添柴。

  「快喝藥,然後跟我去書房。」秦錚忽然道。

  謝芳華走出裡屋,只見聽言已經端著藥碗過來,她接過,仰脖喝了。放下藥碗,只見秦錚已經睜開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她垂下眼睫,將空碗放在桌案上。

  秦錚站起身,出了門,向小書房走去。

  謝芳華微微抿唇,片刻後,跟上了他。

  聽言歎息一聲,拿著空碗下去了,以前裡屋外屋書房院落洗衣倒茶的活都歸他,如今他清閒下來,怎麼都感覺不自在。

  小書房與秦錚的寢居一般,整潔乾淨,藏書不是很多,但是本本精品。

  秦錚進了書房後,便懶洋洋地坐在桌案前開始完成今日留的課業。

  謝芳華見他沒什麼吩咐,便隨意地將整個小書房的藏書瀏覽了一遍,然後拿起一本在無名山沒見過的孤本靠著書架散漫地看了起來。

  二人各做各的,書房內安安靜靜,並不違和。

  秦錚很快就完成了課業,然後也找了一本孤本看了起來。

  深夜,秦錚放下書,將懷裡的一串鑰匙扔給謝芳華。

  謝芳華接過鑰匙看向他。

  「既然你這麼愛看書,這書房歸你管吧!」秦錚丟下一句話,站起身,出了房門。

  謝芳華將鑰匙在手中把玩了一圈,收了起來,也放下書,出了房門。

  一夜無話。

  第二日,依然如昨日一般,謝芳華早起陪秦錚練劍,之後他帶著聽言離開,她學習琴棋書畫、針織女紅、閨房禮儀,廚藝,所有的事情都按部就班,準時准點,分毫不差。

  晚上,秦錚回來進了小書房,謝芳華隨他進去看書。

  日子平靜如流水,一晃七日,秦錚所說的英親王府的大公子根本就沒出現在落梅居。

  謝芳華在落梅居閉門不出,已經喝了七日的湯藥,這一日,秦錚休課,閒在府中。

  孫太醫計算著日子,不用派人去請,準時地前來英親王府為謝芳華把脈。

  燕亭、李沐清二人跟隨孫太醫一起來了府中,那日孫太醫給謝芳華把脈,他們是親眼所見,大約也想觀看後續進展。跟隨他們二人一起來的還有謝墨含和程銘、宋方。

  一群人浩浩湯湯進了落梅居。

  秦錚得到聽言稟告,皺了皺眉,看了謝芳華一眼,揮手將人請了進來。

  燕亭走在最前面,大踏步進了屋,眼珠子掃了一圈,一下子盯在謝芳華身上,愣神了片刻,轉頭對看著他面色不善的秦錚訝異地問,「你確定她是被你從錢家班子要來的那個貼身婢女?」

  秦錚挑眉,沒答他的話。

  燕亭扭過頭,繼續看著站在窗前給仙客來澆水的謝芳華唏噓一聲,「果然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嘖嘖,變了一個人一般。」

  秦錚看著他,涼涼地道,「你今日就是特地來看我的貼身婢女?那麼你可以滾了。」

  燕亭脖子一縮,立即收回視線,呵呵一笑,「不是,兄弟我是來關心你,這些日子你下了課就急著回府,以前午飯我們是一起在外面吃的,如今你卻跑回府吃,扔下我們。我們來看看你府裡有什麼好吃的,讓你如此惦記。」

  秦錚輕哼一聲。

  燕亭坐下身子,湊近他,悄聲道,「果然你的眼光不錯,這樣看起來,這個曾經的小啞吧……」見秦錚眼神驟冷,他立即撤回腦袋改口,「聽音,你的聽音堪比大家閨秀了。」

  秦錚臉色好轉,勾了勾嘴角,沒說話。

  李沐清隨後走進來,見到謝芳華穿戴著綾羅錦繡,長髮用精緻的朱釵高高挽起,長裙拖地,身影纖細,婀娜娉婷,手裡拿著水壺,玉腕如雪,雖然容貌只能算是清秀,但是氣質優雅清然,陽光照耀下,仙客來盛開的花也不及她十分之一,不由一時怔住。

  程銘、宋方走進來,也頓住了腳步,視線凝定。

  謝墨含最後走進來,目光也落在謝芳華的身上,極力地壓制住情緒,他的妹妹本該這樣的穿戴居住在忠勇侯府的海棠苑,可是如今卻在英親王府的落梅居給人做婢女,雖然她看著安好,不曾受氣,但他心中依然難受自責,她受了八年的苦回京,他和爺爺久居京城,卻不能幫助她脫困回家。

  謝芳華不理會多少雙眼睛落在她身上,專心地澆著花,彷彿不知道來了客人。

  秦錚面色又有些不善,開口說話的口氣不怎麼好,「你們若是看女人,回你們自己的府中看去,少在我這裡看我的女人。」

  幾人驚醒,幾乎同一時間收回視線,互相尷尬地看了一眼,對秦錚露出歉意的笑。

  秦錚冷哼一聲,面色是自己所有物被侵犯了的那種不快表情。

  聽言躲在門口看著他家公子的表情,想著若今日來的人不是與公子交好的幾位同窗,他的劍怕是早就揮過去了。聽音在公子心中的地位他這些日子早看清了,接受了,更習慣了。

  「我們想著數日沒出城遊玩了,今日休息一日,難得天氣晴好,才過來邀你一起。」李清沐坐下身,對秦錚和氣地笑道。

  「對,對,我們是來邀你一起出去玩。」程銘、宋方連連點頭。

  秦錚看了三人一眼,點點頭,算是領了情,對依然看著謝芳華的謝墨含道,「往日出去遊玩,子歸兄都是不參與的,今日難道有興致了?」

  謝墨含聞言神色如常地移開視線,溫和平淡地道,「我身子如今也大好了些,與你們一起出去該是無大礙。」

  「子歸兄所用的藥方子如此神奇嗎?竟然讓你短短數日氣色就如此大好。我記得你有數年沒與我們一起出城遊玩了吧?」秦錚看著他,見他抿唇,笑了笑,掃了一眼跟進來被涼在一旁的孫太醫道,「若是孫太醫看不好聽音的嗓子,不如子歸兄就幫我請教令舅,看他尋的是何方醫術高絕的神醫給你開的藥方,竟然讓太醫院的太醫煞費苦心醫治了多年還不見好轉的隱疾有了起色。」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4:56 PM

本帖最後由 roumoon 於 2016-12-12 04:56 PM 編輯

第三十五章心儀

謝芳華放下水壺,背著的身子扭過來,看向秦錚。

  謝墨含神色微頓,瞬間恢復如常,淡淡一笑,「好說,秦錚兄有求必應。」

  秦錚嘴角彎起,心情愉悅地對謝芳華招手,「聽音,過來,讓孫太醫給你把脈。」

  謝芳華點點頭,走了過去。

  「那天給你的帕子可還留著?拿出來遮上!」秦錚絲毫不顧忌孫太醫的表情,吩咐道。

  謝芳華從懷中拿出那日他給的帕子,蓋在自己的手腕上,將手伸出遞給孫太醫。

  孫太醫緩緩伸出手,小心謹慎地為謝芳華把脈。

  畫堂裡無人說話,幾雙眼睛都落在孫太醫給謝芳華把脈的手上。

  孫太醫的神色不復那日初把脈的沉重深凝,而是面孔幽深,看不出情緒,片刻後,他落下手,對秦錚作了一揖,「錚二公子,藥該是用對症了,有了些起色。」

  「哦?就是說能治好了?」秦錚身子坐正了些。

  孫太醫微微搖頭,「老夫不敢十足打保票說能醫治好聽音姑娘,但是繼續用藥試上一段時間還是沒問題的,只是這次的藥方子要加兩味別的藥,再換掉一味藥。」

  「那好,你開藥方子吧!」秦錚擺手。

  孫太醫頷首,走到書案前提筆開藥方,不多時便寫好了藥方,遞給自動走上前的聽言。

  聽言拿出預備好的診金,恭送孫太醫離開,之後拿著藥方去抓藥。

  「真的能治好啞症?」燕亭懷疑地看著秦錚。

  「看孫太醫的神情該是能治好,這是最好不過。」李沐清接過話道。

  程銘、宋方覺得新奇,不由又多看了謝芳華幾眼。

  這些日子京中上至皇宮下至百姓都流傳開了英親王府錚二公子身邊收了個天仙似婢女的消息。不止宮中為公主授課的四位女師和宴府樓的大廚被請進落梅居為其授課,就連英親王妃也每日抽出一個時辰親自教導禮儀。一時間京中因為她的出現,一下子就沖淡了四皇子縱火燒宮闈被貶黜出京前往漠北的言論。

  不止京中各大勳貴府邸皇室宗親的人都想見見這個婢女聽音,就連皇宮的娘娘們也是好奇想要窺探她被傳揚得天仙似的容貌。奈何七八日以來,英親王府閉門謝客,英親王妃推阻了一眾打著與她敘話卻想進府窺探這個婢女的拜帖。落梅居外圍更是被王府護衛守護得固若金湯,誰也進不來,就連府中的下人也是見不到她的面。

  這樣一來,更是增添了她的神秘色彩。

  「去將我的騎裝拿出來!」秦錚對謝芳華吩咐。

  謝芳華撤下了手腕上的帕子,轉身回了裡屋。

  「雖然容貌不好,但是就憑這一份氣度,也當得起外面說的天仙了。」燕亭嘖嘖稱讚。

  秦錚掃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道,「聽說永康侯夫人給你選了一門親事兒?」

  燕亭臉上的贊色一頓,語氣有些罕見地忿然,「我奶奶和我娘看重了范陽盧氏的女兒。就是左相盧勇的侄女。」

  「右相雖然尊貴,但為人中庸,比起來行事到不如左相了。」秦錚看了一眼李沐清,李沐清見說到他爹,笑了笑,並不接話,他扭過頭,看著燕亭,繼續閒閒淡淡地道,「左相鋒芒畢露,范陽盧氏水漲船高。忠勇侯府的小侯爺配范陽盧氏的女兒,也是般配。」

  燕亭哼了一聲,怒道,「我都跟她們說了多少次了,我喜歡忠勇侯府的小姐,就是子歸兄的妹妹,將來要娶她為妻。誰稀罕范陽盧氏的女兒!」

  謝墨含聞言一怔。

  秦錚端茶的手攸地一頓。

  謝芳華抱著秦錚的騎裝從裡屋走出,聞言腳步也猛地頓住。

  李沐清訝異地看著燕亭,脫口道,「你何時喜歡了子歸兄的妹妹?我們怎麼從不曾聽你說過?」
  「是啊!」程銘、宋方也訝異地詢問燕亭,「那日我們一起去忠勇侯府,你還說子歸兄病秧子的妹妹,你怎麼會喜歡她?」

  燕亭被幾雙眼睛齊齊地看著,忿然的臉上瞬間染上一層羞赧之色,避開幾人的眼神,微垂了頭,不好意思地道,「多年前,忠勇侯大壽的時候,我……見過她一面。」

  「我爺爺大壽是在九年前吧!後來再不曾辦壽了。」謝墨含奇道。

  「你今年和秦錚兄同歲,生日差了一個月而已,九年前你才不到八歲。」程銘也驚奇。

  「八歲的時候我們在做什麼?我記得我還央求著奶娘吃奶。」宋方也一樣驚奇,「你那時候竟然就起了娶妻的心思?」

  「那是你沒出息,你還比我大一歲呢,八歲了還吃奶,你羞不羞?」燕亭有些抹不開面子,甩甩袖子,大有掩飾之意,「我那個時候也沒起什麼心思,就是覺得她好,後來雖然再沒見到她的面,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麼些年就記住了她。」

  「怪不得每次聽說忠勇侯府的小姐病倒,你都一副神思不在的情形,每次都送一大堆好藥去忠勇侯府給子歸兄,原來不是為了子歸兄,是為了他的妹妹。」李沐清恍然大悟。

  程銘、宋方也齊齊露出原來如此的神色。

  謝墨含皺了皺眉,眼角餘光掃了謝芳華一眼,見她神色平靜,他鬆了一口氣,對燕亭道,「燕亭兄,對於這個事情,今日就我們幾個人在場,說說倒也無礙,以後在人前,萬不可說了,損害吾妹的閨譽。」

  燕亭立即保證,「那是自然,你當我是那等不知輕重的人嗎?今日你們在這裡,都不是外人,我才敢說出來。這麼些年,你們哪裡見我說出來過?」

  謝墨含點點頭,這些年燕亭一直往忠勇侯府跑,他只當他對朋友同窗熱心腸,倒沒想到妹妹身上,如今想來,口風的確是嚴,心思也埋得緊,連他這樣自詡心思細的人也沒察覺。

  秦錚忽然「鐺」的一聲放下茶盞,「永康侯府的老夫人是出了名的嚴厲,娶的兒媳也是出了名的厲害。忠勇侯嫡系這一脈只有一個孫女,寶貝得緊,連往年的宮宴都推了不讓參加。這麼些年一直嬌養在深閨,不見外人。你確定就算你家的奶奶和娘同意,忠勇侯就願意結你家這門親事兒?他就不怕他的孫女被你奶奶和娘欺負?」

  燕亭臉色頓時一垮,隨即又仰起脖子道,「若是我能娶了她,自然由我護著她。」

  秦錚忽然站起身,語氣有些清冷,「就怕你護不住。」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4:58 PM

第三十六章情分

燕亭臉色萎靡了一下,須臾,不服氣地看著秦錚。

  秦錚不看他,眼眸掃了幾人一眼,「不是要出城去玩嗎?是去南山的獵場還是去北山的獵場?」

  「自然是北山,五十里外的皇家獵場好玩。」程銘道。

  「好,就那個。」秦錚走到謝芳華面前,當著眾人的面道,「侍候我穿衣。」

  謝芳華抬眼,看到他面色清俊冷峭,她微微皺眉,來落梅居這麼些日子,雖然閒雜活都是她干了,但是他可從來沒要求她近身幫他穿衣,每次她起床,他自己就穿戴好了。今日竟然如此要求,他想做什麼?當著這些人的面傳揚出去,還嫌她的名聲不夠大嗎?

  「不如稍後你也跟我一起出城去玩?」秦錚看了她一眼,似在商量,又像是隱著意思。

  謝芳華想著只要跟他出城,就有機會能跟哥哥說上話,立即不再顧忌,動手為他穿衣。

  謝墨含看著二人,身子僵了僵,但他又不能出去阻止,只能抿著唇,氣色有些不好。

  燕亭的氣色也不好,大約是被秦錚剛剛兩句話給打擊的,不服氣的同時又不得不承認秦錚說得很對,他的奶奶和他的娘都很厲害,忠勇侯府的小姐身子柔弱,隔三差五便纏綿病榻。這也是他奶奶和娘親不同意結親忠勇侯府的原因之一,怕將來嫁進府後不但不能操持家務,反而是累贅,拖累了他。第二個原因就是忠勇侯如今年老了,三年前退下了朝堂。雖然受皇上器重,但是能活多少日子?忠勇侯世子謝墨含身子極差,恐難支撐起忠勇侯門面,即便再聰明有才學,沒有好的身體,也是枉然,將來若是他娶了忠勇侯府的小姐,妻子的娘家無人支撐門面,也是對永康侯府的榮華沒有好處,所以,為了家族,他奶奶和娘親,更甚至懂得審時度勢的父親都是不同意他娶忠勇侯府小姐的。胳膊拗不過大腿,若是她們早同意,他早就去忠勇侯府提親了,也不用等到現在卻去選范陽盧氏的女兒,不由心頭一陣煩躁。

  李清沐打量秦錚的神色,眸光閃過一絲探究和深思。

  程銘和宋方已經站起了身,心思早就放在了皇家的獵場上,恨不得立即出門就去。

  謝芳華褪下秦錚的外袍,展開騎裝,見他伸開胳膊,她動作有些生疏地給他穿上,之後微微踮腳幫他繫上衣領,又束上錦帶,雖然動作緩慢,但卻不慌不亂。

  秦錚滿意地看著她前後為他打理,冷峭的嘴角鬆了鬆,眼底有了些暖意。

  謝芳華給他打理妥當,退後一步。

  秦錚漫不經心地看著她拖地的羅裙道,「今日你就先穿這個,回頭我再讓繡紡的人給你做幾套騎裝,今日你跟我出去,便規矩地跟在我身後,別涉獵了,免得繁瑣伸展不開。」

  謝芳華點點頭,打獵她沒興趣,主要是和哥哥說上話。

  「真是讓人羨慕,不過可別忘了,你將來是要娶妻的。」燕亭撇撇嘴,站起身。

  秦錚沒說話,當先一步出了畫堂。

  李沐清、謝墨含、燕亭、程銘、宋方幾人也隨後而出。

  除了謝墨含一身寬鬆的長衫外,其餘幾人都是緊身騎裝打扮,臉色不好的燕亭因了一身勁裝看著也分外精神。

  謝芳華走在幾人後面,南秦建立以來,每一代帝王都能文能武,所以,朝中文武兩派的官員都各有千秋,南秦之所以國盛兵強也是因為文武兼備這個原因。京城有兩所皇家書苑,也有兩處皇家獵場,只對勳貴和皇室宗親以及世家大族開放。

  這樣的時代,寒門子弟很難有出頭之日,即便能出頭位列人臣,也是鳳毛麟角。

  所以,秦錚、燕亭之流,都是天之驕子,生下來就有著別人做夢也企及不到的富貴。

  出了落梅居,轉過幾道廊橋水榭,走出後院,來到前院,正碰到一個人迎面而來。

  秦錚的腳步頓了一下,便若無其事地向前走。

  「弟弟,你們要出去狩獵?」那人卻停住腳步,含笑對幾人打招呼。

  謝芳華看向那人,只見比秦錚大了兩三歲,容貌雖然不及秦錚清俊,但是面部線條也是可觀,與英親王有幾分相似,比秦錚和英親王的相似度多,不難猜出,他就是英親王府庶出的大公子了。他叫秦浩。

  英親王給兩個兒子起名,秦浩,寓意心胸寬廣,不拘泥於尺寸之地。大約也是因為他是庶出,沒有資格繼承英親王府的爵位,希望心寬些,自己開闢一方天地。而秦錚,取鐵骨錚錚之意。該是希望他有男兒骨氣,撐起英親王府偌大的門庭。

  秦錚掃了他一眼,並未答話,越過他走向門口。

  燕亭似乎還為早先的事情不快,懶懶地看了秦浩一眼,也沒答話,跟著秦錚離開。

  李沐清、謝墨含、程銘、宋方四人不好不說話,都齊齊點頭,招呼了一句。

  秦浩對於秦錚無視的態度不以為意,對謝墨含微笑,和氣地詢問,「子歸兄身子大好了嗎?可以出城狩獵了?」

  「許久不出城了,我跟出去湊湊趣而已,不狩獵。」謝墨含搖頭。

  「我剛從外面回來,正巧碰到了盧府的小姐和永康侯府的小姐帶領著幾位交好善騎射的小姐出城狩獵了。你們若是也去狩獵,大約會遇到。」秦浩又道。

  謝墨含左右看了一眼,見無人答話,笑了笑,「我們盡量避開就是了。」

  秦浩點點頭,與幾人道別,往府裡內院走去。

  他路過謝芳華的身邊,腳步頓了頓,仔細地看了她一眼,見她微低著頭,規矩本分的樣子,看不出所以然來,但是氣質卻是比這京中大家閨秀的氣質還要好,不由眸光動了動。

  「聽音,磨蹭什麼?還不快跟過來。」秦錚回頭冷叱了一句。

  謝芳華不理會秦浩,立即快走幾步,追上他,跟在他身後。

  一行人浩浩湯湯出了英親王府的大門。

  秦浩頓足片刻,面色情緒莫名地看著門口,須臾,他回轉頭,揮手招來一人,對他吩咐,「你跟著他們出城去,有什麼事情回來稟告我,仔細些,別被發現。」

  那人點頭,立即跟著出了門。

  秦浩本來要去內院的腳步卻轉了道向西北角兩處偏僻的院落走去。

  大管家喜順從內院與英親王妃交賬出來,看到秦浩的身影,立即追上他,「大公子,西北角兩處小院住的是錢家班子,您……」

  「喜順叔放心,我不是去找麻煩,只是好奇那個白面小生而已,過去看一眼。你知道,這幾年每逢年節,我不是忙於讀書就是外出。不曾目睹過這戲班子的名角。今年難得閒下來幾日,便想去看看,以免過幾日年關聽戲,我卻恐防沒有眼福。」秦浩笑著道。

  喜順猶豫道,「可是這些人是二公子請來的,吩咐過,任何人不准去打擾,這也包括王爺,若是您去了,二公子知道了,恐怕惹了不快……」

  秦浩抿唇,見喜順為難的模樣,他忽然一笑,「算了,既然弟弟不喜人去打擾,那我便不去了。左右不過一個下等的戲班子而已,還沒有必要為了這個傷了我們兄弟情分。」

  喜順鬆了一口氣,連連道,「正是。」

  「我去給王妃請安。」秦浩果然不再去西北角,轉了道,重新向內院走去。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5:00 PM

第三十七章馴馬

出了英親王府的門,有幾匹皮毛髮亮油光雪滑的馬拴在那裡。

  秦錚對守門的小廝吩咐,「去將那匹南番進貢而來被皇叔賞賜給我的紅棕金牽來。」

  小廝應了一聲,立即跑了下去。

  「喂,秦錚兄,你不會要將那匹馬給你的聽音騎吧?」燕亭怪叫一聲。

  秦錚點點頭,「就是給她騎!」

  「那可是匹烈馬,曾經多少人馴服不順它,也就是你不怕它,但險些也被它傷了筋骨。如今你要將那馬給她騎,你不怕那馬吃了她?」燕亭像看怪人一樣地看著秦錚。

  「她若是沒本事騎那匹馬,也就沒本事待在我身邊了。」秦錚道。

  燕亭一噎,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靜靜地站在那裡,還是一副規矩本分的模樣,身條柔弱纖細,真是難以想像她騎在烈馬身上的樣子,到時候是否會嚇得驚慌失措淚水漣漣。

  謝墨含臉色微微青白,抿唇道,「畢竟是女兒身,還是要仔細為好。」

  秦錚扭頭瞅了謝墨含一眼,揚唇一笑,「有我在,就算烈馬能吃人,你當我會讓它吃?誰說女子不能騎烈馬了?巾幗不讓鬚眉是怎麼來的?」

  謝墨含聞言歎了口氣,「你有把握就好,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兒。」

  秦錚點點頭,「自然有把握!」

  不多時,小廝牽來一匹皮毛紅如血的馬,這馬身量比一般馬高大,膘肥體壯,被牽出來的時候是昂首挺胸,像是將軍得勝歸來的模樣。

  這馬一出來,其它馬都不約而同地抖了抖蹄子。

  「你騎它,敢嗎?」秦錚對謝芳華詢問。

  謝芳華點點頭,走過去,沉靜地接過小廝手裡的馬韁,但並不急著上去,而是伸手去摸馬頭。紅棕金張口就對她的手咬來。

  「小心!」謝墨含臉頓時白了。

  謝芳華的手輕巧地躲開,馬嘴咬了個空,她轉回手來又去摸它,它又張口咬來,謝芳華再次躲開,之後又去摸它,執著地做著一個動作。如此反覆十多回,紅棕金失了耐性,抬起前蹄對她踢來,她順勢踩著腳蹬,靈活地跳上了馬背,高頭大馬頓時抓狂一般地撂起了蹶子。勢必要將她摔下馬。

  「抵不住它的話就趕快下來。」謝墨含身子微顫,面色不由露出急色。

  秦錚伸手拍在謝墨含的肩膀上,懶洋洋地道,「子歸兄,你的膽子何時變小了?我記得小時候你也淘氣地背著忠勇侯騎過烈馬。」

  謝墨含猛地轉頭瞅他,不由震怒,「我們是男子,這是個女孩子,能一樣嗎?」

  「怎麼就不能?你看她坐在上面半響了,也沒被甩下來不是嗎?」秦錚揚眉。

  謝墨含甩開秦錚的手,看向謝芳華,只見高頭大馬發瘋一般地踢前後蹄子,尥蹶子,英親王府門前的石路被它踩得啪啪地響,而謝芳華穩穩地雙腿夾住馬腹坐在上面,神色平靜,紋絲不動,不見半絲驚嚇慌亂。他想起她隻身在無名山八年,怒氣頓時一洩,急色也退去。

  燕亭、程銘、宋方都睜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李沐清眸光輕輕流轉,也有著驚異之色,但更多的是將目光探尋地定在秦錚和謝墨含的身上,將二人剛剛爭執的表情看在了眼中。

  大約過了一炷香,紅棕金敗下陣來,不再鬧騰,安靜下來。

  謝芳華伸手摸它的頭,它顯然不習慣別人摸,晃了晃腦袋,但再沒張嘴咬她的手。

  「奇了!」燕亭大讚,看著謝芳華的眼睛亮了亮。

  「我還是第一次見有女子能馴服烈馬,秦錚兄,比你當初省事兒多了,用的時間也短。」宋方大聲讚揚地道。

  「是啊,舉南秦京城,恐怕沒有哪個女子能馴服它。就是盧小姐,自詡愛騎射,也不敢碰這紅棕金。」程銘也讚揚地道。

  秦錚得意地揚了揚眉,哼了一聲,「盧小姐嗎?她想碰也碰不到。」

  謝墨含忽然想起早先秦浩說的盧小姐和燕小姐帶著幾位相好的小姐也去狩獵了,不由對秦錚道,「我聽說七日前你讓繡紡的人擋了盧小姐和燕小姐選好的衣裙,每個顏色都各做了一套,致使她們至今也沒拿到衣裙,似乎氣得不輕。如今據說她們也去狩獵,不如派人去打探一下,最好不要遇到,以免生事。」

  「我還怕了她們不成?」秦錚不以為然。

  「你是不怕,聽音如今是你的婢女,難道就不怕?」謝墨含瞪著他,「別忘了你那些衣服是給她做的。她們不敢惹你,難道不敢惹她?」

  「她也用不著怕。」秦錚牽過自己的馬翻身上馬,對謝芳華霸道地吩咐,「若是遇到了她們,敢生事惹你的話,你就拿劍砍過去,砍斷了胳膊手腳我給你擔著。」

  謝芳華點頭,有人頂在她頭上,若是有人招惹她,她還怕什麼?

  燕亭聞言頓時大叫一聲,「喂,秦錚兄,你可真夠意思,她們中有一個是我妹妹。」

  「那你就告訴你的妹妹別惹我的婢女。」秦錚對他道。

  燕亭冷哼一聲,不忿地道,「我看你是魔障了。」話落,也牽了自己的馬翻身上馬。

  李清沐、程銘、宋方三人也齊齊上馬。

  謝墨含揉揉額頭,暗暗想著不知道今日能不能尋到機會讓妹妹走脫,也上了自己的馬。

  一行人離開英親王府門口向北城門而去。

  因到了年關,街上人流如潮,家家店面門前擺滿了各種年貨雜物對聯窗聯,一派紅紅綠綠,頗有些年尾辭舊迎新的喜氣。很多人都上街採買,商販們也抓準時機售賣。

  秦錚一行人剛一上街,街道上走著的人立即避在兩旁。

  大部分人都恭謹中帶著好奇,恭謹自然是對秦錚等人,好奇自然是對騎馬走在秦錚身邊的唯一女子謝芳華。

  這是自從謝芳華做了秦錚的貼身婢女後,傳言滿天飛的情況下,第一次露面。

  寬廣的街道,若多的人流,一時間徒然鴉雀無聲。

  秦錚一如既往,清俊灑意中透著幾分霸道張狂,對街上的人們的目光視而不見。

  謝芳華神色平靜,纖腰坐姿筆直,錦繡羅裙隨風飄袂,高頭寶馬皮毛紅如血,她的裙裝華貴明艷,容顏霎時成了其次,當真應景了那天仙似的傳言。

  燕亭看著並肩騎馬走在前面的兩人,撇撇嘴,暗暗想著不知道秦錚有了這個的婢女,將來要娶什麼樣的媳婦才能入他的眼。

  李沐清、程銘、宋方、謝墨含四人則心思各異。

  一行人在沿街無數人的目光中暢然地出了北城門。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5:02 PM

第三十八章賽馬

北城門的士兵見到幾位公子爺要出城狩獵,自然不會排查,立即放行。

  「五十里路,狩獵之前我們先賽馬熱熱身?」秦錚扭頭問身後。

  「好啊!」燕亭等人立即附和。

  「子歸兄身體剛大好,不能賽馬受風的話,就跟在我們身後漫步吧!」李沐清道。

  「不必!我可以。」謝墨含搖頭。

  「那好,走著!」秦錚揚鞭打馬,身下坐騎嗖地竄了出去。

  謝芳華還沒動作,她垮下的紅棕金天性不甘被落下,也嗖地與秦錚的馬一起竄了出去。

  兩匹馬轉眼間便馳出了百米之遠。

  「果然是好馬!」燕亭一夾馬腹,伸手在馬屁股上拍了一掌,大叫一聲,也追了上去。

  謝墨含、李沐清、程銘、宋方四人齊齊打馬,也衝向官道。

  秦錚身下的馬叫做流雲駒,雖然性子不如紅棕金烈性,但腳力卻是不次於紅棕金,也是一等一的快,如流風飄雲一般,奔跑起來分外輕快。

  兩匹馬迎著冷風奔馳,一時間似叫著勁地要賽過對方,難分伯仲。

  燕亭、李沐清等人坐下的馬雖然也不次,但到底比不過御賜下來的上等好馬。流雲駒是前年北地進獻上來的,只一匹,被秦錚跑到皇上跟前撒潑耍賴強取豪奪地給搶了,當然這裡面有皇帝縱容的成分,而紅棕金是去年南番進貢來的,貴裔圈裡的子弟除了秦錚外,無一人馴服得了,當著南番使節的面,秦錚馴服了這匹馬,皇帝臉上光彩,理所當然就賜給了他。

  所以,這樣的兩匹馬,他們坐下的馬自然敵不過。

  不出三炷香的時間,秦錚和謝芳華就將幾人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跑了一陣,那二人沒了影,燕亭洩氣地勒住馬韁,不服氣地道,「沒想到女人也能騎術這麼好。怎麼什麼好東西好人都能被秦錚兄弄到手?」

  李沐清等人也勒住馬韁。

  程銘接話道,「當初英親王妃將給那小鳳祥化妝容的女子叫上前的時候,我們可都親眼目睹。你們看到她都不以為然。就算落在手裡,恐怕也只拿她當個草,不會發覺是個寶。」

  「我們當中也包括你。」燕亭哼了一聲,不得不承認,當初除了秦錚,他們這裡面的幾人可沒人看得上那麼一個身份低微到塵埃裡的婢女。畢竟小鳳祥就是下等戲子,作為侍候他的婢女,身份更不必說了。

  「今日沒帶護衛出城,我們還是快追上他們,不要出了意外。」謝墨含道。

  「子歸兄,我怎麼突然發現你好像很關心那個聽音?」燕亭奇怪地看著謝墨含。

  謝墨含神色一頓,若無其事地道,「有嗎?」

  「有點兒。」燕亭道。

  「她與我的妹妹有些像的原因吧!」謝墨含有些含糊地道。

  燕亭恍然大悟,「原來如此。」話落,又尋思道,「說實話,我只記得你妹妹小時候的樣子,她長大的樣子一直沒見到,不知道是否與小時候一樣。」

  謝墨含瞅了他一眼,謹慎地道,「燕亭兄若是不能說服家裡去我府裡提親,以後還是莫要想著我妹妹了。萬一口風不緊,洩露出去,對你對她都不好,我只有一個妹妹。」

  燕亭點點頭,神色有些黯然,「我知道。」

  「走吧!若是我們耽擱太久不到獵場,保不準秦錚兄不等我們先去狩獵。」李沐清道。

  幾人齊齊點頭,秦錚是個很難把握的人,相識多年,誰也不能保證說自己瞭解他。若說他沒耐性,但偶爾就會發現他耐性驚人,誰也敵不過,若說他有耐性,但有時卻又半絲耐性沒有。有沒有耐性,全然看他的心情。行事好壞,也看他的心情。

  一行人打馬奔跑了半個時辰,來到五十里地外的皇家獵場。

  秦錚和謝芳華已經坐在馬上等候幾人,相比於幾人的氣喘吁吁,二人實在太悠閒清爽。

  燕亭嫉妒地看著二人,「不是我們騎術差,是你們的馬腳力太好。」

  秦錚斜睨了他一眼,打擊道,「當初馴服紅棕金的時候我可是讓給你們優先的權利,是你自己沒馴服。這不是你騎術差?」

  燕亭一噎,頓時啞口無言。

  「哪來的香酥香餅味?」程銘忽然嗅嗅鼻子道。

  「盧小姐愛吃香酥,我妹妹愛吃香餅。她們來的定然是這個獵場,如今該是進去了。」燕亭看向程銘,「你的鼻子對吃的怎麼這麼靈敏?」

  程銘靦腆了一下,回道,「我也愛吃這兩樣。」

  燕亭翻了個白眼,「甜甜膩膩的,只有女人愛吃。看你是托生錯了。」

  程銘從馬鞍袋裡掏出一個果子對燕亭扔去,「堵住你的嘴,就不信你不吃飯餓不死。」

  燕亭接了果子,放進嘴裡,兩口便吞下了肚,對幾人道,「走,我們進去!再晚的話好獵物都被她們獵走了。」

  秦錚嗤之以鼻,「她們恐怕沒這個本事。」

  「小看女人。」燕亭回了一句,掃過謝芳華,「別忘了你身邊還有個訓烈馬的女人。」

  「她特殊。」秦錚一馬當先衝進了獵場,丟下一句話對謝芳華道,「跟在我身後!」

  謝芳華這回並沒有聽他的話跟上。

  燕亭、程銘、宋方等人在秦錚衝出去的第一時間也跟著衝了出去。

  謝墨含沒打馬,自然要落後下來好跟妹妹說幾句話,李沐清卻也沒打馬,等著謝墨含。

  「剛剛來的時候跑得太急,我總之不狩獵,就落後一步吧!沐清兄與他們先走吧。」謝墨含對李沐清說道。

  李沐清笑了一下,「我幾日前染了風寒,如今剛好,出門的時候我娘囑咐我不准過度吹風,免得再引起不適。我今日就陪你吧!」

  謝墨含頓了頓,一時找不到借口,點頭,「也好。」

  謝芳華瞅了李沐清一眼,對其正視了幾分。這個右相府的公子行止溫雅,性體溫和,書生氣雖然濃郁,但顯然不是真正的書獃子,精通騎射,該是也會些拳腳。善於察言觀色,若論心思,他怕是極其精細的一個,該是比她的哥哥謝墨含只多不少。

  「聽音,我叫你跟上!你沒聽到嗎?」秦錚忽然打馬回頭,對謝芳華不滿地皺眉。

  謝芳華見有李沐清在,留下來也恐怕不能和哥哥說話,也就作罷,打馬跟上秦錚。

  除了謝墨含和李沐清沒追去外,一行人很快便跑進了林蔭深處,沒了影蹤,只聽得踏踏的馬蹄踩著地面上的積雪聲,漸漸遠去。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5:03 PM

第三十九章狩獵

皇家獵場佔地幾千畝,幾個半坡的山體相連,珍奇走獸品種多樣。

  幾人騎馬衝入山裡,在枯樹枝椏空隙中穿梭,看到獵物便紛紛射箭。不多時,燕亭、程銘、宋方三人的馬上便各自掛了幾樣小動物。

  秦錚箭筒裡的箭一直沒放出去。

  「喂,秦錚兄,你怎麼不出手?」燕亭興致昂揚地回頭瞅秦錚。

  「這等小東西,我不屑要。」秦錚道。

  燕亭不滿,瞪了他一眼,「那你屑要什麼?紫貂?白狐?那也得山裡有,有也未必在這日子裡出沒。如今有十多日不曾下大雪了,有獵物能射就不錯了,別要求太高。」

  秦錚哼了一聲。

  「我們還照舊比賽,屆時結束後,你的獵物不多,或者沒有的話,要請客。」燕亭道。

  「好!」秦錚不以為然。

  燕亭掃了他身旁的謝芳華一眼,眼珠子一轉,補充道,「不去宴府樓,也不去別處,就去你的落梅居,要你的聽音親手給我們做飯。這京城誰不知道你請了何晏教她廚藝?你日日回府吃她做的飯,如今也讓我們嘗嘗,是否真的那麼好吃。」

  秦錚挑眉,看著他,並沒拒絕,「那也得你們有本事贏了我。」

  「兄弟們,聽到了嗎?我們今日就要贏了他。」燕亭對程銘、宋方招呼。

  「必須贏了他。」二人齊齊點頭,神色興奮。

  「咦?沐清兄和子歸兄怎麼沒跟上來?子歸兄這些年雖然總是纏綿病榻,但是騎術武藝到也沒落下,尤其箭法精準,承襲了忠勇侯年輕時馬上的英姿。沐清兄文武雙全,箭術更是不用說。右相雖然是文官,但是他可生了個能文能武的好兒子。」燕亭看向身後。

  「我們在這裡等等他們。多兩個幫手,贏的勝算也大。」程銘道。

  「正是這個理兒。」宋方應和。

  秦錚見他們氣勢高漲,並不反對,靜靜等候。

  謝芳華看著這幾個人,心裡翻白眼,若是他們知道她至今鹽和糖還分不清,哪怕兩個罐子上貼了字帖,也會弄錯,學了七八日,炒出的菜不是甜得要死就是鹹的要死,會不會就不會如此興奮了?

  等了沒多久,李沐清和謝墨含兩匹馬姍姍走來。

  「你們可真有閒情逸致,本來是來打獵,你們跟漫步似的,這是幹什麼?」燕亭不滿。

  二人一怔,顯然沒料到幾人都在前面等候他們,不由疑惑。

  「既然都來了這裡,就別再顧忌了,我們敞開了玩。沐清兄,子歸兄,你們兩個如今好好的,又不是弱不禁風真不能拿箭的軟柿子,鍛煉一下也不怕的。」程銘慫恿二人,將剛剛與秦錚打賭的規則說了一遍。

  二人聞言都看向秦錚和謝芳華。

  秦錚漫不經心地道,「你們只覺得我會輸,怎麼就不想我會贏?我若贏了呢?」

  「你若是贏了我們,有求必應。」燕亭痛快地道。

  秦錚不客氣地道,「我若是贏了,你們每個人給我拿一塊紫貂和一塊白狐的皮毛來。」頓了頓,又道,「別說你們沒有,我知道你們每個府裡都收著幾塊的,就算收藏的少,也有一兩塊。」

  「真被你說准了,我府裡有。」燕亭立即拍板,轉眼懷疑地問,「你要這個做什麼?」

  「難道是又給你聽音做衣服?」程銘立即詢問。

  秦錚不答話,算是默認了,提醒道,「總之我若是贏了,你們記得今日回府後給我送去就是了。」

  「可真有你的,紫貂和白狐的皮毛珍貴,我娘每年頂多用來做一兩個暖手給她自己和妹妹,哪裡捨得做衣服?那得多少塊拼湊一起才能做一件披風?」燕亭哼了一聲,眼角掃過謝芳華平淡的臉色,提醒他,「別寵壞了女人。」

  「寵不寵壞不是你管的事兒,你要做到說話算數就是了。」秦錚道。

  「好!我應了。你們應他嗎?」燕亭問向幾人。

  程銘和宋方齊齊點頭,「我們應了。」

  「沐清兄,子歸兄,你們呢?」燕亭看向不說話的李沐清和謝墨含。

  李沐清笑了笑,「既然有賭注,我捨了被我娘回府嘮叨的麻煩也陪你們打賭。」

  謝墨含也從善如流,「既然如此,今日我就捨命陪君子了。」

  「那就開始吧!」秦錚待幾人話落,打馬衝進了山裡。

  謝芳華身下的紅棕金見流雲駒奔跑,也立即撥開蹄子追了上去。

  燕亭、程銘、宋方、謝墨含、李沐清五人也都駕馬爭先恐後地奔進叢林深處。

  紅棕金和流雲駒的腳程在平路上快,到了山野裡也不慢,不但不慢,還更顯現出比尋常馬的優勢。所以,不多時,兩匹馬理所當然地拉下了那五匹馬。

  兩匹馬馳過,驚起了樹林中從洞穴裡出來覓食的一眾小動物。

  秦錚對於這等小動物視而不見,縱馬馳過。

  謝芳華看了他一眼,紅棕金寸步不離地跟著流雲駒,她也只能寸步不離地跟著他。

  大約縱馬疾馳了半個時辰,來到一處深山老林處,有一紫一白兩道小小的影子從樹林縫隙裡嗖地奔了過去。

  「是紫貂和白狐!」秦錚道。

  謝芳華自然也認出了是紫貂和白狐,不得不敬佩秦錚的好運氣,紫貂和白狐罕見,不但讓他今日遇到了,而且還一次就遇到了兩個。

  秦錚縱馬追了過去。

  謝芳華自然也跟了過去。

  追了一炷香的時間,那一紫一白的小身影大約知道一起逃脫不掉,只能逃出一個是一個,所以對看一眼,分頭跑開。

  秦錚這時拉弓搭箭,兩隻箭羽共同搭起,分頭射了過去。

  與此同時,從斜側方傳來一聲嬌喊聲,「是白狐!」,話落,那邊一支箭羽飛了過來。須臾之間,與秦錚的一支箭撞到了一起,那只白狐從兩隻箭的縫隙中跑開了。

  紫貂被秦錚的一支箭羽射中,趴到了地上。

  秦錚勃然大怒。

  謝芳華忽然從馬前抽出秦錚給她的那柄精緻的寶劍扔了出去,寶劍帶著一道寒光,穿透了濃密的灌木叢,只聽「叱」地一聲清響,寶劍刺破肉皮的聲音。

  「好!」秦錚轉怒為喜,轉頭看著謝芳華,一雙眸子清亮。

  謝芳華瞥了他一眼,打馬走向那一處濃密的灌木叢。

  秦錚坐下的流雲駒立即跟上了紅棕金。

  二人來到近前,只見那隻小白狐小腿上中了劍,劍刺得雖然不深,但它傷了筋骨,已然不能跑了,趴在地上,哀憤地看著二人。

  這時,斜側方有幾匹馬也衝上前來,馬上幾人是清一色的女子,均穿著錦繡騎裝,枯樹白雪荒草中,女兒脂粉香氣濃郁,一個個嬌顏紅撲撲,水盈盈,香汗淋漓,煞是明媚。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5:05 PM

第四十章心思

幾名女子乍然看到二人,目光落在秦錚身上,有人驚異,有人驚喜。

  謝芳華瞅了幾名女子一眼,盧小姐她以王銀的身份離京時在城門見過。她身旁身後的幾名女子她有的在前世見過,有的則沒見過。無非都是這京中貴裔圈子裡的大家閨秀。

  「錚二公子,你怎麼在這裡?」盧小姐驚喜地看著秦錚,水眸明麗。

  「錚哥哥!」盧小姐身旁一個粉衣女子也欣喜地稱呼了一聲。

  其餘女子雖然不如二人欣喜,但一個個定下魂後也是秋波盈盈,眉目瀲灩地看著秦錚。

  秦錚抬眼掃了幾人一眼,「嗯」了一聲,面色微微不善,「你們打擾我狩獵了。」

  這話說得憑地張狂,都是來狩獵的人,偏偏說人家打擾了他。

  但是有人卻立即順著他的話自責起來,有些歉然地道,「不好意思,我們不知道你也來這裡狩獵了。」

  謝芳華看著盧小姐小心翼翼的臉,撇開頭,懶得再看。

  喜歡一個男人到什麼份上才會如此卑微?剛剛在眾人中一馬當先衝出來的女人雖然不是天仙絕色,但也是容麗明媚,如今轉眼之間哪裡還有剛剛令人養眼的模樣?

  「以後若是知道我來這裡就避開,這回原諒你們了。」秦錚不再看她們,扭頭對謝芳華問,「要活的要死的?」

  謝芳華平靜地看了他一眼,自然是要活的,若是要死的,剛剛她扔出的那一劍就是一劍斃命了。哪裡還能讓地上那個小白東西現在哀憤地看著她。

  「我也覺得是要活的。」秦錚頷首,打馬圍著小白狐走了一圈,又看向不遠處趴著的小紫貂,似是商量地道,「不過回去你負責養它們。」

  謝芳華不看他,養一隻白狐和紫貂總比照顧兩盆仙客來容易。

  秦錚又道,「每日你在何晏離開後多做出兩個菜來,給它們吃。」

  謝芳華面部抽搐了一下,若是這兩個小東西吃她做的菜的話,不出幾日,估計就變成糖白虎或者鹽白虎了。

  秦錚嘴角勾了勾,「總不能一直我一個人受你的罪。」

  謝芳華輕哼一聲,那也是他願意吃,人家聽言就不吃。

  秦錚眸光動了動,盯著她的臉道,「孫太醫的藥果然是見效了,看,你都會哼了。」

  謝芳華頓了一下,扭開頭,揮出馬鞭,將地上的小白狐轉眼間便捲上了馬,她伸手托住它,放在了她的馬前。

  「那是我看中的!」盧小姐見秦錚旁若無人地和謝芳華說話,神態語氣隨意平和,偶爾還見到他微露笑容,這樣的秦錚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他何曾在哪個女子面前和顏悅色?他以為他天性如此,卻原來不是。不禁醋意翻滾,見謝芳華將白狐抓上馬,終於忍不住發作。

  秦錚挑眉看著她,「看中不代表你有本事獵到,誰獵到算誰的。」

  「我的箭明明刺中這只白狐了。」盧小姐不甘心地道。

  「你的箭只不過是破壞了我射出的箭而已。」秦錚揮手一指,「你的箭在那裡。」

  盧小姐順著秦錚的手指轉頭,便看到了她的劍被一支黑色的箭羽從中間擊破,黑色的箭羽完好,顯然被阻了力,沒發揮效用,而她的箭躺在灌木叢下,一分兩半,臉色霎時一白,「這……怎麼會?」

  「怎麼不會?若不是你的箭搗亂,我的箭下不至於放走了這個小狐狸,讓我的聽音費心出手了。」秦錚冷叱一聲。

  盧小姐一噎,瞬間沒了反駁的話,尤其是秦錚那句他的聽音,讓她的身子晃了晃。

  秦錚新收了一個叫做聽音的貼身婢女她知道,而且請了給公主們授課的女師傅和宴府樓的大廚進府給她授課她也知道,更甚至為了給她每個顏色都做一套衣裙擋了她讓繡紡趕製的衣裙她更知道。英親王妃親自教導閨中禮儀她不想知道都不行。

  最近一段時間,京中傳言最多的就是錚二公子和他的婢女。

  說的都是他如何如何寵愛他的婢女,他婢女的閨房禮儀比她左相府的小姐還要受重視。

  她只覺氣血往胸口頂了頂,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將之壓住,定下神,打量謝芳華。

  其她幾個女子的視線也落在謝芳華的身上。

  女人看女人,有時候要比男人挑剔得多,她們不止看她的容貌,還看她的穿戴,更看她的舉止和氣度。她們想從中找出這個女人不及自己的地方。可惜,幾名女子看了半響,除了容貌還算清秀,距離天仙的容姿差遠之外,其她地方沒挑出一絲半點兒違和感。

  哪怕她的身份是一個男人的貼身婢女,出身不高,但她筆挺纖細端坐在最烈的馬紅棕金上,與她身下的馬似乎合為一體,有著讓任何人也不敢輕視的驕傲。

  錦繡綢緞下的纖纖玉手就那麼閒閒散散地扶著小白狐,卻讓小白狐半絲反抗不得。讓人恍惚地覺得,若是一個人,她也能輕輕地按住,不讓其反抗半點兒。

  這樣的聽音——

  這樣的婢女聽音足夠讓見到她的所有人既意外又不意外。

  意外的是她一個婢女就有這樣的氣度尊華,似乎是與生俱來的。

  不意外的是他是秦錚的貼身婢女,若是上不得檯面,錚二公子怎麼會將她捧在手心裡?

  「你的劍,別丟了!」秦錚見盧小姐不再反駁,提醒謝芳華。

  謝芳華再度揮出鞭子,轉眼間便捲了地上的劍入銷,寶劍一閃而逝的光芒,映著她的臉平靜且清涼。

  秦錚不知是故意還是怎地,也學了謝芳華的樣子,用鞭子捲起了不遠處的紫貂按在馬前,之後將他的兩隻箭羽也取回放入箭筒,樹蔭透過的陽光下,他的臉色清俊異常。

  一眾女子無聲地看著二人。

  「走了!」秦錚吩咐一句,縱馬離開,方向是出口。

  謝芳華自然不再耽擱,紅棕金幾乎並排地與流雲駒一同離開。

  兩匹馬腳程如來時一般較著勁地奔跑,轉眼間就消失了蹤影,只聽到一致的馬蹄聲。

  「原來她就是錚哥哥收的婢女聽音啊!」燕小姐目送二人身影走遠,聲音微喃。

  盧小姐不說話,嬌美的臉龐幾乎白得透明,握著韁繩的手攥得極緊。

  其她女子顯然都知道盧小姐心儀秦錚,但是秦錚向來不給她面子,如今更是一腔芳心空腹,都默不作聲。

  「盧雪瑩,別看了,人家都走遠了。」燕小姐是永康侯府的小姐,燕亭的同胞妹妹,回過神,見盧小姐還看著秦錚離開的方向,動了動眸光,大聲道。

  盧雪瑩緩緩轉過頭,看向她,聲音有些沉冷,「燕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燕嵐一頓,忽然嗤了一聲,「知道又如何?別說我們托生在這樣的人家,就是平民百姓家,也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喜歡誰,不喜歡誰,自己說了不算。」

  盧雪瑩臉色暗了下來,不甘心地道,「我便不信,也有的人能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找到自己喜歡的人。」

  「那也要看人家喜不喜歡你。」燕嵐哼了一聲,有幾分嫉妒地道,「我們這樣的身份在如今看來,還不如托生一個婢女的命好。」話落,見盧雪瑩不再說話,她一鞭子打在馬身上,「走,我們也追出去看看,錚哥哥既然來了,我哥哥他們應該也在。我們沒打到多少獵物,看看他們的獵物有多少。」

  盧雪瑩和幾名女子齊齊點頭,縱馬向出口追去。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5:08 PM

第四十一章規勸

秦錚和謝芳華很快就來到了獵場出口。

  出口處空無一人,顯然燕亭、謝墨含他們還沒從裡面出來。

  秦錚視線掃了一圈,將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處,放在唇邊打了個響亮的口哨。

  謝芳華瞅了秦錚一眼,低下頭,伸手去扯自己的袖子。

  「你要幹什麼?」秦錚看到她的動作蹙眉制止。

  謝芳華抬手指了指被她按在身前的小白狐,雖然她剛剛那一劍刺得不深,但是這樣冷的天,不趕快給它包紮的話,它流血也會流死。

  秦錚意會,對她道,「我給你的那塊帕子呢?就用它,用不到你扯衣服,露了胳膊像什麼話。」

  謝芳華看著自己長長的水袖,不以為然,別說扯一塊布,就是兩塊布,她也露不到。不過既然他阻止,也便不扯了,從懷中掏出他給的那塊帕子,左右看了一眼,英親王妃精緻的繡工讓她怎麼也不忍心拿給這個畜生包紮,給它包紮後就不能要了,遂作罷,放回了懷裡。

  秦錚一直看著她,將她小小的掙扎看在眼裡,驀地笑了,一瞬間心情極好。伸手從自己袖子上扯下了一塊布扔給她,「用我的袖子。」

  謝芳華毫不客氣地接過他的袖子布片。

  「還有這個創傷藥也給你。」秦錚又從懷裡扔給她一個瓷瓶。

  謝芳華又接了瓷瓶,將瓶塞打開,裡面的藥粉倒出來灑在小白狐的傷口上,之後動作利落地拿了秦錚的衣袖錦布給它包紮。

  小白狐本來眼中的敵意褪去了幾分,扭頭打量謝芳華。

  「這小東西倒是通人性。」秦錚笑了笑。

  謝芳華不置可否,狐狸本來就比一般的動物通靈性,更何況還是這樣難得一見的白狐。

  「咱們兩個換換,你將這個紫貂也包紮了吧!」秦錚見她包紮完小白狐,將紫貂扔給了她,又從自己的另一隻袖子上扯下一塊布來,也一同扔了過去。

  謝芳華接過紫貂,紫貂掙扎了一下,很快便在她手下老實不動了。秦錚的箭射得比她刺小白狐那一箭深,幾乎露骨,只上藥包紮的話怕是難好,她將傷口處打量了一下,將小白狐扔給秦錚,從自己頭上取下一支繡花針,又從懷中拿出兩根繡線,低頭給紫貂的傷口縫針。

  秦錚眸光閃了閃,「你還會做這個?」

  謝芳華自然不回答他。

  秦錚盯著她手的動作,眸光灼灼。

  不多時,獵場內傳來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

  謝芳華不理會,秦錚也不回頭,亦不理會。

  很快,馬蹄聲從後方來到近前,燕亭一馬當先,剛一出來,就大聲嚷道,「秦錚兄,我聽妹妹她們說你獵到了一隻小白狐和一隻紫貂?你還是不是人?有人守在獵場幾個月都未必見到一隻。」

  秦錚扭頭瞥了燕亭一眼,揚了揚眉。

  「喂,你的聽音在做什麼?繡花?」燕亭好奇地看向謝芳華,待看清楚後驚異地道,「你竟然會縫針治傷?看你這動作,太醫院的那幫子老醫究都不及你。我可親眼見過一回孫太醫給人縫傷口,那手抖的啊。」

  「你看的那回是孫太醫給我家老子縫傷口,一隻畜生能比英親王?」秦錚懶洋洋地道。

  燕亭乾咳了一聲,呵呵一笑,對秦錚道,「我可沒有不敬英親王的意思,我說的是關鍵不是人和畜生的區別,而是這手法,孫太醫的針法的確比不過她這麼細密。」

  「你讓孫太醫拿一段時間繡花針繡花,他的縫針術也能有進步。」秦錚輕哼一聲。

  燕亭一噎,嘴角抽搐,他實在不能想像讓老邁的孫太醫拿繡花針的模樣。

  二人說話間,謝墨含、李沐清、程銘、宋方以及盧雪瑩、燕嵐等大批人從獵場馳馬而出。每個人的馬前馬後都掛了獵到的小動物。收穫甚豐。

  「我們到底是輸了,不得不說秦錚兄運氣好。」李沐清苦笑一聲。

  「得想想回府之後如何從我娘手裡要出兩塊皮子來給他,這個才是做難。」程銘道。

  「就是!我們這麼多人,偏偏輸給他,傳揚出去忒沒面子。」宋方洩氣地道。

  「我府裡雖然往年沒人出去狩獵,但是漠北的舅舅每年都會隨年貨捎來幾塊珍貴的皮毛。若是你們誰府裡犯難的話,我可以幫出兩塊。」謝墨含擦著額角的汗,淺笑道。

  「那怎麼行?願賭服輸!我們府裡又不是沒有,幹嘛讓你出?」程銘搖頭。

  「就是!再難也要拿出來給他討好他的聽音姑娘。」宋方應和。

  謝墨含聞言不再說話,秦錚雖然困了他的妹妹在自己府裡,到底是沒虧待,不但沒虧待,反而還給著千金小姐大家閨秀都比不了的禮遇尊重,讓他心裡略微舒服些。但到底白狐和紫貂的皮毛珍貴,他知道這個賭是給妹妹做衣服,自然比別人要甘願得多。

  「聽音姑娘這是……在給紫貂的傷口縫針?」李沐清乍然看到謝芳華的動作也怔了怔。

  「可不是嗎?你看她,針法比太醫院的孫太醫都強,厲害吧!」燕亭有些佩服地道。

  李沐清點點頭,眸光沉澱了些心思。

  秦錚掃了李沐清一眼,掠過燕亭,漫不經心地道,「這算什麼,我的聽音會的東西多得是。待有朝一日你們誰傷了胳膊腿或者身子,就讓她給你們縫針,免得你們羨慕這只貂。」

  燕亭勒著馬韁立即後退數步,一副敬謝不敏的模樣,「還是算了,我們但願不求她。」

  李沐清笑了笑,沒說話。

  盧雪瑩、燕嵐等人自然也看到了謝芳華的動作,聽著燕亭等人左一個「你的聽音」,又一個「聽音姑娘」,心中都湧上不舒服。

  今日這幾個人,都是京中拔尖的貴裔子弟,他們幾乎惹得京中多少春閨少女思慕不能自禁,秦錚的清俊張狂,玩世不恭,燕亭的風流不羈,俠骨心熱,謝墨含的溫和孤傲,淡薄平靜,李沐清的溫雅清貴,君子之風,程銘的口快心直,熱血熱腸,宋方的為人隨和,性情易處。雖然各自都有優點,但是也有著一個共同的缺點,就是有著勳貴世家子弟的心高眼高,尋常人根本就入不了他們的眼。

  這樣極其挑剔的他們,紛紛對聽音尊稱一聲姑娘,雖然這裡面不乏有不願意得罪秦錚的成分,但也有著聽音自己本身的長處和特別,才讓他們越過她的身份,對她另眼相看。

  「婢女總歸是婢女,雖然稱呼一聲姑娘,到底是婢女,錚二公子將來可是要娶妻的,還是不要將一個婢女的身份抬得太高,免得到時候不是對她好,而是害了她。」盧雪瑩看著秦錚,見他猛地轉頭向她看來,她心跳慢了半拍,繼續平和尋常的語氣柔軟規勸道,「否則一旦被捧上了天,摔下來的時候才最是難活。」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5:09 PM

第四十二章姻緣

盧雪瑩的話說的是事實,但也是極其誅心。

  任誰聽到這樣的話,就算再好的性子,再平和的心態,也如被狠狠地刺了一劍。

  謝墨含面上瞬間動怒,忍了又忍,才緊緊攥住馬韁繩撇開頭,他的妹妹自然不是婢女,是比她左相府的小姐還要尊貴的大家閨秀。范陽盧氏雖然也是望族,左相府的根基數代,但是也比不起謝家?謝這個姓氏不知道流傳了多少朝代和多少帝王了。

  李沐清眉峰動了動,就連向來混沌不善於計較的燕亭也皺了皺眉,程銘、宋方覺得這話雖然說得隱晦,但實在不該出自盧雪瑩的嘴裡。若是該說,也該是長輩級別的人說,輪不到一個閨秀小姐出言規勸。更何況這樣的話雖然是在說一個婢女的榮辱,但實則是暗指秦錚玩物不知輕重,拿個下等的婢女做天仙,滑稽可笑。

  幾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秦錚,同時眼角餘光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彷彿沒聽見,給紫貂縫針的動作根本沒停,手中的針法絲毫不亂。

  而秦錚盯著盧雪瑩看了片刻,不但不惱,卻驀然笑了,對她道,「我大哥一直很欣賞盧小姐的爽直性子,快人快語。」

  盧雪瑩一怔,沒想到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她剛剛的話是對他說,和英親王府的大公子秦浩八竿子也打不著,不知道他為何忽然扯到他身上來。

  「英親王府的門檻都被給我大哥提親的人踏破了,但都沒有盧府的媒婆上門,實在有些可惜。」秦錚慢悠悠地又道,「待我回府,稟明娘親,讓她請媒婆去盧府給我大哥提親,屆時,盧小姐若是做了我的嫂嫂,便有資格教訓我了。」

  盧雪瑩臉色刷地一白,身子晃了晃,險些栽落馬下。

  秦錚看著她又笑了一聲,「我大哥能文能武,應試位列三甲,如今在戶部的差事兒亦是肥缺,若是能與盧小姐締結良緣,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的一對。」話落,轉頭問向已經呆了的數人,「你們說是不是?」

  幾人對看一眼,再看盧小姐一副要昏倒的垂然欲泣模樣,不知道該不該說是。

  「你們啞巴了?怎麼不說話?」秦錚忽然動怒。

  「自然是好姻緣!」謝墨含微微一笑。

  「的確是好姻緣,想必左相一定會樂意。」李沐清也含笑點頭。

  「沒有比這個姻緣更好了的了。」燕亭回過神,暗暗捏了一把汗,笑著附和。

  「自然,自然,極好,極好。」程銘和宋方只覺得背後嗖嗖冷風,連忙點頭。

  秦錚不再看盧小姐已經全無血色的臉,轉回頭,揚了揚眉梢,一錘定音,「既然你們也都覺得極好,走,現在就與我一起回府找我娘,今日就讓我娘安排人去左相府提親。」

  李沐清、燕亭等人對看一眼,腦中冒出一句話,秦錚出手,這盧小姐勢必要嫁給秦浩了。就算左相不樂意嫁,英親王不樂意秦浩娶,他也能有辦法促成此事。

  盧雪瑩還是太不瞭解秦錚了!

  秦錚能為了一隻狗毫不含糊地滅了曾經第一殺手組織青衣樓,更何況如今是被他放在心坎上,捧在手心裡的女子?她怎麼可能只單單是一個小小的身份低微尋常的婢女?怎麼可能任誰都能踐踏她?雖然他們也不明白這女子怎麼就入了秦錚的心了,但都明白一點,若她真尋常,怎麼可能入錚二公子的眼?

  秦錚可不是別人!能在南秦京城橫著走,踩著左相的馬車越過去,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往秦錚的心坎上捅刀子,也要看自己有沒有本事全身而退。

  顯然,她沒有全身而退的本事,而秦錚也不會讓她全身而退。

  她不是想管他的事兒嗎?那就嫁給他大哥,長嫂才能有資格管小叔子。

  一時間獵場門口十數人鴉雀無聲。

  「給它處理好了嗎?處理好了就回府。」秦錚對謝芳華詢問。

  謝芳華正好縫完最後一針,收了線,從瓷瓶倒出些藥粉抹在紫貂的傷口上,又拿秦錚另一塊半截的袖子給它包紮了。手法極快,轉眼就弄好了,她抬起頭,對秦錚點了點頭。

  「走!」秦錚雙腿一夾馬腹,流雲駒奔出了三丈遠。

  紅棕金幾乎同一時間隨著流雲駒起步,並排地跟上了秦錚。

  「我們真跟去英親王府瞧瞧?」燕亭扭頭問謝墨含、李沐清四人。

  「自然!」謝墨含頷首。

  李沐清和程銘、宋方點頭。這等秦錚給他大哥做媒的事兒恐怕不出半日就要轟動京城。這等熱鬧怕是有的看,他們怎麼能錯過點滴?

  於是,一行人打馬跟在秦錚和謝芳華身後,轉眼就沒了蹤影。

  幾名女子扭頭看向盧雪瑩,只見她嬌顏慘白,一張俏臉再不復明媚,全無血色。攥著馬韁繩的手已經隱隱攥破露出血印,冷風吹過,她搖搖晃晃似乎要栽倒,不過是勉強支撐,才不掉下馬而已。都不禁心裡震了震。

  無論這南秦京城多少閨中女子喜歡秦錚,但都是藏著掖著默默傾慕。哪怕是燕嵐,也會顧忌幾分閨譽,不輕易在人前表露心思,只有盧雪瑩一人,她喜歡秦錚,南秦京城貴裔圈子裡的人無人不知,就算是宮中的皇后妃子,也都無人不曉。

  她繼承了左相夫人的美貌,繼承了左相的圓滑堅韌,也有自己的特別之處。左相即便是文官,但她自小就求左相請了武師學武,可謂是文武雙全。

  秦錚在男子中張狂無忌,她便在女子中獨樹一幟。

  但是,終歸秦錚看不上她!

  即便往日裡遭他冷眼淡漠,但也不如今日,被他隨意地幾句話就將她推給了他的大哥。

  秦錚向來看不上秦浩,兄弟不和,這在南秦京城甚至地方各州郡縣不是秘密。

  盧雪瑩從沒有這一刻覺得自己在他眼裡輕如浮塵,殘敗不堪。一瞬間,她死的心都有了。但是她能死嗎?自然不甘心就這樣死了。

  「你也是,偏偏這個時候招惹他,錚哥哥寵那個婢女到了心尖上,連英親王妃都被他請動教那個婢女閨中禮儀,你就算嫉妒,也該在這個時候避避。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說不定過了一段時間後他就不新鮮了。你何苦讓他厭惡你到這個地步,如今看你怎麼辦。」燕嵐終究和盧雪瑩交好一場,雖然私下裡也因為秦錚鬧過不愉快,但兩人共同喜歡一個男子,自然不希望她落得這般淒慘模樣。

  盧雪瑩眼角兩滴清淚滾落,閉了閉眼,無力地說道,「他眼中沒我,我追了這麼久,也看明白了,追夠了。今日才驟然看清了,就算我低聲下氣討好他,他也不見得領情,不如就讓他厭我怒我。」

  「我看你真是魔障了。他哪裡只是厭你怒你?你沒聽到他的話嗎?他是要將你嫁給他大哥秦浩。」燕嵐提醒她,「如今已經回府請英親王妃去盧府給他大哥提親了。」

  盧雪瑩咬了咬唇,有一種癡狂在她心口勃發,她重重地道,「就算是讓我嫁給他大哥,這也是他為我做的事兒。也沒有什麼不好,總好過他什麼也不做,對我一直無視。」

  燕嵐瞬間失了聲。

  「不過想我嫁給他大哥也沒那麼容易!」盧雪瑩發狠地揮了一鞭子,身下坐騎頓時被打出了一個深深的血痕,她破釜沉舟地丟出一句話,一人一馬衝了出去。

  燕嵐等人駭了一跳,對看一眼,立即催馬跟上了她。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5:11 PM

第四十三章賞花

 半個時辰後,秦錚回到了英親王府。

  跳下馬,他將馬韁繩扔給守門的小廝,拎著小白狐往裡面走。

  謝芳華抱著紫貂猶豫是否跟著他去英親王妃那看戲,畢竟這個事件的起因是她,真要糾察起來,她是有好處還是有壞處。

  「還不快跟上!」秦錚回頭瞅了一眼,對她豎眉。

  謝芳華見他開口,便不再多想,大踏步跟上了他。

  不多時,二人繞過前院,來到了後院。

  燕亭等人為了看一齣好戲,玩命地打馬追秦錚,幾匹馬跑得大汗淋漓,他們來到英親王府的時候,秦錚已經進了內院,幾人扔了馬韁繩,匆匆往裡面闖。

  喜順大管家迎了出來,見到幾位公子爺急匆匆氣喘喘,不禁奇怪發生了什麼事兒,他剛要開口詢問,幾人已經越過了他衝進了內院,他心下驚異,連忙追了上去。

  因謝芳華的休息之日與秦錚的休息之日是一併安排的,所以,今日英親王妃也得了閒。邀了幾位相交不錯的夫人來府中賞花。

  英親王府的身份所交往的人自然是與她身份相差無幾的貴婦。

  其中就有永康侯夫人,也就是燕亭和燕嵐的娘,也有大長公主的兒媳,大長公主膝下一子兩女,一子被封了仁郡王,兩女都被封了郡主,今日來的也就是仁郡王妃。其中還有右相夫人,也就是李沐清的娘,另有兩位忠勇侯府一脈的謝氏夫人。

  忠勇侯府流傳到這一代,族親不下萬人。偏遠的別支不說,只說忠勇侯這一輩,就分了六房。忠勇侯是二房嫡出一脈,另外他還有一個嫡出兄弟,也就是最小的六房。

  忠勇侯膝下只得一子一女,一子丟下謝墨含和謝芳華早亡,一女代替長公主嫁入北崎。六房因身體不好,在壯年就早亡,留下六房的老太太和她膝下的一子三女,但那一子體弱,即便腹有才華,不能下場應試,所以,自然沒入朝,亦不能多餘勞作,日日只能在府中將養,多年來靠忠勇侯幫襯,雖然三個女兒都嫁的不錯,也娶了個能幹的兒媳,善於經營店舖,日子還算好過些,但這兒媳能幹歸能幹,偏偏只生了兩個女兒,無兒子,但也是不得圓滿。

  而其他庶出的長房、三房、四房、五房則是嫡出庶出子女眾多,每房十人不止。

  所以,旁支如此繁茂,就顯得嫡出一脈子息單薄,這也是忠勇侯的傷痛。

  今日來英親王府的兩位謝夫人,其中一位是大房的大兒媳敏夫人,她膝下三子兩女。另一位就是六房的兒媳明夫人,她膝下兩個女兒,大女兒比謝芳華大兩歲,已經與滎陽鄭氏的嫡子定了親,據說明年三月的婚期。她的小女兒與她同歲,剛剛及笄,還未擇親。

  若說這兩位謝夫人的身份自然與英親王妃尊貴的身份差了一格,但是因大房的謝夫人出身在趙郡李氏,雖然是庶出,但也是出身比一般人家高貴,而英親王妃出身在清河崔氏,她的表弟娶了趙郡李氏的嫡女,也算是和大房大夫人沾了一層親戚,大房大夫人又善於交際手腕,說話逗趣,英親王妃給幾分面子,所以,有了交往。而六房明夫人出身在清河崔氏旁支,雖是旁支嫡女,但到底不如英親王府嫡出的嫡女尊貴,基於對族妹的照拂,又因為是她最好的手帕交謝芳華她娘的親支妯娌,所以,英親王妃自然多與她交往幾分。

  幾位夫人無論是真正喜歡花的人,還是不喜歡花的人,在英親王妃面前都要表現喜愛。

  英親王妃的畫堂客廳裡氣氛融洽,笑語不斷。

  秦錚帶著謝芳華進了正院幽蘭苑,彷彿沒聽到裡面傳出的說話聲,大踏步闖了進去。

  「哎呦,二公子,您不是狩獵去了嗎?這麼快就回來了?呀,還帶回來了一隻小白狐。」春蘭聽到腳步聲,從裡面匆匆迎了出來,立即為他挑開了珠簾。

  秦錚不答春蘭的話,直接進了屋。

  英親王妃和幾位夫人齊齊一怔,都向他看來。

  英親王妃見到兒子,一怔過後,瞬間露出了笑意,開口罵道,「你這孩子,莽莽撞撞的像什麼話?沒得衝撞了幾位夫人。」

  「娘!」秦錚對英親王妃喊了一聲,將小白狐扔到地上,抖了抖衣袖,對幾位夫人笑了笑,「幾位夫人好。」

  「錚二公子好!」幾位夫人頓時露出和顏悅色來。

  「這是你獵的小白狐?如今有數日沒下雪了,竟然有白狐出沒,可真漂亮!」英親王妃頓時被地上白成一團雪的小東西吸引了,口中誇讚著,但還沒忘了謝芳華,問道,「聽音呢,不是跟你一起出去了嗎?她可也狩獵了?」

  「這個小東西就是她用劍打的,兒子獵的是紫貂,她抱著呢。」秦錚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對外面喊,「聽音,你還磨蹭什麼?還不快進來!」

  謝芳華雖然是來看戲的,但可沒打算見這麼多人,本來止住腳步想等在外面,此時聽英親王妃詢問她,秦錚喊她,只能跟進了屋。

  「這只紫貂也漂亮!」春蘭給她挑著簾子誇獎。

  謝芳華對春蘭笑笑,春蘭是英親王妃的陪嫁丫鬟,身邊第一紅人,之所以親手給她打簾子,對她好,也是因為秦錚和英親王妃的態度。

  這闔府裡所有人都因為二人的態度無人敢觸她眉頭,都尊敬地稱呼一聲聽音姑娘。

  「還真是一隻紫貂!」英親王妃笑著對謝芳華招手,「錚兒說你竟然使劍了,快過來讓我看看,可傷了手。」

  謝芳華放下紫貂,走過去,伸出兩隻手給英親王妃看。

  「還好沒傷到手,否則明日讓你拿針與我一起繡百福圖就不方便了。」英親王妃鬆了一口氣,掃見秦錚的袖子,對他瞪眼,「兩隻袖子怎麼都少了一截?」

  「被她扯了給這兩個小東西包紮了。」秦錚隨手一指地上趴著的兩個小東西。

  英親王妃看一眼,不再怪罪,對幾位打量謝芳華的夫人介紹道,「這個孩子就是聽音,錚兒前不久收的貼身婢女,想必你們都知道了。」

  「原來這位就是聽音姑娘!」謝氏長房的大夫人八面玲瓏地道,「果然是個標緻的人兒,看著本分規矩,沒有小家子氣,怪不得王妃您和錚二公子喜歡。」

  其她夫人也連連開口附和誇獎。

  「這孩子是個老實本分的,也心實,這些日子被何晏教導廚藝每天手上都燙傷起泡,她生生挨著,連個眼圈都不紅。」英親王妃正誇獎著,聽到外面又有腳步聲闖進來,不禁轉頭向外看去,疑惑道,「這幾個孩子怎麼急匆匆跟被誰追趕一般?出什麼大事兒了?」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5:13 PM

第四十四章幫娶

秦錚向外瞅了一眼,沒做聲。

  燕亭、李沐清、謝墨含等五人進了幽蘭苑,恍惚見到裡面坐著很多人,齊齊猶豫了一下,對看一眼,燕亭傳給幾人一個「怕什麼的眼神」,當先走了進去,幾人只能跟上。

  春蘭挑開簾子請幾人進屋。

  燕亭衝進屋,一眼就見到了他娘,咧開嘴角一笑,「給王妃和幾位夫人請安!」話落,看著他娘,「娘,您也在啊!」

  「急沖沖的不穩妥,像什麼樣子。」永康侯夫人笑罵一聲。

  燕亭撓撓腦袋,側開身子,讓後面幾個人進屋。

  李沐清、謝墨含進來,齊齊對英親王妃等人見禮。

  右相夫人見李沐清額角都是汗,不禁訓斥,「你出門的時候我怎麼告訴你的?如今看看你滿頭大汗的樣子,將我的話早就當做耳旁風了吧?」

  李沐清溫和一笑,「出些汗到覺得身子清爽了些,娘別擔心,兒子無礙。」

  「別到時候還要勞煩太醫!」右相夫人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也不便過於訓斥兒子,嗔了一句便放過了他。

  「墨含身子如今大好了?怎麼也跟著他們一起出去胡鬧?」英親王妃對於謝墨含總是關心幾分,這也是基於他是她的手帕交的兒子。憐惜他自幼喪父喪母,又體弱多病。

  「舅舅從漠北讓人捎回來的方子管用,吃了幾天藥好多了。」謝墨含笑著回話。

  「你身體日漸大好就是好事兒,你娘在天之靈也能寬慰。」英親王妃感慨地點點頭。

  謝墨含微微垂下頭,每次聽人提到他娘,他都免不了要傷感一回。

  謝芳華打量英親王妃神色,想著她娘死去多年了,還能得英親王妃惦念,當初關係必然是極其要好,否則也不叫手帕交了。謝氏旁支各房雖然一直想奪忠勇侯府的爵位置謝墨含這個唯一嫡子於死地,但因忠勇侯護得嚴實,她也偶爾關照幾分,他們也顧忌不敢明著動手。

  謝氏長房敏夫人聞言眸光動了動,謝氏六房明夫人略微露出幾分惆悵。

  秦錚忽然掃了謝芳華一眼,對英親王妃道,「娘,兒子過來是有一件事情找您說說。」

  「嗯?什麼事兒?」英親王妃轉過頭看他。

  仁郡王妃和右相等幾位夫人聞言不知道是不是該告辭,對看一眼,覺得還是避開為是。

  「幾位夫人且坐著,不必避開,我說的事情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沒準還需要幾位夫人給我娘拿個意見。」秦錚看了幾人一眼,一句話成功地阻止了幾人起身。

  幾位夫人聞言只能繼續坐著,也好奇什麼事兒難得讓錚二公子如此鄭重。

  秦錚嘴角一勾,愉悅地道,「今日狩獵,碰到了左相府的盧小姐。」

  英親王妃等人齊齊一怔,盧雪瑩喜歡秦錚的事情她們自然都知道,都不由看向他猜測。

  秦錚繼續道,「原來左相府的盧小姐心儀我大哥許久了,娘您竟然不知,今日在獵場她出言教訓我,端得是長嫂的架子。我覺得她教訓我沒有身份,名不正言不順。正巧我大哥似乎也欣賞盧小姐,這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不如娘您就玉成此事。」

  英親王妃呆住,其她幾位夫人也愕然。

  謝芳華撇開頭,想著秦錚此言此舉怕是會成為一顆重磅驚雷,劈死人不償命!

  燕亭等人在一旁聽著不禁暗暗唏噓,秦錚顛倒黑白的本事恐怕無人能及了!

  好半響,英親王妃才回過神來,看著秦錚,疑惑地問,「這話是怎麼說的?她不是……」想說什麼,礙於在座人太多,又頓住。

  「娘您想想,我大哥已經十九了,過了年就二十了。媒婆幾乎踏平了咱們府邸的門檻,為何他一直還沒定下來?」秦錚反問。

  「那是因為你爹要他先立業後成家,免得閨閣之事拖累他。」英親王妃提起這個就生氣,英親王對一個庶長子的栽培太過上心,導致他如今的確文武全才,對秦錚構成了威脅。

  「雖然是這麼說,但也不全是因為這個。我爹是嫌棄前來提親的人家門楣太低。」秦錚懶洋洋地倚在座椅上,漫不經心地給眾人分析,「立業是什麼?自然是要他不但在朝中立足,還要官運亨通,他官運亨通了,娶的妻子自然不能是小門楣的人。說白了,我爹是看不上那些提親的人家,想給大哥配個好的人家。」

  英親王妃愣了片刻,「你說得也有道理。」

  「左相府的門楣怎麼樣?已經夠高了吧?背後還有范陽盧氏家族支持,配我大哥可是滿配。」秦錚道。

  英親王妃蹙眉,「你大哥雖然是英親王府的長子,但也是庶長子。配左相的女兒,還是高攀了。左相會同意?」說句不托大的話,要是他兒子還差不多,左相樂不得的。但庶長子就差了些,左相未必看得上。

  「左相為何會不同意?我大哥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如今任職戶部,連番做出了幾個政績,皇叔都直誇獎,不出多久就會提升,有爹爹幫襯,他以後氣候怕是大了去了。」秦錚毫不吝嗇地誇揚秦浩,「左相府只這一個女兒拿得出手,他的兒子們都是廢物,頂不起大梁,將來老了還不是要多依仗女兒女婿?」

  英親王妃面色有些不善,聽別人說秦浩聰明多才有前途也就罷了,如今聽得自己兒子誇他,便忍不住胸悶,壓不住怒意地道,「他能有什麼氣候?有氣候也只能是這王府的庶長子?大得過皇子去!」

  其他夫人知道英親王妃動了怒,都不好出聲勸說,畢竟這是英親王府的家務事兒。自古嫡庶便是忌諱,哪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他們作為嫡母,哪怕是旁支的嫡母,也是深有體會。

  「娘,您氣什麼?我大哥有本事,也是咱們英親王府的光彩,他光耀的也是咱們家的門楣,光耀不到別處去。他的確大不過皇子,但他也是宗室子息,他有了出息,皇叔和我爹臉上也有光。」秦錚無所謂地笑笑,「您親自出馬,給大哥將盧小姐娶回來,大哥得感謝您不說,盧小姐進門,孝敬的也該是您這個嫡母。」頓了頓,他又道,「而且以後這京城再也沒人覺得兒子和大哥不和了,您看,我連妻子都幫他娶了。」

  英親王妃被他兩句話將氣怒打消了,聞得最後一句話「噗嗤」笑了,伸手點點秦錚額頭,對幾位夫人說道,「你們看看,他幫大哥娶妻子,傳出去像什麼樣子!」

  幾位夫人都齊齊回笑,不知道這個事兒該怎麼評說。

  「你們急匆匆的趕來又是為了什麼事兒?」英親王妃看向燕亭、李沐清等人,懷疑地問,「你們不會也為了這個事兒吧?」

  燕亭幹幹咳了一聲,掃見秦錚看過來的眼風,立即嘻嘻一笑,「正是,我們幾個人也是為了這個事兒前來作證,盧小姐的確喜歡大公子秦浩,王妃趕快請媒婆去左相府提親吧!」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5:37 PM

第四十五章提親

燕亭一言既出,幾位夫人的神色都動了動。

  英親王妃看著燕亭,又看了看謝墨含、李沐清四人,見四人面上都現出尷尬之色,她忽然笑了起來,「盧小姐真有那麼喜歡大公子?值得讓你們都跑來我面前作證幫人娶妻。」

  「自然極其喜歡!」燕亭豁出去了,在獵場門口盧雪瑩是真的惹惱了秦錚,他這個時候要是不力挺他,回頭沒準就挨秦錚收拾。

  「盧小姐怕是的確喜歡大公子,這種婚媒之事兒,本來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該我等小輩到長輩面前插手說和,但是……」謝墨含緩緩開口,斟酌隱晦地道,「為了二公子的婚事兒,大公子的婚事兒還是早定下來為好。」

  英親王妃心思一動,本來認為秦錚他們今日純屬來胡鬧,此時聞言也不禁思量起來。

  她雖然不知道今日秦錚為何突然跑來有此一舉,但是毫無疑問,他的兒子一定是厭惡透了左相府的盧小姐,所以,要將她嫁給他面不和心也不和的大哥。

  左相這些年鋒芒畢露,形態尖刻,她甚是不喜。若說他尋哪位皇子站隊吧,他又沒有,卻一力將四皇子打壓貶黜去了漠北,心思奸猾深沉,實在不宜招惹。英親王也看不上左相的作為,說他是真正的小人。

  毫無疑問,英親王即便給秦浩選妻,要門楣高一些的勳貴,也不會選左相府。

  因為英親王府得皇上器重,子孫三代以內都不必擔心門庭倒塌,所以,英親王也沒必要巴結誰,聯合誰,結親左相更沒必要。

  處在左相府的位置,其實太過風雨飄搖。依照左相的尖銳行事,也許左相府榮華會更上一層樓,權傾朝野,也許有朝一日會崩潰坍塌,覆水東流。這都不好說。

  關於朝堂和政治向來是個敏感的話題。

  英親王喜歡秦浩,栽培他,斷然不想他娶左相府的女兒,哪怕他兒子是個庶出算高攀。

  「娘,您想什麼呢?這事兒有那麼為難嗎?」秦錚不耐煩地催促。

  英親王妃看著秦錚,他的兒子眉眼清俊,眉梢冷峭堅毅,唇瓣極薄,說這話的時候像是侵染了兩分冰雪。眼尾三分譏誚,五分不屑一顧,還有兩分沉怒,可見對這件事兒勢在必得。她忽然笑了,和悅地道,「難得你一片心為你大哥著想婚事兒,娘怎麼好推脫了你。」話落,又掃了燕亭幾人一眼,「這事兒你們既然特意來做證明,我這裡自然沒意見。」

  「既然您沒意見,就趕快遣個媒婆去左相府吧!」秦錚道。

  「媒婆哪裡是說遣就遣的?怎麼也要準備一番,才能登左相府的門。」英親王妃道,「畢竟左相府尊貴,一般媒婆可不能使喚。」

  「囉嗦!」秦錚斥了一句,眸光一掃在座的幾位夫人,忽然計上心來,笑道,「娘,既然是給大哥求娶左相府的女兒,管媒婆的確不行,不如您就親自走一趟,以示誠意。」

  英親王妃皺眉,他兒子的婚事兒她還沒張羅,憑什麼給個庶出的長子親自張羅婚事兒?那也太長他的臉了!

  「媳婦兒娶回來也是孝敬您的嘛!」秦錚眸光轉了轉,「依兒子看幾位夫人既然今日有空來咱們府裡和您賞花,想必都有空,不如趁著天色還早,您邀請幾位夫人幫大哥做媒,一道去左相府坐坐。」

  幾位夫人聞言頭皮齊齊一跳。

  英親王妃愣了愣,她本來心思剔透,轉眼就想明白了秦錚的意思,她若是聯合幾位尊貴的夫人一道去左相府給秦浩做媒,左相和夫人就算再不甘願,也不好拂了她們的面子。而英親王今日不在府中,去皇宮和皇上議事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就算屆時知道了氣怒,也不敢拿她如何,任誰看來,英親王府庶長子和左相府小姐締結婚姻都是一門善緣。她這個嫡母可沒虧待了庶長子。凡是讓兒子高興,讓丈夫不快的事情,不管為什麼,她都願意做做。這樣一想,她立即看向幾位夫人,笑道,「不知幾位夫人現在可否和我走一趟左相府?」

  幾位夫人對看一眼,她們全程目睹了這一樁婚事兒的商定,此時自然說不出個不字來。

  「娘,這還用問?這是做好事兒,幾位夫人自然同意。」秦錚懶洋洋地道。

  「的確,這是一樁好事兒,我們自然同意。」謝府大房大夫人笑著應和。

  其她夫人雖然覺得這事兒好壞不好說,但想想有英親王妃打頭,她們不過是幫襯說媒而已,就算惹了誰的怒,也不是一個人一家的事兒,也沒什麼,這樣一想,都痛快地答應了。

  「那我們就走吧!」英親王妃站起身來。

  幾位夫人也齊齊站起身。

  一行人說走就走,不多時出了英親王府,坐車的坐車,坐轎的坐轎,往左相府而去。

  「真有你的,給皇子說媒怕是也不會有這樣大的排場,你給你大哥的排場可夠大。」燕亭拍拍秦錚的肩膀,唏噓不已,又幸災樂禍,「幾位夫人出馬,這事兒成了一半了。」

  秦錚冷哼一聲,「給他天大的排場,他的出身也更改不了。」

  「的確!」燕亭贊同地點頭,悠哉地坐下身。

  「你們打賭輸了,現在就回府將東西給我送來,這裡沒什麼戲了,你們要看,不如就趁機跑去左相府看。」秦錚揮手趕人。

  燕亭屁股還沒坐穩,就遭了他趕,頓時瞪眼,「肯定給你,急什麼趕我們走?」

  「你娘今日不在府裡,你才好拿東西,否則你確定能拿得來她收藏的皮毛?」秦錚道。

  燕亭一噎,一拍腦門,立即起身,「對,我得趕快回去,趁我娘不在,將賭債給你。」話落,問向其他幾人,「你們走不走?」

  「走吧!今日這事兒不出多久各府就會得到消息,我娘估計無暇理會我,正好奇打探怎麼回事兒呢,我也好下手先斬後奏。」程銘立即道。

  李沐清、宋方也笑著點點頭。

  謝墨含看了謝芳華一眼,今日秦錚看得緊,他又沒和妹妹說上話,不過見她在這府裡得英親王妃喜歡,秦錚護著,倒也令人放心,遂也點頭。

  幾個人同樣說走就走,不多時,出了幽蘭苑,離開了英親王府。

  本來熱鬧的幽蘭苑霎時一空,靜了下來。

  秦錚踢了靴子,躺去了暖炕上,對謝芳華拍拍身邊的位置,「你也躺上來!」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8:58 PM

第四十六章懿旨

謝芳華瞅了秦錚一眼,站著沒動。

  秦錚看著她,眸光明滅,半響後,閉上眼睛道,「娘親這裡的是火炕,冬天燒了火,整個炕都是暖的,比我們落梅居的床好多了,我們今日出去吹了一肚子的冷風,如今躺躺能驅散幾分寒氣。」

  謝芳華撇開頭,在漠北待了八年,漠北的風一年四季地吹,這麼點兒的寒氣她還不懼。

  再說,這裡是英親王妃的屋子,秦錚能在這裡隨意躺著,她怎麼能和他一起躺?就算春蘭跟著英親王妃走了,貼身侍候英親王妃的頭等婢女也都隨著她去了左相府,下等的打掃洗涮丫鬟不敢跨進門檻,屋中除了秦錚再無一人,但她也不能真躺上去,像什麼話!

  秦錚等了半響,沒見她動靜,睜開眼睛,瞧著她忽然樂了。

  謝芳華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我娘一直誇你乖巧,但凡見到你的人都說你規矩本分。有時候我看著你,幾乎也與他們一樣認為了。」秦錚盯著她,「今日你扔出的那一劍,別說獵狐,就是殺人也足夠了。」

  謝芳華縮了縮眼眸,想著他突然說這樣的話是什麼意思?

  秦錚重新閉上眼睛,「你既然天不怕地不怕?還懼怕這土炕?躺上來又如何?」

  謝芳華轉過身子,不再理會他。

  「還是說你怕我?」秦錚又道。

  謝芳華覺得他今日大約被盧雪瑩刺激得狠了,攢動他娘帶著一眾夫人去左相府給庶長子提親還不夠,如今還有些火沒發出去,衝她來了。她雖然是他的貼身婢女,可沒必要受他的餘氣,於是彎身抱起地上的小白狐和紫貂抬步往外走去。

  秦錚躺在炕上,聽到她腳步聲離開,倒沒阻止。

  謝芳華出了幽蘭苑,迎面碰到了急匆匆走來的秦浩,若不是謝芳華躲得快,二人恐怕會撞到一起。秦浩腳步猛地頓住,攸地看向已經躲在一旁的謝芳華。

  那一雙酷似英親王的眸子一瞬間極為凌厲。

  謝芳華神色不動,平靜地瞅了他一眼,微微彎身,算是給他見禮。

  秦浩盯著她看了片刻,似乎才認出她的身份,眸中的凌厲緩緩褪去,對她和聲微笑,「原來是聽音姑娘!你懷裡抱的可是今日獵到的白狐和紫貂?」

  謝芳華點點頭。

  「我也有一個貼身婢女,她叫依夢,聽音姑娘有空的話可以去我的院子裡找她坐坐。她脾氣性情極好,你們定然合得來。」秦浩從懷中掏出一塊玉珮,遞給謝芳華,「賞你了。」

  謝芳華避開他的手。俗話說,君子無故,玉不去身。這玉珮一看就價值不菲,秦浩憑什麼對她出手闊綽?這玉珮別說她還看不上,就算看上了也不能收。

  「嗯?怎麼不接?」秦浩看著她。

  謝芳華搖搖頭,扭身離開。

  秦浩忽然錯前一步攔住她,盯著她清淡的眉目,語氣較之剛才更為和緩,「你是怕二弟怪罪?別怕,一塊玉珮而已,你不說,他不知道。」

  謝芳華退後一步,今日收了他的玉珮不說,明日是不是就幫他做事兒了?

  「嫌棄我賞給你的禮輕?」秦浩盯著她的眼睛,她的眼眸如一潭深湖,任她怎麼看也看不清楚裡面的情緒,他湊近一步,低聲道,「這可是我出生時父王賞給我的紫香玉。它的價值足足值五千兩黃金。」

  謝芳華皺了皺眉,又後退一步。

  「二弟真的讓你如此害怕?連我的賞賜也不敢收?」秦浩忽然收了笑意。

  「大哥,你覺得做我的貼身婢女只值五千兩黃金?」秦錚的聲音忽然從內院傳來。

  秦浩一驚,猛地抬頭。

  謝芳華也扭回頭,只見秦錚不知何時從裡屋出來,正抱著肩膀懶洋洋地靠在門框上往門口看來,看那姿勢,顯然看了有一會兒了。能耐的是他竟然一直沒驚擾出半絲動靜。

  秦浩臉色變幻了片刻,忽然收了玉珮入懷,溫和一笑,「二弟,還是你的眼光好,選的婢女連五千兩黃金的玉珮都不為所動。若是我院子裡那個,早就見錢眼開了。」

  秦錚挑了挑眉,清冷地道,「看來爹沒將我的話傳給大哥知道。」

  「什麼話?」秦浩笑問。

  「大哥以後還是少招惹我的聽音,萬一招惹了,你少了胳膊腿,別怪我沒提醒。」秦錚鬆開抱在一起的胳膊,彈了彈衣服上被壓出的褶皺,向門口走來。

  秦浩眉頭豎了豎,對秦錚的警告不以為然,笑道,「都在一個府裡面住著,低頭不見抬頭見。二弟處處針對為兄也就罷了,連個婢女為兄如今也惹不得了嗎?」

  「她是啞巴,脾氣差勁,更讓人不知道的是她有失心瘋。」秦錚來到秦浩面前,湊近他,邪魅地道,「若是她失心瘋發作,死傷可就難論了。」頓了頓,又道,「我是為大哥好,你不領情而已。」

  秦浩看著他,又掃了謝芳華一眼,顯然不信。

  「聽音,發個瘋,讓大公子瞧瞧。」秦錚退開一步,對謝芳華吩咐。

  謝芳華心裡翻了個白眼,他們兄弟鬥法,憑什麼牽扯她?懶得理會,轉頭就走。

  秦浩揚了揚眉,看向秦錚。

  秦錚輕輕笑了,眼底那層冰封也因了他的輕笑染了兩分光影,他對秦浩道,「大哥看清楚了!她是不是你能招惹的,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別新媳婦還沒進門,你就廢了。到時候爹哭姨娘嚎,都晚了。」

  秦浩臉色驟然冷了下來。

  秦錚譏諷地笑了一聲,沿著謝芳華離開的腳步,向落梅居而去。

  二人一前一後,不多時,身影便被迴廊擋住不見。

  秦浩袖中的拳頭攥了攥,一陣冷風吹來,他束髮的玉簪被吹掉,整齊的頭髮鬆散開,他並不理會,沉沉地站在那裡。

  「大公子,您……頭髮散了。」一個書僮模樣的人匆匆跑來,見到他的模樣一驚。

  秦浩轉頭看向他。

  那書僮被他陰沉的神色一駭,立即退後一步,垂下頭,低聲道,「您別在這裡和二公子置氣了,快些想辦法吧!王妃協同長公主的兒媳,永康侯府的夫人,右相夫人,還有謝府的兩位夫人已經到了左相府了。再拿不出辦法,您只能娶了那盧小姐了。」

  「娶了又如何?」秦浩聲音冷木。

  那書僮抬起頭,瞅了他一眼,急聲道,「這京城誰人不知道盧小姐一直以來心儀二公子?如今她惹怒了二公子,二公子就要將她嫁給您。您若是真娶了他,以後這京中指不定多少人笑話您呢。」

  秦浩聞言面上的神色更是寒了幾分,「他今日騎出去的馬是流雲駒和紅棕金,我派出去的人在他回府半個時辰後才趕回來送消息。如今我就算進宮找父王,也來不及阻止王妃了,又有什麼辦法?」話落,他沉怒道,「盧雪瑩這個愚蠢無知的婦人,自己做了蠢事兒,倒牽扯上了我。」

  那書僮立即道,「就算王爺不能阻止,您也得趕緊把消息送去讓他知道啊。也許能阻止也說不定。」

  秦浩壓下怒意,彎身去撿地上的玉簪。

  那書僮眼見他的動作,立即快一步搶先將玉簪撿起來遞給了他。

  秦浩接了玉簪,將鬆散的頭髮慢慢地用簪子固定住,剛剛短時間的亂態已經不見,又恢復了一絲不苟通體整潔的做派,之後,他掃了一眼英親王妃的幽蘭苑,冷冽地扯動了一下嘴角,扭頭離開。

  「大公子,您要去哪裡?」那書僮立即跟上他。

  「進宮見皇上!」秦浩道。

  那書僮一怔,隨即一喜,這事兒英親王阻止不了,還有皇上能阻止。

  主僕二人很快就離開了英親王府。

  秦浩帶著他的書僮前腳出了英親王府,守門的小廝便有人將消息送到了秦錚的面前。

  秦錚和謝芳華剛回到幽蘭苑,還沒進門,聞言便頓住腳步,漆黑的眸子湧了湧。

  謝芳華回頭看了他一眼,秦錚有張良計,秦浩有過牆梯。他讓英親王妃帶著貴裔圈子裡身份尊貴的夫人前往左相府提親,他便進宮去見皇上。這一局棋,誰輸誰贏還真不一定。

  皇上若是不贊同這門親事兒,秦浩去求,也許便順手推舟答應了他。畢竟是左相府的女兒,朝堂上的官員相互結親也要在不動亂朝綱的前提下。

  只要皇上金口一開,英親王妃也要靠後站,這親事兒自然是不成了。

  「看什麼?你以為他找皇上就管用?」秦錚瞥了一眼謝芳華,冷叱了一聲。

  謝芳華看不慣他這副囂張狂妄的脾性,這個天底下皇上最大,他不管用,還有誰管用?

  「皇上也不是最大。皇土上面不是還有蒼天?皇土下面不是還有閻王?」秦錚邁進門口,順手扯了一支開得分外料峭的紅梅枝,辣手摧花毫不手軟,半絲不憐惜千金一株的梅樹。

  謝芳華眉頭動了動,這話可算是大逆不道了,可是從秦錚口中說出來,也不違和。不過蒼天能管今日的事兒?閻王如今閒得發慌難道要從地下上來管管不成?

  「公子,聽音,你們回來得正好,新換的湯藥煎好了,聽音正好現在喝。」聽言從廚房冒出頭,看到二人一喜。

  秦錚將手裡折斷的梅花枝遞給謝芳華,「拿著它喝藥就不覺得苦了。」

  謝芳華躲開他,向小廚房走去。

  秦錚抬手輕輕一甩,梅枝便穩穩地插入了謝芳華的後衣領裡,他霸道地道,「別人給的東西你都可以不要,我給的不能不要。」

  謝芳華伸手拽掉梅枝,拿在手裡,回頭瞪了他一眼。

  秦錚驀地心情極好,對聽言招手,「你過來!」

  聽言愣了愣,連忙將藥碗遞給謝芳華,顛顛跑到了秦錚面前。

  秦錚背著手悠閒地對他道,「你現在放消息出去,說左相府的盧雪瑩小姐和英親王府的大公子秦浩情篤意濃,暗中私定終身,英親王妃察覺,不想丟了英親王和左相的臉面,前去左相府提親了。」

  聽言呆了呆。

  秦錚轉了個身,拽住一棵梅樹的枝椏輕輕踮腳,轉眼間便跳上了梅樹的樹幹,穩穩坐好,翹著二郎腿又吩咐,「再給皇后娘娘身邊的安嬤嬤遞個話,就說無名山雖然毀了,但秦鈺若想順暢回京還是極難,左相等人必定不會善罷甘休。要想制住左相,打蛇要打七寸,他的官路上找不到把柄,不如就從內宅入手。」

  聽言更是呆怔。

  秦錚揪了兩朵梅花打在聽言腦袋上,訓道,「如此呆板,怎麼跟在我身邊好好活了這麼多年沒被人弄死。還不快去!」

  「是,我這就去。」聽言被打醒,回過神來,立即跑出了落梅居。

  秦錚悠哉地倚著樹幹坐著,盛開的梅花中,他身影與梅花一般散發著如火如荼的艷色。

  謝芳華背著身子,蹙著眉,在小廚房喝了一碗湯藥後,擦了嘴角回過身,正看到這樣的秦錚。腦中徒然蹦出一句話來。

  半簾詩畫醉煙柳,國色傾城花滿樓。

  秦錚的人和他的容貌無疑是漂亮的,若說這京城裡還有誰可以與他一較高下,恐怕也就是那個前些日子火燒宮闈被降罪貶黜去漠北的傳言皇室裡面長得最好看的皇四子秦鈺了。

  「我這院子的風水難道容易養呆子?」秦錚姿態閒適地看著謝芳華微怔的模樣揚眉。

  謝芳華收斂視線,抬步向屋中走去。

  「你也該去看看你那兩盆仙客來了,可別一日不料理,不小心就死了。」秦錚道。

  謝芳華腳步頓時加快,不多時就進了屋。見兩盆仙客來完好地擺在窗台上,才鬆了一口氣。這兩個祖宗還真是不能死了,否則英親王妃明日過來見到,指不定如何心疼,她心疼倒也礙不著她,但是真若因為心疼花而教起她養花經來,她定然難挨。兩日前就因為有一個葉子蔫了,她便與她叨叨半個時辰,最後看她要睡著,才放過她。

  秦錚在外面清楚地看到她站在窗前鬆了一口氣的模樣,偏過頭,嘴角彎了彎。

  謝芳華轉身去生火爐,將鐵壺灌滿水坐在爐子上燒著。

  這時,院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謝芳華扭頭看去,只見喜順大管家帶著三個小廝打扮的人走進了落梅居,三人服飾都是上好的緞面,比尋常小廝穿戴看著要好。手中都抱了一個布包,布包的帶子系得緊,看不見裡面裹著的東西,姿態都是小心謹慎,生怕弄壞,想來是貴重之物。

  「聽言?」喜順走進來,到了院中,沒見到有人迎出來,不由喊了一聲。

  聽言不在,自然不會答話。

  喜順又喊了兩遍,還是不見人,便改口喊,「聽音姑娘?」

  謝芳華見他顯然沒看到坐在樹上悠閒得不知道在幹什麼的秦錚,而秦錚明明聽見了,也沒打算下樹,更沒吱聲,她只能挑開門簾走了出去。

  「哎呦,聽音姑娘你在啊?二公子呢?帶著聽言出去了?」喜順一喜,對她熱嘮地問。

  謝芳華不搖頭也不點頭,只對他笑了笑。他是這府裡的大管家,他老婆是春蘭。人家熱嘮,她自然不會不給面子甩冷臉。

  喜順問完了,似乎才想起她不會說話,一拍腦門,「你看,我這記性越來越不好了,總是忘記你不能說話的事兒。」話落,對身後一指,說明來意,「這三個人分別是永康侯府,戶部尚書府,禮部尚書府三位公子的小廝,被打發過來給二公子送東西。」

  謝芳華瞭然,原來布包裡面包的是秦錚打賭贏的皮子。

  「二公子不在,你在也一樣,快將東西收了吧!」喜順催促她。

  謝芳華點點頭,伸手去接。三人立即將懷裡的布包遞給她。三個布包放在一
起,沉甸甸的。依照她對白狐和紫貂皮的瞭解,每個布包裡定然不少於兩塊,有的怕是有三塊。

  「小人是永康侯府小侯爺跟前行走的長隨,我家小侯爺給錚二公子四塊皮子。兩塊白狐的皮子,兩塊紫貂的皮子。」一個小廝恭敬地說道。

  「小人是戶部尚書府的人,程銘公子跟前辦事兒,我家公子給錚二公子兩塊白狐的皮子,一塊紫貂的皮子。」一個小廝也恭敬地道。

  「小人是禮部尚書府的人,宋方公子跟前侍候,我家公子給錚二公子一塊白狐的皮子,兩塊紫貂的皮子。」剩下的一個小廝道。

  謝芳華對三人點點頭,大家的公子們雖然都紈褲好玩不務正業,但是在這個圈子裡還是很講信用的。打賭輸了,給的東西只多不少。

  喜順已經習慣了謝芳華不是那種見了好東西就喜形於色的主,當著外人的面,他自然也不會奉承自家的二公子厲害,竟然打賭贏了幾位公子府中收藏的好皮子。見三人說了該說的話,便與謝芳華又寒暄了兩句,帶著人便出去了。

  自始至終,他和那三人都沒發現秦錚就坐在距離他們不遠處的那顆樹上。

  謝芳華抱著布包往屋裡走。

  秦錚歪在樹幹上想著什麼,依然沒動靜,也沒打算下樹的意思。

  謝芳華回了房間,將三個布包放在桌案上,自己坐在椅子上倒了一杯茶來喝。

  一盞茶喝完,喜順又出現在了落梅居,這次身後跟了五六個人,人人手裡也是抱了個大包裹。

  謝芳華從那五六個人中瞅見了侍書,坐著沒動。

  「聽音姑娘,你再出來一趟,忠勇侯府的世子派人送來了賭注。再來接一趟吧。」喜順走到門口,沒見謝芳華出房,站在門口喊。

  謝芳華站起身,走到門口,挑開簾幕,做了個請的姿勢。

  喜順猶豫了一下,對身後的人道,「我們二公子這裡侍候的人少,勞煩幾位隨我將東西放進屋子吧!謝世子送來的東西有些多,聽音姑娘一個人接不過來。」

  侍書點點頭。

  喜順帶著人進了屋。

  喜順前腳走,侍書走在他身後,在進門口的時候,他揮袖擦了擦額頭的汗,順著珠簾晃動的間隙將一個紙條交到了門口站著的謝芳華手裡。

     謝芳華趁著後面的人陸續往裡面走的空隙,低頭瞅了一眼。

  紙條上寫著剛剛宮裡傳出消息,皇上對爺爺說今年務必讓她參加宮宴。

  她抬起頭,掃見秦錚跳下了樹,手攥緊,完好的紙條剎那成了紙灰,她鬆開手,本來不多的灰燼順著門外吹進來的風轉眼間便消散了。

  「侍書,你家世子這是將府裡收藏的所有皮毛都拿來我這裡了吧?」秦錚彈彈身上落下的梅花瓣,向屋中走來。

  喜順聞言頓時回身,驚詫地喊了一聲,「二公子?」

  侍書也是一驚,想著進這府裡的時候他雖然與英親王府的大管家試探知道秦錚不在,但給小姐紙條的時候還是小心謹慎,不知道錚二公子可否看到了。後背驚出了一層冷汗,但是他到底自小在謝墨含身邊長大,很快就鎮定地回話,「回錚二公子,因為這幾年西北的舅老爺每年都送來幾塊好皮毛,從多年前就沒斷過。所以,我們府裡庫房收著的皮毛多,這只送來三分之一不到。」

  「有個漠北的舅舅就是好,替我謝謝你家世子了。」秦錚進了屋,不客氣地道。

  侍書點點頭,「各類皮毛都有,白狐、火狐、白貂、紫貂、雪豹,還有漠北獨特產的一種寒羊的皮毛,每一樣都有幾塊。共計五十塊。」

  秦錚點頭,勾了勾嘴角,「未來幾年我家聽音都用之不盡了。」

  謝芳華移開門口,火爐上鐵壺的水燒開了,她走過去拿下來,將熱水裝入暖壺裡。

  侍書不敢再看謝芳華,見跟隨他來的人放下皮毛,對秦錚告辭。

  秦錚拿了櫥櫃上擺設的一個精緻的小玉佛遞給他,「這是法佛寺主持開過光的,給你家世子帶回去吧!」

  「小人代我家世子謝錚二公子。」侍書連忙小心地接了。法佛寺的主持佛法高深,雖然就在距離京城幾十里地外的法佛寺修行,但是很難得到他親手開光的物件。他家老侯爺寧信祖宗的祠堂也不信佛道,他家世子自然也不進寺去求。據說就算身份高貴的人去求,也要講究佛緣,輕易得不到。如今錚二公子送了這麼一個,能保佑世子平安自然是極好。老侯爺就算見了不喜,也不會說什麼。

  「這個給你把玩吧!」秦錚又隨手拿出一個小型的玉扇子遞給侍書。

  侍書猶豫了一下,便恭敬地接了。錚二公子向來行事全憑喜好,高興了隨手大方賞人,不高興了就要人腦袋。如今給他這兩樣物事兒,顯然是高興,應該是沒見到他悄悄遞給小姐的紙條,暗暗鬆了一口氣,笑著告辭。

  秦錚擺擺手,放他離開。

  喜順感歎忠勇侯府的世子出手大方,五十塊上等的皮毛,價值怎麼也要十萬兩,就這麼輕輕給了二公子做了賭注,而二公子也不含糊,拿了法佛寺主持開光的玉佛做了回禮。玉佛本身雖然不值太多錢,但法佛寺主持開過光的玉佛就不一樣了。如今那主持已經洗手專心禮佛,再不擔凡塵俗事,這玉佛更是再難求。有市無價。

  「看來我來晚了。」李沐清的聲音伴隨著腳步聲從院外傳來。

  秦錚扭回頭向外看。

  謝芳華也向窗外看去,只見李沐清走在前面,三個人跟在後面。兩個人抱了個包裹,一個人抱了個托盤。包裹很大,兩個小廝拿得費力,托盤也不小,裝滿了東西,用錦綢蓋著。

  喜順還沒離開,眼睛不由得又睜大了幾分。

  「也不是太晚,你這麼閒嗎?親自過來了?」秦錚揚眉。

  李沐清挑簾子進屋,溫和地道,「今日左右無事兒,不如就過來一趟。」說著,見到屋中堆了幾乎半個屋子的東西,不由笑了,「我們和子歸兄比不了,漠北距離雪山近,皮毛產得多些是當然。」頓了頓,又道,「這麼多皮毛,就算做十件斗篷也夠了。怎麼穿得完?」

  「武衛將軍只有一個妹妹,妹妹早年亡了,多照顧外甥外甥女是應該。」秦錚道,「一年穿不完兩年穿,兩年穿不完慢慢穿。」

  李沐清眸光閃了閃,掃了謝芳華一眼,又道,「我只帶來了六塊皮子,倒是趕上我娘回府,知道打賭的事情後,在府裡的庫房裡挑選了兩套頭面首飾,說送給你的聽音姑娘。另外還從她的藏書中拿來了一本奇聞趣事的孤本,說閒餘時間聊以解悶,我便一同帶來了。」

  秦錚看著他,「你娘回府了?這麼快?左相府的事情你可問了?」

  李沐清笑了,「自然問了。」

  秦錚眼皮翹起,「怎麼說?」

  「你對自己出手難道還沒自信?」李沐清看著他,見他不屑地扯動嘴角,他坐下身,緩緩道,「我娘說,她們剛到左相府沒多久,皇后娘娘便派人下了賜婚的懿旨。倒是省了說媒的事兒了。」
  秦錚親手給他倒了一杯茶,等著他繼續說。

  李沐清品了一口茶,微微一笑,「皇后娘娘既然先一步下了懿旨,你大哥就算跑進宮見皇上,皇上得到消息晚了,也不能再下旨駁回皇后的懿旨,皇后的嫡親四皇子本來就被貶黜去了漠北,如今皇上若是下旨駁了她的懿旨,傳揚出去,就是帝后失和,於朝綱宮闈都不利。皇上對皇后還是有著很重的情誼,哪怕宮裡兩宮的寵妃分擔去了一半寵愛,但她還是皇后。皇上只要不想廢後,自然不會那麼做,只能駁了你大哥的請求。」

  「他請求什麼?總不會是見了皇上請求別讓他娶左相府的小姐。」秦錚問。

  「自然不是,他還不傻,就算他出身英親王府,但總歸是庶長子,一個庶長子去御前秉承不想娶左相府的嫡出小姐,豈不是打左相的臉面?就算左相不樂意將女兒嫁給他,也不會不惱。」李沐清如閒話家常一般地道,「他是去求娶忠勇侯府的小姐,請皇上賜婚。」

  秦錚眸光驟然一冷,「忠勇侯府只有一位小姐,他想求娶誰?」

  李沐清看了他一眼,「既然忠勇侯府只有一位小姐,他求娶的自然就是那一位。謝氏雖然是大族,但是能稱之為忠勇侯府的也就是那一家一門一戶而已。旁支族親的府邸籠統地被稱呼個謝府。他求娶的可不是謝小姐,而是忠勇侯府的小姐。」

  誰都知道謝府的小姐多了去了,而忠勇侯府的小姐就一個。

  秦錚聲音攸地沉暗,冷叱道,「他一個庶子也配!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李沐清打量他的神色,溫和地分析,「雖然他的庶出身份配不上忠勇侯府的小姐,但是忠勇侯府的小姐常年纏綿病榻,多病多災,多年來,足不出戶,據說甚至連她的閨閣院落都不怎麼踏出,也只每月去給忠勇侯請一次安,每次請安還要蒙上厚厚的面紗,恐防受風。日日院中瀰漫著藥味,別說這京中無人見過她,就是忠勇侯府見過她臉面的人怕是都少。很多人甚至都忘記了忠勇侯府還有一個小姐的事兒。如今她已經及笄,卻無人上門提親。你說,這樣的忠勇侯府小姐,體弱至此,如今有人求娶,就算身份差些,又如何配不上?他雖然是庶子,但如今也是朝中官員,有英親王扶持,就算求皇上賜婚有點兒逾越,但也不算礦外。若不是有皇后先一步派人去左相府下了懿旨,給他賜了婚,這事兒沒準還真成了。」

  秦錚冷笑一聲,「他倒是好打算,不得罪左相,還拖上忠勇侯,讓左相府對上忠勇侯府。成了他就避開了左相府,不成的話,也落不到錯處,忠勇侯府的小姐不是誰都能娶到的,左右都是高門貴女。」

  李沐清點頭,誠懇地道,「這些年你一直與英親王作對,如今可知道對你沒好處了?」

  「與他作對又如何?」秦錚不以為然。

  「他對你失望,在你的刺激下,更是煞費苦心栽培秦浩這個庶長子。即便英親王想讓秦浩眼界高遠,擺脫王府,闖出一番天地,但是秦浩呢?被教導這麼久,侵染了很多東西,該學的不該學的,怕是都學了,都是一個爹,出身一個王府,他甘心退讓?能不起心思奪以後的爵位?」李沐清歎了口氣,「英親王什麼都好,就是這事兒上犯了糊塗。」

  秦錚譏諷地道,「退讓?本來就不是他的,注定沒有,何來退?」

  「就怕他不這麼覺得!」李沐清又抿了一口茶,「他雖然佔個庶,但也佔了個長字。」

  秦錚放下茶盞,「鐺」地一聲,茶杯磕在桌子上發出響聲,他面無表情地道,「自古先嫡後長。除非他殺了我,但是他還沒這個本事。」

  李沐清笑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其實秦浩去宮裡見皇上的時候並不晚,較皇后得到消息還早了一步,但是可惜趕得巧了,今日皇上不只招了英親王、忠勇侯、永康侯、左右相,連六部的官員也都招了議事。他被擋在了宣正殿外面待了一會兒才被召見,剛出口請求,皇上還沒和忠勇侯商議,便聽說皇后給左相府下了懿旨,也就作罷了。」

  「將這些人都叫進宮,又出了什麼大事兒?」秦錚不甚關心地道。

  「你可知道無名山被毀的消息?」李沐清看著他。

  「知道一點兒。」秦錚頷首。

  李沐清盯著他看了片刻,揉揉額頭,失笑道,「我猜你也早就知道了,可是口風卻緊,連我們幾個人也瞞著。半個月前你要啟程去漠北,是不是就因為知曉了這事兒?」

  「嗯,有那麼點兒原因。」秦錚不願多說。

  李沐清也不強求他多說,平和地道,「無名山被毀的消息傳開了,四皇子不久前據說到了無名山,那裡已經被夷平,沒有地方落腳。他只能落腳在了武衛將軍戍邊的軍中,等待皇上示下。這京中誰家府裡沒幾個隱衛放在外面打探消息?這樣一來,無名山被毀的消息自然就藏不住了。」

  「無名山存在了兩百八十年,也該毀了。」秦錚道。

  李沐清端著茶杯的手傾了傾,「這話你若是讓皇上聽到,你就完了。」

  秦錚勾了勾唇,想起什麼,瞬間愉悅起來,笑道,「皇叔本來捂著消息,等隱衛探得情況再做定論,如今不過半個月,就被抖摟了出來。他可見識到他臣子們的強大了。不知道作何感想?」

  「皇上心中定然不舒服,但最讓他頭疼的如今怕是四皇子秦鈺的問題。」李沐清道,「無名山被毀了,秦鈺不可能再去那裡闖什麼幽冥地獄歷練了,若是就這樣招他回來吧。左相一眾人斷然不同意。」

  「他們好不容易將他弄倒弄走,同意他好模好樣的回來才見鬼。」秦錚冷哼一聲,「你瞧著,用不了明日,怕是就會傳出四皇子命硬克了無名山的言論,左相等人誓必請旨嚴懲他。他想回京沒那麼容易。」

  「所以,你正是因為料到了這點兒,才拿這個說動了皇后幫忙給左相府下了懿旨?」李沐清問。

  「左相一力死諫貶黜了秦鈺,皇后心中對左相府早憋著氣了。我不過是給她個機會報仇。」秦錚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這些年我算是知道了,得罪誰也不能得罪你。」李沐清站起身,「英親王怕是快回來了,應該會過來找你,這齣戲我可不想看,告辭了。」

  「慢走!不送了。」秦錚揮揮手。

  「我多給你送了幾樣東西,你是不是改日請我吃個飯?」李沐清掃了謝芳華一眼問。

  「等她什麼時候不把糖和鹽再弄混,我就請你吃一頓飯。」秦錚這回倒大方了。

  「原來如此!」李沐清恍然,笑道,「一言為定。」

  秦錚叩了兩下桌面,算做擊掌。

  李沐清出了屋子,外面等候的兩名小廝見他出來連忙跟上,不多時,離開了落梅居。

  二人說話自然沒避開謝芳華,秦錚不避開她,李沐清似乎也沒有意見,旁若無人地與秦錚說了半響話,謝芳華就在屋中聽了個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無名山被毀,有朝一日摀不住天下皆知,這是她早就預料到的。

  皇帝雖然是天,但是子民太多,臣子太多,有心有能力有勢力的臣子更多。捂得住一時,摀不住一輩子,這也正常。

  短短半個月,皇帝派去無名山打探的人騎最快的馬日夜兼程恐怕也就剛到那。

  若是明日外面傳出四皇子秦鈺命硬克了無名山的話來,大臣們煽風點火,說他如此命硬,今日克皇室的背椅無名山,明日便是克江山皇權,皇帝又該如何決斷?

  殺了他?

  恐怕不可能!皇帝還不至於老而昏聵,他還沒到那地步,也不昏庸。

  讓他回京?

  左相為首的一眾人自然反對。

  「在想什麼?想秦鈺?」秦錚忽然盯著她問。

  謝芳華瞅了他一眼,點點頭。

  秦錚嗤了一聲,「他有什麼好想的?女人性體,行事軟弱婆媽,否則至於被趕出京?就算死在漠北,爺也不會為他可惜那一條命。」

  謝芳華看著他,人家不就是搶了他一個會做菜的廚娘?他至於記仇到恨不得他死?

  秦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十歲的時候,法佛寺的主持給我和他同時批了命。說將來我們倆人搶一個媳婦兒。你說我該不該恨不得他死?」

  謝芳華呆了一下,若是奪妻之恨,到也應該恨,可也不該這麼早就恨上了吧?

  「所以,他最好滾得遠遠的,死得遠遠的,永遠別在我面前出現。」秦錚咬牙道。

  謝芳華對他有些無語,扭過頭往火爐裡添炭火,秦錚如此霸道張狂,做事毫不手軟,秦鈺若如他說的像個女人,行事軟弱婆媽,他們兩個性情可是天大的區別,怎麼會同時喜歡一個女人?

  不過也不關她的事兒!

  「你這一輩子都是我的女人了,若是將來見了秦鈺,不准喜歡他,知道嗎?」秦錚看著謝芳華警告,語氣有些嚴厲。

  謝芳華當沒聽見。

  秦錚看著她的神色,冷哼一聲,「就算你喜歡他也不管用,我照樣將你圈在我的院子裡。他若是來奪,我就砍死他,你若是想跑,我就砍斷你的胳膊腿。」

  謝芳華覺得這個人才是真的有失心瘋的病症,該好好治治。

  「記住我的話。」秦錚盯著她。

  謝芳華看了他一眼,英親王妃那麼柔弱的性子,怎麼生了這麼個張狂霸道的兒子?

  秦錚見她聽進去了,驀地笑了,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養神。陽光射進格子窗,落下斑駁條框的窗影,打在他的臉上,稜稜角角。

  謝芳華想著果然人不可貌相,這樣看秦錚,他安靜的模樣明明就是一個錦繡堆裡成長的漂亮貴公子,不禁風雨摧折的模樣,但是殊不知,偏偏他內裡有著人鬼共怒的邪惡。

  她正撇嘴,不遠處傳來腳步聲,腳步聲急促,踏得極重,顯示來人極其憤怒。

  李沐清料得不錯,英親王找上門來了!

  謝芳華站起身,往裡屋走去,她可不想看父子二人大戰,以免殃及池魚。

  「走什麼?好好給我坐著!」秦錚閉著眼睛不睜開,知道謝芳華的動作出聲阻止她。

  謝芳華頓住腳步,向外看了一眼,只見晴朗的天空驟然陰沉,忽然飄落下星星點點的雪花,英親王腳步一波一波地迎著點點雪花衝進了院子,她抬手拿了小方凳放在火爐邊,坐了下來。

  她雖然不畏冷,但也不會挨著凍看戲,總要讓自己舒服些。

不多時,英親王便來到了門口,簾幕啪啦一聲挑開,他一眼就看到了懶洋洋躺在背椅上閉目養神的秦錚,怒氣騰地就爆發出來,「秦錚,你做的好事兒!」

  「爹,青天白日的,我若是做什麼好事兒,也該和我的聽音關上門,怎麼會讓您這麼輕易地就闖進來?」秦錚睜開眼睛。

  謝芳華聞言險些吐血。他還是人不是人?葷話張口就來!

  英親王一噎,這時也看到了坐在火爐邊的謝芳華,對她猛地一揮手,「你滾出去!」

  謝芳華被他掌風打來,挽著青絲的珠翠簪子「啪」地一聲掉到了地毯上,身上綾羅錦繡的綢緞飄了飄,就連袖子都擺了擺,而她的身子卻懶散地坐著紋絲沒動。

  南秦皇室一脈傳承下來,文治武功都是不錯,歷代帝王宗室子孫也都學文習武,所以,才能兩百七十八年不衰。

  英親王自然是有武功的,而且還不錯!所以,這一掌氣怒之下帶了五分勁道。

  但是令他意外的是,那個看起來柔弱纖細的女子不但沒被她掌風打得凳倒人摔,而且還穩穩地坐著,更難得的是,面上平靜,毫無慌亂和驚懼。

  英親王氣怒僵住,不由仔細打量謝芳華,這一打量,便定在她的眼睛上,有些移不開。

  謝芳華微微縮了縮眼眸,想著十多日前英親王來了落梅居的時候,也是這樣看著她的眼睛,如今又是這樣,這其中不知道有什麼隱情?她低下頭,垂下眼睫,不想讓他再探究。

  「爹,回神了?您有一個王妃,兩個側妃,四位侍妾,三個通房。大兒子都十九了,二兒子過年就十七了。大女兒出嫁了一個,二女兒在宮裡也快及笄了。三女兒十二歲,四女兒九歲,五女兒剛五歲。一把年紀了,還盯著兒子的貼身婢女看,您覺得您像話嗎?」秦錚拿起桌子上的一個物事兒在英親王的眼前晃了晃。

  英親王回過神,一看眼前秦錚拿著的是打掃房間灰塵的雞毛撣子,頓時豎眉,怒道,「說的什麼話!我只是覺得她像一個人?」

  謝芳華心思一動。

  「誰?」秦錚揚眉。

  英親王猶豫了一下,「她……」

  「算了,我懶得知道,無非是你年輕時候留下的哪段荒誕風流事兒。」秦錚放下雞毛撣子,對他警告,「您可看清楚了,我的聽音才十五,做您女兒都嫌小,不是您以為的什麼人,而是一個跟隨錢家班子侍候唱戲的小啞巴而已,您可別打她的主意,您若是敢打,兒子對您可不客氣。」

  英親王怒意成功地又被激起來,「在你的心裡,你爹我就是你以為的這麼好色不堪?」

  秦錚聳聳肩,「兒子也不想以為,但是您告訴我,我該怎麼以為?秦樓楚館您沒去過?花街柳陌您沒待過?名妓憐人您沒捧過?除了王妃,您沒娶一大堆側妃小妾?」

  英親王張了張嘴,一句話也反駁不出,只拿眼珠子瞪著秦錚。

  「我娘大約快從左相府回來了,您還是趕快去門口迎迎她吧!她辛辛苦苦為了您,為了您的家,忙裡忙外打理府中雜事兒不說,還要幫您打理您的兒女,操碎了心,夠辛苦了。您沒看見外面下雪了?她出門的時候穿得少,您還不趕緊拿了她愛穿的披風前去疼疼她?沒準她見了您,辛苦和眼淚都嚥回了肚子裡,對你溫存體貼一番。」秦錚揮手趕人。

  英親王向窗外看了一眼,愣了一下,剛剛他來的時候顯然沒主意,如今可不就是飄了雪了?而且雪花大片大片地落。

  「怎麼?您不想去迎我娘?」秦錚見他不動,看著他,「您不去也沒關係,我娘凍一下也沒什麼,不過她本來一肚子的怨氣,回府來第一時間會過來看看他的兒子我好不好,若是看到您又在欺負我,嘖嘖……」

  英親王眉毛炸了炸,看著秦錚,怒氣發作不出來,也嚥不下去。

  謝芳華有些為英親王覺得可憐,生了個秦錚這樣的兒子,也是他的不幸。

  好半響,英親王才惱怒地對秦錚道,「你看不上你大哥,覺得我偏疼,從小事兒上找找他的麻煩也就罷了。他總歸和你一樣流著我的血脈,你又何苦非要設計他娶盧勇的女兒?」

  秦錚佯裝不懂,「爹在說什麼?我怎麼設計他娶盧勇的女兒了?明明是他欣賞盧小姐,而盧小姐也心儀他,所以,兒子才稟明娘知曉。至於後面的事兒,與我何干?」

  「一派胡言,他們何時互相喜歡了?」英親王氣血上湧,「怎麼就與你不相干?若不是你,你娘至於拖了來串門的幾個府邸的夫人去左相府給你大哥提親?皇后娘娘至於聞風下了賜婚的懿旨?」

  秦錚更不懂了,疑惑地道,「就算是我的原因,這件事兒成了也是為大哥好啊!左相府的嫡出小姐是誰都能娶的嗎?爹來這裡是對我興師問罪?您是不是忘了,我大哥他是庶子,就算是長子,前面也要掛個庶,若不是我娘帶著一眾夫人登左相府的門檻去求娶,若不是皇后娘娘不下懿旨的話,他怎麼能娶到人家?」

  「你……」英親王一噎,見秦錚懵懵不懂的模樣,似乎是真不明白這朝局牽扯後宮又牽扯大臣府邸內院的事兒,但他可不是傻子,不覺得他這個兒子真不懂,憋氣半響,怒道,「你明知道我不想與左相府有牽扯,偏偏推出你大哥娶左相府的女兒,和左相府成了親家,對我們英親王府有什麼好處?」

  秦錚眨了眨眼睛,隨意無謂地道,「這又不是我該管的事兒,我哪裡知道?英親王府不是有您在嗎?有您頂著,您頭頂有皇叔恩寵著,能有什麼壞處?」

  「你可真是要氣死我!」英親王跺了跺腳,見秦錚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他沒錯不怕他質問發怒的模樣,就算他有錯,他有娘罩著也不怕他的神色,別說他能耐大了,打也打不著他,就是打著他,他的王妃還不找他拚命?他猛地甩袖出了房門,丟下一句話,「你最好心中清楚,這英親王府早晚要你繼承,弄敗了它,對你沒好處。」

  「兒子清楚得很,父王就放心吧!」秦錚悠悠地道。

  謝芳華敏感地注意到秦錚這回沒喊爹,而是稱呼父王。雖然氣他老子,但對於他老子心裡始終認為他理所當然繼承爵位的心裡還是有著幾分尊重的。只不過被氣了一場,不但沒教訓了兒子,還被兒子反駁得無功而返的英親王自然察覺不到。

  英親王很快就離開了落梅居,走得遠了,還能聽到他腳步帶起衣袍颼颼的風聲。

  秦錚打贏了勝仗,得意地挑了挑眉,哼起了一首江南小調。

  謝芳華心裡暗罵,這個惡人,氣老子被他當做家常便飯了。

  不多時,聽言回到了落梅居。

  來到門口,他小心翼翼地挑起簾子,抖了抖身上的雪,對秦錚嘻嘻一笑,「公子,您交給我的事兒辦成了。」

  秦錚「嗯」了一聲。

  「公子,您怎麼都不表揚我?」聽言有些委屈,他今日辦了兩樁大事兒,回來是等著被誇獎的,可是他家公子吱了一聲便沒音了,不甚在意的模樣,枉費他跑得腿都酸了。

  「你差點兒辦砸了事兒,還想要表揚?」秦錚瞅著他。

  聽言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不懂地問,「公子,我哪裡差點兒辦砸了?」

  「你給皇后傳遞消息晚了點兒,雖然晚一點兒,但差之毫釐失之千里。若不是今日運氣好,皇上帶著一眾朝臣在宣正殿商議無名山的事兒,我大哥等了一會兒才被召見,皇后有了時間派人去左相府傳賜婚的懿旨,沒準我大哥如今就娶了忠勇侯府的小姐了,哪還如我預料跟左相府的盧雪瑩有了婚約?」秦錚冷哼一聲。

  聽言脖子一縮,這麼說他真是差點兒辦砸,嘟囔道,「都是公子您沒說先後順序,我先去往外傳了盧小姐和大公子兩廂傾慕的消息,才去找線人給皇后娘娘身邊的安嬤嬤遞話。」

  秦錚拿起手邊的雞毛撣子敲了他腦袋一下,「你的腦袋是幹什麼使的?不會分辨輕重緩急嗎?難道只是為了長著好看的?」

  聽言著著實實挨了一下,小聲道,「不止長著好看,還是為了喝水、吃飯、說話。」

  謝芳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秦錚又氣又笑,剛要再打聽言,手忽然一僵,猛地向謝芳華看來。

  謝芳華笑出聲之後也驚覺過來,立即收了笑意,抿起唇。

  聽言也回過味來,驚詫地看著謝芳華,激動地道,「聽音?剛剛是你笑嗎?你剛剛出聲了?你能說話了嗎?」

  謝芳華靜靜坐著,不表態。

  聽言打量她半響,沒發現問題,回頭看向秦錚求實,「公子,您剛剛聽見了嗎?」

  秦錚從謝芳華身上收回視線,慢慢地放下雞毛撣子,清淡地道,「你聽錯了。」

  他聽錯了?聽言懷疑,見秦錚沒甚波動的樣子,揉揉腦袋,埋怨道,「都是公子您給我打的,腦袋愈發不好用了。連幻聽也出來了。」

  秦錚瞪了他一眼,「你自己腦袋長的不靈光,怨得了誰?滾出去反省去。」

  「外面在下雪!」聽言反抗。

  「下雪也凍不死你,在院中站著反省一個時辰。」秦錚道。

  聽言臉一揮,眼珠子轉了轉,立即道,「公子,我還要負責給聽音煎藥,若是我在外面凍一個時辰,手凍僵了,便沒辦法給她煎藥了。」

  秦錚默了默,擺擺手,「那算了,這一過先記著,她的嗓子什麼時候好了,你什麼時候再罰。」

  聽言大喜,大聲道,「是,公子!」

  「若是再犯錯,兩罪並罰。」秦錚補充。

  聽言的喜色收斂了些,連連應聲。瞧見屋中堆滿了東西,好奇地走過去瞅了一眼,驚喜道,「公子,您哪裡弄來這麼多好皮毛?」

  秦錚掃了一眼堆了半個屋子的東西,「打賭贏的。」

  「公子真厲害!」聽言崇拜地拍馬屁,見秦錚不置可否,他道,「公子是要做衣服嗎?我去請繡紡的人來?」

  「用她們糟蹋了好東西,不如就聽音動手做吧!」秦錚道。

  聽言看向聽音,立即道,「是啊,聽音,你跟王妃學了多日的針線了,自己動手也無礙了吧?前兩年王妃眼睛好的時候,每年都給公子和宮裡的郡主做幾件衣服,這兩年王妃眼睛不太好了,王爺下令不讓她多勞累,公子的衣服才找繡紡的人來做。王妃只做幾塊帕子。」

  謝芳華不點頭,聽言說的多日也不過十日而已,她若是沒有底子,十日能學成?

  「哎,你不會說話真悶得慌,最好孫太醫這回的藥讓你一下子就好起來,那就好了。我和公子能日日與你說話,也不會悶了。」聽言歎息一聲。

  秦錚看著謝芳華,見她對自己做衣服沒什麼興趣的樣子,語調緩慢地道,「就這麼定了。你每日也不用特別抽出時間來,只需要我娘來的時候,利用她教導你的時間,你們一起做這個正好。」

  謝芳華站起身,扭頭進了屋,給了他一個背影。

  聽言看著裡屋的簾子摔得啪啦啪啦地響,佩服謝芳華,敢給公子甩臉色,她比他能耐多了。他可從來不敢給公子甩臉色。偷眼看秦錚,見他半點兒惱怒也沒有,不由更是服氣。

  謝芳華進了裡屋,躺在貴妃椅上,閉眼休息。

  雖說是休息,但更多的是在想今日侍書給她傳來的紙條,他哥哥說今日皇上忽然對爺爺說要她今年春節一定進宮赴宴,這算是下了旨意了,而且她如今也夠了及笄的年齡,自然不能再藏著掖著捂在閨閣裡面了,理當露面,除了出府見世面外,也該是被各府相看議親了。這是京中貴裔圈子裡面對成年女子的規矩。他爺爺自然不能再推脫,再推脫下去,就怪異了,會惹得本來不關注她的人對她探究。

  若是引得人探究,對忠勇侯府來說,捂了八年,不可能找不到她不在府中的蛛絲馬跡,不是什麼好事兒!

  對她來說,也不是什麼好事兒!畢竟一個女子悄無聲息不在府中八年,幹什麼去了?不奇怪嗎?
  所以,今年的宮宴她勢必要參加了!不但要參加,還要露面於人前。這也是她今年趕在及笄第一年立即毀了無名山脫身回來的一個理由。

  不過,今日之所以被皇上想起她,應該不是源於忠勇侯府和她本身受關注。

  應該是與秦浩進宮求娶她有關,至於秦浩為什麼滿京城的女子獨獨選了忠勇侯府的小姐來抵擋左相府,應該正如李沐清所說,是與忠勇侯府的地位,以及她一直傳言體弱多病的身體有關,若是他選別的門第,不夠抵擋左相,若是選別府的小姐,他一個庶子,人家健康的小姐他還配不上。

  所以,細論起來,她還是成了這京中那個最適合秦浩推脫左相府的擋箭牌。

  成了,他就是忠勇侯府的乘龍快婿,忠勇侯的唯一孫女婿。雖然她體弱多病,但他將來再納幾個稱心如意的妾,得了忠勇侯府的支撐,他的腰桿在英親王府轉眼間就能挺起來,不能越過秦錚,也相差無幾了。

  若是不成,他總之不吃虧,被皇上過問了的婚事兒,即便是秦錚這個弟弟幫兄娶妻一力促成的,誰也不敢笑話他。如今弄得皇后下了懿旨,說白了,也是一樣,他也不虧。

  就拿今日他出手就賞賜她英親王在他出生時給他的玉珮來說,秦浩自然也是不可小視。

  謝芳華揉揉額頭,她沒回到忠勇侯府,卻是捲入了英親王府的勾心鬥角裡,真是……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9:09 PM

第四十七章選妻

謝芳華閉著眼睛沒休息一會兒,秦錚便喊她去做飯。

  她看了一眼外面飄著大片的雪花,不願意動,伸手對西南的方向指了指。

  「只要有你在,爺才不吃大廚房的飯菜,多年如一日,早膩味了。快去做!」秦錚站在她面前,用腳踢了踢她。

  謝芳華眼白馬上佔據了大半個黑眼球的位置,他在這王府生活了快十七年了吧?不是也沒被膩味死?她每頓飯不是糖多就是鹽多,他還沒吃膩味?

  「我跟你一起去!」秦錚伸手拉她。

  謝芳華避開他的手,打定主意不想動。

  「我給你燒火!」秦錚哪裡讓她避開,一把就拽住了她,拖著就走。

  謝芳華忍了忍,才沒抬腳踹他,只能跟著他出了暖和的房間。

  落梅居幾乎被雪覆蓋,梅枝上壓了一層瑩白。紅色和白色相疊,別有一番寒徹骨的傲香。從皇家獵場弄回來的兩隻小動物應該在是王府轉了一圈沒發現能逃出去的路,便找了個空屋子安了窩,此時似乎忘了負傷,在院中追逐嬉戲,厚厚的雪地上被它們踩出了無數爪印。

  秦錚在出了門口時便自然地放開了謝芳華的手,向小廚房走去。

  謝芳華臉色即便這些年鍛煉得厚了些,但也有些熱,看著走在前面恍然無覺剛剛舉動的秦錚,顰眉片刻,手在衣裙上用力地擦了擦。

  秦錚回頭看了她一眼,眸光凝了凝,沒說話。

  謝芳華理直氣壯地瞪了他一眼。

  秦錚攸地笑了,倒退兩步到她面前,彈了彈她頭頂上被風吹起落在上面的花瓣,謝芳華以為他會說什麼,他卻又扭頭走了。

  聽言聞到動靜,從他的屋子裡跑出來,「公子,我來給聽音燒火就行,您……」

  秦錚瞅了他一眼,「你不是要煎藥嗎?」

  「今天的藥煎完了。」聽言道。

  「那就把明天的也煎出來。」秦錚說話間已經邁步進了小廚房。

  聽言呆了呆,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本來覺得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如今看自小跟在秦錚身邊的這個聽言,她只能搖頭。正如秦錚所說,他這麼呆,這麼些年是怎麼跟在他身邊沒被人弄死的?

  不多時,小廚房擠滿了三個人。

  一個人做飯菜,一個人燒火,一個人煎藥。井然有序。

  有秦錚看著,謝芳華沒理由再放錯糖或者鹽,也不會放多或者放少。所以,這一頓飯算是吃了個不甜不鹹正可口。

  秦錚吃罷飯,極為滿意地道,「以後若是有時間,我都幫你燒火!」

  謝芳華捶捶胳膊,掄勺子也是一門學問,她每次從廚房出來就胳膊疼,納悶拿著比勺子重幾倍的劍的時候卻半點兒不適沒有。難道她天生就是拿劍的料?

  「胳膊疼?」秦錚挑眉。

  謝芳華懶得瞅他。

  「走,我們去院中練一會兒劍,活動一下就不疼了。雖然天冷,爺就不辭辛苦陪你了。」秦錚站起身,將牆上掛的劍扔給她。

  謝芳華反射性地接過劍。

  秦錚勾了勾嘴角,揚眉道,「今日不讓著你。」

  謝芳華冷哼,誰讓著誰?

  「公子,聽音又哼了。」聽言立即大聲道,像是發現了不得的大事兒一般。

  「她自然會哼,大驚小怪做什麼?」秦錚出了門。

  謝芳華隨著他也出了門。

  聽言弄了個沒趣,摸摸腦袋,啞巴出聲是沒什麼大驚小怪的,但她是聽音啊,聽音往常無聲無息的,被人打一巴掌怕是都不吱聲,哼一聲難道不覺得大事兒嗎?

  他的手還沒放下,院中兩個人的劍已經出手。

  聽到劍聲,聽言立即從椅子上彈起,挑開簾子,站在門口看。

  小白狐和紫貂也停止了嬉戲,退到一邊好奇地看著二人,兩雙眼睛骨碌碌地轉,似乎不明白這兩個人怎麼內鬥起來了?它們會不會因為打架而被殃及。

  飄雪中,二人劍雨如飛花。

  謝芳華的胳膊果然不疼了!

  半個時辰後,謝芳華的劍忽然挑掉了秦錚腰間玉珮的繩子,玉珮飛起來,眼看就要落在地上,秦錚卻是沒去接,謝芳華只能又用劍挑住,遞給他。

  秦錚的臉色在雪中更是清俊,收劍入銷,擺擺手,「送你了!」

  謝芳華手一頓,看向劍稍,這枚玉珮晶瑩剔透,雕刻著祥雲神獸圖案不說,還刻著他的名字,比今日秦浩要賞賜她那一枚玉珮不遑多讓,甚至更精緻做工更好一些,他賞給她?什麼意思?

  「省得你看著別人的玉珮眼饞。」秦錚向屋中走去。

  謝芳華挖了他一眼,拿了玉珮,收劍入銷,快走兩步,追上他,扯過他的手,將玉珮塞進了他的手裡。這樣的東西她才不要!

  「不要?」秦錚回頭看著她。

  謝芳華點頭,自然不要,男人的玉珮怎麼能隨便要?

  秦錚面色沒有因輸了劍招而氣怒,而是扯了扯嘴角,「別人的不能要,我的可以要。」

  謝芳華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男人嗎?扭頭進了屋。

  秦錚讀懂了她眼睛裡的意思,笑意頓收,抿起唇瓣,片刻後,似乎想起了什麼,驀然笑了,收了玉珮,腳步輕鬆地走進屋。

  聽言呆呆怔怔地站在門口,雪花打在他本來覺得自己很靈光如今才發現實在不靈光的腦袋上,怎麼也想不明白聽音那一招劍是怎麼挑下公子身側的玉珮的?多少年了,他還沒見過誰的劍能近了公子的身。

  傍晚十分,雪下得愈發大了。

  整個落梅居像是都被掩埋在大雪中,紅梅已經看不到紅的顏色,只看到滿目銀白。

  謝芳華將屋子裡的火爐燃得極熱,暖融融的火氣將窗子上剛沾染的落雪一瞬就化成了水。她取了點紅棗,鮮姜,放在銅壺裡面和茶一起煮,不多時,滿屋子的紅棗香味。

  三個人捧著杯子坐在屋中閒適地品嚐。

  聽言喜滋滋地看著謝芳華,嘴裡忍不住誇獎,「聽音,你到了公子身邊可真好,咱們落梅居就是下雪也不冷了,你不知道往年,我將爐子也是燃得熱乎,可是就是不覺得暖和,我和公子大眼對小眼坐在一起,想想就沒趣味。」

  謝芳華不說話。

  秦錚也不言語。

  聽言繼續感慨,「我來公子身邊的時候才六歲,公子那時候才八歲,偏偏趕走了侍候的丫鬟婆子,王妃無奈,只能依了他,所以,我們倆個學著做自己的事情。公子的衣裳時常反著穿,我則是鞋子分不清左右腳。王妃將我從家族裡面要出來本來是讓我給公子做陪讀的,我那時候覺得只需要跟著公子就行,所以,哪裡懂得家務瑣事兒?來了之後,才發現全然不是那麼回事兒。」

  謝芳華挑了挑眉,斜睨了秦錚一眼,八歲了衣服還反著穿?也夠笨的!

  秦錚喝著茶,沒阻止聽言叨咕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似乎不覺得八歲不會穿衣服丟臉。

  聽言見秦錚沒反對,愈發打開了話匣子,「於是我們兩個都需要學,早起上書房,時常起得晚,公子總被授課的師傅罰,那時候上書房授課的可是當今皇上的師傅,那個嚴厲勁啊,就別提了。連皇子們都得乖乖聽他的,不好好聽課,遲到或者早走,都要挨竹板子。公子聰明,課業上自然難不住他,但是早上起不來就是一大關,初入上書房的半年,每日裡都因為這個挨打。將手都打腫了,回府之後還要藏著掖著不讓王妃看見。」

  謝芳華靜靜聽著,南秦上下勤學文治武功,這是建朝時候就流傳下的規矩。已經形成了一種風氣,無論是高門大戶的貴裔公子,還是平民百姓的兒郎,從小都要識字學點兒皮毛功夫。是以,南秦至今強盛不衰。秦錚早起去學課不是什麼奇事兒,但有侍候的人不用非要讓自己受苦,就是個奇葩了。

  「後來有一次,師傅打得狠了,公子的手連吃飯都不能了,王妃自然也就發覺了。說是我失職,要打我,公子護著我,我才沒挨打,但從那也不敢再貪睡不早起喊公子了。可是,試了兩天,我還是起不來,於是就想出主意,從府中的雞窩裡抓了一隻大公雞來。那大公雞早上鳴早,我和公子就齊齊醒了。」聽言說著,樂了起來。

  秦錚瞅了他一眼,緩緩開口,「那大公雞是所有雞的頭目,你抓了它來,所有雞都不在雞窩待著了,都被引來了落梅居,它早上一叫,外面的雞跟著一起在牆外叫,我們能不被喊醒?」

  謝芳華抽了抽嘴角,群雞叫早嗎?也是鮮有聽聞了。

  「後來雞窩由外院的西南角挪到了咱們落梅居外,即便雞屎臭味在夏天飄進落梅居,但我和公子都不覺得臭。因為自此公子每日上早課都是最先到上書房的一個。不但不再被師傅打,還被師傅誇獎了幾回。」聽言嘻嘻地笑著,問謝芳華,「你知道咱們落梅居院裡的梅花是怎麼才種了滿院子的嗎?」

  謝芳華揚眉。

  聽言給她解惑,「那是因為雞糞味太重了,王妃說派人來叫公子早起,公子卻推脫了,說不喜歡別人隨便進入他的院子,雞糞不算什麼。王妃心疼公子,又因為公子喜愛梅花。所以,王妃親自回了一趟清河,去要崔氏族裡流傳了幾百年的落梅給公子。崔氏族長念在王妃為族裡捐獻了十所族學,才將收藏珍惜的珍品梅花給了王妃。怕她回府後養不活,特意派遣了看顧崔氏梅園的梅匠跟隨回了王府。這麼些年過來,就成了如今的落梅居。」

  謝芳華點頭,看向窗外,原來這些梅花來自清河崔氏的族裡。英親王妃為了他的兒子,可謂是煞費苦心了。

  「一年之後,我和公子不用群雞叫早,也能準時早起了,雞窩才挪回了原來的地方。」聽言唏噓地道,「生火爐,燒熱水,打掃院子,穿衣穿鞋,鋪床疊被,收拾屋子,都是那時候學會的。一晃也這麼些年了。」

  謝芳華想起自己重生後,就開始學著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以便為了有朝一日能出府去謀得一身本事回來,所以,也知道雖然平常看起來再簡單不過的事情,開始做起來,也是有難度的。富貴之家的兒女,身前身後一大堆侍候的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說句不誇張的話,去茅房方便都有人給擦屁股。不會自理之事,再正常不過。

  她圖的是有朝一日不受制於人,讓忠勇侯府門庭不倒,才狠下了心去苦自己。

  可是秦錚,他圖什麼?

  英親王府得皇帝鐵般地器重,三代之內都不會倒塌,他一個嫡出之子為何也要苦自己?

  何況她是重生之人,再活一世,不是孩子,什麼事情都看得明白了,才去為之。

  而他呢?聽言說他那年才八歲,八歲就寧可吃苦,也要棄了侍候的人。為什麼?

  畢竟忠勇侯府和英親王府不同。

  「聽音,你是不是奇怪公子為何放著侍候的人不用,偏偏吃這份苦?」聽言忽然問。

  謝芳華收斂思緒,點點頭。

  聽言掃了一眼秦錚,歎了口氣,「我這些年都沒弄明白,你才來幾天,自然是弄不明白的。公子的身份,按理說,侍候的人可以堪比王妃身邊的配置,就連我這個書僮,按理身邊也會有兩個打理我瑣事兒的人。可是你也見了,偏偏公子都不用,我只能也跟著吃苦了。」

  「你怨言還不小?嫌棄如今的日子過得舒服了?」秦錚看向聽言,眼角斜了斜,「若不然我明日便安排兩個人侍候你?」

  聽言駭了一跳,連忙求饒,「我就隨便和聽音說說,公子別當真,我哪兒有怨言呢!開始是苦些,後來這院子裡除了您就我,沒別人,也沒雜事紛擾,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知道有多舒服。」

  秦錚微微哼了一聲。

  謝芳華有幾分恍然,看來原因就在這裡。英親王府如此簪纓鼎盛,只闔府佔地就有幾十畝,府中的人多得更是幾千數之多。尤其秦錚是這府中唯一的嫡子,盯在他身上的眼睛豈能少了?想往他身邊擠的人能少了?只要有人在身旁,就有麻煩和危險環繞在側,他誰也不用,只留個小書僮跟在身邊,無形中擋去了多少對他下手的手?

  更甚至,他的武功是誰教的?

  私下做些什麼事情,豈不是能夠隱藏和方便?

  讓她意外的是聽言的身份,想不到他這個小書僮看著不起眼,竟然出身清河崔氏。怪不得在秦錚跟前的稱呼一直是我啊我的,從來不是低微的小人或者奴才屬下之類的。

  清河崔氏的兒郎,即便是庶出,也堪比一般大戶人家的嫡出公子。

  「咦,王妃這時候怎麼過來了?」聽言本來還要說話,無意地向窗外一瞅,立即跳起來,迎了出去。

  秦錚也是一怔,看向外面,春蘭打著油紙傘,擋著雪花,英親王妃抱著手爐進了院子。他也立即站起身,迎了出去。

  謝芳華對英親王妃是尊重的,這樣一位全心全意為了兒子的母親,她兩世重活,卻沒有福分得到母愛,也立即站起身,跟在秦錚後面迎了出去。

  「王妃,這麼大的雪,您怎麼來了?」聽言抖著手笑嘻嘻地對英親王妃問。

  英親王妃瞪了他一眼,「本來當初在清河見你是個乖巧的孩子,我費了大勁才從二哥手裡將你要來我這裡。誰知道這麼些年,性子竟然越長越歪了。」

  聽言摸摸腦袋,討好地道,「小姑姑,我的性子是跟公子學的。」

  「不學好!家族的禮儀都被你丟到天邊去了。」英親王妃狠狠地拍了他腦袋一下。

  聽言不敢躲,著著實實地挨了一下,想著今日他的腦袋可真倒霉,總是挨打。

  「娘!」秦錚出了門,對英親王妃隨意的喊了一聲,伸手接替春蘭扶住她的胳膊。

  「我不是你娘,別喊我。」英親王妃作勢甩開他胳膊,板起臉。

  聽言心裡平衡了,原來不止他一個人遭嫌棄,公子也是一樣的。

  謝芳華默默地給英親王妃見了禮。

  英親王妃雖然板著臉,但還是對她點了點頭。

  秦錚笑了笑,抱住英親王妃胳膊不鬆開,懶洋洋地扶著她往屋裡走,口中得意地道,「今日兒子這一出事兒辦得如何?我爹是不是火冒三丈?您心裡指不定怎麼舒服呢?如今還對我板個臉做什麼?」

  英親王妃憋不住笑了,瞪他一眼,抬手戮他腦門,「這回你怕是真招了西院的恨了,看你以後怎麼應付他為難?」

  「他若是動手只管來,兒子接著也就是了。」秦錚不以為然,「就算我不做這一樁,他就不恨?出身又不是我的錯。」

  英親王妃點頭,的確,秦錚若是不做什麼,他也照樣出手。就在錚兒八歲那年還不是被他險些……那時候他才十一,就有那麼毒的心思,她想著,臉色徒然冷了下來,「你說得對!」

  秦錚似乎也想起了什麼,但並沒有怒,而是偏頭看了謝芳華一眼。

  謝芳華為二人挑開簾子。

  秦錚扶著英親王妃進了屋,春蘭、聽言隨後跟進。

  「好大的棗味,還有姜味。」英親王妃鼻子嗅了嗅,說道。

  「是聽音在煮茶,茶水裡放了紅棗和鮮姜。」聽言狗腿子似地稟告。

  英親王妃恍然,面上沉怒褪去,露出笑意,對謝芳華道,「聽音就是個乖孩子,心靈手巧,學什麼一點就會,不用費神,教導琴棋書畫的四位師傅每個人都誇獎她,我也越來越喜歡她了。」

  謝芳華垂下頭,若沒有上一世的基礎,她哪裡能學東西如此快?經不得誇。

  「她自然是蕙質蘭心的,否則兒子怎麼會選中了她?」秦錚得意地道。

  英親王妃嗔了秦錚一眼,坐在軟榻上,對他道,「今日的雪下得太大,我就是不放心你,所以要春蘭陪著過來看看,果然自從有了聽音,你這裡都與以前不一樣了,倒不用我操神了。」

  謝芳華給英親王妃和春蘭倒了一杯煮好的茶。

  春蘭嘗了一口,笑道,「這樣喝味道可真好,還能驅寒。聽音姑娘就是心竅手也巧。」

  英親王妃也嘗了一口,點點頭,對春蘭道,「以後咱們屋裡也時常煮些來喝才是。」

  「王爺不喜歡姜的味道。」春蘭道。

  「管他呢?他不喜歡可以不喝,不想聞的話就去別的院子,他又不是沒地方去。」英親王妃輕輕哼了一聲。

  春蘭不言聲了。

  秦錚慵懶地看著英親王妃,「爹早先沒去門口接您回府?」

  「接了!」英親王妃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又將他氣著了?」

  「是他自己要找上門來生氣,可怨不得兒子。」秦錚把玩著手裡的杯盞,問道,「現在他去安慰劉側妃了?」

  「沒有,秦浩要娶左相府的小姐,這是一門好親事兒,他一個庶子是高攀了,劉側妃怎麼會不喜?用不著他安慰,他去書房了。」英親王妃語氣有些淡。

  「原來是去安慰大哥了。」秦錚瞭然。

  英親王妃臉色冷了些,「這麼些年了,朝局上的事情他比誰都明白看得通透,可是一到這後宅子女上頭,他就是個榆木疙瘩,怎麼也不開竅。你從小就會氣他,秦浩從小在他面前就討巧,你凡事不用他管束,而秦浩事事都過問他,這也就造成了今日他喜歡秦浩栽培他的局面。也不全怪他,有你一半的責任。」

  秦錚對此一笑,「娘如今還說這些做什麼?」

  英親王妃歎息一聲,「的確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話落,有些驕傲地道,「就算他喜歡秦浩又如何?栽培他又如何?秦浩還不是連自己的婚事兒都做不了主,要聽我兒子的安排?」

  秦錚不置可否。

  英親王妃看著他,忽然話音一轉,「你告訴娘,今日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盧雪瑩是怎麼招惹你了?往日你都對她視而不見,不理不睬,今日為何偏偏就忍不住怒了她?」

  秦錚動了動眉梢,沒說話。

  「和娘也不能說?」英親王妃催問。

  秦錚抿了一口茶,微微垂下頭,臉色雖然沒什麼變化,但眸底有些冷。

  英親王妃轉頭看向聽言。

  聽言立即擺手,「我今日沒同公子一起出去狩獵。」話落,他伸手一指,「聽音去了。」

  英親王妃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對她露出無辜的神色。

  「你不能說話,可真是可惜了。我聽說孫太醫又給你換了方子?希望這回能治好你的嗓子。既然不是先天的啞症,總有辦法。」英親王妃憐惜地瞅了謝芳華一眼,對秦錚怒道,「快說!若是連娘你都瞞,看我還疼你!」

  秦錚抬起頭,忽然一笑,慢悠悠地將今日在獵場外盧雪瑩說的話一字不差地和盤托出。

  英親王妃聽罷,沉默沒說話。

  謝芳華打量英親王妃的神色,並沒看出任何情緒。

  她知道英親王妃的溫婉也不過是表面而已。她出身在清河崔氏嫡系一脈,崔氏的女兒向來尊貴,不是做皇后就是做王妃,最次也是進大戶人家做嫡媳,自小便用宮裡放出的教養嬤嬤教導,陰謀詭計,手腕籌謀比尋常貴戶府邸的小姐學得要多得多。否則這麼多年,她如何能穩坐英親王妃的位置,執掌英親王府偌大的中饋?如何能生出養出秦錚這樣在南秦京城橫著走的兒子?

  今日這件事兒,說白了,就是秦錚為護她而起。

  當時在場的不止有燕亭等幾位貴裔府邸的公子,還有燕嵐等大家小姐在場。用不了多久,秦錚因為護她的風聲就會傳出去。

  雖然,從她來到秦錚身邊,已然聚了無數人窺探的目光,但是將事情弄得這麼大,估計也讓很多人意外,尤其是宮裡。因為這件事情畢竟是因為她一個小小的婢女,卻牽動了左相府的小姐,又牽扯了英親王妃的庶長子,進而牽扯了皇后下懿旨賜婚,皇上也過問了此事。

  接下來,她身上的目光會更多,恐怕還會惹來麻煩。

  來自別處的麻煩都好說,若是宮裡……

  盧雪瑩說的話其實也不是全無道理,至少秦錚將來是要娶妻的話很對。

  「娘在想什麼?」秦錚等了半響,不見英親王妃再說話,微微挑眉。

  英親王妃放下杯盞,目光有些凝重,對他正色道,「錚兒,你也不小了,今年十六,過了年就十七了。你大哥如今得了懿旨賜婚,就該輪到你了。就算娘不為你張羅,想讓你再放蕩二年,但是也擋不住宮裡的皇上、皇后、太妃過問此事。你爹雖然對你怒其不爭,但心裡對你的愛其實不比秦浩少,你的婚事兒是大事兒,他怎麼也要過問的。你有什麼想法?」

  「沒什麼想法!」秦錚語氣極淡。

  英親王妃哼了一聲,「你別糊弄我,你是我生的,你有沒有想法我還不知道?」

  秦錚攸地笑了,看著英親王妃,「娘恐怕才是有想法那個人吧?」

  英親王妃挖了他一眼,「既然皇后的懿旨賜了婚,左相府的盧雪瑩就算再怎麼不樂意,也是要嫁入英親王府來,除非秦浩死了,否則她生是英親王府的人,死是英親王府的鬼。她對你是休要癡心妄想了。」

  秦錚聞言不屑一顧,嘴角都不動一下。

  「排除她一個,這京中大家府邸適齡的女子有五十幾人,但與咱們門楣相匹配的只有五人。」英親王妃緩緩道,「右相府的小姐李如碧,永康侯府的小姐燕嵐,翰林大學士的獨女王妍,監察御史的二女兒鄭茵,還有忠勇侯府的小姐謝芳華。」

  謝芳華手一抖,握著的杯盞微微傾斜,姜棗茶水灑了兩滴到她指尖。

  秦錚掃過來一眼,眸光定了定,沒說話。

  英親王妃閒話家常一般地道,「擱在娘的角度,只要是你點頭,中意的,娶進門來,娘都能待她如親生女兒,這五個人家,都是與我家一樣是鐘鳴鼎食之家,最次也是富貴百年的門第。家教都甚嚴,養的閨女都差不了。比左相府那個強多了去了。雖然燕嵐差一些,但也是個知道分寸的孩子。」

  秦錚不說話。

  英親王妃話音亦莊,「前面四人若是你求娶,問題都是不大,只這忠勇侯府的小姐,要細細思量一番,恐怕最是為難。」

  「怎麼為難?」秦錚挑眉。

  英親王妃猶豫了一下,吐了一口氣道,「忠勇侯府的小姐從七歲起得了一場大病後,一直就纏綿病榻,至今不見外人。不但京中夫人小姐圈子裡的聚會不參加,每年的宮宴也被忠勇侯給推脫了。據說就連忠勇侯府的人都沒見過她幾面。體弱至此,實在憂心,不是媳婦的好人選。」

  秦錚嗤了一聲,不以為然。

  英親王妃看著他笑了笑,「娘親與她娘是昔日的手帕交,哪怕她娘命苦,早早就去了,但娘親也沒忘交情,一直念著她。我們昔日到有個口頭婚約,不過未曾擱在書面上,也未曾交換信物,所以,早也算不得數了。」

  秦錚抬了抬眼皮,沒說話。

  「若她真是大病得連屋都不能出,就算娘再喜歡,也是不能給你娶的,畢竟你將來是要繼承英親王府這門庭的,你的媳婦兒怎麼也要幫你支撐起府中的中饋來。不能是在溫室裡養的花朵,經不得風雨。」英親王妃道。

  謝芳華喝了一口姜棗水,聞言略微鬆了一口氣。

  「她的病是其一,其二就是忠勇侯府的門庭,始終是皇上心裡的一根刺。謝氏的根基太大了。南秦幾大姓氏望族的門庭加起來,算上我出身的清河崔氏,恐怕也不及一個謝氏。若是再任其發展下去,保不準有朝一日南秦就改了朝,換了代,姓謝了。」英親王妃聲音略微低幾分。

  「娘,這話您也說得出來?幸好外面風雪大。」秦錚叩了叩桌面,發出細微的響聲。

  謝芳華垂下眼眸,終於找到了前世忠勇侯府被滅門的根源了。原來原因在這裡。她這些年依然想不明白忠勇侯府對皇室忠心耿耿,怎麼可能會聯合北齊嫁出去的姑奶奶通敵賣國?皇帝雷霆震怒,誅殺了滿門,九族多少人都被拖去了亂葬崗……

  一直以來,她只想到是飛鳥盡,良弓藏,忠勇侯府太繁榮遭到了皇帝忌諱。

  卻原來是謝氏一脈的根系太大,族人太多,才是真正威脅皇室的忌諱所在。

  爺爺他心中清楚嗎?

  連英親王妃一個女子都清楚的事兒?他怕是更清楚吧!

  這麼些年,爺爺頂著謝氏一脈最繁盛的忠勇侯府何其不易?而謝氏的其他房和族人呢?他們只羨慕忠勇侯府門第高貴,怕是不會去想同氣連枝,同姓一個謝吧?只知道爭奪爵位,拜高踩低,愚昧地不懂朝政和潛在的危險。

  她忽然心中升起一股悲哀,這是傳承了數百年甚至起源了千年的謝氏發展至今的悲哀。

  人人都想做那出頭的鳥,卻不知道出頭的鳥是最先被搶打的那個。

  「就算我不說出來,有心人也是洞若明鏡。」英親王妃笑了笑,「忠勇侯府世代忠誠,忠勇侯年輕時戍邊保疆,耽誤了子息,唯一的兒子兒媳出了意外早亡了,唯一的女兒替大長公主嫁去了北齊,若是叫我說,忠勇侯府自然不會反。但是高坐在龍庭上的皇上可不這麼想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這是自古為君的忌諱。謝氏和忠勇侯府正是犯了這個忌諱。」

  秦錚不言聲,修長的手晃動著杯盞,杯中的水一圈一圈有規律地晃。

  「忠勇侯府世代入朝,立世求存。其他謝府旁支族親則是各想方法,有能入仕的便入仕途,謀得官位,不能入仕的便經商,不能經商的就置辦農田,天下但凡有收益的活計,都有姓謝的人在做。」英親王妃讚佩道,「這樣的謝氏,焉能不被皇上忌諱?」

  謝芳華握著茶盞,靜靜聽著,謝氏有多大,族人有多少,她上一世在被滅門牽連的時候就知道了。當時還流傳出一句話,「南秦傾了一個謝,半壁江山塌一空。」

  這個謝,說的可不止是人,也不止是朝堂的人才,原來還有謝氏背後的士農工商經濟。

  所有謝氏族人集合起來有多少經濟脈絡和財力,她沒計算過,但比國庫,怕只多不少。

  這樣想來,她經歷了一世之後,重活至今,若不是今日英親王妃這樣點出來,她的保守護住忠勇侯府的想法還是有些簡單了,沒看清楚忠勇侯府背後這隻大背景。

  謝芳華握著杯壁的手緊了緊,抿了抿唇,遮住眼中清冷的神色。

  即便再難,她也要保住忠勇侯府,保住家宅和親人平安。

  否則,枉活一世。

  「清河崔氏論起來,也不比謝氏族人差多少。」秦錚忽然道。

  「清河崔氏秉持文人的清貴遺風,自詡清門清戶,錢財和仕途乃銅臭和勢力之物,不屑為之。誓必要從這世俗凡塵中脫穎出自己淤泥不染的青蓮之風。」英親王妃談起自己的家族,淡淡道,「其實這世間的人,哪有哪個人,哪一家真正有清風骨氣?不沾染銅臭?人要活著,錢財必不可少。清河崔氏真要這麼清白,你這滿院的落梅從哪裡來?」

  秦錚挑眉。

  「開始有這個規訓,不過是為了裝點門面罷了,也算是為了減少帝王忌諱。久而久之,代代流傳下來,族中子弟便真有了清貴風骨,很多人都不喜入仕和經商。無論從官路,還是從經絡財脈,都漸漸縮減不及,帝王有哪個不樂見?」英親王妃耐心地解析,「所以,這也就是清河崔氏還能再立百年的理由。而謝氏,岌岌可危。」

  秦錚默然。

  謝芳華不得不承認英親王妃說的是事實。她不愧是出身在清河崔氏的女兒,不僅對南秦朝堂局勢瞭解透徹,對人心把握得當,更對自己家族瞭解甚深。才生了秦錚這樣看起來混不吝色,玩世不恭,不拘世俗,囂張狂妄,無一是處,卻又深不可測的兒子。

  「所以,可以想像,你若是娶忠勇侯府的小姐,皇上是否會樂意?你爹是否會樂意?」英親王妃總結,「你爹雖然不想與左相府牽扯,但范陽盧氏還只算一般望族,百年之外,也趕不上謝氏的氣候,左相再尖刻,也逃不出皇上手心,秦浩也只是個庶子。而忠勇侯府就難說了,我們英親王府百年內定是不倒的,你又是嫡子,皇上怎麼樂意你娶謝芳華?」

  秦錚面上神情難測,不吱聲。

  「行了,今日娘說得夠多了,就是想給你提個醒,讓你看清楚這局勢,對於妻子的人選,也好有打算。」英親王妃放下杯盞,站起身,轉頭拍拍謝芳華的手,笑得和氣,「聽音,今日的事情雖然因為你,但你也別怕,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兒。你是你家公子身邊的人,你被盧小姐那般言語欺負,也是欺他,他的脾氣若是不惱,誰都會覺得奇怪了。這樣正好。」

  謝芳華收斂情緒,規矩地點點頭。

  英親王妃摸摸她的腦袋,「你是個穩重的孩子,若是一直有你在錚兒身邊,我也是喜歡的。不管他將來娶了誰,我都會對你……」

  「娘,別囉嗦了,要走趕快走!雪越來越大了,兒子送你回去!」秦錚打斷英親王妃的話,站起身。

  「這個死孩子!」英親王妃罵了一聲,後面的話到底沒繼續說下去。

  春蘭連忙拿過斗篷給英親王妃披上。

  謝芳華將手爐遞到英親王妃手裡。

  「我聽說今日你贏了幾位公子的好皮子?」英親王妃在屋中掃了一圈,問等著她的秦錚,「你準備怎麼處理?」

  「給你和聽音都做衣服。」秦錚毫不含糊地道。

  「那感情好!」英親王妃笑開了,「我兒子贏來的,穿出去也有面子。」說著,感興趣地對謝芳華囑咐,「你描畫出幾套衣服的樣子來,明日我過來,我們兩個一起做。」

  謝芳華點點頭。

  英親王妃由秦錚扶著打傘出了房門。

  春蘭獨自打一把傘提前蹚道。

  「聽音,這薑湯棗茶水我還沒喝夠,你別都一個人喝了,給我留點兒啊。」聽言對謝芳華丟下一句話,也趕快拿了一把傘追了出去。秦錚去送王妃,回來可就一個人,他得跟著。

  不多時,四個人先後出了落梅居。

  謝芳華站在窗前,看著窗外,飄雪的確更大了,整個落梅居全部被雪覆蓋,除了能看到梅樹的枝幹外,梅花是一瓣也看不到了,枝上地面一片厚厚的白。

  她此時的心境就如這滿目的白雪一般,淒清清的冷冽。

  忽然,院中忽然傳來一聲細微的響動,緊接著,一句耳語傳入耳畔。

  謝芳華一驚,猛地順著聲音的來源看去,只見東南角的一株梅樹枝幹上落了一個霜白的身影,夾在雪白中,幾乎看不出,她眸光動了動,瞬間離開窗前,出了房門。

  轉眼便來到了東南角的樹下,微微仰著頭看著樹上,低聲道,「你怎麼來了這裡?」

  言宸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蒙著白絹布只露出的一雙眼睛動了動,低聲道,「過來看看你,你是否要脫身,今日便是好機會。我幫你回忠勇侯府。」

  謝芳華思量一下,搖搖頭,「我若是離開,其實也是容易,秦錚並沒有對我禁足。但是目前我還不想離開。」

  言宸眼睛縮了縮,「你才來幾日,捨不得這裡了?至於連家也不回了?」

  謝芳華嗤了一聲,「有什麼好捨不得的。這裡錦衣玉食,我回忠勇侯府也一樣。但是回到忠勇侯府,終究是被拴在籠子裡的鳥兒,小姐的身份束縛在閨閣,在這裡的話,我是秦錚的婢女,可以隨著他高興隨意出府。更甚至,可以打聽到很多在忠勇侯府得不到的消息,也可以弄明白很多事兒。」

  言宸緊鎖的眸光漸漸放開,「今年春節宮裡的宮宴據說一定要你參加。」

  「到時候我會想辦法去!」謝芳華道。

  言宸點點頭,「你都探聽到了什麼?如此不想離開,想必有收穫了?」

  謝芳華「嗯」了一聲,眸光沉了沉,「我們的計劃怕是要變動一下。」

  言宸「哦?」了一聲,感興趣地問,「如何變動?」

  「原來皇帝忌諱的不止是忠勇侯府,還有整個謝氏一族。」謝芳華低聲道,「距離春年宮宴還有二十日,你趁這段時間將所有謝氏族人的所有產業和有關聯的產業都打探清楚。」

  言宸扶著梅枝的手動了動,一簇雪花落了下來,他凝眉,「你是想……」

  謝芳華臉色在飄雪中清寒凜冽,「謝氏牽一髮而動全身,不如這一發由我來先動。」

  言宸瞭然,「好!」

  「另外,無名山被毀的消息傳揚開了,四皇子秦鈺如今落腳在舅舅軍中,若是我所料不錯的話,他恐怕未來一段時間都會留在漠北戍邊的軍中了,有左相阻攔,皇帝不可能順暢招回他,另外將無名山的罪加在他身上,說他相剋無名山的話,實屬荒謬。所以,這個言論站不住腳。皇上不久後應該後下旨讓他留在軍中歷練。這是兩全的辦法。」謝芳華又道。

  「所以?」言宸看著她。

  「以我的名義給舅舅傳話,讓他一定務必寬待禮遇秦鈺。另外,你派人避開舅舅,和秦鈺單獨暗中接觸,聯合秦鈺。」謝芳華堅毅地道。

  「皇帝是龍,秦鈺將來未必不是另一條龍。他如今看似是絕境,也未必不會反擊回朝。」言宸沉默片刻,問道,「你確定聯合他?」

  「就算秦鈺是龍,也還是一條小龍。」謝芳華點頭,冷聲道,「就算皇上一直找機會對忠勇侯府和謝氏下手,我也要在他沒下手之前找出一條路來。而最好的路,就是皇權更替。接班人鬥個你死我活的話,他對付忠勇侯府和謝氏的心會不會緩一緩?或者打消,或者給了我足夠的時間安排被我所掣肘也說不定。」

  言宸頷首,「有道理。」

  「這裡不是久留之地,你還是趕快離開吧!雖然如此大雪,英親王府的護衛稍微有些懈怠,但不過也就是瞬息之間,你不宜暴露,今日來這裡已然是冒險了,還是不要多待。」謝芳華催促。

  言宸點點頭,看了她一眼,不再多留,輕輕一個縱身,翻牆出了落梅居。

  牆上厚厚的雪沒有被驚動一點兒,只他坐的這顆樹被抖落了數片雪花。

  謝芳華揮手,一股風雪猛地捲起,半個院子的雪被掀起了一層,梅樹上的雪瞬間被抖落了很多,又被落下了很多。白衣人在樹上待過的痕跡掩藏,分毫不剩。

  她拍拍手,轉身回了房間。

  剛回到房中不多久,秦錚和聽言一前一後回到了落梅居。

  「嗨,這雪下得可真大,要是這麼下個三五天的話,城外的官道和山路怕是會封個十天半個月。」聽言進了屋,放下傘,嘻哈地到爐邊烤火,看到火爐上新煮的茶,高興地道,「聽音,你可真夠意思,又給我新煮了茶來喝,謝啦。」

  謝芳華笑著點點頭。

  秦錚掃了謝芳華一眼,忽然問,「可有人來過?」

  謝芳華面不改色地搖搖頭。

  秦錚轉身進了屋,脫下被雪水打濕了的外衣,換了一件乾淨的軟袍,又走了出來,和聽言一起圍坐在火爐旁喝茶。

  「這麼大的雪,都在屋子裡貓著呢,公子沒見咱們府裡除了我們,連個走動的人影都沒有嗎?哪裡會有人來?」聽言搓著手,「真冷啊,我最不禁凍了。」

  秦錚掃了聽言一眼,沒說話。

  謝芳華靜靜坐著,偶爾撥弄一下銅壺裡面煮的東西,面上看不出分毫痕跡。
  傍晚,聽言回了自己的屋子。秦錚也進了最裡屋,謝芳華給火爐裡埋了兩塊硬實的炭火,也早早就上了床。

  入夜,不止整個落梅居安靜,整個英親王府,甚至整個皇城都極為安靜。

  第二日,清早醒來,大雪已經封了門窗。

  謝芳華向屋中的沙漏看了一眼,正是每日秦錚起床練劍的時辰,但屋中一片昏暗。

  這麼大的雪,不知道裡面的人是否懶一日?

  她正想著,裡屋傳出了穿衣的動靜。

  謝芳華聞聲知道自己不能再懶床,也只能起身穿衣。她剛穿戴妥當下了床,秦錚便從屋中走了出來。瞅了她一眼,道,「照舊練劍!」

  謝芳華點點頭。

  秦錚來到外屋,伸手推了一下門,沒推動,他猛地用力,門咯吱一聲,雪簇簇落下,才勉強開了一條縫,他向外看了一眼,門口的雪堆積的幾乎與房簷一般高,整個門口都被雪堵住了。他忽然笑罵,「大雪都封門了,豈能不封山?聽言這個烏鴉嘴!」

  謝芳華攏好頭髮,走出中屋,便看到秦錚抽出腰間的劍砍雪,她翻了翻眼皮,沒吱聲。

  秦錚砍了兩下,只給門口堆積的雪山劈出兩道印子。他回頭,見謝芳華在撇嘴,他瞪眼,「你可有辦法?」

  謝芳華搖搖頭,就算她沒辦法,也不會傻得拿劍去砍,頂什麼用?白費力氣!

  「那就沒有資格笑話我笨!」秦錚對她道。

  謝芳華撇開頭不看他。

  「公子,公子快來救我啊,我出不去屋了。」外頭聽言的喊聲忽然傳來。

  秦錚扔了劍,沒好氣地嚷回去,「爺還出不去屋呢?叫嚷什麼?自己想辦法!」

  聽言頓時沒了聲。

  謝芳華心裡好笑,這麼大的雪,生生把人都關在屋子裡,也是百年罕見了。

  秦錚皺眉看著門口的雪,忽然對謝芳華道,「我們將門卸了,合力用門推雪,你說怎麼樣?就不信推不動這堆雪。」

  謝芳華點點頭,這的確不失為一個辦法。

  秦錚得到她贊同,說幹就幹,轉眼就將門給卸了,然後自己抓住一面角,將另一面角遞給她,「我喊開始,我們一起用力推!」

  謝芳華點頭,抓住木門的一面角。

  秦錚喊了一聲開始,二人一起用力,兩個人畢竟是自小學武,雖然雪積壓得沉重,但還是耐不住二人的合力,不多時,便將門口的雪推出了丈遠,二人一起出了門。

  因了屋簷下避風,適合藏雪,所以,門口堆積的雪才極多極厚。而院中的雪因風吹走一部分,所以,也就只堆積三尺來深,到半截梅樹下,不是太嚴重。

  天空依然飄著雪花,不如昨日下得大,零零星星地下著,短時間內也不見停的勢頭。

  秦錚抖抖手上的雪,對謝芳華道,「繼續推,推到門口,通出一條道來。」

  謝芳華點頭,繼續向前推。

  這回便容易多了,不多時,二人便將正屋通向落梅居的位置開通出了一條道。

  「公子,聽音,你們出去了嗎?快來救我!」聽言在西邊的屋子喊。

  「你自己想辦法!我們練劍回來你若是還出不來,我再救你。」秦錚走向茅房。

  「不行啊,公子,我尿急。」聽言大喊。

  「你屋中沒夜壺?沒有就憋著!」秦錚不理會。

  「您都沒夜壺,我哪裡有啊,半夜還不是出外面上茅房去?您再不救我,會尿屋子裡的。」聽言苦兮兮地道,「況且,您不救我出去,我怎麼給聽音煎藥?我還要打掃院子啊。」

  秦錚腳步頓了頓,沒吱聲,進了茅房。

  「公子啊,您不能見死不救啊。」聽言似乎快要哭了。

  謝芳華有些好笑。

  不多時,秦錚走回來,重新拿起門板,對謝芳華道,「救他!」

  謝芳華想著在這裡住了數日,秦錚似乎從沒夜間出去過,難道他沒有起夜的習慣?

  「想什麼呢?」秦錚忽然照她腦袋重重地打了一下。

  謝芳華臉一紅。

  秦錚冷哼一聲,「我是不想半夜起來看到你踢了被子的樣子!到晚上水都不敢多喝。」

  謝芳華退後一步,同樣冷哼一聲,她才沒有不好的睡覺習慣,踢被子的人怕是他吧?以為人人都和他一樣?

  「我又聽見聽音哼了,公子,她的嗓子有起色不止是孫太醫一個人的功勞,這裡面也有我的功勞啊。」聽言立即道。

  「記你一功,等她嗓子好了給你唱歌聽。」秦錚拿著門板來到聽言門口。

  聽言在裡面大樂,「好啊!」

  謝芳華揉揉額頭,和這兩個人待久了,她在無名山壓了多年的性子似乎活絡了些。情緒被他們偶爾激起波動,這麼下去不是好事兒。

  「還不快過來,傻站著幹什麼?」秦錚回頭看謝芳華。

  謝芳華立即走過去抓住門板一角和秦錚一起鏟雪。

  不多時,堆積在聽言門口的雪便被鏟開,聽言打開門出來,對二人道了聲謝,就急匆匆地向茅房跑去。

  秦錚扔了門板,撿起劍,向外走去。

  謝芳華也拿了他給的劍跟著他出了院門。

  一個時辰後,二人額頭都微微帶著些汗意地回了落梅居。

  聽言笑嘻嘻地迎上前,「公子,剛剛宮裡派人來傳話了,說雪太大了,天寒路滑,上書房的課暫且免上三日。您今日不用去上早課了。」

  秦錚「嗯」了一聲,對他吩咐,「你也去給聽音上課的幾位師傅傳話,告訴她們,三日內不用來了。何晏這三日也不用來了。」

  聽言應了一聲,披了棉襖,跑出了落梅居。

  「走,我陪你去做早飯。」秦錚對謝芳華道。

  謝芳華點點頭。

  二人進了小廚房。

  聽言不多時就回來了,嘻嘻哈哈地道,「公子,今日大街上百姓們活動的人影都不見一個。全是各府跑腿的小廝,馬車出門的更是沒有。這場雪下的這個大啊。我碰到了忠勇侯府的侍書,他說忠勇侯府的門也被大雪給封住了,只少數風向正吹著的門沒被大雪封住。」

  秦錚點點頭,問道,「侍書這麼早出門做什麼?」

  「據說謝氏六房的老太太因這一場大雪來得突然,身子骨受不住了,昨日染了寒,發熱昏迷了。忠勇侯府一早得了信,侍書得謝世子的吩咐帶著藥品和大夫過去探視。」聽言道。

  秦錚挑眉,「可是和忠勇侯一母同胞的六爺遺孀老太太?」

  「正是!」聽言點頭,「就是昨日來咱們府中做客的謝氏六房明夫人的婆婆。」

  「這位老太太是個要面子有骨氣主,謝六爺亡故之後,挪出了忠勇侯府,另外辟了宅子和子孫同住。這麼些年下來,日子過得也不比其她謝氏旁支差,和京中各府的關係也處得好,只是缺少孫子。」秦錚語氣不帶任何情緒地平價。

  聽言連連點頭。

  「你從咱們小庫房挑選些祛除風寒的好藥和補品,送去謝氏六房。」秦錚吩咐,「若是謝氏六房的人問起緣由,就照實說你今早碰到了侍書,知道了六老太太的身體抱恙。就說我與謝世子交好,六老太太和謝世子是近支嬸祖母,我既然知道了這件事兒,理當派人看看。」

  聽言有些意外,更是奇怪,「公子,您和謝世子交好多年了,那六房的老太太也不是今日兒身體才不好,往日您怎麼沒想著派我去看望?」

  「此一時彼一時,你照我說的話去做就是。哪那麼多廢話!」秦錚瞪了他一眼。

  聽言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問了。

  吃過飯後,聽言果然照著秦錚的吩咐,挑選了藥物和補品,去了謝氏六房的宅子。

  謝芳華暗暗揣測著秦錚此舉的用意,唯一解釋的就是,他沒說是看在明夫人和他娘同族姐妹的關係,倫理也管明夫人叫聲姨母,但是他卻說了謝墨含,這是擺明了給他哥哥這個忠勇侯府的世子撐起幾分門面了。

  這樣的舉動別說傳到謝氏六房,就是謝氏族親裡所有宅院都怕是要驚上一陣的。

  畢竟他們打算的是把哥哥拖下去,忠勇侯府的門庭改了門房。更何況如今哥哥已經成年,爺爺也已經老了,他退下爵位的時候,哥哥就會繼承,他們若是不抓緊,機會就沒了。

  本來忠勇侯就護著唯一的孫子,英親王妃看在他娘手帕交的情分上對其多有照顧,若是再加上秦錚,那麼謝氏其他房再明裡暗裡給哥哥下絆子,就要更謹慎小心掂量著瞧了。

  畢竟秦錚一直以來無人敢惹。

  畢竟他說怒盧雪瑩就怒了,說讓她嫁給他大哥,懿旨就賜婚了。

  這樣的秦錚,誰還敢惹?

  「看來你今日是不得閒了。」秦錚忽然看向窗外說道。

  謝芳華聞言扭頭看向窗外,只見英親王妃由春蘭扶著來了落梅居。她忽然想起她昨日走時說的要一起做衣服,看來是得了其她幾位師傅不用來的消息,趕早就過來了。果然是不得閒了。她只能迎了出去。

  英親王妃進了屋,開口趕秦錚,「雖然不用去上書房,你也給我去小書房溫習去。」

  秦錚撇撇嘴,「您兒子聰明,不用溫習也什麼都會,我陪你們做衣服。」

  「做針線是女人家的事兒,你一個男人攙和什麼?還不快去!」英親王妃趕他。

  秦錚坐著不動,「你們辛苦忙活,身邊怎麼也需要一個端茶倒水的人不是?」

  「有春蘭在,不需要你。」英親王妃不買賬。

  「蘭姨跟在您身邊日日都辛苦侍候,今日就給她放一天假吧,兒子陪您。」秦錚道。

  英親王妃嗔了他一眼,「我看你想陪的人不是我,而是聽音吧!」

  秦錚驀地笑了,看了謝芳華一眼,「娘您真聰明!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9:24 PM

第四十八章串門

英親王妃冷哼一聲,不再攆秦錚。

  春蘭極其有眼力價,見此笑著道,「奴婢的確也想偷懶休息一日了,王妃就交給二公子照顧了。您可要務必照顧好王妃。」

  「蘭姨放心吧!」秦錚拍著胸脯保證。

  春蘭笑著出了落梅居。

  英親王妃對謝芳華道,「咱們兩個先篩選皮子,皮毛雖然都是一類的,但精細度也是不同。近乎相同的皮毛色澤拼湊起來才好看。」

  謝芳華點點頭。

  於是,二人就著屋中堆滿的皮毛擇選起來。

  英親王妃對這方面顯然是行家,謝芳華只負責聽從她安排和打下手。

  用了大約一個時辰,屋中的皮毛都被二人分出了等級和類別。

  英親王妃用帕子抹抹汗,對謝芳華問,「昨日讓你畫樣子,你可畫了?」

  謝芳華點頭。

  「拿出來看看!」英親王妃吩咐。

  謝芳華走進裡屋,將昨日睡覺前隨意畫了的幾張紙拿出來,遞給英親王妃。

  英親王妃接過看了一遍之後,笑著誇獎,「怪不得琴棋書畫的四位師傅總是誇你,只看這簡易的幾筆就勾勒出一幅畫來的本事,不是什麼人都能做到的。」話落,她忽然問,「聽音,你家裡的出身一定很好吧?否則尋常人家的女兒可學不會這麼多東西。這是需要從小就侵淫練習的。」

  謝芳華目光動了動,不點頭,也不搖頭。

  「娘,喝茶嗎?」秦錚忽然問。

  英親王妃對他伸出手。

  秦錚將茶杯遞給英親王妃,順便將她手中的幾張畫紙換到了自己的手裡。看了一眼道,「這是前朝有名的畫仙子作畫的手法。」

  「正是這個手法。」英親王妃點頭,感慨道,「畫仙子對於畫術一道,可謂是登峰造極了。無人能企及,可惜也無後人留下。只留了兩幅傳世之作。一副就是你屋子裡掛著的青雲嵐山,還有一副就是玉樓煙海。聽音這幾幅畫雖然寥寥幾筆,但是隱隱有畫仙子的風骨藏在其中。」

  謝芳華微微垂下頭,她已經很小心隱藏了,竟然還能看得出來,不得不說二人眼毒。

  「青雲嵐山被你得到了,玉樓煙海至今無影蹤,不知道被誰收藏起來了。」英親王妃感歎道,「據說玉樓煙海要比青雲嵐山功法好一些,線條也要流暢一些,意境更深遠一些。」

  秦錚懶懶地道,「在忠勇侯府呢!」

  英親王妃一怔,「當真?」

  「自然是真的,您兒子我還見到過呢。」秦錚頷首。

  英親王妃看著他,見他不像作假,忽然笑了起來,「看我哦糊塗的,謝氏一脈傳承要比我們皇室一脈久遠,在前朝也是一等一的世家大族,金玉滿堂、鐘鳴鼎食、簪纓富貴,論起這些來,誰家也不及。畫仙子的玉樓煙海再好,藏在忠勇侯府也不算什麼稀罕寶貝了。」

  秦錚微哼一聲,「就扔在海棠苑的小倉庫裡,塵土蓋了一尺厚。」

  謝芳華眸光一動,不由抬頭瞅了秦錚一眼。他怎麼知道那副玉樓煙海在她閨閣的小庫房裡蒙塵了?他何時去過她的閨閣?爺爺和哥哥能允許外男進入她閨閣?

  英親王妃也是看著秦錚,奇怪道,「我聽說忠勇侯府的海棠苑住著的是人家小姐。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何時去了那裡?」

  秦錚不以為然,「你兒子想去哪裡還能去不了?何況區區一個忠勇侯府的海棠苑。」

  英親王妃頓時豎起眉頭,「胡鬧!人家姑娘的閨閣能是你隨便說進就進?你雖然性情乖張,玩世胡鬧,但也該知道男女之妨,禮數顏面。我們忠勇侯府雖然頂著宗室的名頭,但皇室最早也是詩禮傳家。偷偷進人家女子閨院,傳出去像什麼話!」

  秦錚咳嗽了一聲,不以為然收斂回去,低聲道,「娘,這不是沒人知道嗎?你再大聲嚷嚷下去,所有人該都知道了。」

  英親王妃惱怒地瞪著他。

  秦錚笑了笑,「這也不怪兒子,只能怪她的閨院裡栽了海棠樹,我想去比比,到底是我的落梅好,還是她的海棠好。」

  英親王妃聞言被氣笑了,「所以你就偷偷跑去看了?既然如此,看看海棠也就罷了,怎麼跑人家小庫房去了。」

  秦錚無辜地眨眼睛,「當時子歸兄好巧不巧地跑去賞海棠,我躲無可躲,又不能真進人家閨房裡躲,只能躲進了一間屋子,誰知道進去之後才發現是小庫房。」

  謝芳華暗自磨牙,一派胡言!她即便多年不在家,也知道她的小庫房是上了鎖的。他如果不撬了鎖的話輕易就能進了那裡?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英親王妃顯然也想到了,挖了秦錚一眼,責問道。

  「幾年前吧!忘了。」秦錚道。

  「不學好!」英親王妃扯過他手中的畫紙,「你今日午飯別吃了,罰餓著!」

  「娘,聽音的手藝有我在旁邊看著,顏色上差些,但是味道上還算有進步了,您今日中午要不要在這裡用膳?」秦錚問。

  「嗯,我也嘗嘗聽音的手藝。」英親王妃點頭。

  「所以,您和聽音吃著,兒子在一旁看著,您忍心?」秦錚反問。

  英親王妃抬手照他腦袋拍了一巴掌,又笑罵一句,算是放過了他,吩咐謝芳華拿針線。

  謝芳華轉身去拿針線,心中惱怒,她的小庫房收藏了很多東西,怕是都被他看到了。至於偷拿倒不至於,秦錚的身份還不至於不問自取地做賊,但是被翻弄是一定的了。

  拿了針線,英親王妃和謝芳華二人便縫起皮子來。

  秦錚坐在一旁喝著茶水,吃著點心看著二人,眸光一會兒落在英親王妃身上,一會兒落在謝芳華身上,閃動著莫測難懂的情緒。

  中午,英親王妃在屋中休息,謝芳華下廚,秦錚燒火,聽言煎藥。

  午飯後,英親王妃休息了一會兒,又興致勃勃地拉著謝芳華縫製衣服。

  秦錚問起聽言前去謝氏六房裡的情況。

  聽言連忙回道,「我去的時候,謝氏六老太太醒了,問起公子,我將您吩咐的話照實說了。六老太太道了謝,說公子若是改日得閒了,和謝世子一起過去坐坐。」

  秦錚點點頭,「還有嗎?」

  聽言想了一下道,「我到六房的時候,正碰到了宮裡林太妃派去探望的人。」

  秦錚「哦?」了一聲。

  英親王妃在一旁說道,「林太妃派人去探望謝氏的六老太太不奇怪,這二人曾是手帕交。林太妃嫁入了宮裡做了先帝的妃子,六老太太嫁給了忠勇侯的胞弟,入了忠勇侯府。皇室和忠勇侯府向來有那麼一層敏感,也就牽扯到了後宮和後宅,都是聰明人,所以,二人也就斷了來往。直到先帝駕崩,六房老太爺也病逝了,六老太太脫離出了忠勇侯府,另辟了六房的府宅。二人才漸漸有了來往,但都是私下避著人的。今年才走得密一些。你向來不關心謝氏六房,所以不知道。」

  秦錚點點頭,原來如此!

  「如今你怎麼關心起謝氏六房的老太太了?這些禮尚往來的事情,你不是向來看不上眼,不願去做嗎?每年年節讓你與我一同去宗室和交好的各府裡走動你都不去。如今這是怎麼轉了性子了?」英親王妃疑惑。

  秦錚閒閒散散地道,「如今不是閒得發慌嗎?」

  英親王妃沒好氣地嗔了他一眼,「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不過你可小心點兒,別再做過火的事情了。否則你再如此胡鬧下去,這京中誰家的女兒還敢嫁給你?」

  「所以說,為了娶媳婦,我以後也要多和京中各大府邸的人走動,爭取挽回些分數。」秦錚道,「沒準娶誰犯了難的時候,都站出來幫我說話呢。」

  英親王妃聞言笑罵了一聲,不再理會他。

  謝芳華如今連瞅秦錚一眼都懶得瞅,這樣的惡人,最好一輩子打光棍,沒人願意嫁他!

  一日一晃而過,平安無事。

  第二日,雪依然未停,聽言打掃了一遍院子,院中又落下一層雪,他氣得甩了掃把,回屋守著火爐子聽英親王妃和謝芳華、秦錚、春蘭四人閒話,不再出去了。

  第三日響午的時候,雪終於停了。

  英親王妃鬆了一口氣,看著窗外道,「都年關了,滿打滿算還有十七天,這雪下了三日,路怕是要被雪封埋幾日,趕回家過年的客商和百姓這回都要耽擱行程。更嚴重的,怕是不知道凍死了多少無家可歸的孤苦百姓。」

  「娘親菩薩心腸!」秦錚道。

  「菩薩心腸倒也不是,只是年紀大了,就想著閤家團圓。」英親王妃道。

  秦錚不置可否。

  正說著話,英親王妃身邊的一等大丫鬟翠荷進了落梅居。

  「老頭子準是找你有事兒。」秦錚向外看了一眼,悠哉地道。

  「你爹還沒那麼老,稱不上老頭子!」英親王妃不怎麼愛聽,訓斥了一句,見秦錚不言聲了,她對外面道,「翠荷,什麼事兒?可是王爺找我?」

  「回王妃,正是王爺找您。」翠荷站在門口回話。

  「可說什麼事兒了嗎?」英親王妃問。

  翠荷聲音微微壓低,「沒說什麼事兒!不過奴婢斗膽猜測,應該是為了大公子的婚事兒。皇后的懿旨是下在了左相府,沒來咱們府。王妃您那日帶著幾位夫人前往左相府也是空手去的。如今大雪停了,王爺想必是讓您再去左相府一趟,張羅納彩下聘的事兒。」

  秦錚冷哼一聲,「怕是不止我爹一個人找我娘吧?劉側妃也跟去了吧?」

  翠荷低聲道,「二公子說得正是!」

  「讓他們等著!」秦錚板起臉色。

  英親王妃卻站起來,「算了,我還是回去吧!剩下這兩件斗篷的邊角就交給聽音縫吧!對於你大哥的親事兒,我們既然做了初一,就要做全十五。不能太過分了。」

  「說您菩薩心腸,您還不承認!」秦錚嗤了一聲,揮揮手。

  英親王妃由春蘭扶著出了落梅居。

  謝芳華在英親王妃前腳踏出門,後腳就立即甩開了手邊的針線。

  「不做了?」秦錚看向她。

  謝芳華狠狠瞪了秦錚一眼,扭頭進了自己的屋,鞋子脫了,躺在美人靠上休息。

  若說上一世她極愛琴棋書畫這些附庸風雅的東西,極其認真學習女紅針織做衣衫繡品。這些東西都是不知愁滋味的女兒家做的,這一世她便沒多大興趣了。沒有人在旁邊盯著,她提不起興趣做。

  秦錚從外屋跟了進來,盯著她看了片刻道,「還差點收尾的邊角,趕快做完了事兒。」

  謝芳華閉著眼睛不理他,感情做的人不是他。

  秦錚等了一會兒,忽然又道,「每年下大雪的時候,子歸兄的身體都要受一場寒,不知道如今這一場大雪是否因體質好些了躲了過去。你若是趕快做完了這兩件斗篷的邊角,飯後我帶你去忠勇侯府轉一遭。」

  謝芳華睫毛動了動,抬眼看秦錚。

  「忠勇侯府的海棠苑據說越是大雪天,海棠花開得越是鮮艷欲滴。是稀世品種的海棠,需要補藥日日養著。想不想去?」秦錚挑了挑眉。

  謝芳華不想被他誘惑,但偏偏他拋出的誘餌太大,只能坐起身。

  秦錚勾唇笑了笑,轉身出了屋子。

  謝芳華穿上鞋子,腳尖狠狠地在地上碾了碾,也出了屋子,重新拿起了針線縫製起來。

  一個時辰後,兩件斗篷的邊角收了尾。

  謝芳華扔了針線,將斗篷也順便扔給不遠處一直陪著他的秦錚。

  秦錚接過斗篷左看右看,一件紫貂皮毛拼湊的,一件白狐皮毛拼湊的,針線針腳密集,天衣無縫,合在一起像是一塊皮毛做成的,尤其的領子,做了個花邊,微微豎起,像是一朵朵牡丹,極其雅致特別。他打量半響,將白色的斗篷遞給謝芳華,「你穿上我看看!」

  謝芳華坐著不動。

  「快點兒!」秦錚催促她,「你試穿完了,我們趕緊去忠勇侯府。」

  謝芳華只能站起身,接過斗篷,披在身上,隨意地攏了個結。

  秦錚似乎看不慣她閒散無意的作為,站起身,扯過她,將她打的結鬆開,立在她身前幫她重新挽了個花扣。

  眼前罩下一片暗影,謝芳華垂下頭,不看他。

  不多時,秦錚放開手,看著她,眸光凝了凝,須臾,改了主意道,「算了,今日不做飯了,我們去忠勇侯府蹭飯,忠勇侯府的廚子不錯。」頓了頓,又道,「你就穿這個出去吧!本來這個也是給你做的。」

  謝芳華不聽他的,伸手就要解開披風。

  「你不穿信不信我不去了?」秦錚回頭看著她。

  謝芳華住了手,不去就不去,出爾反爾做小人的又不是她!

  秦錚忽然笑了,語氣溫和下來,「我為了你,惱了盧雪瑩,總要有理由吧?我可不想讓別人說我的眼光太差,你拿出去要比盧雪瑩強百倍,我才有面子不是?」

  謝芳華撇開頭。

  「走,拿上這件紫色的披風順便給我娘送過去,也讓劉側妃眼饞眼饞。」秦錚抓起那件紫貂披風,出了房門。

  謝芳華覺得他有時候跟沒長大的孩子一般,劉側妃最眼饞的不是紫貂披風,而是英親王妃的王妃之位。本末倒置!

  二人很快就出了房間。

  「公子,您又要帶聽音出去?我呢?」聽言從小廚房跑出來,一身藥味。

  「你留在院子裡煎藥。」秦錚丟下一句話。

  聽言眨巴眨巴眼睛,歎了口氣,可憐兮兮地縮身退回了小廚房。須臾,又探出腦袋,對謝芳華讚歎道,「聽音,這披風你穿起來真好看。」

  秦錚走在前面,腳步一頓,吩咐道,「你將所有的藥今天都煎出來。」

  聽言頓時睜大眼睛,「公子,還剩下好多包藥,今天都煎不出來,何必這麼急?」

  秦錚不答話,也不理會他,腳步邁出了院子。

  謝芳華看了聽言一眼,跟著秦錚出了落梅居。跟了這麼個反覆無常的主子,是他倒霉。

  聽言苦著臉有氣無力地將所有藥包都找出來,納悶哪裡得罪了秦錚。

  大雪後,天氣雖然沒乍然晴朗見日,但也是風情氣朗。雪後的空氣清新,冷風吹來,口中呼出的氣息化成一團白霧,不多時,空氣中凝定成冰珠,晶瑩剔透。

  這一場大雪,讓溫度冷冽了幾分。

  整個英親王府的所有僕從幾乎都活動起來打掃院落。尤其是從落梅居通向正院的路,早就被打掃乾淨,無一片積雪。

  僕從們見到秦錚都規矩地見禮,見到謝芳華都驚艷不已,人人口中稱呼一句聽音姑娘。

  路上遇到了鬚髮花白的錢班主,他眼珠子定在謝芳華身上驀地睜大,全是不敢置信。

  謝芳華對錢班主點了點頭,錢家班子如今還被秦錚留在英親王府,還住在西北角的兩所僻靜院落裡。英親王妃從那日夜再沒空聽戲,秦錚也沒放了錢家班子出府,而且下了令,府中的人沒有他的准許,都不准去打擾,無形中將錢家班子圈禁起來了。

  錢班主還是老模樣,顯然英親王府並沒有虧待錢家班子,好吃好喝地招待著。年關聽戲的少,要到過了年家家才請戲班子唱戲。錢家班子之所以趕在年前進京,也是為了早攬下僱主,不落下年後的場子。若不是秦錚直接將他們請進府裡養著,錢班主則要另外租住院落養活班子裡所有人的花費,所以,如今不用花自己的錢管班子裡人的吃喝,他自然極其滿足。

  他這些日子怎麼也想不明白當初無意撿來的一個小啞巴怎麼就被錚二公子看重收在身邊侍候了。日日聽著府中傳言錚二公子如何如何寵信這個小啞巴,他更是好奇。可是往日他不能隨意在府中走動,更不能去落梅居,所以,不得見,今日一見,恍惚以為自己眼花了。

  曾經的粗衣布衫的啞巴少女,面色泛黃,皮膚粗淡,臉色無光澤,神色木木的,扔在人堆裡,幾乎叫人認不出。

  今日這個身穿綾羅錦繡,肩披極品的雪狐皮毛披風,頭戴珠釵翡翠,走路婀娜多姿,行止淡靜沉穩,容貌雖然還是依舊,但是肌理凝潤,光澤飽滿,冷風吹來,幾欲吹彈可破的女子。怎麼能是那個小啞巴?可是她偏偏就是!

  他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半響,才試著喊了一聲,「啞女?」

  秦錚皺了皺眉,不悅地道,「錢班主老糊塗了嗎?你看清楚,她是我的聽音?不是什麼啞女!她的嗓子用不了多久就會好了。」

  錢班主頓時驚醒過來,連忙垂下頭請罪,「是,是,錚二公子說得是,小老兒老糊塗了。她不是啞女,是您的聽音。小老兒有眼無珠。」

  秦錚擺擺手,「行了!下不為例!」

  「是!」錢班主見秦錚沒怪罪,鬆了一口氣。

  「你這是去了哪裡?」秦錚向前方看了一眼問。

  錢班主恭敬地垂首道,「去見了王妃!」

  秦錚揚眉,「我娘召見了你?她想聽戲了?」

  錢班主搖搖頭,斟酌了一下,低聲回道,「據說今日下了早朝,左相說他的夫人想要聽錢家班子的戲,聽說錢家班子在英親王府,便與王爺說了。王爺回來和王妃說了這件事情,王妃喊了小老兒前去詢問是否願意去左相府。」

  秦錚瞇起眼睛,「你是如何回話的?」

  錢班主抬頭看了秦錚一眼,又立即垂下頭,謹慎地道,「小老兒說錢家班子是您請來的,小老兒做不了主。只要您同意,小老兒就去左相府。」

  秦錚哼笑一聲,「京城有什麼事情是他左相府不知道的?錢家班子是我攔截來英親王府的,那日我和忠勇侯府的世子爭奪錢家班子,弄得滿城風聲,他能不知?如今這是借由錢家班子想拿捏我的場子了。」

  錢班主聞言頭垂得更低了。他一個小小錢家班子,實在是大海裡的浮萍,不敢得罪這京中大家府邸的任何貴人們,尤其是錚二公子和左相,但是如今他和錢家班子都在英親王府,自然要由錚二公子做主。

  「現在你就去收拾東西,稍後整個錢家班子隨我去忠勇侯府!」秦錚對錢班主擺擺手。

  錢班主愣了一下,連忙應聲。

  秦錚不再理會他,向正房正院走去,臉色有幾分清冷的寒意。

  謝芳華想著秦錚不應許左相的要求,要將錢家班子送去忠勇侯府,這是擺明了不給左相的臉了。不過他不給左相的臉面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又有什麼打緊?更甚至,左相府的盧小姐和英親王府的大公子定了婚約,很快就會議親擇日子完婚。無論從哪裡說,都是對立面。他不買左相的賬也是應當。

  來到正院幽蘭苑,秦錚大踏步進了屋。

  謝芳華也是熟門熟路了,跟在他身後走了進去。

  屋中坐著英親王、英親王妃、兩位媒婆打扮的人,還有一位謝芳華不曾見過的女子,與英親王妃雖然年紀相當,但是較她更多了幾分嬌媚柔軟,年近四十,去依然見者猶憐。

  不用猜測,定然就是劉側妃了,生大公子秦浩的人。

  正妻和小妾的不同就在於正妻要端莊溫婉,是門庭和男人的臉面,而小妾是男人的玩物,側妃也是小妾,所以,用嬌媚來邀寵,久而久之,眉眼都帶出來了幾分習慣。

  「錚兒?你怎麼過來了?」英親王妃訝異地開口問秦錚。

  秦錚懶懶地給父母見了一禮,然後對身後一指,「披風做好了,給您送過來。」

  「這麼快?」英親王妃一喜,看向謝芳華,眼中露出驚艷滿意的顏色來,「聽音穿著正合適。風華正茂的年紀,果然是穿什麼都好看。」

  「娘穿了也好看!」秦錚挑挑眉毛。

  謝芳華來到英親王妃面前,將紫貂披風遞給她。

  劉側妃忽然盯著謝芳華開口,「這就是二公子身邊新收的婢女聽音嗎?」

  秦錚沒理她。

  謝芳華也沒理她。

  英親王妃同樣沒理他,而是接過謝芳華遞過來的披風看了一眼,喜歡地點點頭,對春蘭吩咐,「先收起來吧!」

  「娘不現在就試試?」秦錚看著她提議。

  英親王妃擺擺手,意會地掃了劉側妃有些僵硬的臉一眼,笑著道,「不試了,我自己手裡做出的東西我還能不知道?」

  劉側妃臉色紅白了片刻,撇開頭,有些難堪地看了英親王一眼。

  「左相府的盧小姐說得話也未必不對!一個婢女的身份,和你娘穿的東西一樣,憑地掉了你娘的身份,長了她的臉面。」英親王看著謝芳華身上的披風,忽然不悅地道。

  謝芳華抬起眼皮瞅了英親王一眼。

  秦錚頓時轉過頭去,對英親王同樣不悅地道,「爹這話說錯了吧?今日英親王府門楣榮華,但幾百年前,英親王府的人也還是下等,很多祖宗身份都很低微,難道說我們做後嗣的子孫榮光了,就因此不認祖宗?不供奉祖宗牌位了?」

  英親王一噎,怒道,「一碼事歸一碼事!」

  秦錚不屑地嗤了一聲,似乎懶得理他,對英親王妃道,「娘,我帶著聽音去忠勇侯府了。」話落,扭頭要出門。

  「等等!」英親王妃喊住他,「如今響午了,正午膳,你們吃過了?」

  「沒有,去忠勇侯府蹭飯。」秦錚道。

  英親王妃沒話了,叮囑道,「路滑,別趕車騎馬了,反正忠勇侯府又不遠,你們要去就走著去吧,不過一兩條街。你穿得少,多穿些。我這裡有讓繡紡新給你做出來的袍子。」

  「不冷!」秦錚搖搖頭。

  「等等!」英親王想起什麼,喊住他,「左相府的夫人想聽錢家班子的戲,你……」

  「讓她排隊!」秦錚頭也不回。

  「混賬!」英親王大怒。

  秦錚頓住腳步,站在門口回身斜睨著英親王,懶洋洋地道,「當初錢家班子進城的時候本來是忠勇侯府的世子給謝氏各房幾位老太太定下的,被您兒子我半路劫來孝敬我娘了。如今在咱們府裡待了十多天,是不是理應送去忠勇侯府?怎麼能被左相插隊?爹連先來後到都不懂嗎?」

  英親王臉色有些難看,「你也是半路將人家劫來的?有什麼資格說我不懂先來後到?」

  秦錚像看榆木一樣的看著他,「子歸兄和我交好,我劫了也就劫了,左相和我八竿子打不著,他憑什麼來劫?」

  英親王被噎得沒了話。

  劉側妃忽然開口道,「錚二公子這話就錯了,如今大公子將要娶左相府的小姐,從今以後左相府和咱們英親王府也是親戚關係了。哪裡是八竿子打不著?」

  「劉側妃這話說錯了吧?左相府若是和英親王府有關係,那也是和大哥有關係。關我屁事兒!」秦錚冷哼一聲,轉頭邁出了門檻。

  劉側妃臉色霎時漲得通紅,噎住不說話了。

  謝芳華跟著秦錚出了房,二人一前以後,簾幕因了這番動靜甩得刷刷地響。

  「看看,你教育的好兒子!」英親王有火無處發,轉頭對英親王妃怒道。

  英親王妃端莊沉靜地看著英親王,「王爺,我兒子又沒說錯什麼話,哪裡不對了?」

  「你……你看看他與我說話,像什麼樣子!」英親王氣怒一僵,瞪眼道。

  英親王妃緩慢地平靜道,「他雖然玩世胡鬧,但是府中的下人從不欺負打罵,他雖然性情乖張,但是與京中各府邸的公子們都合得來,他雖然偶爾不守規矩,但是也沒什麼,王爺年輕的時候就守規矩了?我沒大婚入府的時候,您女兒都有一個了。我的錚兒至少到現在都快十七了,一個通房還沒有呢。就算有個聽音,也沒急著拖上床去。」

  英親王臉色攸地一紅,口氣也不那麼沖了,尷尬道,「我們在說他,你扯我做什麼?」

  英親王妃無辜地看著他,「王爺怪我教導不好兒子,可是兒子也有您的一半,您只管教導,妾身對於您教導他可從來沒攔著,您這時候怎麼怪起我來了?」

  英親王再度沒了話說。

  英親王妃理直氣壯地看著他,「王爺怎麼不說話了?」

  「行了,行了,是我不對,不該怪你。」英親王道歉,「咱們還是盡快商量浩兒的婚事兒吧!如今都快過響午了,今日是去不成了,爭取今日列出聘禮的單子,明日就去下聘。」

  英親王妃不高興地甩手帕,「這件事情王爺和劉側妃做主得了,我不管了,免得到時候哪裡做得不合心思,落了埋怨。」話落,對春蘭道,「春蘭,走,咱們去右相府串串門。」

  「是,王妃!」春蘭上前扶住英親王妃。

  劉側妃頓時露出急色來,英親王妃是主母,府中中饋掌握在她手中,她不操辦這個事兒的話,她一個側妃是沒法插手從庫中拿東西的。否則今日也不必拖了英親王來了。還不是為了給左相府的聘禮好看些嗎?連忙站起身,賠笑臉道,「大公子的事情全仰仗王妃您去提親才一力促成的婚事兒,您做事周全,就算哪裡不合心思,誰敢跳出您的不是?這件事情沒有您怎麼行?妾身可做不來您的事兒。」

  英親王妃板著臉不說話。

  英親王胸下氣悶,但又拿英親王妃無可奈何。往日只要他教訓兒子,他媳婦雖然當面不攔著,但是每回都不給他好臉色看,言語也是刺一般地扎他,甚至嚴重的時候還讓他十天半個月不准踏入她房門。久而久之,那孩子就半點兒都不怕他了。可是他還不能說她錯了?因為她的確當面不曾阻攔過他管秦錚。

  「王爺,您快說句話啊!趕緊讓王妃消消氣。」劉側妃伸手推英親王。

  英親王無奈地站起身,上前拉住英親王妃的手,軟了口氣道,「是我不對,我都跟你道歉了,你就別氣了。」頓了頓,左右看了一眼,有些抹不開面子的低聲道,「這麼多人看著呢!」

  英親王妃見好就收,瞪了他一眼,端莊地坐下身,「王爺以後還是萬不要說妾身不好好教導錚兒的話了。您若是拿出對待大公子的心思來待錚兒,他也不會變得總是氣您。」

  「是,我以後見了他和他好好說話。」英親王有些憋屈地道。

  英親王妃這才見了笑模樣。

  劉側妃見英親王對王妃低聲下氣,就跟她在英親王面前對他低聲下氣一樣,心中氣悶,但是想想秦錚的確不如秦浩被教養的風評好,也就沒了氣悶,心中油然驕傲。她雖然身份不及她,但是他的兒子比他的兒子要強出許多。

  於是,三個人繼續商量起秦浩的聘禮和婚事兒來。

  秦錚此時已經和謝芳華出了英親王府的角門,他聽從了英親王妃的話,徒步而行。

  也許人們都被連續三日的大雪悶得夠嗆,大雪過後,都外出到街上走動。英親王府這一條街已經有官兵在清掃。剛打掃出一半來,的確馬車難行。

  秦錚慢悠悠地走著,如閒庭信步。

  謝芳華跟在他身後半步,也腳步平緩地走著,雖然要回忠勇侯府,但是心情平靜。

  路上的百姓顯然都認識秦錚,見到他都笑著躬身見禮打招呼,看起來竟然比貴裔圈子裡的人見了秦錚還要少幾分拘謹。秦錚顯然心情很好,一路都帶著笑容,偶爾還會說上一兩句話。沒有那麼張狂跋扈,到顯得平易近人。

  謝芳華暗自琢磨,這人到底有多少性情和面具,哪一面是真的,哪一面又是假的?

  秦錚忽然回頭看了謝芳華一眼,「在想什麼?」

  謝芳華收斂心神,在他身邊,她需要時刻打起精神應對他,否則一個不小心就被他窺探了心思,她抬起頭,比了個蘭花指的唱戲動作,這是小鳳祥慣用的動作。意思是他是不是忘了帶錢家班子出來。

  秦錚瞭然,解釋道,「稍後會有人送錢家班子到忠勇侯府。」

  謝芳華點點頭。

  「你是不是奇怪這些百姓為何不怕我?」秦錚盯著她問。

  謝芳華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她的確這麼想的。

  秦錚揚了揚眉梢,一副散漫的樣子,漫不經心地道,「貴裔圈子裡的人維護我,因為我是英親王府的嫡子,將來要繼承英親王府,都給我幾分面子。而交好的朋友,比如子歸兄、燕亭、李沐清等人,那是因為身份相當,又脾性相投,說得來,才親近如兄弟。這京城的店舖,商舖,酒樓,畫舫,甚至宮裡和各府邸裡當差,或者是官職不上不下討生活的人怕我,懼我,怒我,忍我,甚至討好我,那是因為他們的身份使然,有利益牽扯,知道得罪我沒好處。而百姓們,他們身份太低,幾乎低到塵埃,沒有利益相碰,我也不隨意打罵人找人發作,他們何必怕我?」

  謝芳華誠然贊同地點點頭,對這個惡人第一次佩服了幾分,難得將他自己和身邊的人看得這麼通透。她兩世至今,還有些事情沒明白,他才不足十七,就如此已經很不容易了。

  秦錚說完了一大段話,不再言語。

  謝芳華根本就不需要說話,只需要跟著他靜靜地走就行。

  大街上的人除了給秦錚行禮打招呼外,更多的是將目光注視到了她的身上,好奇又羨慕地打量這個被錚二公子收在身邊的貼身婢女。百姓們的眼裡,她就跟仙子沒二樣。

  雖然短短的路,秦錚卻是走了半個時辰,才來到了忠勇侯府。

  謝墨含早已經在秦錚從英親王府出來的時候就得到了消息,知道謝芳華要跟著回府,連忙去了榮福堂找老侯爺。忠勇侯聽罷消息吩咐他沉住氣,切莫露出馬腳。哪怕不知道秦錚打的什麼主意和心思,哪怕覺得這事兒最近都透著古怪,也要把表面上的檯面穩住。

  謝墨含過了半響,才穩住有些慌亂緊張的心思。他和秦錚交好多年,越來越看不透他了。若是不牽扯了他的妹妹,他到沒那麼多心思放在秦錚身上,但是如今既然牽扯了妹妹,自然就不同了。他妹妹一日不回府,他這心思怎麼也踏實不下。

  「走一步看一步吧!秦錚這個臭小子,可比他老子強多了,也比秦浩那個表面上看起來門面硬實,實則豆腐渣一般的東西強多了。」忠勇侯平價道。

  謝墨含點點頭,「妹妹其實能回府,可是她至今不回來,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那丫頭也是個有主意的主。讓她鬧騰吧!她總有辦法收場。」忠勇侯寬心地道。

  謝墨含點頭,歎了口氣,「他們應該快到了,我出去迎迎。」

  忠勇侯擺擺手。

  謝墨含出了榮福堂,對福嬸吩咐讓廚房加做幾個菜,福嬸連連應聲。他帶著侍書前往門口。來到門口,秦錚和謝芳華正好來到。

  「你既然要來,該派個人早些來知會我一聲。」謝墨含對秦錚道。

  「我又沒帶禮物上門,就是過來轉一圈,將劫了你的錢家班子還給你,順便蹭口你家廚子的飯菜吃,提前知會你做什麼?豈不是見外了?」秦錚挑眉。

  「也是!」謝墨含笑著點頭,趁機看了謝芳華一眼。

  「看來漠北武衛將軍傳回來的方子真管用了,這一場大雪你不但沒病,氣色看著也是極好,如今還能走出來接我。」秦錚打量謝墨含面色。

  「多虧了舅舅。」謝墨含笑了笑,將秦錚和謝芳華迎進府中。

  二人一路說著話來到了榮福堂。

  榮福堂裡面酒菜飄香。

  秦錚嗅了嗅鼻子,頓時樂了,「千金一壺的笑迎客,多謝老侯爺抬愛了。」

  忠勇侯在裡面哼了一聲,「錚小子,我的好酒可不是那麼好喝的,喝了之後你總要付出點代價來。」

  「好說!」秦錚也不推讓,當先邁進了屋。

  謝墨含落後一步,和謝芳華交換了一個眼色,二人一同進了屋。

  忠勇侯已經坐在了桌前,秦錚甩了外衣,毫不客氣地坐在了忠勇侯身邊。

  「聽音姑娘也坐吧!」謝墨含動手挪了挪椅子,對謝芳華招手。

  謝芳華看向秦錚。

  秦錚挑眉,「不是說帶你來蹭吃蹭喝的嗎?坐吧!老侯爺和子歸兄都不是眼界低的人,你是我的人,對於他們來說,來者是客。」

  謝芳華眸光動了動。

  謝墨含早已經被秦錚「我的聽音」的話給聽得提不起波動了,聞言只是看了他一眼。

  忠勇侯卻第一次聽到,聞言瞪了眼睛,「錚小子,你的婢女就是你的婢女,什麼你的人?不像話!」

  秦錚輕笑,也不反駁。

  「坐吧!」忠勇侯對謝芳華擺擺手,不介意她一個婢女身份的人跟著一起做的模樣。

  謝芳華緩緩落了座。

  這時,侍書在外面稟告,「世子,英親王府的喜順大管家親自帶著護衛將錢家班子送來咱們府了。您看,安置在哪裡?」

  「安置在北院吧!」謝墨含想了一下道。

  「是!」侍書連忙去了。

  謝墨含轉頭看向秦錚,對他道,「我聽說今日左相下了早朝後對英親王提起了錢家班子?如今你將錢家班子給我送來……」

  「忠勇侯府還怕了左相?」秦錚回看他。

  忠勇侯冷哼一聲,神色不屑。

  謝墨含笑笑,「怕倒不至於,但是麻煩還是越少越好,誰嫌棄麻煩少?」

  秦錚拍拍他肩膀,「放心,就算他找麻煩,也是先找我的麻煩。我讓他栽了個跟頭,他不會善罷甘休的。更何況他如今還沒有心思找我的麻煩,先忙著嫁女兒呢。」

  「其實左相也不算是栽跟頭,他一直想將女兒嫁給你,結親英親王府,如今雖然沒嫁給你,但是嫁給了你大哥,和英親王府同樣有了姻親關係,雖然差些,但是也差強人意。」謝墨含思量地道。

  「那也要他幫助他女婿奪了我的權才算是,否則他還拴不住英親王府。」秦錚撇嘴。

  謝墨含點點頭。

  謝芳華一直默默地吃著飯,對於左相,她上一世不曾關心朝局,知之甚少,但是基於這一世的瞭解,有一點她很清楚,左相若是沒本事,也不可能做到左相的位置,也不可能引得朝中大部分群臣巴結應和他,更不可能職權幾欲越過右相屢露鋒芒,秦鈺在他的死諫下被貶黜出了京城。他恨上秦錚是一定的。

  記得忠勇侯府,前一世就是他帶著人來抄的家……

  謝芳華想起這個,眸光冷了冷。

  「左相那是隻狐狸,不只是狐狸,也是真小人。」忠勇侯看了謝墨含和秦錚一眼,「你們還嫩著呢,不要小看了他。他只不過將女兒嫁給了一個庶長子而已,也不算是真損失,對他就是面子難看些,不影響什麼。這樣的事情不過是小打小鬧,他不反擊則已,若是反擊,你們就要小心了。」
  謝墨含點點頭。

  秦錚不以為然。

  忠勇侯對秦錚道,「錚小子,你還別不愛聽,也別覺得自己本事。我告訴你,你若是給他機會,他能讓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年輕氣盛不是壞事兒,但是過剛易折的道理你可要清楚。你如今為什麼能在南秦京城橫著走?那是因為你的出身,若是你將出身混沒了,或者是不受皇上寵了,那麼,你想想,你是否還能橫著走?」

  秦錚不以為然的神情收起,神色恭謹了幾分,「老侯爺教訓的對。」

  「您能聽進去就好。范陽盧氏能在兩百年短短的時間就躋身進名門望族的行列。靠的可不是運氣,而是腦子和手腕。」忠勇侯道,「盧勇雖然是文臣,但是能將一眾文武全才的臣子都踩在腳底下做了左相,朝局動輒瞬息萬變,他能做了二十年不倒,可不是靠獻媚君主。」

  秦錚放下筷子,洗耳恭聽。

  忠勇侯半生戎馬,一生立於朝堂,他口中的話都是金玉良言。

  「行了,總說一個小人做什麼,喝酒吃飯!」忠勇侯擺擺手,卻是不說了,端起酒杯和秦錚、謝墨含碰杯。

  秦錚頓時笑起來,眉眼微微合上一條縫。雖然忠勇侯只說了這兩句話,但是對他足夠受用了。雖然心中清楚是一回事兒,但不在意看不上又是另一回事兒,被別人點透再是一回事兒了。

  謝墨含看了秦錚一眼,也笑著搖搖頭。他就是佩服秦錚這點兒,心性寬敞。

  忠勇侯說不談左相,果然不再談論一句。秦錚、謝墨含二人也不再談論,則是一邊喝酒,一邊談起了好酒。老少三人,隔了兩代,但是竟然話語投機。

  秦錚不見拘謹,竟然跟在自己家一般,甚至比在自己家還自在。

  謝芳華有些看不過去眼,但也拿他無可奈何。

  說道好酒,謝墨含突然問秦錚,「你那壇從皇上手裡撬回去的貢酒翠煙輕呢?」

  秦錚三杯酒下肚,面色有些微熏,聞言道,「扔了!」

  謝墨含一怔,「扔了?」

  秦錚「嗯」了一聲,忽然偏頭問謝芳華,「是真的扔了吧?」

  謝芳華點點頭,提起這個人的脾氣就讓她忍不住唾棄,那日說好要溫酒煮梅花,可是他後來竟然說翻臉就翻臉,命聽言將酒給扔了。

  「可惜了!」謝墨含也不問原因,歎了一聲。

  「臭小子,糟蹋好酒!再有好酒都拿到我這裡來,多少都幫你喝了,省得你浪費。」忠勇侯罵了一句。

  「好,再有好酒都來孝敬給您。」秦錚支著額頭道。

  忠勇侯點點頭,沒覺得孝敬二字有什麼不對。

  謝墨含卻是看了秦錚一眼,忽然道,「我命福嬸加菜了,如今怎麼還沒過來,我去廚房看看。」
  忠勇侯擺擺手。

  謝墨含站起身,又道,「不如聽音姑娘與我一起去吧!忠勇侯府因為只有爺爺和我,所以侍候的人少,尤其爺爺與我都喜靜,跟前跑腿的人更是少。侍書去安置錢家班子,福嬸一個人恐怕忙不過來。你與我去看看,正好可以借用一下,幫我端菜了。」

  謝芳華聞言知道哥哥要單獨和她說話,看向秦錚。

  秦錚扭頭,端著酒杯道,「子歸兄不如喊我一起去?」

  「你去做什麼?陪我喝酒!」忠勇侯拍了拍桌子,「你們都去了,扔我一個人在這喝酒有什麼意思?錚小子留下,你們去吧!」

  秦錚放下杯子,「好吧!」話落,又叮囑謝墨含,「你可要好好照顧我的聽音,不准將她弄丟了,若是將她弄丟了,我就找你要人。若是你拿不出來人,我就日日住在這裡,不回去了。」

  謝墨含聞言哭笑不得,「秦錚兄,我不過借用聽音姑娘端菜而已,不至於將人給你弄丟了。放心吧!」

  「那就去吧!」秦錚終於揮揮手放了人。

  謝墨含轉身出了屋門,謝芳華跟了出去,二人不多時離開了榮福堂。

  秦錚扭頭往外看,一直到人走得沒影了,才收回視線,正對上忠勇侯看著他的老眼,他眨了眨眼睛,沒說話。

  忠勇侯冷哼一聲,也沒說話。

  二人繼續喝酒。

  謝墨含走在前面,謝芳華跟在後面,忠勇侯府的下人看到二人,都齊齊對謝墨含見禮,都知道今日秦錚帶著聽音姑娘來了府裡,又好奇地打量謝芳華。

  走了一段路後,四下沒人,謝墨含才回頭看著謝芳華,喊了一聲,「妹妹!」

  謝芳華笑意蔓開,喊了一聲,「哥哥!」

  謝墨含看著她的笑意,歎了口氣,悵然道,「本來離開八年,你終於回了京,該回家才是,可是偏偏被秦錚劫了你去。如今他將錢家班子給送回來了,你卻留在了英親王府。這可真是……不如當時你不跟著錢家班子進京就好了。」

  謝芳華笑笑,倒沒了開始進入英親王府的排斥,「如今在英親王府也沒什麼,我總歸是回了京。英親王府對於南秦朝堂來說地位特殊,能探聽到許多忠勇侯府得不到的消息。哥哥就別再為這件事情憂心了。」

  「我憂心的不是這件事情,而是這背後秦錚的心思。」謝墨含道。

  謝芳華沉默下來。

  謝墨含盯著謝芳華,「妹妹,你與我說實話,你是否也覺得秦錚別有用心?若說他要借此害忠勇侯府,我認識他這麼多年,敢擔保,他定然不會。可是偏偏劫了你,這麼長時間,從你以王銀的身份回京,到如今,事事件件,都與他脫不開關係,你真覺得他沒有目的?」

  謝芳華似乎不知道說什麼,箴口不言。

  謝墨含看著她,打量她神色,她這個妹妹容色沉靜,心思隱匿得極好,看起來平平靜靜,他窺探不出半點兒她的心思,在他這個哥哥面前都如此,更何況在別人面前?她不覺得這樣的她特別嗎?也許正是因為如此,才真惹了秦錚青眼相待?

  「你是怎麼想的?難得見面能說上話,你總要與我說,我才能知道如何應對。」謝墨含口氣溫軟,「爹娘不在了,爺爺老了,忠勇侯府的門庭我一個人支撐不來,才讓你外出受了這麼多年的苦,哥哥還不是廢人,你不要什麼事情都自己扛著,這樣我會覺得自己無用。」

  謝芳華聞言忍不住笑了,「哥哥別胡思亂想,我剛剛是不知道怎麼說。」

  「有什麼話你就說。你跟在他身邊這麼些日子,以你的聰明,定然能猜透幾分他的心思。」謝墨含正了顏色。

  謝芳華抿了抿唇,低聲將秦錚曾經進過她的海棠苑小庫房的事情說了。

  謝墨含臉色頓時微變。

  「哥哥,你可記得你何時去賞海棠?可有察覺小庫房被人動過?」謝芳華見此詢問。

  謝墨含仔細想了一下,皺眉搖搖頭,「你不在家這些年,我每個月都要去幾趟海棠苑。一是為了讓府中的人覺得你就在海棠苑,二是我也想念你。至於,秦錚去過海棠苑,我這些年竟然絲毫不知,你的小庫房在你走後,我就沒去清點過。更是不知道了。」

  謝芳華揉揉額頭,想著秦錚這賊做的可真是高明。

  「怪不得燕亭等人每次提到各府的花園,都嚮往咱們府中的海棠花,而他卻每回都沒有多少興趣的樣子,原來是早已經看過了。連你的小庫房都進去了。」謝墨含有些惱怒,「我以前還一直覺得他就算行止沒那麼多禮數規矩,但也該知道女子閨房的忌諱,誰知道他竟然,他可真是……」

  「哥哥別氣了,你要想想,他真的是因為要看海棠才去了我的院子嗎?」謝芳華看著謝墨含,他的氣惱顯而易見,當然,哪個哥哥都不願意聽到自己的妹妹閨閣竟然有外男隨意進去看了一遍他還不知道的事兒。

  謝墨含怒意頓收,「你是說……」

  「還不敢確定他是不是知道什麼。」謝芳華歎了口氣。

  謝墨含臉色變幻了片刻,凝重地道,「若他是知道你不在府中,那麼如今你的身份,他怕是也已經知道了,否則的話,這種種跡象,可沒得解釋。」

  謝芳華再度沉默。

  「他到底是想要做什麼?」謝墨含有些急了,「若是他知道,他這般困你在英親王府,目的是什麼?讓你不能回府?那然後呢?他想做什麼?」

  「我若是回府,還是很容易的,他沒圈固我。」謝芳華道。

  謝墨含穩了穩氣息,想到此,也有些不明白了。

  謝芳華雖然不自詡聰明,但也是活了兩世,對於秦錚,這麼久,也還是看不明白。她見謝墨含也是苦思冥想,遂拋開這茬,對他道,「哥哥,先不想我的事兒了,他對我沒惡意,走一步看一步吧。目前要緊的是,你可知道,皇上要對付的不是忠勇侯府,而是整個謝氏一脈。」

  謝墨含一驚。

  謝芳華對他點點頭,肯定地道,「本來我也未曾想到,只覺得皇上有心對付忠勇侯府,但是前兩日英親王妃卻說了一句話,讓我覺得我想的還是太簡單了。」

  「英親王妃說了什麼?」謝墨含畢竟是忠勇侯府世子,很快就恢復常態。

  「她說,南秦幾大姓氏望族的門庭加起來,算上她出身的清河崔氏,恐怕也不及一個謝氏。若是再任其發展下去,保不準有朝一日南秦就改了朝,換了代,姓謝了。這樣的謝氏,皇室焉能不忌諱?」謝芳華道。

  謝墨含臉色頓時一白。

  「爺爺應該是有些清楚,只不過皇上不揭破這層面紗,他也不點破罷了。」謝芳華道。

  謝墨含抿唇點頭,「是啊,爺爺大約怕我憂心,心思過重,拖累身子,才對我不曾透露這處。從你離開之後,這八年來爺爺不再扶持謝氏一脈,幾乎與謝氏各房都斷絕來往了。」

  「但是即便忠勇侯府與謝氏各房斷絕來往,謝氏依然還在壯大。」謝芳華道。

  謝墨含歎了了口氣,眉目昏暗地道,「謝氏幾百上千年的傳承,膏粱錦繡的弟子多,也是沒法。原來子弟太出息,也是罪。」

  謝芳華冷笑一聲,「所以,既然避無可避,何必要避?」

  「你是說?」謝墨含看著她。

  謝芳華一字一句地道,「結合謝氏所有族親,所有繩子都擰起來,一根繩子容易砍,那麼一千根一萬根呢?是不是就難砍了?」

  「話雖然如此說,可是皇室豈不更是忌憚我們府?更甚至,如今謝氏的族親不說也罷,恨不得我們忠勇侯府倒塌,怎麼會團結?」謝墨含洩氣地搖搖頭。

  「一筆寫不出兩個謝來,若是他們知道自己頭頂上已經被架了一把刀呢!還會爭權奪利?不是應該先把這把刀揮開嗎?」謝芳華反問,見謝墨含不語,她平靜的聲音佈滿凌冽和殺意,「不上道的人,白擔了一個謝字,留之何用?不如我們先殺了來磨刀!」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2 09:37 PM

第四十九章立約

殺同脈族親?他從來沒想過。謝墨含聞言整個身子頓時僵住。

  謝芳華看著謝墨含,眸中殺意和冷冽隱去,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低聲道,「哥哥,我們輸不起!輸了的話,也許連爹娘的墳地都會被掘地三尺拋出來,哪怕他們已經成了白骨,也難逃拋骨荒野的下場。」

  謝墨含臉色瞬間蒼白,脫口道,「妹妹!」

  「哥哥不信嗎?」謝芳華笑了笑,平靜的臉色淡淡溫涼,「我曾經也不相信,但這世界上的事兒,哪有什麼一定不會發生的?萬一發生了,也就晚了。」

  謝墨含動了動嘴角,沒說出一個字。

  「世界上沒有賣後悔藥的,太過良善仁慈,總要被欺,不想被人欺,我們只能先下手。」謝芳華目光看向天空,「八年前我離開去無名山,你可知道那裡面高門府邸裡出生的孩子不止我一個?只要能被你知道的名門望族的姓氏裡面,都多多少少有他們的子嗣。」

  謝墨含不敢置信,「為何?他們難道也與你一樣的目的?還是受家族指使?」

  謝芳華冷笑一聲,「皇室隱衛選人,哪個家族不要命了敢指使子嗣混進去?」

  謝墨含看著她,「那他們是……」

  「不是被族親迫害,用貴子頂替了孤兒,就是被繼母姨娘小妾姊妹兄弟逼迫得走投無路混進去求個活路。」謝芳華目光森涼,「這些人裡面哪個不是家人?不是親人?不是血脈之緣?可是又如何呢?往往對你下手的人,都是自己人。」

  謝墨含頓時驚詫得說不出話來。

  「當年,五千人的人選中,我所知道的貴裔子弟就有幾百人。」謝芳華平靜地道,「到了無名山之後,這些人裡面,第一輪訓練死了的就有半數之多。第二輪的時候又折損一半,第三輪的時候陸續減少……待闖過了九重煉獄之後,剩下的也就是幾十個人。」

  謝墨含身子微顫。

  「第三年的時候,也就是五年前,無名山曾經發生了一次內亂,當時死傷不計其數。」謝芳華平靜地陳述,「本來有的人已經成為合格的隱衛了,馬上就要等著被放出山門,哪怕成為皇室殺人的刀,但也是活著,但沒等出山門,內亂一起,便再也沒機會出山了。」

  「還有這樣的事兒?為何不曾聽說?」謝墨含震驚不已。

  「我的好哥哥,無名山內亂的事情,三位宗師和頭目怎麼會報與皇上知曉?更何況天高皇帝遠,漠北遙遠,不是什麼事情都能讓皇室知道的。若是皇室隱衛的老巢真那麼嚴謹的話,我又怎麼會混進去?和我一樣身份不低的別人又怎麼會被迫害進去?」謝芳華笑了一聲。

  謝墨含卻笑不出來,追問,「後來呢?」

  「後來,無名山一半的隱衛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元氣大傷。」謝芳華沉聲道,「否則,你以為,就算你妹妹有通天的本事,能一人之力借天雷毀了無名山?」

  謝墨含緊緊抿起唇。

  「哥哥,樹欲靜而風不止。」謝芳華看著他,認真地道,「你當謝氏所有人都是族親,可是別人只當你是忠勇侯府的世子,多少人想從你手中奪將來的爵位,想要你死,你的病不是天生下來就有隱疾,這些你永遠不能忘記。」

  謝墨含看著她,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眼中的其它神色已經不見,只剩下堅韌,「妹妹說得對,是我一葉障目了。」

  謝芳華欣慰地笑了笑,有些事情,哥哥不是不懂,只不過是不願意太狠絕而已。

  「既然我們先出手,你想好如何做了嗎?」謝墨含低聲問。

  「我已經吩咐人去查謝氏所有的人和財產了。除夕之前就會有結果,到時候再視情況而定。」謝芳華聽到兩個腳步聲從拐角處向這邊走來,低聲回了一句話。

  謝墨含點點頭,不再追問,而是向拐角處看去。

  不多時,侍書領著英親王府的喜順大管家從那邊走過來,看到二人,喜順大管家一怔,脫口喊了一聲,「聽音姑娘?」

  謝芳華對他點點頭。

  喜順意外地看著他,又疑惑地看向謝墨含。

  謝墨含笑笑,「爺爺拉著錚二公子喝酒,我吩咐廚房加幾個菜,一直沒端來,過去看看,錚二公子吩咐聽音姑娘與我一起去幫忙端菜。」

  喜順大管家恍然,收起驚訝疑惑,彎身給謝墨含見禮。

  謝墨含擺擺手,問道,「喜順叔可用過午膳了?」

  喜順連忙回話,「天色還早,府中留了膳,我這就回府去,用飯也不晚。」

  「天色已經偏響午了,喜順叔就在府中用過午膳再走吧!」謝墨含轉頭對侍書道,「你帶喜順叔去咱們的芝蘭苑用膳吧!稍後我去廚房,吩咐福嬸給你們送過去。」

  「這可使不得,不勞煩謝世子了。」喜順大管家連連搖頭。

  謝墨含笑笑,「不勞煩,喜順叔別客氣了,你家錚二公子和我交好多年,他今日在這裡。你辛苦給我來送錢家班子的人,理當留飯。」

  喜順大管家猶豫,「這……」

  「您別猶豫了,我家世子的院子裡有一壇竹葉青,我早就想喝了,您就給小輩一個機會,尋常時候,世子可不讓我拿出來喝的。」侍書伸手拽住喜順大管家。

  謝墨含笑了一聲,「今日讓你喝了,去吧!」

  侍書大喜。

  喜順大管家見推脫不過,不太好意思地由侍書拽著前往芝蘭苑走去。

  謝墨含和謝芳華見二人走遠,對看一眼,不再說話,向廚房走去。

  來到廚房門口,福嬸也正端著兩個托盤出來,見到二人一怔,隨即試探地看著謝芳華低低喊了一聲,「小姐?」

  「福嬸!」謝芳華點點頭。

  福嬸頓時笑開了,「小姐可回來了,這些日子老侯爺和世子都不曾睡好覺。」

  謝墨含接過她手中的盤子,一盤拿在自己手中,一盤遞給謝芳華,溫聲道,「妹妹如今還是錚二公子身邊的聽音姑娘,暫時不回府裡。」話落,見福嬸憂心地看著謝芳華,吩咐道,「還要勞煩您再做幾個菜送去芝蘭苑給侍書,我留了英親王府的大管家在院中用飯。」

  「好!我這就去做!」福嬸也不再多問,扭頭回了廚房。

  謝墨含和謝芳華端著幾樣菜往榮福堂走。

  僻靜無人之處,謝墨含想起半個月後就是新年了,宮裡的宮宴謝芳華今年勢必要參加的,出聲詢問,「宮宴之前,你得想辦法脫身。」

  「哥哥放心吧!那日我定然回府和你一起去宮宴。」謝芳華道。

  謝墨含點點頭,不再說話。

  二人回到榮福堂,剛邁進門檻,秦錚的聲音便傳出,「子歸兄,你總算將聽音給我完好無損地帶回來了。雖然慢些,我也就原諒你了。」

  謝墨含進了屋,笑道,「看來無菜不歡,爺爺和秦錚兄沒喝下多少酒!」

  「等著你了。」秦錚道。

  忠勇侯冷哼一聲,「這小子跟屁股上坐了針墊子似的,若不是我攔著,早就出去找你們了。瞧瞧他的出息,一個婢女還如此看著怕跑了。」

  秦錚不覺得不好意思,看著進屋的謝芳華理所當然地道,「聽音可是我撿的寶貝,自然要看好了,不能弄丟了,否則到時候我身邊沒了人,找誰哭去?」

  忠勇侯噎了噎,瞪了他一眼,「人回來了,菜也來了,這回你該踏實下來喝酒了吧?」

  「自然!」秦錚點頭,對謝芳華眨眨眼睛。

  謝芳華瞅了他一眼,將菜放下,拿起酒壺,給他斟了滿滿一杯的酒。

  秦錚眸光動了動,扶額歎息,「聽音,你不能如此心實,子歸兄和老侯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我已經喝了五六杯酒了,再喝下去,我們今日怕是要住在忠勇侯府走不了了。」

  「走不了就住下!」忠勇侯道。

  「不錯!難得你來蹭飯。不是誰家都得錚二公子如此賞臉的。」謝墨含玩笑道。

  秦錚翻了個白眼,對謝墨含道,「你離開這麼久罰酒三杯!」

  「好!」謝墨含也不推脫。

  謝芳華坐下身,慢慢地吃著菜。

  老少三人推杯換盞,言語和諧,喝了個痛快。

  飯後,忠勇侯喝醉了,說話也不利索了,但難得還理智地趕人,「老了,幾杯酒下肚就醉了,想我年輕的時候,五斤塞北的燒酒下肚也能騎馬打仗,如今不行了。你們該幹嘛去幹嘛去吧!我要上床去睡了。」

  謝墨含看向秦錚,「秦錚兄今日就別回府了,住在我的芝蘭苑吧!」

  秦錚緩緩站起身,擺擺手,醉眼微醺地道,「不用,我雖然喝了酒,聽音可沒喝,我們回府。你的芝蘭苑雖好,但是也不如我自己的床睡得舒服。」

  「一定要回?」謝墨含看看天色。

  秦錚「嗯」了一聲。

  「那我派車送你吧!」謝墨含道。

  「不用!幾步路而已。」秦錚揮了揮手,出了榮福堂。

  謝墨含見秦錚雖然醉了,但腳步沉穩,不見踉蹌,也就不再強留,送他和謝芳華出府。

  來到忠勇侯府門口,秦錚對謝墨含做了個止步的動作,帶著謝芳華離開。

  謝墨含站在門口目送二人走遠,許久,才收回視線回府。

  走了一條街之後,秦錚忽然停住腳步,對謝芳華低聲道,「我走不動了。」

  謝芳華對他瞪了一眼,哥哥說派車送,他不同意,如今來跟她說走不動了?晚了!

  「你拽著我走吧!」秦錚對她提出要求。

  謝芳華扭過頭不理他。

  秦錚忽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對她道,「真的走不動了,你不拽著我,我不走了。」

  謝芳華沒想到堂堂英親王府的公子,說坐在大街上就坐在大街上了,冬天的白日短,在忠勇侯府不過待了兩個多時辰,如今卻是已經要傍晚了,但大街上還是依稀有人在走動,他是半點兒也不顧及身份,也不怕傳揚出去被人笑話。

  秦錚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謝芳華瞪了秦錚半響,見他打定主意坐在地上不起來,眼睛醉意朦朧,不是喝醉了是什麼?她知道很多男子喝酒了都耍酒瘋,而他這樣雖然不耍酒瘋,但是耍賴也讓人無語。

  有過路的人奇怪地向二人看來,當認出是秦錚,都睜大眼睛,但是沒過來問詢。

  謝芳華不想留在這裡待久了讓人觀看,只能對他伸出手。

  秦錚高興地一把拽住她的手,身子利落地站了起來,嘴角勾勒出深深笑意道,「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

  謝芳華挖了他一眼,想要抽出手,卻被他攥緊。

  南秦自立朝來日漸強盛,發展至今,民風和國風都帶著幾分士氣和風流。雖然世家大族和勳貴門第裡面有男女七歲不同席授受不親的說法,但是到底沒有那麼嚴苛。極其各別的,貴裔公子,自詡風流,時常宅院裡,大街上,總會傳出些風花雪月的事兒來,就譬如左相府的盧雪瑩喜歡秦錚,只要秦錚出現的地方,她必定出現,只是秦錚不喜歡她,才造成了如今將她推嫁給他人的後果,若是秦錚喜歡,那就不同了。便是一段風月之事。

  今日,秦錚這樣的要求,對於謝芳華來說覺得過分,但是他醉酒了,而她又在無名山裡待了八年,早已經不是當初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謹守閨中禮儀的忠勇侯府小姐了。所以,到不覺得拽一下手就有失了什麼。

  街上路過的人都意會地笑笑,也不覺得奇怪,畢竟錚二公子嬌寵婢女聽音的傳言早已經人盡皆知。如今這樣的拉著手走在路上,只當是一段年少輕狂的風月之事。

  就這樣拖拽著又走了一條街,終於回到了英親王府。

  正碰到英親王回府,看到了二人拉在一起的手,他臉色頓時板起來,斥道,「秦錚,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

  「爹!」秦錚懶洋洋地喊了一聲。

  「你又去哪裡喝酒了?」英親王聞到一股酒味,不悅地問。

  「忠勇侯府!」秦錚大約今日喝醉了,英親王問話,倒是認真地答了。

  「以後少去忠勇侯府!」英親王道。

  秦錚動了動眉梢,忽然甩開謝芳華的手,上前兩步,將胳膊擔在英親王的肩膀上,腦袋湊近他,與他耳語,「爹,我知道您的秘密。」

  英親王許是很久或者從來不曾得到秦錚如此靠近過,身子頓時僵硬,「你說什麼?」

  「我說我知道您的秘密。」秦錚重複了一遍。

  英親王偏過頭,對他瞪眼,「既然喝醉了,趕緊回你的院子裡,不要胡言亂語。」

  秦錚輕輕一笑,小聲道,「您喜歡的人不是我娘,也不是哪個側妃小妾,其實是……」

  「閉上你的嘴!」英親王伸手摀住他的嘴,臉色難看。

  秦錚眨了眨眼睛,果然閉上了嘴。

  「你送他回去!」英親王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揉著手腕點頭,她本來也要送他回去,若不是碰上他這個爹,也沒事兒。

  「你娘若是知道你胡言亂語,怕是會扒了你的皮,看這府裡還有誰護著你。」英親王警告一句,見秦錚無辜地看著他,確定他不會再胡說了,才放開他,對謝芳華道,「既然王妃和二公子都喜歡你,相信你能侍候好二公子,我便也不追究你的來歷。只要你不犯錯,就能好好地留在府裡。若是不規矩,仔細後果。」

  謝芳華平靜地垂下頭,看起來分外規矩。

  「好好看好他,今日他的話,不准洩露一個字。」英親王又道。

  謝芳華無辜地看著他,似乎聽不懂。

  英親王這才想起她不會說話,拍了拍被秦錚在肩膀處壓出的褶皺,向正院走去。

  秦錚目光一直落在英親王的背影上,他的腳步走得有些快,一跛一跛的不穩定。他就那麼看著,直到他走了個沒影。

  謝芳華則是看著他,想著秦錚是真的醉了還是根本就沒醉。

  她正想著,秦錚忽然轉過頭來,扣住她的手,沒什麼力氣地道,「繼續走!」

  謝芳華猛地甩開他的手。

  秦錚一個趔趄,站立不穩,「砰」地一聲載到了地上。

  謝芳華一愣。

  守門的人大驚失色,齊齊驚呼著衝上前,「二公子?」

  秦錚捂著腦袋躺在地上,聞聲「唔」了一聲,痛苦地呻吟,「好痛!」

  「二公子,您摔到哪兒了?」有人頓時扶起他,緊張地問。

  「頭,好痛!」秦錚道。

  「壞了,二公子的腦袋出了一個包。」那人伸手去摸秦錚的頭,頓時嚇得臉色發白。

  「這可怎麼辦?」有人立即問。

  「還能怎麼辦?快點兒去稟告王妃,快給二公子請太醫啊!」那人立即道。

  有人連忙向正院跑去,有人也立即出了英親王府去請太醫。

  秦錚閉著眼睛,眉頭皺著,一副極其難受的樣子。

  謝芳華看了片刻,自己剛剛用多少力自己知道,秦錚就算摔到,也不至於被摔壞,但看著他的樣子,以及眾人臉色出了大事兒的神情,她只能上前,扒開守著秦錚的人,蹲下身子去摸他的頭。

  秦錚在謝芳華的手剛碰到他的腦袋時,便發出「唔」的一聲痛聲。

  謝芳華手下的確摸到了一個大包,她按了按,秦錚更是發出痛苦的聲音。她顰眉,扯過他的手,給他把脈。脈象平和,不見異常。她才放下了手。

  秦錚忽然睜開眼睛看向她。

  謝芳華對上他的眼睛,只見一瞬間,他的眸光極亮,須臾,很快他又閉上了眼睛,一把拽過她的身子,抱在他懷裡,痛苦地哼哼,「娘,我好疼啊。」

  謝芳華的臉頓時黑了。

  守在門口的人目瞪口呆。

  煞那,門口一切焦急擔憂緊張的聲音靜止。

  謝芳華惱怒地伸手推他,他抱得緊,紋絲不動,她氣怒,猛地用上了力氣。

  這時,秦錚的腦袋忽然擱在了她肩膀上,低低地求饒,「娘,別推我,真的好疼。」

  謝芳華的臉色頓時由黑轉青。

  守門的人紛紛成了木頭樁子,一動不動了。

  謝芳華手頓住片刻,胸口的火氣騰騰地竄了上來,喝醉的人果然不可理喻,娘都喊上了,她若是做他娘,下輩子吧!發狠地伸手推他。

  「聽音姑娘,你可別再推了,二公子怕是摔傻了,您再推一下子就更嚴重了。」有人立即出聲阻止謝芳華。

  「是啊,你快別動了,等著王妃和太醫來吧!」有人也立即勸說。

  「二公子看起來很痛苦,這若是真摔傻了,可怎麼辦?」有人也道。

  一時間,又有幾個人連聲附。

  謝芳華聽著你一言我一語的勸說,再狠的手勁也推不下去了。

  秦錚仿若不覺,一直雙手抱著她的腰,腦袋枕著她的肩膀上哼哼唧唧地喊疼。

  一時間情形僵持。

  謝芳華不再推開秦錚的時候,身體才頓時敏感起來,他少年的氣息無孔不入地流向她,讓她本來漲青的臉漸漸發紅髮紫,仗著天色已黯,四周圍著的人憂急才沒發現,但她自己都覺得耳根子似乎著起了火。

  「錚兒?」遠處,傳來英親王妃焦急的聲音。

  謝芳華的身子驀地僵硬。

  秦錚喊疼的聲音忽然低了低。

  「王妃,您慢點兒,仔細摔著。」春蘭的聲音聽起來也一樣焦急。

  「怎麼能慢?再快點兒!」英親王妃說著,腳步似乎又加快了。

  「剛剛還好著呢?怎麼這麼一會兒就摔著了?」英親王的聲音也有些急。

  「什麼也別說了,先看到他要緊。去請太醫了嗎?趕快去請太醫!」英親王妃催促。

  「回王妃,已經有人去請了!」有人回話。

  謝芳華聽著一陣零碎急促的腳步聲漸漸走近,大約有二三十人,英親王、英親王妃,連帶二人身邊侍候的人怕是都被驚動來了,她頓時頭疼起來。

  秦錚卻依然如故,抱著她喊疼,一聲高一聲低的,斷斷續續,委屈至極。

  謝芳華想拍死他的心都有了,隨著腳步來到近前,她再也顧忌不得,用力去推他。

  手剛碰到他,他就大聲地「哎呦」了一聲。

  「錚兒?你怎麼了?你別嚇娘啊!」英親王妃來到近前,一下子撲了過來。

  謝芳華的手再次僵住。

  「摔在了哪裡?快讓娘看看!」英親王妃蹲下身看著秦錚,天色昏暗,看不清楚,只看到抱在一起的兩個人,她分辨出一個是他兒子,一個是謝芳華,也顧不得詢問二人怎麼這副情形,焦急地盯著秦錚問。

  「頭……疼……」秦錚委屈地回答,腦袋卻沒挪地方。

  「摔到了頭?」英親王妃伸手去摸他腦袋。

  「唔,痛……」秦錚在英親王妃手剛碰到頭的時候,痛呼了一聲。

  「竟然摔出了這麼大的一個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英親王妃身子晃了晃,顫聲問,「怎麼個疼法?是像裂開了一樣的疼嗎?」

  秦錚「唔」了一聲,算是回答。

  英親王妃頓時六神無主,眼淚辟里啪啦掉了下來,連聲急道,「太醫呢?太醫怎麼還沒到?快,王爺,快再派人去請!」

  「快再去請太醫!」英親王聞聲也急了,緊迫地命令。

  又有幾個護衛立即竄出了府門,向太醫的家裡跑去。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誰來告訴我!」英親王看著哭成一團的王妃,又看著抱著謝芳華直喊疼的秦錚,心亂如麻,惱怒地詢問。

  四周人被他的怒意震懾,鴉雀無聲。

  「說話!有人知道嗎?二公子怎麼會在門口摔倒了?」英親王又怒喝一聲。

  守門的人齊齊「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其中一個人仗著膽子哆嗦地回道,「王爺離開後,錚二公子要拽著聽音姑娘回院子裡,不知道怎麼著,大約沒拽住,二公子就摔到了地上……成了這樣了。」

  「沒拽住?」英親王豎起眉頭。

  「天太黑,小人沒看清楚……」那人道。

  「有誰看清楚了,出來說!」英親王臉色發寒。

  「小……小人看清楚了,錚二公子拽聽音……聽音甩開了二公子,二公子沒站穩,就摔倒了……」又一個人結結巴巴地說道。

  「確實?」英親王怒問。

  「小人的確看得清楚,不敢胡言亂語。」那人哆嗦地道。

  「來人,將聽音給我押下去打!」英親王爆喝一聲。

  有人聽命衝上前,伸手去拽謝芳華。

  「別拽我娘!」秦錚驀然大叫了一聲。

  上前伸手的人猛地一僵。

  英親王也是一僵,哭著的英親王妃更是一僵。

  春蘭嚇壞了,回過神,連忙道,「二公子,您抱著的是聽音姑娘,王妃在您旁邊呢!」

  秦錚哼哼了兩聲,喊著疼,死死地抱著謝芳華,就是不鬆手。

  春蘭見此情形,看向英親王,英親王沒料到是這個情形,看向英親王妃。

  英親王妃呆呆的,片刻後,才回過神,伸手去拽秦錚,「錚兒,娘在這裡。」

  秦錚腦袋擱在謝芳華肩膀上,口中哼唧道,「疼……別碰我……娘……」

  英親王妃驀然止住手,心都快碎了,他想起了八年前他丟失了兩天回來的時候全身脫了一層皮,幾乎認不出人,見到她後就昏倒了,高燒昏迷喊著「娘,我疼。」的話來,又想起五年前在京郊被一隻瘋狗給咬了,當時整個小腿都給咬爛了,他也是這樣抱著她喊「娘,我疼。」,又想起三年前喜歡他的德慈太后殯天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冬天,他在太后的棺木前頂著大雪跪了三日夜,後來她怕他跪傷了腿,拉他起來,他也是這樣喊著「娘,我疼。」,如今又聽到這樣的話,她的心如針扎的一般地揪了起來。

  「分開他們!」英親王惱怒地吩咐。

  「都住手!誰敢給我上前,仔細你們的腦袋!」英親王妃忽然站起身,含淚的臉上怒意明顯,轉過頭對英親王道,「王爺,你沒看到錚兒說疼嗎?還讓別人挪動?你想要他死是不是?」

  英親王怒意一僵,「你說的什麼話?我如何會盼著我的兒子死?」

  英親王妃冷哼一聲,「多少年了,你只知道他不聽話,不乖巧,不孝順,不尊父訓,卻從來沒想過他幾次險些死裡逃生,你幾次險些丟了兒子吧?」

  「你在說什麼?」英親王板起臉。

  「我在說什麼?我在說你!如今是等著太醫來的時候,你卻這時候不關心錚兒,只想著懲罰人,你心裡到底有沒有這個兒子?」英親王妃疾言厲色,「八年前,錚兒丟失了兩日,我派人找了兩日,那兩日你在哪裡?你在翠紅樓!醉倒在歌妓的房裡!五年前,錚兒在京郊被狗咬得險些廢了一條腿,你在哪裡?你在府中忙裡忙外給你的大公子請太醫瞧病,三年前,德慈太后殯天,錚兒因為守了三日夜染了寒疾。在送殯的路上昏倒,你當時做了什麼?說他不爭氣,太后白疼了他,送殯這麼短的路都堅持不了。這麼些年,你除了指責他還是指責他,你還做過什麼?」

  英親王后退了一步,臉色發白。

  英親王妃失望又寒冷地看著他,「你心裡只有一個大公子,只他一個人是你的孩子,我的錚兒不成樣子,你若是再看他不順眼,可以休妻,可以趕我們娘倆出門,你的爵位誰稀罕!誰愛要誰要去!」

  「紫箐,你胡言亂語什麼?住口!」英親王沉怒,承受不住地打住她的話,「我何時不當他是我兒子了?愛之深責之切,你不明白而已!」

  英親王妃猛地轉過頭,不再看英親王,身子不停地輕顫。

  下人們都嚇蒙了,一個個跪在地上,垂著頭不敢抬起,恨不得將耳朵捂上聽不見聲,更恨不得將嘴巴堵上不讓出氣。多少年來,即便在英親王府當差了幾十年的老人,從英親王妃進門那日至今,從不曾見過英親王妃如此對王爺發過脾氣。她雖然護著錚二公子,但頂多不給王爺好臉色,不讓其進房,過後卻依然言笑晏晏,待下人也和氣心善,沒人見過怒火中的英親王妃。

  如今見了英親王妃怒火,他們恨不得將眼珠子挖去,從沒見過。

  「王妃,您快別氣了,太醫來了,還是趕緊給二公子看病要緊。」春蘭上前扶住英親王妃,也忍不住紅了眼眶,這些年王妃的苦她都看在眼裡,王爺對王妃不是說不好,總覺得欠缺了什麼,王妃本來也沒求他全心全意,但是二公子卻是王妃的軟肋。

  英親王妃聞言立即點頭,看向門口被一個侍衛架來的孫太醫急道,「孫太醫,你快來,快救救我的錚兒。」

  英親王也立即對孫太醫看過來。

  「王爺,王妃,您們先別急,老夫這就給二公子看診。」孫太醫被英親王府的侍衛一路夾著跑來,胃裡被顛倒了個七葷八素,雖然一肚子怨言,但是也知道這是人命關天的事兒。腳落地,他身子晃了晃,勉強站穩,連忙走到秦錚身邊。

  謝芳華心裡將秦錚罵了千百遍,這個禍害明明就只是將腦袋摔了個包,小時候誰沒摔過?至於疼成這樣?還惹得父母打架?

  秦錚此時不知道是被父母打架給鎮住了還是如何,一聲不吭了。

  「二公子,您將手給老夫。」孫太醫見秦錚兩手抱著謝芳華,他不能去人家女孩的身上拽手,只能對他和氣地道。

  秦錚一動不動,連腦袋也沒挪動一分。

  「錚兒乖,你先放開聽音,讓孫太醫給你把脈!」英親王妃湊前去,柔聲哄秦錚。

  秦錚彷彿沒聽見,依然不鬆手。

  「錚兒?聽娘的話!」英親王妃去拿他的手。

  「娘,我喜歡德慈太后,太后死了,我喜歡狗,狗也死了。」秦錚忽然道。

  英親王妃手一僵,忽然死死地抿了抿唇,看著抱在一起的二人,發狠道,「你放心,有娘在,娘給你看著聽音,誰也帶不走她!老天爺也不行,更不讓人欺負了他,再不從你手中奪走她。以後只要你喜歡誰或著什麼東西,娘就算拚死也要給你守住。」

  秦錚沒了聲。

  「錚兒,娘已經答應你了,讓太醫給你看看好不好?」英親王妃再度輕哄。

  「您答應了,爹還沒答應呢。」秦錚低低地道。

  英親王妃猛地轉頭看向英親王。

  英親王心中雖然來氣,覺得今日的事情叫他難看下不來台,但畢竟是他的兒子,他也憂急,事已至此,他也再發不出怒意,聞言沉了沉氣息,保證道,「爹也答應你。」

  「您答應我什麼?」秦錚忽然扭過頭,問英親王。

  英親王看著他,緩了半拍,「你娘答應你什麼,我就答應你什麼。不帶走你的聽音。」

  「只這個不行。」秦錚又埋下頭,痛苦地道,「我今日喜歡聽音,若是明日喜歡別人了呢,聽音你不帶走,別人你若是帶走呢。」

  英親王皺眉。

  「你快些都答應他!」英親王妃急了。

  英親王深吸一口氣,板著臉道,「好,我都答應你。」

  「我娶誰也要聽我自己的,到時候你不能不同意,也不准欺負我媳婦兒。」秦錚又道。

  英親王忍受不住地青筋跳了跳,「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娶妻也是給英親王府娶門面,哪兒能由得了你?」

  「娘,我爹不疼我。不像你什麼都喜歡我,什麼都依著我。」秦錚對英親王妃委屈道。

  英親王妃豎起眉頭,看向英親王,「王爺,我的兒子金尊玉貴,得天獨厚,憑什麼不能按照自己的喜歡行事?若是這個王府他這個嫡子的身份連自己喜歡的人都娶不到,我看我們娘倆不要這個王府也罷!您現在就給休書,妾身立馬帶子出門。再不干擾您疼別人!」

  英親王怒火上湧,瞪著英親王妃說不出話來。

  「王爺,您就答應了吧!王妃今日一整日都在操持大公子的婚事兒,連一口水都沒顧得喝上呢。二公子如今摔成這樣,還是趕緊要孫太醫看過當緊。可別真摔壞了腦袋,那就壞了,耽誤不得。奴婢可從來不曾見到二公子這個模樣過。」春蘭出聲勸說。

  「好,都由了你!」英親王敗下陣來。

  英親王妃扭過頭,對上秦錚,臉面聲音頓時溫柔,「錚兒,你爹答應了,你快讓孫太醫看診吧!」

  「真的?爹答應了?」秦錚回過頭,認真的眸子看著英親王。

  謝芳華竟然從他的眼睛裡看得了孩童才有的純真,忍不住唾棄,趁機要挾?什麼破人!

  「嗯,我都答應你!」英親王肯定地道。

  「要寫字據立約交給我的聽音保管,否則你若是反悔不承認怎麼辦?」秦錚忽然又道。

  「你……」英親王的怒火再度升起來,「我看你根本就沒摔到腦子!」

  「娘,我疼。」秦錚扭過頭,委委屈屈低低淺淺地喊了一聲。

  英親王妃的心肝兒頓時都要疼化了,怒道,「王爺答應都答應了!還怕寫個字據?」

  「就算不寫,你們是我的妻子和兒子,我堂堂男子漢,還能賴賬不成?」英親王訓斥。

  英親王妃不買賬,冷哼一聲,「那可不保準,您又不是只有一個女人和一個兒子。」

  英親王氣得身子都顫了起來,大怒道,「來人,去拿紙筆來!」

  立即有人連忙跑去拿執筆。

  秦錚摟著謝芳華身子的手緊了緊,不吭聲了。

  謝芳華趁人不注意,死死地在他肋下掐了他一下,他又痛苦地哼了一聲,她立即住手。

  「錚兒,你別胡鬧,先讓孫太醫看診。」英親王妃聞聲心再度揪起來。

  秦錚固執地搖頭,「爹還沒給字據呢。」

  英親王妃不說話了。

  英親王氣得肝都疼了,看著秦錚的樣子,他的心也放下了大半,他若是腦子摔壞了,還能如此要挾他要字據?只有他這個娘看不清楚事實,或者看清楚了也由得他胡鬧。

  不多時,一個下人拿著執筆來到。

  英親王哼了一聲,接過紙筆,那下人立即將背彎下在他身前,他鋪了紙,提筆在他背上刷刷寫了起來。

  謝芳華看著英親王,即便是天暗,也能看到他的字極好,筆走龍蛇,力透紙背。

  他是個極其有才華的王爺,若非天生腳疾,如今的皇位就是他的。

  不多時,英親王便寫完了字據,扔給秦錚,「給你!」

  秦錚不接,偏頭看了一眼,低聲道,「您還沒蓋您的私印!」

  英親王火氣竄了竄,又壓下去,有人將紙撿起來遞給他,他拿出腰間的私印蓋在上面,又扔給了他,「這回行了吧?」

  「行了!」秦錚放開謝芳華,拿過字據,看了一眼,遞給她,鄭重地囑咐,「聽音,你可收好了,這是我的命根子,不准弄丟了。」

  謝芳華想甩手給他一巴掌,但介於人多勢眾,她只能默默地接過字據,放入懷中。

  「孫太醫,快給他把脈吧!」英親王妃早就等急了,見此立即催促。

  謝芳華站起身,站開了道,順便活動活動被秦錚抱了半響僵硬的胳膊和腿。

  孫太醫連忙上前抓住秦錚的手。

  秦錚這回低垂著頭乖巧地坐在地上。

  孫太醫把了左手的脈又換右手,片刻後,又鬆開脈摸他的腦袋,眉頭凝著,神色沉重。

  「孫太醫,錚兒……他到底……」英親王妃不想說出不好的話來。

  「是啊,孫太醫,你就照實說!」英親王沉聲催促。

  孫太醫抬頭看了秦錚一眼,秦錚的睫毛輕輕閃了一下,他站起身,退後一步,對英親王和英親王妃斟酌一下道,「回王爺、王妃,錚二公子摔得不輕,腦袋……」

  「怎麼樣?」英親王妃由春蘭扶著,幾乎站不穩。

  孫太醫看了英親王妃一眼,歎了口氣道,「沒摔壞了心智,只不過怕是會造成淤血,需要臥床休養三五日。老夫開一個方子煎藥給二公子服用,這期間再不能飲酒,更不能受風。否則於身體不利。」

  「好,好,只要沒摔壞心智就好,你快開方子!」英親王妃鬆了口氣,連連點頭。

  英親王對孫太醫道,「請隨我去前廳開藥方吧!」

  孫太醫應了一聲。

  「春蘭,你跟著王爺和孫太醫去拿藥方,備一份厚禮給孫太醫。」英親王妃吩咐。

  「是,王妃!」春蘭立即頷首。

  英親王本來已經領路,聞言回頭看了英親王妃一眼,英親王妃沒看他,他臉色有些不好,離開的腳步有些重。

「聽音,你過來扶起二公子,我隨你們去落梅居。」英親王妃對謝芳華招手。

  謝芳華點點頭,走上前,伸手扶起秦錚。

  秦錚將手搭在她手上,慢慢地站了起來,不再喊疼了,也不再強抱謝芳華了,要多安靜有多安靜,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翠荷上前扶了英親王妃,英親王妃四下掃了一眼,溫婉的聲音端嚴,「今日的事情,你們都給我閉緊了嘴巴,不准傳出半個字去!若是讓我在外面聽到絲毫風聲,查出來是誰在散佈傳言,亂棍打死!」

  「是,王妃!」聚在這一處的下人們立即應聲。

  英親王妃向喜順大管家看了一眼,喜順大管家領會,他今日在忠勇侯府也吃了酒,但是沒敢多吃,如今腦子自然是清醒著,知道王爺和王妃這一番爭吵一定不能傳出去。他這個大管家勢必要再規矩教訓一番這群人,當然,他做了二十年的大管家,這份魄力還是有的。

  英親王妃滿意,帶著幾個伸手近身侍候的婢女隨著秦錚、謝芳華走向落梅居。

  一路上,秦錚走得緩慢,吱聲不吭。

  謝芳華心中暗罵這個惡人,英親王妃可是個聰明的人,孫太醫幾句話說得隱晦,她聽不出來才怪。定然知道他只是磕了個包而已,沒什麼大礙,之所以開方子,當然是給秦錚面子,意思意思。

  回到落梅居,英親王妃將包括翠荷、翠蓮在內的大丫鬟都推在了門外,自己進了屋。

  謝芳華扶著秦錚在她身後進了屋。

  剛一進屋,英親王妃坐在椅子上,對秦錚怒喝,「跪下!」

  謝芳華想著果然料對了,英親王妃要收拾秦錚,她立即鬆開了手,退後了兩步。

  秦錚抬眼看了英親王妃一眼,緩緩地跪在了地上。

  「喝酒裝瘋,趁機要挾,撒潑耍賴,胡鬧胡為,你可知道錯了?」英親王往日溫婉含笑的臉色寒著,如要滴出冰。

  秦錚動了動眸光,低聲喊,「娘!」

  「別喊我娘!」英親王妃更是惱怒。

  秦錚看著她,作勢顯然氣得不輕,他扯了扯嘴角,嘟囔道,「我若是不喊您娘,難道去喊西院的女人娘?」

  「你敢!」英親王妃猛地一拍桌子。

  秦錚頓時笑了,看著她,眸光清然,笑意盈盈,問道,「娘,您今日發作了爹,憋了多年,心中暢快嗎?」

  英親王妃頓時惱怒地對他瞪眼。

  秦錚得意地對她挑眉,「若是他當時真給您一封休書,將我們娘倆趕出去,您如今就算再後悔,也沒用了。世界上可沒有賣後悔藥的。」

  英親王妃驟然冷哼一聲,「他不會!」

  「您為何篤定他不會?他萬一會呢?」秦錚挑眉。

  英親王妃挖了他一眼,「我跟她過了二十年,你父親是如何脾性我還能不清楚!你當沒有把握的話我敢說?」

  「這就是了,沒有把握的話您怎麼敢說?沒有把握的事兒,兒子怎麼會做?」秦錚驀然笑了,「他的心這些年一直在偏著,我幫娘矯正矯正,又有什麼不好?總不能讓他這麼一直偏下去,讓別人有機可趁,利用他在我的婚事兒上做文章,到時候我娶不到稱心如意的媳婦兒,豈不是虧大了。」

  「所以你就趁機要挾?你可真是我的好兒子!」英親王妃想伸手打他,但是又怕碰了他頭上磕的包,只能敲桌面,「如今我當著府中那麼多人的面讓你爹下不來檯面,他心裡指不定怎麼恨呢!你讓我以後怎麼做?」

  秦錚無辜地看著她,「娘怕什麼?總之這些年是他虧了您虧了我,不是您該怎麼做,該怎麼做的人應該是他吧?」

  「胡言亂語!」英親王妃訓斥一聲。

  「爹如今生氣,等他回過味來,就該會做什麼了。至少您為什麼會如此對他怨言深?疾言厲色?恩怨又不是一日兩日養成的,他的確虧待了您不是?」秦錚笑了笑,目光清涼,「我那年丟失兩日,您將事情瞞下了,他一直都不知道,今日才知道,五年前,我被狗咬,他來的時候,傷口已經被太醫包紮好了,沒看到,三年前德慈太后離開,他的親娘,他比誰都傷心,顧及不上我,不知道我跪了三日夜也是應該,送殯路上恨我不爭氣昏倒也是應該。他這些年,一直沒覺得自己做錯什麼,如今被您點破,他怎麼也要尋思幾日了。」

  英親王妃的怒意退了些,「和著你今日胡鬧還是做對了?沒做錯?」

  秦錚眨眨眼睛,忽然委屈地道,「聽音她推我。」

  英親王妃似乎這才想起事情的根源來,看向謝芳華,只見她低著頭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她和秦錚說了這麼半天話,她就靜得跟沒在這兒似的,頓時問,「她為何要推你?」

  「我拉她的手,她不讓!」秦錚據實以告。

  「你活該!」英親王妃罵了他一聲。

  秦錚垂下頭,一副沮喪的模樣。

  「行了,你滾起來吧!」英親王妃擺擺手,似乎懶得再和他生氣。

  秦錚將手遞給謝芳華,「聽音,扶我起來。」

  謝芳華不上前扶,暗歎英親王妃就是疼兒子,他這麼胡鬧,她簡單訓了兩句就完了?她還沒看夠聽夠呢。最好讓他去跪祠堂,跪個幾天。

  「自己滾起來!」英親王妃道。

  「腿麻了。」秦錚看了英親王妃一眼。

  「還裝?誰信你!」英親王妃瞪著他。

  秦錚無奈地歎了口氣,揉了揉額頭,「娘,我這回真沒裝,腿是麻了。您知道,酒喝多了,身子總不靈便,酒勁上來,不聽使喚。」

  英親王妃看著他做難的模樣,頓時又氣又笑,對謝芳華吩咐,「聽音,你拽他起來。」

  謝芳華只能上前,伸出手拽起了他,這回他的身子較前兩次她拽著都沉,還真是麻了。她只能將他扶在椅子上坐好,剛要離開,秦錚一把拽住他,指了指他的腿,「給我揉揉!」

  謝芳華雖然這些日子以來端茶倒水打掃屋子收拾雜物做飯洗衣的活都幹過了,但是可沒幹過這麼近身捶腿揉腿侍候人的活,頓時不願意,甩開他,不動手。

  秦錚似乎拿她無奈,只能自己伸手揉。

  英親王妃看著二人,忽然笑了,「你日日欺負聽音,活該她不聽你的。」

  「娘,我是您兒子,她是我的貼身婢女,她推了我,不管我做的對不對,您不是該向著我,懲罰了她嗎?您兒子是什麼人想拽手就拽手,想扶著就能扶得到的嗎?她可是不識抬舉。」秦錚一邊揉腿一邊道。

  謝芳華翻了翻白眼。

  英親王妃眼皮也翻了翻,罵他道,「我若是向著你,你更是無法無天了!女兒家的面皮子薄,你再這麼輕狂下去,看誰還敢嫁給你!」

  秦錚忽然想起什麼對謝芳華道,「聽音,那張我爹寫的字據呢?」

  謝芳華看了他一眼,將字據從懷裡拿出來遞給他。

  秦錚接過字據,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得意的神色翹上眉梢,「我爹雖然人不怎麼樣,但是這字卻寫得好,尤其是娶妻之事由我自己做主的字寫得更好。這枚私印他輕易不拿出來,如今蓋在這上面,看著可真順眼。」

  謝芳華無語地撇開頭。

  英親王妃卻拿過去也仔細地看了一眼,點頭附和秦錚,「那當然,你爹的字在南秦宗室裡面算是出了名的好,這枚私印是我們訂下婚約下聘的時候,他得了一塊罕見的壽山紫玉石送給了我,我畫了樣子,命人打造了一枚印章給了他,他收到之後,又找人專門刻了字。自此成了他的私章。用到至今。」

  「這麼說我爹心裡還是有你了?」秦錚挑眉。

  英親王妃聞言臉一紅,訓斥了一句,「那當然,否則你以為他能由著我將你寵得沒邊?只不過他的身份是王爺,尋常人家的子弟還三妻四妾,更何況他是堂堂親王,我也需要為王府的子嗣考量,怎麼可能專房獨享?他能對我尊重,讓別的側妃貴妾不越過我去,這王府內宅我說了算,已經算是極好的了。」

  秦錚不屑地撇嘴,「您可真容易滿足。」

  「那還能怎麼樣?」英親王妃嗔了他一眼,「等你繼承了爵位,做了王爺,你就明白了。哪有什麼事兒能盡如人意?你將來對你的妻子能夠尊重,做到你父親這個樣子,你的妻子也是夠滿意幸福的了。」

  「不一定。」秦錚道。

  英親王妃哼了一聲,「怎麼不一定?」

  秦錚眸光轉了轉,見謝芳華去給火爐添炭火,他道,「我娶的妻子不一定有您這麼大度,我也不一定娶了她一個還不夠,還想納什麼側妃小妾通房,我的兒子將來也不一定和別人爭奪一個父親。總之是不一定。」

  英親王妃聞言「噗嗤」笑了,點了點他的頭,「死孩子,你的頭不疼了?」

  「有點兒疼!」秦錚道。

  英親王妃將手中的字據遞給他,「不過這一摔也值過,這個你好好留著吧!」

  「娘不出手幫我留著?」秦錚看著她。

  英親王妃掃了他一眼,「不管你打什麼主意,但是將來娶妻,娶什麼樣的妻子,都是你自己的事兒,是你要過上一輩子的人,你總不會輕慢虧待自己。我幫你留著做什麼?」

  「娘,您可真好!兒子不知道哪輩子積了德,托生在您的肚子裡。」秦錚頓時笑開。

  「我不知道哪輩子倒了霉,欠了你的債,這輩子讓你做了我的兒子。」英親王妃笑罵了一句,站起身,打了個哈欠道,「我聽到外面聽蘭來了,你讓侍書將藥給你趕緊煎了服下。你雖然摔得不重,但還是得聽孫太醫的,在家養傷五日吧!這五日不許出門,明日早上我派侍書去上書房給你請假。」

  秦錚點點頭,乖巧地應了一聲。

  「王妃!藥方子拿來了!將孫太醫送走了奴婢才離開,王爺和孫太醫都沒說什麼,開了藥之後,王爺就讓人送孫太醫回府了。」春蘭來到門口,在外面輕聲道。

  英親王妃應了一聲,走到門口,挑開簾幕,春蘭立即將藥方子遞給她。她看了一眼,遞給門口守著的聽言。

  聽言接過藥方,連忙跑去小廚房。心想他今日可真是命苦,公子帶了聽音跑去忠勇侯府喝酒,他守著小廚房煎了大半日藥,剛將所有的藥煎好,以為能歇歇,卻又得給公子煎藥。

  春蘭上前扶住英親王妃。

  英親王妃問,「王爺呢?如今在哪裡?」

  「王爺去了書房!」春蘭聲音低低地道,「今日怕是歇在書房了,我離開時,王爺的臉色很不好看。您這麼些年可從來沒這麼對他過。王爺他會不會因此寒了心?不再對您和二公子……」

  「都一把年紀了,還求他什麼?寒心也好,回轉心不再偏秦浩也罷,我還有什麼看不開的。走,我累了,咱們回去休息吧!」英親王妃無所謂地道。

  春蘭點點頭,扶著她向院外走去。

  謝芳華看了秦錚一眼,如以往一般,送英親王妃到落梅居門口。

  這時天徹底地黑了,雖然不下雪了,但是冬日裡的風如刀子一般地冷冽。

  英親王妃來到門口,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停住腳步,回頭對謝芳華道,「聽音,我派人查了你的來歷。」

  謝芳華心思一動,抬頭看著她,她自然知道英親王妃會查她,她如此聰明的女人,如此愛自己的兒子,怎麼可能對兒子身邊的貼身婢女不查清楚底細?

  「大約月前,你被錢班主在暗市上買了回去給小鳳祥做婢女,他看重你是啞巴,也是孤女,所以才放心地放在小鳳祥身邊。」英親王妃看著她,「但我查去了暗市之後,你以前的所有過往都被人抹去了,隱藏了,蛛絲馬跡再也查不到了,你是怎麼在暗市裡被人買賣,怎麼長了這麼大,以前生活在哪裡?習性如何,都沒有經歷,白紙一張。這任何人見了,都是不正常的事兒。」

  謝芳華低著頭,靜靜地聽著。

  「我動用了王府的線人,也動用了清河崔氏的家族勢力,偏偏還是查不到什麼。」英親王妃盯著她,「從你舉止做派,琴棋書畫、針織女紅等等方面,可以看出,你出身定然極好,甚至不止是極好,這些你雖然知道惹人懷疑你的身世,但是都未曾隱藏,觀察你數日,也不像對錚兒不利,讓我才對你放下了心。」

  謝芳華無聲無息地扯動嘴角笑了笑。

  「連英親王府的線人和清河崔氏的勢力都查不出來的人,定是有不次於這兩家的勢力給遮掩抹去了痕跡,才查不出來,所以,你的來頭定然不小。」英親王妃沉了沉聲音。

  謝芳華看著腳尖,等她繼續說,是趕走她,還是如何辦了她。

  「我的兒子如何,我也清楚。你的性情如何,我也能體會幾分。」英親王妃卻話音一轉,「所以,你是何來歷,為何落在錢家班子,進而被錚兒要在身邊,我都不想再過問了。只要求你答應我一件事兒。那麼明日之後我待你還如以往一般。」

  謝芳華抬頭看向她。

  「你只答應我,不准傷害錚兒,無論什麼時候!」英親王妃一字一句地盯著她道。

  謝芳華目光動了動,抬頭向天空望了一眼,黑漆漆一片,又看向地面,同樣黑漆漆一片,就如偶爾屋裡的那個人黑漆漆的眸子望著她的時候,她忽然笑了笑,對英親王妃點點頭。

  英親王妃鬆了一口氣,再不多逗留,由春蘭扶著向正院走去。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3 12:25 AM

第五十章遮掩

謝芳華站在落梅居門口看著英親王妃帶著人走得沒影,才收回視線。

  她不得不承認她從到了英親王府之後心下裡是羨慕秦錚的,羨慕他有個好娘,有個可以為所欲為總有一個人無限度包容他的母愛。

  她兩世榮華富貴,侯門嫡女,生在鐘鳴鼎食之家,簪纓富貴之門,可是卻獨獨缺雙親。

  她注定兩世都得不到父母的疼愛。

  她垂下頭,看著腳尖,並沒有立即走回去屋裡,寒風中,卻絲毫不覺得冷。

  「聽音,多冷的天啊,你還站在外面做什麼?還不趕快回房?」聽言跑出來,催促謝芳華,「王妃都走遠了,你用不著這麼送。」

  謝芳華回頭瞅了他一眼,和她年歲差不多的少年凍得哆嗦地說著話。

  她忽然想起,他出身在清河崔氏,是英親王妃要過來給秦錚的陪讀,卻成了他名副其實的小奴才,奴待了這麼多年。

  清河崔氏的下人都比尋常家的公子身份高一籌,更何況他那日管英親王妃叫小姑姑,顯然不是清河崔氏的下人,而且在她面前嬉皮笑臉,應該是個公子,才有資格喊王妃姑姑。

  聽英親王妃的話音,他應該也是有雙親的,當時他的雙親還不同意,是被硬要過來的。

  他自小離開雙親,可曾想家?

  「喂,你這眼睛深幽幽地看著我做什麼?怪嚇人的。」聽言後退了一步,膽小地道。

  謝芳華撇開視線,望向天空。

  聽言納悶地跟著她看向天空,黑漆漆一片,他立即收回視線,見她還在看,不解地問,「黑漆漆的,連個星星都沒有,你在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

  謝芳華不理他,繼續看著。

  「喂,你不會是摔傷了公子,害怕不敢回去吧!公子疼你,怎麼會罰你?還是快回去吧!你若是凍著了,染了風寒,我得伺候你們兩個,累死我啊。」聽言勸說她。

  謝芳華想不透秦錚這樣的人身邊怎麼養成了這樣性子的聽言,什麼都寫在臉上,高興了就笑,被訓了就哭喪著臉,天天跟個小蜜蜂似的,樂此不疲地做著事情。怕是秦錚現在趕他,他都不想回清河崔氏了。哪有她會想雙親的想法?

  「走吧!一會兒公子看你待得久了該出來了。」聽言搓著手催促。

  謝芳華點點頭,轉身往回走。

  聽言又鑽去了小廚房看著藥鍋。

  謝芳華回到屋子,見秦錚歪著椅子上閉著眼睛,呼吸均勻,竟然就這麼睡著了。他的手裡還攥著那張英親王立約的字據,睡得不聲不響,姿勢不舒服,他卻睡得極舒服。她靜站看了他半響,走過去,扯他手裡的紙。

  秦錚攸地睜開了眼睛。

  謝芳華嚇了一跳。

  秦錚鬆了手,又閉上眼睛,懶洋洋地道,「我娘與你說了什麼?」

  謝芳華自然不答話。

  「不管她說了什麼,你都要記住了,記好了。」秦錚聲音雖然聽起來漫不經心,但裡面卻隱藏了一絲情緒,凝重地道,「這字據我說讓你收著,你就給我收好了,不准丟了,更不准在我要娶媳婦兒的時候拿不出來,知道嗎?」

  謝芳華動了動眉毛,點點頭,他今日這麼偉大的手筆拿到了這字據,她自然要給他好好地留著。到時候他娶媳婦兒的時候,給他送上這個作為賀禮。

  秦錚不再說話,繼續又要睡去。

  謝芳華推推他,他睜開眼睛,她伸手指了指裡屋,他又閉上眼睛,「懶得動。」

  謝芳華看著他,半響,伸手去拽他。

  秦錚也不抵抗,被她拽著站起身,半個身子的重量都靠在她身上。

  謝芳華暗暗磨了磨牙,艱難地將他半扶半拽地送進了裡屋,剛碰到床,他便身子一仰,直直地要摔上去,她連忙扶住他,如今腦袋上有一個包,明早再多出一個包來,英親王妃不責問才怪。

  秦錚被她扶著坐在床沿,半睜著眼睛看著她笑,「聽音,你有什麼心願沒有?」

  謝芳華動作一頓,目光動了動,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她自然有心願,她的心願就是這一輩子好好地守護住忠勇侯府,哪怕是南秦這個王朝傾塌了,忠勇侯府也要完好地存在。

  「看來你是有心願了!」秦錚垂下頭,收了笑,低聲道,「我也有個心願。」

  謝芳華挑眉,錚二公子要什麼沒有?還有沒達成的心願?不過也是,人活一世,最難滿足的便是心,很難做到知足,完成了這個心願還有那個心願,總有做不完的事兒。

  「給我倒杯水來!」秦錚道。

  謝芳華轉身走到桌前,倒了一杯白水遞給他。

  秦錚接過來,一口氣喝了,將空杯子遞給她,醉濃濃地道,「困死了,睡覺。」然後慢慢地仰倒在了床上,閉上了眼睛。

  謝芳華見他連外衣都懶得脫,不過她才不給他動手脫,為他落下簾帳,扯過杯子蓋上,轉身走了出去。

  小廚房的燈依然亮著,聽言在裡面忙活。

  謝芳華出了門,來到小廚房,只見聽言靠在火爐邊哈欠連連,火爐上煎著藥在咕嘟咕嘟地冒著氣,旁邊的桌案上放好了一大罈子煎好的湯藥,都是給她喝的。冬日裡,湯藥煎出來,能放幾日,喝的時候熱一下就行了。可見他今日真是聽了秦錚的話沒閒著。

  「聽音?你過來做什麼?公子想吃夜宵了?」聽言見謝芳華來了,立即問。

  謝芳華搖搖頭,給他比劃了一個手勢。

  「你讓我回屋去睡?」聽言納悶地問。

  謝芳華點點頭。

  「不行!」聽言擺擺手,「公子的藥我還沒給煎出來,得讓公子一會兒服下一次。」

  謝芳華指指自己。

  「你幫我煎藥?」聽言眼睛一亮。

  謝芳華點點頭,她如今不睏,幫他將這藥煎完了沒什麼。

  「不用,藥味這麼大,你日日吃藥本來就很辛苦了,還守著煎藥,還是我來吧,我熬得住。」聽言搖搖頭。

  謝芳華笑了一下,伸手將他推出了門外,之後關上了門。

  聽言在外面餵了兩聲,之後搓著手樂道,「聽音,你可真好,謝謝你了,既然你要幫我,那我就不客氣了,我去睡了啊。」

  謝芳華自然不做聲。

  聽言立即跑回了自己的屋子裡。

  謝芳華蹲下身,坐在火爐前,盯著湯藥,靜靜地看著。

  落梅居甚至整個英親王妃都陷入靜寂。

  一副藥煎完,謝芳華依然沒睡意,便將第二副藥洗淨,又放在火爐上煎。

  既然逼她喝了這麼久的苦藥湯子,秦錚也的確應該嘗嘗苦藥湯子的味道了。

  夜深了,外面忽然起了風,風聲呼嘯,吹得門窗刷刷作響。

  謝芳華向外看了一眼,收回視線,靠在身後的鍋台上,閉目眼神。

  不多時,外面忽然傳來推門聲。

  謝芳華睜開眼睛。

  「給我開門!」秦錚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謝芳華皺眉,想著這個人不睡覺跑來這裡幹什麼,她站起身,打開了門。

  秦錚靠在門框上,冷風嗖嗖,吹得他頭髮散亂,衣服飛揚,整個人掩在暗影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見她打開門,目光就那麼直勾勾地盯著她。

  謝芳華愣了一下,揚眉看著他。

  秦錚盯著她看了片刻,忽然垂下眼睫,問道,「藥煎好了嗎?」

  謝芳華點點頭。

  「我來喝藥!」秦錚道。

  謝芳華眼皮翻了翻,讓開了門口。

  秦錚走進了小廚房,一屁股坐在謝芳華坐的位置上,對她伸出手。

  謝芳華將早先煎好的藥倒了一大碗遞給他,不得不說他來得可真是時候,這藥如今不熱不冷,正好喝。本來她想著他既然睡了就算了,反正腦袋磕了個包而已,也不是大事兒,明早再喝藥也沒什麼,不喝也死不了。可是人家既然追來了廚房,當然要滿足他。

  秦錚看著一大碗藥遞到了自己的面前,手僵了僵。

  謝芳華往前面又遞出了一截。

  秦錚的手指似乎縮了縮,不過又很快僵直。

  謝芳華看著他,那日他說從小到大他就沒喝過藥,這回就能試出真假了。

  「算了,不喝了,我回去睡覺。」秦錚忽然撤回手,站起了身。

  謝芳華快走一步地擋在他面前,打擾了她的清靜,就這麼走了?想得美!

  「你真讓我喝了它?」秦錚看著她。

  謝芳華不搖頭也不點頭,藥是他來這裡主動要喝的,如何怎麼能怪她?

  「你今日的藥喝了沒?」秦錚忽然問。

  謝芳華眸光動了動,她還沒喝。

  「你既然沒喝,與我一起喝,我就喝。」秦錚道。

  謝芳華聞言將藥碗塞進他手裡,轉頭自己倒了一碗藥,放在火爐邊上溫熱。

  秦錚看著她,掃見手中的藥,嘴角露出難受的情緒。

  謝芳華當沒看見,不多時,藥溫熱了,她端起來,一口氣喝了,之後對他挑眉。

  秦錚端著藥碗放到口邊,然後又嫌惡地扭過頭,身子有些僵硬。他似乎想將藥碗扔了,但看到謝芳華看他笑話的神色,又憋了一口氣,猛地將藥碗端起,倒入嘴裡。

  喉結滾動,許久,一碗藥終於見了底。

  謝芳華看著他,爐火映照下,他清俊的臉色忽明忽暗,忽然,他扔了碗,一下子抱住了謝芳華,謝芳華面色一變,他還抱上癮了是不是?剛要揮手打他,他先一步握住她的手,難受地道,「你最好別動,否則我吐你一身。」

  謝芳華果然不動了。

  秦錚擁著她,深吸一口氣,又深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氣息極其不規律。

  謝芳華臉色黑了紅,紅了黑,不多時,又變得漲紫,傍晚在英親王妃大門口的一幕又被她想了起來,只覺得氣血往上湧了湧。

  「原來喝個苦藥湯子也沒有我想像的那麼難,是不是某些事情我若是想做,也不會太難?」秦錚忽然放開她,又坐回了火爐旁的矮凳上,再不見難受的神色。

  謝芳華平復自己的情緒,懶得看他一眼,蹲下身看熬著的藥。

  秦錚瞅著她,攸地笑了,肯定道,「定不會太難的!」

  謝芳華不理會他又在打什麼主意。只想著是不是該聽從哥哥的建議不能繼續留在這裡了,否則的話,秦錚想抱就抱,她能一而再再而三隨便讓他抱的嗎?

  若是將來她這個身份傳揚出去……

  她雖然打定主意這一輩子不再嫁人,但是也不想把自己忠勇侯府小姐的名聲弄壞。

  「你在想什麼?」秦錚忽然湊近她,盯著她的眼睛道。

  謝芳華垂下接睫,搖搖頭。

  秦錚輕輕哼了一聲。

  謝芳華對他指指門口,意思是他該回去睡覺了。真不知道喝醉了酒的人本來已經困成靠著椅子就睡著的樣子了,這麼一會兒怎麼就不睡了?看起來還很精神。

  「不困了!等著你。」秦錚搖頭。

  謝芳華不再理會他。

  小廚房靜了下來,再無人說話,外面的風吹得更烈了。

  半個時辰後,謝芳華將第二副藥煎好,收拾妥當,熄滅火爐,看著秦錚。

  秦錚懶洋洋地站起身,當先出了小廚房的門。

  謝芳華關上門,二人向屋子走去。

  來到門口,秦錚忽然提議,「咱們練會兒劍怎麼樣?」

  不怎麼樣!謝芳華當沒聽見,邁進了門檻。

  秦錚只能跟進了屋,又道,「下棋吧!」

  謝芳華直接進了自己的中屋。

  秦錚又跟進中屋,見她站在鏡子前接頭髮,湊上前,「要不我們……」

  謝芳華猛地瞪著他。

  秦錚退後一步,懊惱地發作道,「睡覺就睡覺!爺什麼也不做了!睡覺成了吧?」話落,轉身進了自己的裡屋。

  珠簾隨著他進入,發出叮鈴悅耳的響聲。

  謝芳華扭回頭,披散開頭髮,回到了床上,落下簾幕躺下。

  她剛躺下,秦錚忽然又從裡屋走出來,直奔她的床前。

  謝芳華攸地坐起了身,抓緊簾帳,凌厲地看著他。

  秦錚站在床前頓住腳步,沉默了一會兒,看著她問,「那張字據你收好了嗎?」

  謝芳華心中有氣,不言聲。

  「我就是再確定一遍,怕你不當回事兒地給胡亂扔了。誰知道你躺下得這麼快?」秦錚嘟囔了一句,安慰她道,「你睡吧!我不擾你了。」話落,轉身又回了屋。

  謝芳華等了片刻,聽見裡屋他躺上床的動靜,才鬆開簾幕,緩緩躺下身。

  秦錚這個人,他不但毛病多!還偶爾抽瘋,依她看,他才是失心瘋偶爾發作!

  她正想著,裡屋傳出均勻的呼吸聲。

  謝芳華閉上了眼睛,心中暗罵,他不是不睏嗎?不是精神嗎?不是還要練劍、下棋嗎?怎麼轉眼就睡了?果然是個瘋子!

  平靜下呼吸,不多時,她也睡了過去。

  英親王這一日待在書房,一夜無眠,他細細回想著這些年發生的事兒,這麼一想,才恍然地覺得這些年他疏忽了很多事兒,很多本來應該能弄得很明白的事兒,卻稀里糊塗被他繞過去了。

  他自詡算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如今看來,他不算是個好丈夫,也不是個好父親。

  英親王書房的燈亮一直亮著沒熄滅。

  同樣,劉側妃所居住的西院的燈也一直亮著。

  秦浩在大雪過後便去了左相府拜見左相,既然事已成定局,儘管左相府的小姐盧雪瑩不滿意,但是皇后下了懿旨,皇上應許了此事,除非秦浩死了,否則她嫁給他的命運怎麼也不可能更改了。但是秦浩是那麼容易死的嗎?不可能的,英親王寶貝這個長子比他的嫡子更甚,苦心栽培多年,怎麼可能讓旁人伸出手害他?連英親王妃這些年都不動他絲毫。所以,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盧雪瑩將自己關在房裡不出來。

  左相和左相夫人看得明白這中間的事兒,所以,秦浩剛一登門,左相和夫人便吩咐府中人上下打掃,迎接他,當真是對待準女婿一般地對待他。

  秦浩彬彬有禮,面帶笑容,待人和氣,說話談吐不俗,左相夫人雖然不滿意他的身份,但是見此,也對他喜歡了一半,至少是個心裡有主見的,沒有因為是庶子而自卑,而且如今在戶部任職,聽說快要晉陞,有英親王在後面扶持著,左相再幫襯一把,難說將來前途能走多遠?若是他有了前途,庶出又算得了什麼?就算秦錚那個嫡子繼承了英親王的爵位,若是個混不吝沒能耐沒才學的主,也一樣能被他踩在腳底下。

  這樣一想,左相夫人心裡便暢快了,愈發覺得秦浩比盧雪瑩自己看上的秦錚更合適她。

  左相雖然不如他夫人熱情,但也是面帶笑容,以岳丈的身份和氣地和秦浩敘話。

  除了盧雪瑩沒出現外,左相府賓主盡歡。

  左相府留了秦浩午膳又留了晚膳,直到深夜,微微熏然的秦浩才回到了英親王府。

  門房給他打開門,他往裡面走,看到英親王書房的燈亮著,不由問,「父王還沒睡?」

  門房搖搖頭,低聲道,「王爺今日據說要歇在書房。」

  秦浩怔了怔,問道,「王妃又給父王臉色看了?為了二弟?」

  門房向裡面看了一眼,悄悄點點頭。

  秦浩微微冷哼一聲,但他的聲音太小,被嗖嗖冷風吹來,擋了個無形,門房自然沒聽見,他抬步往書房走去。

  來到書房門口,他對裡面喊了一聲,「父王!」

  英親王很快就說了話,「秦浩?」

  「是我!」秦浩回話。

  「你半夜不睡覺,過來做什麼?」英親王問。

  秦浩規矩地回話,「兒子剛從左相府回來,左相留了兒子用膳,吃酒得晚了些。」

  英親王沉默了片刻,吩咐道,「既然剛回來,趕緊回去睡吧!」

  秦浩見英親王沒有見他的意思,便點頭應聲,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走了一段路,忽然覺得不對,猛地轉回頭。英親王書房的燈依然亮著,雖然剛剛短短幾句話,但長久待在他身邊,他還是分辨出幾分與往日的不同。

  若是往日,即便再晚,他也會叫他進去問問今日在左相府都做了什麼,左相與他說了什麼,他是怎麼表現的,怎麼回答的。可是如今,他一句話沒問。

  當然可以理解成他又被王妃落了臉面,所以心情不好。

  但是他總覺不止是這樣,一定還有哪裡不對。尤其是他對他說話的語氣和情緒不對。

  這樣一想,他頓時打了個激靈,酒意醒了大半,掃見西院的燈也亮著,他立即抬步向西院走去。
  來到西院,他叩了叩門。

  有守夜的小婢女立即打開門,見到他深夜來此,頓時驚訝,「大公子?」

  秦浩點點頭,「我娘睡了嗎?」

  「側妃還沒睡!」小丫頭收起訝異,往日這麼晚的時候,大公子從不出現在這裡。不過想想今日大公子去了左相府,午膳和晚膳都派人回來傳話說不回府了,如今大約是和側妃商量什麼事情,連忙去屋裡稟告。

  劉側妃本來無心睡眠,侍候她的婢女陪著她說話,如今聽聞秦浩回來了,而且來了她這裡,立即吩咐,「快請大公子進來!」

  門打開,秦浩進了屋。

  劉側妃看著他,面上神色這才好轉了些,他的兒子雖然不及秦錚長得面向好,但是貴在有才華。這京中的貴裔公子裡面,論起有才華,他兒子當算是排在前面的,讓她這個娘臉上不知道光彩多少。

  「娘的氣色不太好,怎麼這麼晚還沒睡?」秦浩坐下身,撤掉披風,出聲詢問。

  劉側妃憋了一口氣,努努嘴,「還不是正院那人和落梅居那個小子惹事兒。」

  「他們又怎麼了?」秦浩問。

  劉側妃知道秦浩今日不在府中,而且府中又封鎖了消息,自然還不知道英親王府大門口鬧的那一場,只得將過程簡述了一遍,尤其是秦錚要挾英親王寫了字據立約重點說了。

  秦浩聞言沉默不語,臉色有些難看。

  劉側妃臉色更是難看,氣悶道,「他自己不要盧雪瑩,推給了你,也就罷了。明明知道宮裡的皇上和咱們府的王爺定會不放過他的婚事兒,總要過問的,但是如今竟然要挾王爺寫了字據。他是想做什麼?」

  「他心裡定然是有喜歡的人了。而且還一定是皇上和父王不准許他娶的。」秦浩思量片刻,沉聲道。

  「他?」劉側妃一怔,脫口問,「她連左相府的嫡出小姐都看不上,他能喜歡誰?」

  秦浩嗤笑一聲,早已經不見在左相府的恭敬小心,冷嘲道,「左相府的小姐又不是什麼一等一的好女子,他看不上有什麼奇怪?」

  劉側妃又怔了一下。

  秦浩收斂神色,冷漠地道,「論起門第來,左相府不及右相府尊貴,不及永康侯府勳貴,不及翰林大學士府清貴,不及監察御史府寵貴,不及忠勇侯府富貴。」

  劉側妃回過了些神,歎了口氣,「的確不及這幾家,但左相府也是能和這幾家一起平起平坐的。你能娶盧雪瑩,也已經不錯了。」

  「我差點兒便能娶成忠勇侯府的小姐。」秦浩道。

  劉側妃頓時不滿,「忠勇侯府的門第是高,甚至揪起根源,連南秦皇室的發源蹤跡也不及謝氏,但是忠勇侯府的小姐到底是個病秧子,娶回來豈不晦氣?肩不能提,手不能挑,門第身份好又頂什麼用?哪裡如左相府的小姐,人家文武雙全。」

  「娘沒見過忠勇侯府的小姐,不過是傳言她病弱而已,事實到底如何,也不好說。」秦浩看了劉側妃一眼,緩緩道。

  劉側妃頓時訝異,「你是說這裡面有隱情?」

  「有沒有隱情我不知道,但是總歸不會沒有文章。」秦浩到底是在英親王身邊被栽培多年的,自然不會人云亦云,凡事善於思考,「難道忠勇侯府的小姐真的病得連人都不能見?可是她生下來一直長到幾歲,都沒聽說她有什麼難症不是?忠勇侯那年的壽辰,她可是露過一面的,當時兒子也遠遠地見了一眼。」

  「你這麼說倒是有幾分道理。」劉側妃點點頭。

  「可惜,趕上了無名山被毀的消息傳進京中,皇上召集朝臣議事,我官職還是太低,被擋在了外面等候,便叫皇后趁機去了左相府,這事情到底讓二弟做成了。」秦浩道。

  「事已至此,別想那些了。你今日不是去了左相府了嗎?這時候才回來,左相和左相夫人待你如何?」劉側妃還是最關心這個,雖然秦錚搗亂將盧雪瑩推給了她兒子,但她還是對這樁婚事兒滿意的,若非如此,盧雪瑩眼裡只看得見個秦錚,看不見他兒子,怎麼能攀上左相府這門婚事兒。

  「待我很好!」秦浩道。

  「有多好?怎麼個好法?對你仕途可有幫助?」劉側妃立即問。

  秦浩點點頭,「事已成定局,左相和夫人是明白人,我們只能栓在一條線上了。雖然皇上有意要提拔我,但是如今秦鈺在漠北軍營等待皇上定奪處置,這一場大雪下得又大,不少地方受了雪災,折子如雪花一般地堆在玉案上,怕是年前想不到我的陞遷之事。但是左相透露了,年後定然上折子升我的職。」

  劉側妃鬆了一口氣,「距離過年還有半個月了,也就是半個月的事兒了。也快了。」

  秦浩點點頭。

  劉側妃從左相府待秦浩的態度來看,讓她心裡總算安慰些,問道,「那盧雪瑩呢?」

  秦浩淡漠地道,「沒出來見面!」

  「她是準備議親待嫁的姑娘,自然不宜再出來見你。」劉側妃道。

  秦浩冷笑一聲,「她是不願意嫁我!」

  「她不願意這事兒也是板上釘釘的事兒!由不得她。」劉側妃看著秦浩,寬慰道,「你別往心裡去,女人嘛,還不就是那麼回事兒,等她被你娶進門,無論在娘家如何金尊玉貴,但是嫁了丈夫,就是以夫為天,屆時你說了算,她不得不聽你的。」

  秦浩倒是不以為意,站起身,「娘早些休息吧!我回去了。」

  劉側妃看看天色,已經子夜過了,她有心不想讓他奔波再回自己的院子,讓他歇在她隔壁的廂房,但是想到雖然私下他喊她娘,但是外人面前也是叫一聲側妃,而是叫王妃母妃。深夜留宿,雖是親子,但到底不合禮數,傳出去對他仕途不好,也就作罷,囑咐他慢些走。

  秦浩出了西院,走回自己的院子。出門口時,他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劉側妃倚門送他,他目光暖了暖。以前他一直想著為何他沒秦錚好命托生在王妃的肚子裡,如今他不那麼想了。沒有好命怕什麼?他想得到的一樣能得到。

  謝芳華睡得正熟,忽然聽到窗外傳來一絲動靜,閉著的眼睛瞬間睜開了。

  「公子!」一個黑影站在窗外,低低喊了一聲。

  秦錚在裡屋細微地「嗯」了一聲。

  謝芳華向裡屋看了一眼,原來秦錚一樣警醒,深夜而來,外面的人幾乎無聲無息,屏息的功夫顯然不次於她的言宸。看來有要事稟告了。

  「大公子午時去了左相府,左相和夫人留了午膳和晚膳,晚膳之後,左相又在書房裡和大公子敘話。大公子半個時辰前回了府,先去了王爺的書房,王爺沒見,他又去了西院,與劉側妃敘話半個時辰,如今回了自己的院子。」外面人用極低的聲音稟告。

  秦錚又「嗯」了一聲。

  「王妃今日晚上從公子這裡回去之後,吩咐人撤回了查暗市的線人,同時也派人給清河崔氏那邊傳了話,下令不必再查了。」外面人又道。

  秦錚又「嗯」了一聲。

  「除了王妃之外,還有幾股勢力在查暗市,屬下發現其中有兩股勢力來自皇宮。」窗外人說道這裡,轉頭看向謝芳華這邊的屋子,似乎有所猶豫。

  「無礙,繼續說!」秦錚聲音淡淡的,剛睡醒,有些低沉。

  「屬下覺得,應該是來自皇上和皇后。」窗外人道,「但是似乎也與王妃和咱們一樣,蛛絲馬跡不曾查到,皇上怕是會對聽音姑娘心中會有想法,皇后也是。」

  謝芳華瞇了瞇眼睛,她沒想到連皇上和皇后也查她這麼個秦錚身邊的小人物了。

  秦錚靜默片刻,吩咐道,「你想辦法給皇宮的勢力那邊略微的透露一點兒消息,就說她是我隱衛營的人,自小培養,不過趁機被我給個身份帶在了身邊抵擋別人不停地給我送女人而已。」

  「公子?」外面人驚訝。

  謝芳華聞言也驚訝了,秦錚這是在幫她遮掩?將她的身份劃入自己的陣營?不讓皇上再針對她?若說她是秦錚隱衛營的人,那麼很好解釋她以前的空白了。

  對於在暗市抹白了她的身份之事,應該是言宸在她被秦錚劫入英親王府之後做的。因為她被秦錚要在身邊,四周的視線霎時對她聚來,她啞女的身份不止引人注目,她的背景來歷更會被人所查,若想不被人查到蛛絲馬跡,只能全部都抹去,這雖然最引人懷疑,但也最有效。可是她沒想到連皇上、皇后也驚動了來查她。

  到底是秦錚的身份太重要,還是因為盧雪瑩被秦錚為了她一怒之下推給秦浩引了皇帝對她的徹查。不管如何,得皇帝的注意,不是好事兒。

  「皇上會信嗎?」外面人又問。

  「英親王府有隱衛,嫡子有隱衛營,可以私屬監管,聽音只礙著我,不礙著皇權,皇叔有什麼不信的?」秦錚聲音平靜,「就算他不信,他目前也沒有過多的經歷去更深地查她,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兒,比如秦鈺,比如雪災。」

  外面人點點頭,「屬下稍後就放出消息去。」

  秦錚應了一聲。

  外面人似乎再沒事兒可稟,見秦錚再沒什麼吩咐,他撤退了下去。

  裡屋的秦錚坐起身,似乎為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之後又躺回了床上。

  謝芳華睜著眼睛看著棚頂,秦錚應該料到她醒來了,雖然二人交談聲音小,但誓必會讓有武功的她聽見,可是他還是沒避著她。一時間有些莫名的情緒堵在她心口,不上不下。

  秦錚不多時便又睡了去,均勻的呼吸聲傳出。

  謝芳華久久無睡意,快天明時,方才睡著。

  謝芳華再度醒來,已經天色大亮,外面吹了一夜的冷風停了,屋中生了火爐,極其溫暖,她坐起身,挑開簾幕看了一眼,這個時辰怕是連早飯的時辰都過了。

  她穿戴妥當下了床,攏好頭髮,走出裡屋,正碰到秦錚和聽言二人拿著劍回來,秦錚一身清爽,聽言滿頭大汗,她挑眉看著二人。

  「睡醒了?」秦錚問。

  謝芳華點點頭,不明白他是怎麼出的門,半絲動靜沒驚擾她。

  「聽音啊,你可醒了,公子說昨日你為了幫我煎藥,熬夜太晚,今日睡得沉了,他為了不驚擾你睡覺,從窗子出的門,拉了我去練劍。我多日不陪公子練了,如今胳膊都快抬不起來了。」聽言抱著劍對謝芳華訴苦。

  謝芳華見聽言如從奔波了多少路趕回來的一般,實在有些慘,忍不住笑了笑。

  「你竟然還笑?」聽言頓時不滿地道,「你的武功是怎麼練的?我真是懷疑了,我自小陪公子一塊兒長大,每日陪他練武,可是與公子比起來,我還是差得遠,每次都在他手下過不了幾招,而你就不同了,竟然能和公子對打,還能挑掉公子的玉珮……」

  「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秦錚對聽言揮揮手。

  聽言立即縮了縮脖子,拖著疲憊的腿一步三晃地走回自己的屋子。

  「既然醒了就去做飯了,下了早課燕亭他們會來,今日勢必要在這裡用膳了。」秦錚進了屋,放下劍,對謝芳華吩咐了一句。

  謝芳華看著他,燕亭他們又來?做什麼?

  「我娘給我去上書房告了傷假,他們自然是要來看我的。」秦錚道。

  謝芳華點點頭,簡單洗漱,之後去了廚房。

  秦錚逕自洗漱,之後自己梳了頭髮,也來到廚房幫她燒火。

  果然不出秦錚所料,半個時辰後,燕亭、李沐清、謝墨含、程銘、宋方,還有三個謝芳華沒見過的少年來到了落梅居。

  聽言聞到聲,連忙迎了出去給眾人見禮。

  「秦錚兄?真磕壞了腦袋下不來床了?」燕亭是不怎麼相信秦錚摔一跤能摔壞的。

  「沒有,我家公子在小廚房。」聽言立即道。

  「哦?」燕亭來了興趣,掃見小廚房冒著煙,有隱隱菜香傳出,立即轉道走去。

  「燕小侯爺,您們還是進屋等著我家公子吧!我家公子稍後就回屋。」聽言不想讓著這些年看到公子燒火的樣子,這會毀了他的形象,連忙阻止。

  燕亭扒拉開他,「我看他在小廚房做什麼?你該幹嘛幹嘛去,不用管我們了。」

  聽言阻止不了,只能讓他去。

  李沐清、謝墨含對看一眼,也跟著燕亭去了小廚房。

  謝芳華自然聽到了外面的聲音,知道燕亭等人來了,她正炒著菜,看了一眼秦錚,秦錚跟沒聽見似的,依然蹲在灶膛邊,專心地燒著火。既然他都不在意別人進來看,她更是不需介意了。便也不理會。

  「咦?秦錚兄,不會吧?你……你竟然在燒火?」燕亭來到門口,往裡面看了一眼,頓時大叫起來,不敢置信地看著秦錚。

  李沐清、謝墨含等人來到,看到裡面的情形,也都齊齊愣了。

  秦錚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尋常地揮手,「你們若想今日留在這裡吃飯,就去屋子裡等著,若不想去等著,可以進來幫我燒火。」

  燕亭頓時擺手,「我可不會燒火!」話落,他回頭問,「你們會嗎?」

  幾人齊齊搖頭,「不會!」

  「果然不愧是秦錚兄,都說君子遠庖廚,你這根本就不是君子嘛!」燕亭道。

  秦錚冷哼一聲,顯然對君子之說不屑一顧。

  「聞著味道挺香,不知道吃起來怎麼樣?」燕亭吸了吸鼻子看著謝芳華說道。

  秦錚掃了他一眼,沒說話。

  燕亭回頭看向那三個謝芳華沒見過的少年道,「你們三個可真是有口福,往日不見你們空閒,今日跟著我們來了,竟然就能吃到聽音姑娘做的菜。」

  「她就是聽音姑娘嗎?」一個陌生的少年好奇地打量謝芳華。

  「是啊!聽音姑娘,他們三個人今日不止是來看秦錚兄,可是為了來看你的。你轉過身來,讓他們看看。我說你長得一般,他們三人還不信,說既然一般,為何外面的人將你說得跟天仙似的?還說秦錚兄看上的婢女,怎麼可能一般了?定然極美。」燕亭對謝芳華道。

  謝芳華彷彿沒聽見,頭也不回一個。

  那三個人等著她回頭,等了半響,不見人家轉過身,只看到一個背影,只覺得分外窈窕纖細,身穿綾羅綢緞下廚也不覺得沾染油煙氣,不由更是好奇。

  「喂,聽音姑娘,你給給面子嘛!」燕亭不滿地道。

  「要面子回你家鍋裡炒去!」秦錚瞪了燕亭一眼。

  燕亭頓時幹幹一笑,回頭對三人道,「看見了吧!我說的沒錯吧!什麼主子找什麼樣的婢女,這個聽音姑娘脾氣可大著呢,跟秦錚兄一個樣,眼睛在天上,想理誰就理誰,想不理誰就不理誰。」

  那三人不說話,但心裡卻也是認同燕亭的話了。

  「走吧!你們沒看到聽音姑娘和秦錚兄正忙著做菜不得分心嗎?別鬧了,我們進屋裡等著吧!」謝墨含說話了,他最不願意妹妹被人觀賞,可是她如今身份在這,也沒辦法。

  「不錯,我們也幫不上什麼忙,進屋吧!」李沐清道。

  幾人齊齊點頭,向屋子走去。

  燕亭卻沒有離開,而是站在門口,看著裡面,對秦錚說著話,「今日早朝將對秦鈺的安置確定了。皇上念其早先貶黜秦鈺出京時說過的話,他闖出無名山的九堂煉獄便回京恢復宗籍和身份。但是如今無名山毀了,他沒什麼煉獄可闖,算是他的劫數由無名山抵擋了一半。也就是抵一半的罪責。恢復他的宗籍和四皇子的身份,但是將其留在漠北軍中服役。」

  秦錚點點頭,顯然早有預料,並不意外。

  「左相和一眾朝臣都同意了皇上的決定,聖旨已經下了,皇上派了身邊的親信帶著聖旨前往漠北。騎快馬日夜兼程,過年的時候應該能到達漠北戍邊的軍中。」燕亭又道,「這回他真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京了,皇上沒定日期,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兩年,也可能是三五七八年。」

  秦錚哼了一聲,「他最好一輩子別回來!」

  燕亭看著他,怪異道,「你不會還記得法佛寺那老和尚給你們批的命吧?」

  秦錚看了他一眼,「記得!」

  燕亭一拍腦門,哀呼道,「秦鈺這回倒了霉,又有你這麼盼著他不得好活。他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來嘍!」

  秦錚扔了一把乾柴進灶膛裡,沒說話。

  「喂,聽音姑娘,你知道今日多出這三個人都是誰嗎?」燕亭不再與秦錚說話,而是對謝芳華道,「他們三人的身份可是不低啊。你看,你的名聲已經多大了,他們三個如今終於都受不住來瞧你了。」

  謝芳華不理會燕亭。

  燕亭習慣了她的態度,也不計較,繼續道,「反正你也不會說話,不能跟我說想知道,其實心裡一定想知道的吧?我就好心告訴你吧!他們三個分別是翰林王大學士的次子王蕪,監察鄭御史的長子鄭譯,太妃跟前撫養的八皇子秦傾。」

  謝芳華炒菜的手頓了頓,沒想到這三人的來頭還挺大。

  朝中自古以來,都是多個派系林立。

  有左相這樣不安穩鋒芒畢露的派系,也有右相這樣中立保全的派系,更有忠勇侯府、永康侯府這樣世家勳貴謹慎求存的派系,還有英親王這樣保皇得皇室器重的派系,便也有檢察院、御史台、翰林院、大理寺這樣實權清貴的清流派系。

  派系越多,皇上越樂見其成。帝王不需要他的臣子都是一種聲音,一個腔調。

  所以,隨著皇子成年,皇上日漸變老,朝中的各府邸官員和所在的官職便敏感起來。

  尤其是四皇子秦鈺被踢出京城,這京中的水便更深了些。

  官員們的官職,也決定了府中子女的交往圈子。

  但是舉南秦京城,獨有一家不怕與各種官員府邸的人交往,那麼就是英親王府。

  哪怕是皇子,或者是宗室王爺、郡王等皇親,更甚至是朝中各官員子弟。

  英親王得皇權器重,自然不需要站隊,別人想拉攏,哪怕皇后想拉攏,也拉攏不來。更何況後宮其她人了。三皇子的生母是倚翠宮的柳妃,五皇子的生母是玉芙宮的沈妃。這兩位是後宮與皇后分一杯羹的皇帝寵妃。又有成年皇子傍身,所以,四皇子出京後,她們也算是贏了一籌。但是這段時間,沒聽到關於兩宮和兩位皇子的傳聞,可見適時地在低調。

  除了三皇子、五皇子外,皇帝還有三位小皇子,分別是八皇子,十一皇子,十三皇子。八皇子剛剛十四歲,十一皇子和十三皇子分別十歲和七歲。

  八皇子母妃身份雖然是貴妃,但是母族無背景,是從個平民女子選上去的,也許因為容貌太好,太得寵,從平民女子到貴妃一步登天,惹了后妃嫉妒,所以,在生八皇子的時候被人禍害丟了命。林太妃憐惜八皇子,抱去了身邊撫養,才安然長大。

  十一皇子和十三皇子均由嬪所生,母親依然安在,但是身份到底低微,沒有人扶持。

  宮中如今沒有太后,林太妃資格最老,連帶著八皇子的身份也是尊貴。可是他無母族背景,林太妃不參與后妃爭鬥和朝堂的事情,他也就不被皇后和柳妃、沈妃盯在眼裡了。

  所以,他能跟監察御史的長子和翰林大學士的次子一同走動來這裡看秦錚也不稀奇。

  他不像是三皇子、五皇子,因為有私心,到底不敢拉幫結派,與誰明面交好,甚至別人都不會謹慎交往的英親王府,反而對於他們來說更是謹慎幾分,連門也不輕易來。

  「喂,秦錚兄,你的聽音可真是了不得,她聽到這三個人的身份,連個表情都沒有。」燕亭走進小廚房,站在謝芳華身邊,側頭打量她半響,敬佩地道。

  秦錚拿起一根乾柴向他砸去。

  燕亭立即後退了兩步躲開,看向秦錚,「你幹嘛打我?」

  「離她遠點兒。」秦錚臉色有些難看。

  燕亭頓時意會,嘿嘿笑了兩聲,露出瞭解的表情,「你放心,我不會打你的聽音的主意。她不過是個悶葫蘆而已,也就你喜歡。我不會喜歡她的。」

  「記住你的話!」秦錚臉色稍霽。

  「當然會記住!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過?」燕亭揚了揚眉,走近秦錚,躍躍欲試地道,「來,讓我燒兩把!我也學學!將來娶了媳婦兒,我也要她下廚,我給她燒火。」

  秦錚立即讓開了身。

  燕亭沒想到秦錚這麼好說話,拍拍他肩膀,「好兄弟,你可真給面子。」話落,他往裡面扔了幾根柴火,一下子將火苗壓死了,他頓時傻眼,問秦錚,「怎麼辦?」

  「你放得乾柴太多了,拿出來!」秦錚道。

  燕亭連忙將乾柴抽出來幾根,但火苗還是不著,他又看著秦錚。

  秦錚道,「用嘴吹?」

  燕亭立即爬下身子,腦袋湊近灶膛,深吸一口氣,又使勁吐出。

  頓時灶膛裡嗡地一聲,一股火苗竄了出來。

  燕亭「啊」地叫了一聲,摀住眼睛,滾出了老遠。

  謝芳華偏頭看他,只見他滾到了水缸邊,好半響才鬆開捂著眼睛的手,雖然躲得快,額前的頭髮被燒掉了一縷,兩隻手沾了灰,他又將灰蹭到了臉上,頓時將白淨的臉弄得五花三道,她心中好笑,收回視線,順帶看了秦錚一眼。

  只見秦錚嘴角不著痕跡地彎起,顯然燕亭遭難,他心情愉快。

  謝芳華想著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耍燕亭!

  燕亭經過這個教訓,恐怕這輩子都不願意踏進廚房了,燒火更不用想了!

  這個惡人!

  「喂,秦錚兄,你可真夠意思,欺負我不會燒火嗎?」燕亭顯然也回過味來了。

  秦錚無辜地看著他,「我第一次燒火的時候也和你一樣。」

  「是嗎?」燕亭懷疑地看著他。

  秦錚點點頭,一本正經地道,「做什麼事情都不是那麼容易的,你以為燒火做飯容易?若是這麼想,你就錯了!這個最難!」

  燕亭吐了一口氣,拽拽被燒焦了的一縷頭髮,站起身,在水缸裡照了照,洩氣道,「當真如此,果然是不容易啊!」

  「所以,下次再吃飯,別挑食糟蹋飯菜了!只要能熟的東西,都不錯了。」秦錚道。

  燕亭認同地點點頭。

  「聽言!」秦錚教訓完人,對外面喊了一聲。

  「公子!」聽言本來在正屋侍候客人茶水,聞言立即跑來了小廚房。

  「帶燕小侯爺去洗漱!他的衣服不能穿了,將我新做的衣服給他拿一件換上。」秦錚吩咐。

  「好勒!」聽言看著燕亭,對他狼狽的樣子在心裡笑了一番,連忙做了個請的姿勢。

  燕亭灰頭土臉地出了小廚房,一邊走,一邊給身上拍灰。

  秦錚在他走後,慢悠悠地拿了乾柴,慢悠悠地放進了灶膛裡,裡面的火滅著,冒著煙,他用燒火棍將底灰挑起,露出紅紅的炭火,乾柴遭遇炭火,立即著了起來。

  謝芳華想著論起不是人,非秦錚莫屬了!欺負人欺負得這麼讓人抓不到把柄的,也該對他豎起大拇指了。誰要做他仇敵,倒霉了。

  不多時,最後一盤菜炒好,謝芳華盛在盤子裡,走到清水盆洗手。

  秦錚拾掇利索炭火用底灰埋了灶膛,站起身,也淨了手。

  二人一人端著一個托盤,裡面各放置了四個菜,向正屋走去。

  聽言聞聲立即出來挑開門簾。

  「好香!」李沐清讚了一句。

  「吃到嘴裡才知道好不好吃,只香不管用。」謝墨含暗暗想著,她的妹妹離京八年,他還擔心回來之後不適應京中的大家閨秀生活,如今看來是不用擔心了。沒用忠勇侯府私下費工夫培養,秦錚便大明大擺地培養了,千金小姐一般的婢女,舉南秦再挑不出第二個來。

  程銘、宋方點點頭。

  燕亭已經收拾妥當,他比秦錚稍微矮一些,秦錚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略顯長,他不滿地看著端著菜進來的秦錚道,「身量長這麼快做什麼?我記得我小時候比你高來著。」

  「你這些年沒好好吃飯挑食的原因。」秦錚放下菜。

  燕亭頓時沒了話說,他的確挑食得厲害。

  八皇子、王蕪、鄭譯三人對於秦錚下廚燒火的動作本來就覺得稀奇了,如今見他竟然親手端菜,眼珠子都睜大了一倍,如今再看他身後跟著進來的謝芳華,三雙眸子一瞬間齊齊露出幾分驚艷來。

  有時候,一個女子身上的特別之處掩蓋了她的容貌的時候,她的容貌可以忽略不計。

  聽音就是這樣的女子!

  讓看到她的人無法說她不美,她的美不在容貌,而在通體的行止和氣度上。

  三人對於這樣的她有些意外,又覺得並不意外。

  「喂,你們三人小心點兒,可別總是做這副呆樣子,跟沒見過女人似的,仔細秦錚兄發惱,他的聽音被他護得跟寶貝似的,可不是誰都能盯著看錯不開眼睛的。」燕亭提醒三人。

  王蕪咳嗽了一聲,首先移開了視線。

  鄭譯愣了愣,笑了笑,也移開了視線。

  秦傾倒是沒立即離開視線,又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才轉頭對秦錚說道,「錚哥哥,我聽說她竟然隨手扔了寶劍就能獵到白狐?是這樣嗎?」

  秦錚坐下身,「嗯」了一聲。

  「那只白狐呢?」秦傾問。

  「和紫貂在外面玩耍。」秦錚對秦傾說話到是多了幾分和氣。

  「我剛剛怎麼沒看見?」秦傾立即站起身,走出了門,眼睛掃了一圈院子,對門口站著的聽言問,「在哪呢?」

  「應該跑去了後園子玩了,那裡的雪沒打掃。」聽言道。

  「走,你帶我去找它們。」秦傾立即吩咐聽言。

  聽言看向秦錚。

  秦錚掃了秦傾一眼,「先用膳,一會兒飯後你再去看!」

  「別呀,錚哥哥,你知道我喜歡白狐,一直想看活的。」秦傾的模樣恨不得立馬看到。

  秦錚微微皺眉,隨即掃了一眼去倒水的謝芳華,吩咐道,「聽音,這裡不用你侍候,聽言來侍候,你帶八皇子去找白狐吧!」

  謝芳華放下水,點點頭,出了門。

  秦傾自然歡喜,連忙跟在她身後。

  燕亭睜大眼珠子,不敢置信地看著秦錚,「喂,秦錚兄,往日你都看得緊,今日怎麼就這麼放她單獨陪秦傾出去了?你就不怕那小子喜歡了她?」

  秦錚輕哼一聲,「你以為人人都如你一樣,見個女人就喜歡?」

  燕亭一噎,頓時不忿,「我何時見個女人就喜歡了?我不是就喜歡那個……」話要出口,掃見謝墨含蹙眉,立即吞了回去。

  「謝謝你們辛苦跑來看我!聽言,拿兩罈好酒來。」秦錚吩咐聽言。

  聽言立即應聲去了。

  李沐清看著秦錚笑道,「還喝酒?我可聽說了,昨日你在忠勇侯府喝得大醉,回來在門口摔了腦子,喝酒傷腦,你不怕?今日還喝?」

  「你們喝,我看著!」秦錚道。

  「看來沒摔得太嚴重。」王蕪接過話笑笑。

  「那是自然,否則英親王妃早急了!還能除了派人去上書房給他請了假,便沒半點兒聲音傳出了?」鄭譯笑道。

  秦錚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不多時,聽言搬來了兩罈酒,一群人圍坐在桌案前。

  這些人均是青春年少,最大的鄭譯和謝墨含也都不過十九。其餘人都年歲相當,十六七歲,可說的話很多,可談的事兒一樣不少,所以,很久就哄哄熱鬧了起來。

  謝芳華走出落梅居,走向後園子秦錚每日練劍的院落。

  那裡被秦錚封鎖了,除了他練劍,同時裡面也放著他收藏的兵器,任何人不准進入。

  秦傾剛踏出秦錚的視線,便膽子大了些,快走兩步,來到了謝芳華面前,將她攔住,仔仔細細地看著她。

  謝芳華對他挑眉。

  秦錚對她面色端詳半響,才納悶道,「容貌的確很一般啊,為何外面的人都將你傳得跟天仙似的呢?」

  謝芳華自然不言聲。面前的少年眼神清澈,對她只是純粹的打量,她到沒什麼反感。

  當年寵冠六宮連皇后都要避其鋒芒的貴妃據說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美人。這個少年長得不如秦錚漂亮,但一雙目光倒是如九天清華池裡面的淨水,分外清澈。她見過皇帝,皇帝可沒有這樣的眼睛,他大約隨了他的母親。

  「呀,那是小白狐!」秦傾忽然轉過身,驚喜地喊了一聲。

  謝芳華抬頭看去,只見一白一紫兩個小身影正在追逐玩耍,她想著畜生果然不知愁滋味,被困在這裡,它們像是找到了安樂窩一樣。

  秦傾興奮地看了半響,忽然想起什麼,垂下頭,歎了口氣,黯然地道,「本來四哥與我說好,今年大雪的時候,他要給我抓一隻活的小白狐回宮將養,但是如今他卻去了漠北。」

  謝芳華心思一動,看著他。

  「哦,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吧?我是八皇子秦傾,我的四哥是四皇子秦鈺。」秦傾解釋。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3 12:30 AM

本帖最後由 roumoon 於 2016-12-13 12:38 AM 編輯

第五十一章娶她

看來四皇子和八皇子的關係極好,否則不會如此讓八皇子惦記著,想起他便神色黯然。

  「你真不像是個婢女!」秦傾見他自己報出身份,謝芳華也不給他恭敬地見禮,好奇地又打量她,「我可從來沒見過哪個婢女如你一般不怕人的。」

  謝芳華神色不動,她不是真正的婢女,骨子裡的血液讓她注定不畏權貴。即便當前是婢女身份,但是有些東西她想隱藏更改也改不了,於是,便順其自然。

  「不過想想又覺得沒什麼奇怪的,錚哥哥那樣的人,所要求的人或者物件都是最好的,挑中了你自然不能拿來當一般婢女相比。」秦傾釋然道。

  謝芳華笑了笑,這南秦京城似乎人人都瞭解秦錚,但怕是人人都不瞭解他。他能冷風裡坐在堆滿貨物的馬車上睡覺,吃她做的不是甜死人就是鹹死人的菜,非冷水不用來洗臉,也沒見他多把自己嬌貴和挑剔得配合他的身份。

  「我若是找錚哥哥要了這一對小東西,你說他給我嗎?」秦傾看著白狐和紫貂忽然問。

  謝芳華搖搖頭,這個她還真不知道。

  「走吧!我們回去問問他。」秦傾扭頭往回走。

  謝芳華其實不怎麼想回去,落梅居裡定然一屋子人鬧鬧哄哄,不如這裡清靜。

  秦傾走了兩步,忽然又回頭問她,「你喜歡錚哥哥嗎?」

  謝芳華怔了一下。

  秦傾忽然一笑,不再等著她答案,扭頭走了。

  謝芳華顰眉,看著他少年的背影,想著皇室裡長大的人哪裡有真正純澈的眸子?秦傾才十四歲,但也是不小了。該知道的他知道,不知道的事情恐怕也知道不少。

  回到落梅居,裡面果然推杯換盞熱鬧成一片。

  「呦,秦傾回來了!」燕亭呵呵一笑,「我們都喝了一圈酒了,你罰酒三杯。」

  秦傾立即做了個饒恕的動作,「我若是醉醺醺的回宮,父皇怕是會罰我跪天階。」

  「你到時候偷偷溜回去不就得了?不被皇上知道。」燕亭不以為然。

  「你說得輕巧,皇宮裡的一草一木,一人一花,何時能瞞得住父皇?」秦傾搖頭。

  「那你只能看著我們喝了!」燕亭對他露出可憐的神色。

  秦傾點點頭,坐在給他留出的椅子上,對秦錚問,「錚哥哥,那一對小東西你送給我吧?好不好?」

  秦錚聞言偏頭看著他,挑了挑眉。

  秦傾立即湊近他,討好地道,「我拿父皇賞給我的黃金劍和你換。」

  秦錚嗤了一聲,「黃金劍華而不實,我要它做什麼!」

  秦傾立即撓撓腦袋,「那你說,只要我有的東西,都能換給你。」

  李沐清忽然笑著插話道,「燕亭兄,你早先說錯了,八皇子看上的可不是聽音姑娘,而是他們合獵的白狐和紫貂。」

  「既然是合獵的,你以為我會換給你?」秦錚聞言問秦傾。

  秦傾頓時耷拉下腦袋,「從四哥走了之後,皇宮裡半點兒趣味都沒有了。我想著若是有兩個小東西也能給我解悶。」

  秦錚冷哼一聲,「他走了才好!否則沒得在我跟前礙眼。」

  秦傾頓時洩氣,抬起頭,哭笑不得地道,「錚哥哥,你就因為法佛寺一個老和尚的批命處處看四哥不順眼。他都去漠北了,如今還怎麼和你搶一個媳婦兒啊?」

  秦錚道,「那可說不定。」

  秦傾看著他,「再說你的媳婦兒還沒影呢!」

  「正因為沒影才要防著嘛!」燕亭笑呵呵地道,「我也正好奇著呢,都說法佛寺主持佛法高深,能洞察某些天機,不知道這批命到底能不能應驗,准不准。」

  「等著吧!准不准到時候就知道了。」李沐清笑著道。

  「不錯!」燕亭拍拍秦傾,見謝芳華並沒有進屋,而是去了小廚房,他悄聲道,「你雖然沒挖人,但是拿人家一起獵的小白狐和紫貂也是挖牆腳。你也真敢開口?你沒見到他將聽音寶貝成什麼樣?那兩個小東西過了她的手,能給你嗎?」

  秦傾嘟起嘴,「我也就問問,不能給就算了唄。」

  燕亭鬆開手,打包票地道,「改天我活捉一個送給你!」

  「那感情好!說話算數啊!太妃對我看得緊,狩獵的事兒向來不准許我參加,否則我也不至於眼巴巴地看著你們玩耍了。」秦傾道。

  燕亭拍拍胸脯,「自然說話算數!」

  「燕亭兄,牛皮可別吹破了!你能活捉一隻白狐嗎?我們這些人可都是長耳朵的。」程銘大聲道,「到時候你別拿不出東西來送給八皇子。」

  「怎麼就不能?你小看我!」燕亭一拳揮了過去。

  程銘連忙躲開。

  「別鬧了,喝酒吃菜吧!」秦錚止住二人打鬧。

  一時間,這茬揭過,眾人又話語起別的事情來。依然其樂融融。

  謝芳華進了小廚房,在火爐旁坐下,屋中有聽言穿梭著侍候眾人倒酒,用不到她,她落得清靜,閒來無事,便將秦錚剩餘的幾副藥拿來煎。

  不多時,小廚房瀰漫起濃濃的藥味。

  「喂!」後窗子忽然傳來一個細微的聲音。

  謝芳華敏感地轉過頭,只見後廚房的小窗子外面露出一個小腦袋,喊聲來自那裡。她看著那人,面相上看不過十四五歲,有些秀氣,帶著太監的帽子,但她眼睛毒辣地看出她脖子上沒有喉結,是個假扮小太監的女子。她神色不變地對她挑了挑眉。

  「喂,你打開窗子,讓我鑽進去。」那女子見她看來,頓時一喜,對她道。

  謝芳華坐著不動,她又不認識她是誰,憑什麼將她放進來。

  「你叫聽音對不對?」那女子見她坐著不動,眨了眨眼睛,低聲問。

  謝芳華眉峰不動地看著她。

  「我若是不說我是誰,你一定不放我進去了。告訴你吧!我叫秦憐。」女子歎息地道。

  謝芳華挑了挑眉,仔細地打量她片刻,前一世她見過秦憐,也不過兩面,都是參加宮宴,在皇后身邊規矩地坐著,不是公主卻勝似公主,皇后將她教養得端莊賢淑,隱隱有皇后的氣派,到和她的生母英親王妃除了面色上相像外,其她一切都不相像,也不怪她如今這副模樣叫她幾乎認不出來。

  「我是趁著皇后睡著了才溜出宮來的,可不容易,你快放我進去啊。」秦憐著急道。

  謝芳華回頭看了一眼廚房門口,意思是她既然回家,既然來了這裡,怎麼不走進門?偷偷摸摸跟做賊似的。

  秦憐見她哪怕在她報出自己身份之後也沒顯現出多餘的表情來,頓時洩氣,小聲地道,「我沒請旨,偷溜出來的,怎麼敢大明大擺地進府?而且落梅居正屋裡一群人,我在這裡都聽到聲了,我一出去,準被他們認出來。」

  謝芳華想想有理,但覺得她還沒盡言,便坐著不動。

  秦憐看著她,敗下陣來,又悄聲道,「哥哥不讓我總是回府。」

  謝芳華挑眉,秦錚不讓妹妹回府?

  秦憐臉色有些黯然,「哥哥說我每次一回來,走後都惹娘傷心,娘不見到我,眼裡就只有他一個兒子,整天圍著他轉,樂呵呵地,我回來一次,她就幾天不開心。所以,就不讓我回來了。」

  謝芳華想著秦憐到底是英親王妃的女兒,本來她應該兒女環繞在側,卻是被皇后分去了一杯羹,心中自然捨不得。更甚至,當年皇后怕是就防了一手,想借秦憐郡主將英親王府拖入她的陣營支持他的兒子。但是皇上和英親王卻是都准了,不知道當時是作何打算。

  「我說了這麼多,你怎麼還不給我開窗子?」秦憐見她還坐在那裡不動,急眼了。

  謝芳華回頭看了一眼,裡屋那群人還在熱鬧,她拿起桌案上的紙筆,寫了一行字,展開給秦憐看。

  秦憐看到那行子,幾乎氣暈過去。

  只見她寫著,「既然你哥哥不讓你進來,那我更不能放你進來了!」

  秦憐在宮裡生活得久,看得多了,聽得多了,尤其是心眼也長得多了,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婢女。這是婢女嗎?比她這個郡主的架子還大。

  謝芳華放下紙筆,不再看她。

  秦憐趴在窗子上,氣了半響,又可憐兮兮地道,「聽音姐姐,我再跟你說一件事兒。你知道這件事兒後,就放我進去好不好?」

  謝芳華聞言再度轉頭看向她。

  秦憐提起精神,低聲道,「其實哥哥不止因為我娘見了我傷心,還有就是怕我再將他的小書房盜劫一空。」話落,她補充道,「你知道的,哥哥善於收藏寶貝,我看了就忍不住想拿走,他不給我,我只能偷偷拿走。」

  謝芳華垂下頭。

  「喂,我都喊你姐姐了,你也答應我了,不能說話不算數。」秦憐敲窗。

  謝芳華抬頭看著她,神色無辜,意思是她什麼時候答應放她進來了?她是郡主,這聲姐姐她可當不起。

  「你剛剛抬頭看我了。」秦憐道。

  謝芳華又收回視線,抬頭看她就算是答應了嗎?有這樣的說法?

  秦憐磨牙,從來沒見過這樣油鹽不進的女人,又氣了半響,做最後的掙扎道,「好吧!我再告訴你一件我哥哥的秘密。」

  謝芳華來了些精神,又看向她。

  秦憐這回學乖了,跟她要保證,「你聽完一定答應放我進去啊。」

  謝芳華不搖頭也不點頭,平靜的眸子傳遞給她意思,得看她的秘密值不值得她開門。

  秦憐深吸了一口氣,四下看了一眼,沒有人,她才用蚊子似的聲音低低地道,「右相府的小姐李如碧要比左相府的小姐盧雪瑩還喜歡我哥哥。」

  謝芳華收回視線,喜歡秦錚的女人再多有什麼稀奇。

  秦憐見她不屑一顧,立即眨了眨眼睛,道,「我哥也喜歡她。」

  謝芳華眸光動了動。

  「快打開窗子吧!這件事兒可就我知道,別人誰都不知道。我哥瞞得緊,我娘怕是都不知。若是知道,早跑右相府給我哥提親去了。」秦憐道。

  謝芳華看著她,並沒動身。

  「哎呀,你到底給不給我開窗?」秦憐急得跳腳,但又不敢大聲,見謝芳華不相信,她解釋道,「因為李如碧還沒及笄,我哥定然是怕傳揚開毀了她名聲,所以,等她過了年,及笄後,你等著瞧吧,他一准坐不住了。畢竟李如碧貌美如花,很多人都排隊等著求娶呢。」

  謝芳華在腦中細想李如碧的模樣,發現除了忠勇侯府滅門的事情,一切事情都記憶淺薄,或者是被時間淡化了。只有淺淺的一個影子,便不再想。

  「這個秘密也不能打動你嗎?」秦憐幾乎要絕望了,「你怎麼這麼難對付啊!」

  謝芳華靜靜地看著她。

  秦憐忽然擺擺手,豁出去了,「好啦好啦,我糊弄不了你。我剛才說的秘密不對,李如碧喜歡我哥哥是真的,我哥哥不喜歡她。我哥哥喜歡的人是……」

  「秦憐!」主屋裡忽然傳出秦錚的聲音。

  秦憐臉色刷地一白,啪嗒一聲,身子栽下了攀爬的小窗子。

  謝芳華聽到「哎呦」一聲痛呼,想著這一下該是摔得不輕。因為小廚房的窗子掛得足有兩米高,她扒在窗沿上,突然摔下去,怎麼也要帶點兒傷。

  「秦錚兄,你突然喊什麼?」燕亭有些醉意的聲音忽然傳來。

  秦錚漫不經心地道,「沒什麼,忽然想起妹妹,就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你可真是……」燕亭指著他,「你可沒喝酒啊!難道昨日在忠勇侯府喝的酒還沒醒?不至於吧?沒事兒瞎喊什麼,嚇我一跳,差點兒把酒喝嗆。」

  秦錚哼了一聲,站起身,「你們先喝著,我去小廚房看看聽音在做什麼。」

  「人都說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這是才只有半個時辰沒見吧?就想了?」燕亭怪叫。

  秦錚不理他,轉身出了房門。

  「來,來,我們接著喝,甭理他!他的寶貝聽音大夥兒以後都少看,少招惹啊!否則惹毛了他,沒準就拿劍剁了誰的手。」燕亭嚷嚷了兩聲。

  程銘、宋方想起那日他險些被秦錚跺了手的事兒,紛紛附和點頭。

  秦錚逕自來到小廚房,只見謝芳華坐在矮凳上煎藥。他挑了挑眉。

  謝芳華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心中清楚,恐怕秦憐剛一回府,他就得到了消息,秦憐來了他的落梅居,他更應該第一時間就知道了。他手下昨日所出現的隱衛營的人可不是吃乾飯的,進來只蚊子怕是都要過目三遍,何況一個人?畢竟小廚房距離正屋不遠,別人鬧哄沒那份細心,他有隱衛稟報,就另說了。或者他本身就耳目靈敏。

  「你在給我煎藥?」秦錚站在門口問。

  謝芳華瞥了他一眼,明知故問。

  「這就給我端來吧!我喝了它。」秦錚道。

  謝芳華從砂鍋裡倒了藥,將碗底放在冷水裡冰了一下,端給它。孫太醫開的這一副藥中有八分的東西都是補品,他身體壯的跟一頭牛似的,也不怕補過了。

  秦錚接過藥碗,放在嘴邊,皺著眉頭,往嘴裡倒。

  謝芳華想起昨日,明智地退離他三步的距離。

  秦錚掃了她一眼,喝藥的動作一頓,眸光黑了黑,「走近些!」

  謝芳華站著不動,臉色微微難看。

  「你走近些,我不像昨日那樣抱你了。」秦錚道。

  謝芳華瞇了瞇眼睛。

  「我何時說話不算話?」秦錚看著她。

  謝芳華想著這個人雖然為惡,但似乎還真沒有做過什麼說話不算話的事兒,既然他答應了,她怕什麼?便又走近兩步。

  秦錚滿意地勾了勾嘴角,將剩下的藥一喝而盡。之後,他將空碗遞給她,掏出娟帕擦了擦嘴角,扭頭往外走去,「這小廚房來了一隻覓食的老鼠,你跟我出去看看。」

  謝芳華聽到後牆傳出磨牙聲,她暗自唾棄,將妹妹當做老鼠,可真有他這樣當哥哥的。

  秦錚出了小廚房的門,逕自繞到後牆。

  謝芳華跟著他走到後牆。

  只見秦憐一身小太監的服飾,跌坐著靠在後牆根處,抱著腿,咧著嘴,惱怒地瞪著眼睛看著二人。

  秦錚看到她,忽然笑了,「哪來膽子大的小太監,化作老鼠來偷食?」

  秦憐哼了一聲,撇開頭,惱怒道,「有你這樣的哥哥嗎?你哪裡有秦鈺像我的哥哥。」

  秦錚臉色一黑,「我不像你哥哥你找秦鈺去,他在漠北,怕是一輩子都回不來了。」

  秦憐挖了他一眼,氣道,「才不會,他用不了多久就會回來的!」

  秦錚眼睛瞇了瞇。

  秦憐看著他,忽然身子顫了顫,之後咬了咬唇瓣,嗡嗡哭了起來,「我從小就被抱到皇后身邊,想娘也不敢回來,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你還欺負我,我要去找娘告狀。」

  秦錚眼睛慢慢睜開,冷哼道,「你找娘告狀的話,娘就會鬧到宮裡,到時候你夾在娘和皇后之間難做可不要來找我鬧。」

  秦憐身子頓時一僵。

  「趁著無人發現你,趕緊回去吧!」秦錚轉身走了回去。

  秦憐頓時羞惱道,「我摔到了腿,否則你以為我會等你過來攆?」

  「活該!自己想辦法回去,別指望我會幫你。偷偷出宮,你以為皇后不知道?在皇宮待了多年,半絲聰明沒學到。」秦錚腳步停頓也不曾,片刻便回到了前面。

  「喂!」秦憐喊了一聲,沒喊住秦錚,氣得乾瞪眼。

  謝芳華親眼目睹了一場兄妹相處的戲碼,想著英親王府也是分外有意思。英親王和秦錚父子不和。秦憐自小被抱去皇后宮裡,秦鈺是皇后的嫡子,和秦憐親近自然正常。秦錚和秦鈺卻是水火不容,怕不全是因為老和尚批命,有一部分也是基於這個妹妹讓給了他的關係。他最後一句話分明是在點醒這個妹妹,可是從頭到尾說話的語氣卻是半絲不近人情。這人!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秦憐其實也不比自己幸運多少。

  她的父母雖然健在,可是卻看得見夠不著。

  「喂,你看我那是什麼眼神?」秦憐對秦錚咬牙切齒半響,轉頭看到謝芳華的神色,頓時大怒,「看見他欺負妹妹你高興是不是?」

  謝芳華認真地打量她一眼,轉身就走。

  「喂,我今日是專門來看你的,否則你以為我願意來這裡,還被他給奚落一通?你就這麼扔下我走了,你什麼意思?」秦憐見她也要走,立即急了。

  謝芳華當做沒聽見,她來看她,出於好奇,她就該領情?

  「喂,你不能扔下我不管,我的腳崴了,走不了了,他不管我,你也不管我的話,我今日怎麼也回不去宮裡的。」秦憐眼圈頓時紅了。

  謝芳華仿若沒聽話,身子轉過了牆角。

  秦憐沒想到一個兩個人都如此冷血,見她如此當真不理,本來早先對著秦錚的時候還是假哭,此時委屈地真哭起來。

  謝芳華轉過了轉角,便看見秦錚神色平靜地站在那裡,並沒有回去。她挑了挑眉。

  秦錚盯著她看了片刻,攸地笑了,對她伸手指指身後,用唇語道,「她交給你了。」

  謝芳華翻了個白眼。

  秦錚扭頭走了回去,越過小廚房,不多時,便進了鬧哄哄的屋子裡。

  謝芳華站在原地停頓片刻,聽著後牆的哭聲越來越委屈,而且似乎也不敢哭大聲被裡面鬧哄的人知道,分外壓抑。想起她剛剛扒牆的動作和話語,她不由得笑了笑,在皇宮裡從小待到大,還能保留一份本真,實屬不易了。她轉身走了回去。

  秦憐手抱著胳膊,將頭埋在臂彎處,肩膀抽抽顫顫,哭得傷心。

  謝芳華走到她近前。

  秦憐察覺,猛地抬起頭來,眼簾被淚水蒙住,一時僵在那裡。

  謝芳華靜靜地看著她。

  秦憐大約從小到大不曾在人前哭過,頓時伸手抹了淚,怒道,「你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來看我笑話?哥哥欺負妹妹,他算什麼哥哥!沒有秦鈺哥哥對我一半的好。」

  謝芳華忽然笑了笑,她不明白嗎?秦鈺對她再好,也只是堂哥,不是親哥哥。秦錚對她再不好,也是親哥哥。

  秦憐似乎看懂了她的意思,臉色變幻片刻,撇開頭,重新埋下腦袋,不做聲了。

  謝芳華蹲下身,拿開她的手。

  「你要幹什麼?」秦憐頓時警惕地看著她。

  謝芳華指指她的腳。

  秦憐立即懷疑地看著她,「你會幫我治腳?」

  謝芳華自然不答話,意思不言而喻。

  秦憐緊張地看著她,「你懂醫術嗎?我可不想傷上加傷。」話落,見謝芳華要起身,她立即伸手拽住她,大義凜然地道,「算了,死馬當作活馬醫吧!反正我在這裡又不能叫太醫。我還要趕回宮裡去的。皇后因為秦鈺哥哥留在漠北軍營了,無名山毀了也沒能讓他回京,她心裡正不舒服呢,我更不能惹她心下不快。」

  謝芳華見她同意,示意她褪了鞋子。

  秦憐咬牙將鞋子脫了。

  謝芳華雙手按住她的腳脖,她頓時痛得抽氣一聲。謝芳華輕輕按了按她各處部位,須臾,手腕猛地一轉,只能咯崩一聲,秦憐痛得叫了一聲,眼淚嘩地流了下來,她撤回手,站起身。

  秦憐流了一會兒淚,伸手去抱腳,「咦」了一聲,扭動腳脖,頓時不疼了,也靈活了,她抬起頭,驚喜地看著謝芳華,「你真厲害!我的腳好了!」

  謝芳華淡淡一笑,崴了腳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板正了自然好了。她轉身離開。

  秦憐快速地穿好鞋子,一下子蹦起來,攔在她面前。

  謝芳華看著她。

  秦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她半響,忽然嘻嘻一笑,一張小臉分外明媚地道,「從聽說你來了英親王府,被哥哥要在身邊做貼身婢女,我一直想來看看你什麼樣,竟然入了那個眼高於頂的傢伙的眼,本來開始見你木訥地坐在火爐邊煎藥,長得只能算是一般清秀,你這樣的婢女,哪個府裡都是一抓一大把,我還挺失望,沒想到你還真是讓我意外。果然不愧是他看上的人。」

  謝芳華看著她,剛剛哭得明明很傷心,轉眼就這麼一副笑逐顏開的模樣,難為她了。

  「你知道法佛寺主持曾經給我哥哥和秦鈺哥哥批命說他們將來會爭奪一個女人做媳婦兒的事兒嗎?」秦憐忽然問。
  謝芳華想著她可真不急著回宮。

  「看這樣子你是知道了。」秦憐看著她,神秘兮兮地笑道,「我要將今日見到你的事兒寫信傳給秦鈺哥哥。」
  謝芳華瞇了瞇眼睛。

  「你可真和我哥哥有些一樣,就這瞇眼睛的動作,他也總是做。」秦憐嘟囔一句,似乎有些不滿,但很快就消失了,頗為感興趣地道,「別看我哥哥和秦鈺哥哥脾性不同,但他們從小到大,看人和看東西的眼光都極其獨到,非好的不要。你說,如果秦鈺哥哥見了你,會不會也看到你的特別?」

  謝芳華不以為意。

  「你看著也就比我大一點兒而已,卻這副老成持重的性子,可真是不招人喜。」秦憐哼了一聲,拍拍屁股上的土,對她道,「宮裡的人除了我和裡面與他們一幫子人玩鬧的小八弟,還都沒有見過你。恐怕春年的時候,會有人讓哥哥帶你進宮。你可得有所準備啊。」

  謝芳華眸光動了動。

  「我今日來看你,但是也因為你受了傷,又被你治好,但是又因為你而受了我哥哥的冷眼冷語。算起來,還是你欠了我一筆。以後記得還我。」秦憐看看天色,丟下一句話,往西北牆角的後門跑去。

  謝芳華看著她一蹦一跳靈活的小身子,不多時便消失了視線,她轉身回了小廚房。

  這樣算賬的法子,她自然是不認欠的!

  謝芳華重新坐在小廚房的矮凳上煎藥,剛坐下不久,春蘭便來到了落梅居,向裡面看了一眼,裡屋一群人玩耍得正歡快,她逕自到了小廚房。

  謝芳華看到春蘭,站起身,用眼神詢問。

  春蘭笑容和氣地道,「聽音姑娘,我過來問問,憐郡主是不是回來了?」

  謝芳華想到英親王妃主持這府中中饋,自然各路都有耳目,尤其是她的寶貝兒子這裡,秦憐來了自然瞞不住的,她笑著點點頭。

  「又走了?」春蘭問。

  謝芳華再次點點頭。

  春蘭歎了口氣,「每次憐郡主來,都是匆匆而來,又匆匆而走。雖然皇后說她想要回府就可以隨時回府,只要跟她報備一聲就好,宮中也給了她隨時入府探望的牌子,可是一年到頭,也不見她用兩回。以前還去王妃那裡露一面,如今回來便每次都跑來這裡,明明知道二公子趕她,她還巴巴地過來氣一通再回去。」話落,她笑了起來,「這些年來,王妃都習慣了。便也任由這兩個孩子這樣相處了。」

  謝芳華靜靜地聽著。

  「這次憐郡主回來一準是來看你的。」春蘭笑著道。

  謝芳華不置可否,外面想看她的人怕是多了。

  「行了,我不多留了,你仔細煎藥吧!我就是過來問一聲,王妃知道憐郡主回來了就行了,見不見的,這麼些年過來,倒也無所謂了。」春蘭丟下一句話,出了小廚房。

  謝芳華將她送出門口。

  「聽音,公子不用我侍候了,念著我們還沒吃飯,讓我們倆吃飯。」聽言走出來,對謝芳華笑嘻嘻地道,「我是托了你的福了,公子怕餓著你,往日公子們這般來耍鬧,我都是侍候得人走了才能吃得上飯。」

  謝芳華向屋裡看了一眼,透過簾幕,正好看見秦錚正對著簾幕向外投來的一瞥。

  「走,小廚房清靜,有火爐,也暖和,我們就在小廚房吃吧!」聽言端著菜道。

  謝芳華點點頭。

  二人回到小廚房,搬了桌凳,擺上幾樣菜,坐了下來。

  聽言顯然餓了,一陣狼吞虎嚥,半卷殘雲之後滿足地歎一聲,「真香!聽音,你炒的菜越來越好吃了。」

  謝芳華慢慢地吃著飯菜,想著她炒菜如今味道好,那是因為有秦錚給她燒火,盯著她放糖放鹽,否則菜出來一準不能吃。

  「我知道,這裡面有一半是公子的功勞。」聽言也認同地點頭,「你說你也奇了怪了,明明學別的東西一學就會,過目不忘,偏偏這下廚做菜,糖和鹽你怎麼都分不清。」

  謝芳華也覺得無力,她就是分不清,又能怎麼辦?仔細辨認後,下次還是放錯。

  聽言看著她的神色,笑呵呵地道,「哎,要我說,這人就沒有十全十美的,總要有些缺點,你看,你的缺點就是這個。」

  謝芳華也笑了,的確,人哪能沒有缺點?她重活一回之後,想要做萬事難不倒的那個人,可是到頭來,一個廚房就難倒了她,果然不能立的誓言太滿,連自然都感覺氣悶。

  「不過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哪有誰能十全十美的?連天皇老子都有困難的事兒,更何況我們凡夫俗子?我們跟在公子身邊,什麼事情都有公子給頂著,已經算是頭上撐起一片天了。」聽言滿足地道。

  謝芳華想著他可真是樂安天命。

  「要說公子爺們,怕是還不如我們開心呢!你看著燕小侯爺日日笑容滿面的,其實心裡苦著呢,我剛剛可聽說了,燕小侯爺喝高了,和大家訴起了苦。家裡的奶奶和爹娘一起相中了范陽盧氏的女兒,就是左相盧勇的侄女,燕小侯爺不同意,這幾日在和家裡鬧騰呢。」

  謝芳華聽燕亭那日說起了這事兒,她動了動睫毛

  聽言歎了口氣,「不知道永康侯府是怎麼想的,和誰家結親不成,偏偏要和范陽盧氏。盧勇的侄女。難道他們以為盧勇這回將四皇子打發去了漠北,就厲害了?無人能奈何他了?你看著吧,好事情還在後面呢!皇后饒不了盧勇。」

  謝芳華不以為忤,皇后是饒不了盧勇,但是倚翠宮和玉芙宮那兩個寵妃也不是吃素的,皇后總說是困頓在深宮,她的手深不太長,若說饒不了盧勇,除非依靠外援,否則她還真奈何不了盧勇。

  「不過這也不是咱們管的事兒。」聽言話題一轉,笑嘻嘻地甩開此事,對她道,「你知道我剛剛聽到了什麼嗎?八皇子不小心說漏了嘴,說皇上有意借今年的年宴要給公子安排親事兒呢。」

  謝芳華挑眉,秦錚過了年就十七了,自然是到了說親的年齡了。

  他哥哥比秦錚還要大上一歲,因為她這八年來一直在外,哥哥身體又不好,爺爺和哥哥都沒主張理會這事兒,所以,他的婚事兒至今還懸著。若是她爹娘在,他哥哥今年十八,及冠已經過了,也是該將妻子娶進門的時候了。

  「哎,我可真不希望公子娶妻,公子娶妻之後,這院子裡就有了女主人管著了。到時候是個好說話的人還好,若是個不好說話的,我們怕是都會不好過。」聽言的臉垮了下來。

  謝芳華笑了笑,不覺得這事兒有什麼值得擔憂的,年齡到了,娶妻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喂,聽音,你是不是不喜歡公子?」聽言忽然道。

  謝芳華不置可否,她自然不喜歡秦錚!

  「你為何不喜歡公子?」聽言又問。

  謝芳華納悶地看了他一眼,她為何要喜歡秦錚?

  聽言頓時一拍腦門,氣惱地道,「公子對你這麼好!你為何還沒喜歡上公子?」

  謝芳華瞥了他一眼,放下筷子,對她好的人多了,她難道都要喜歡?

  「哎呀,你怎麼不吃了?」聽言看著她。

  謝芳華轉身將熬好的湯藥倒出來,將砂鍋撤下。

  聽言看著她,眼睛一亮,「你知道嗎?公子多年來,從不喝藥。哪怕被瘋狗咬傷了腿,也堅決不喝一口藥。就算是他在德慈太后棺木前跪了三日也後來高熱不退,王妃往他嘴裡灌藥,他也給吐出來,這回算是為你破例了。」

  謝芳華嗤之以鼻,苦藥湯子進了他的肚子,補藥居多,他算是破的哪門子例。

  「這南秦滿京城地數數,多少家的閨秀偷偷地喜歡著咱們公子,偏偏公子拿你當寶,你卻不拿公子當個好的。」聽言又扒了兩口飯菜入口,放下筷子,對謝芳華強硬道,「不行,你必須喜歡公子!」

  謝芳華挖了他一眼,將他隨手推出了小廚房,關上了門。

  聽言在外面拍門,喂餵了兩聲,洩氣地嘟囔道,「什麼破脾氣,簡直和公子一個樣!說犯脾氣就犯脾氣,如此竟然還不喜歡公子,難道是性情太相像了?不容易生出喜歡?」

  謝芳華在小廚房裡聽著聽言絮叨,對他有些無語。他可真有閒心!

  「可是不對啊,公子明明就喜歡你。」聽言揉揉腦袋,「鬧不明白了,不過你不喜歡公子也行,可千萬不要喜歡四皇子,若是喜歡了四皇子,公子非殺人不可。」

  謝芳華拿了兩團棉球堵住耳朵。

  聽言又嘟囔地說了一句什麼,往裡屋走去。

  謝芳華簡單地收拾了廚房,聽到正屋還在鬧騰,懶得回去,便靠在鍋台上閉目養神。

  不知不覺,睡著了。

  直到感覺有人推開小廚房的門,來到近前,對她伸出手,似乎要抱她,她才醒來,立即睜開了眼睛,入眼處,是秦錚清俊異常的臉,眸光輝映,不見醉意,顯然今日滴酒未沾。

  他設了席面,做了東道主,卻堪堪當了一回不喝酒的陪客。

  謝芳華眸光動了動,錯開視線,看向他近在眼前的手。

  秦錚自然地撤回手,微微彎著的身子直起,對她道,「既然醒來,就回房吧!如今人都走了,你也不必躲著了。」
  謝芳華活動一下胳膊腳,站起身。

  「既然你不喜歡鬧騰,下次我便不讓他們來我這裡了。」秦錚又道。

  謝芳華看了他一眼,她在這裡待不了多久,下次是什麼時候?她搖搖頭,用不著顧她!

  秦錚沒說話,轉身出了小廚房。

  謝芳華在小廚房裡窩了半日,終於回了屋。

  聽言早已經將屋子打掃乾淨,開窗透了風,空氣中除了淡淡的酒氣沒回散掉,倒是不見任何污穢的雜氣。
  她洗了把臉,回了自己的屋子。

  秦錚似乎也累了,走進中屋,見她不管不顧地躺去了床上,他腳步頓了頓,沒進自己的屋子,而是在她房間的美人靠上躺了下來。

  謝芳華和他相處得久了,倒是也沒了那麼多的在意,若說什麼男女之妨,這些東西,早在她八年前出了忠勇侯府的門混進無名山時候就給扔了。心底剩下的,也不過是點兒上一世所受的閨儀在支撐著約束。關鍵時刻,起不到什麼作用。就如他昨日在大門口抱著他和英親王耍賴威脅,就如喝藥抱了她止吐,她只一時排斥,事後便風過無痕了。

  什麼禮儀廉恥閨儀閨範規矩,這些東西若沒有生命做支柱,都不值一提。

  重活一世,她還是明白了很多東西的!

  「在想什麼?」秦錚忽然問她。

  謝芳華懶洋洋地躺在床上,將帷幔放下,朦朧的簾幕間,隔了一段距離,看著外面美人靠上躺著的人也是有些朦朧,她掃了他一眼。這個人最愛問她的話就是你在想什麼。如此簡單,卻又處處有掌控她心思的嫌疑。

  「你說,燕亭和他家裡的抗爭能不能贏?」秦錚盯著她的帷幔問。

  謝芳華不以為意,燕亭的事兒她還用不著去上心思量,唯一與她牽扯的不過就是燕亭那日說鍾情於忠勇侯府的小姐而已。

  秦錚見她眼神平靜,連半絲波瀾也沒有,驀地笑了,收回視線,閉上眼睛。

  謝芳華還沒睡醒,也不再管他,閉上了眼睛繼續睡,果然還是床比較舒服。

  聽言從窗外悄悄往屋裡看了一眼,縮回了腦袋,打了個哈欠,也回了自己的屋子。

  落梅居熱鬧了大半日,終於歸於安靜。

  傍晚十分,有緩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走來。

  謝芳華睜開眼睛,屋中一片昏暗,她首先看到了半躺在美人靠上睡著的秦錚,他就那樣躺在那裡,安靜地睡著,美人靠沒有他的身量長,但他偏偏躺出了悠然自在的睡姿。她移開眼睛,轉頭看向窗外。

  只見英親王身穿通體黑色的錦緞蟒袍踏著地面上的落梅走進了院子,腳步比前兩次來落梅居時慢許多,似乎每一步都走在黏土上,抬步和落步似輕緩又似微微沉重。

  她看著英親王,想起了昨日在英親王府大門口他被秦錚威脅被英親王妃逼迫立約的事兒。事隔一日夜,不知道他此番前來,可是有了什麼想法?

  她正思量的空檔,英親王來到了屋門口。

  聽言大約也去睡了,想來睡得沉,沒有聽見他前來出來迎接。

  謝芳華收回視線,看向秦錚,見他安靜地睡著,似乎也沒聽到英親王來的腳步,她便也不理會,又閉上了眼睛。
  英親王在門口站了片刻,推開門,進了屋。

  外間畫堂空無一人,他又停頓了片刻,來到了中屋,挑開簾幕。

  入眼處,便看到二人一個睡在床上,帷幔遮掩住,一個睡在美人靠上,姿勢輕鬆。屋中暖爐的爐火已經熄滅,但室內氣息卻是溫暖,二人看似處在兩個世界,卻又如此和諧。

  他驀然愣了,挑簾幕的手就那麼頓在了那裡。

  許久,他才慢慢地收回視線,緩緩放下了簾幕,轉身出了門,沒做出半絲動靜。

  謝芳華睜開眼睛,英親王就這樣來了又走了?她看向秦錚。

  秦錚的睫毛動了動,此時也睜開了眼睛,目光第一時間看向窗外。

  只見英親王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門,一陣風吹來,他的錦緞蟒袍揚起一角。不多時,走出了落梅居,消失了身影。
  秦錚閉上眼睛,再睜開,忽然坐起身,扭頭對謝芳華問,「睡醒了?」

  謝芳華不置可否。

  「走,既然睡醒了,我們去練劍!」秦錚走入裡屋,轉眼便拿出了牆上掛著的劍。

  謝芳華揣測著秦錚的心思,他明明就知道英親王來了,偏偏繼續裝睡躲著他。如今又去練劍?是想借練劍來排泄自己心口積壓的情緒?還是什麼意思?她躺著不動。

  秦錚走到床前,伸手挑開帷幔,一把扯起了她。

  謝芳華想甩他胳膊,沒甩開,對他瞪眼,見他臉色執拗,她只能下了床。

  秦錚見她妥協,鬆開她的胳膊,當先出了房門。

  謝芳華拿著劍跟了出去。

  剛到院中,秦錚猛地抽劍回身對謝芳華刺來,謝芳華應變及時,瞬間錯身,寶劍出銷,攔住了他的劍。兩把寶劍相碰,一聲清響,交叉之後快速地分開,再度出招。

  冷風捲起落梅,零星未化的雪星飄起點點,錦繡衣袂飛揚,劍影如繁花。

  聽言被吵醒,一個高從床上蹦起來,竄出了屋,睜大眼睛使勁地對著二人瞧。

  這次的過招,比以往來得都迅疾猛烈。枝上梅花被劍氣所傷,紛紛飄落。

  聽言看了一會兒,便忍不住大叫,「公子,聽音,你們兩個再這樣打下去,我們的落梅居就藥變成禿梅居了。手下留情啊!」

  秦錚仿若不聞。

  謝芳華視而不見。

  劍雨紛飛,花落如雪,亂瓊碎玉齊齊滑下枝頭,紛紛疊落,鋪成軟軟花被。

  聽言見了急得跳腳,他雖然每日裡打掃院落很辛苦,但是也不想落梅居變成空空無落梅。想上前分開二人的打鬥,卻又知道自己沒那個能力,心念電轉間,立即撥開腿跑出了落梅居。

  院中二人不理會他的離去,打鬥依舊。

  大約過了兩盞茶的時間,英親王妃急急走來,見到被毀了一半的落梅,立即大喝,「錚兒,聽音,你們給我住手!」

  秦錚攸地撤回了寶劍。

  謝芳華對秦錚挑了挑眉,也緩緩收劍入銷。

  秦錚看了謝芳華一眼,清晰地將她挑釁的神色看在眼底,眸底染上一絲笑意,緩緩轉過身,對著門口的方向,笑如春風,「娘,您怎麼來了?」

  「我怎麼來了?你明知故問!」英親王妃柳眉豎立,提著裙擺走進來,對他怒道,「明明給你安置了練劍的場地,你卻偏偏在這落梅居裡胡鬧,若是這些梅花都被你毀了,被清河族長知曉問起,你讓娘有何話說?」

  「不過是玩鬧片刻而已,怎麼能被毀了?就算毀了花瓣,也有根基不是?」秦錚揚眉。

  英親王妃瞪了他一眼,對他指指地上,「你看看,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層花瓣,我雖然不會武功,但是也不是傻子,你們的劍氣那是只傷花瓣不傷根基的劍氣嗎?我若不來,沒準明日一棵梅樹都看不到了。」

  秦錚揚唇一笑,不懼英親王妃的薄怒,湊近她,低聲問,「娘,你剛剛見了,聽音的武功好不好?」

  英親王妃聞言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默默地站在一旁,用劍銷翻動著地上飄落的梅花,風吹來,她四周形成碎碎的花瓣風潮。臉色因為剛剛的打鬥,微帶盈盈粉紅,在昏暗的夜色裡,有幾分清冷的麗光,煞是奪目。

  英親王妃打量片刻,頓時一笑,點點秦錚的額頭道,「我本來覺得我生的兒子是天底下最辣手摧花的人,沒想到這裡還有一個聽音,你們可真是一個賽著一個的不遑多讓。」

  秦錚勾唇一笑,低聲道,「我讓隱衛營的人將聽音是我的人的消息遞進宮裡了。總要做些什麼,才能證明。」

  英親王妃一怔,含笑的面容忽然收起,看向謝芳華的目光多了幾分凝重。

  謝芳華垂下頭,一瞬間,神色淡淡。

  「進屋去說!」英親王妃沉默片刻,抬步走向房間。

  秦錚看了謝芳華一眼,跟進了屋。

  「聽音也進來!」英親王妃走到門口,對站著不動的謝芳華吩咐。

  謝芳華點點頭,也跟進了屋。

  聽言氣喘吁吁地跑回落梅居,便正看到三人進屋的身影,他對著滿院飄落的梅花輕吐了一口氣,就知道王妃來了管用。

  進了房間,英親王妃落座。

  秦錚親手給她倒茶。

  謝芳華關上了門窗,走到火爐邊點燃火爐,奄奄一息的火爐不多時便著了起來。

  英親王妃品了一口茶低聲開口,「皇上和皇后不是那麼好糊弄的,錚兒,你可要想好了。自從無名山被天雷毀了,皇上的疑心便更重了。」

  「帝王都有疑心病,娘怕什麼?難道皇叔為了我要一個侍候的婢女而對付我不成?」秦錚灑意一笑,根本不在意。

  「你要一個婢女是不算什麼,但是連皇上、皇后都查不出身份的婢女,你覺得這是小事兒?」英親王妃看著謝芳華,見她神色依然平靜無波瀾,她心下讚揚,「英親王府為何會不受帝王猜忌?皇上為何會器重依仗英親王府?並不是外界以為的皇帝登基你父王的立業之功和兄弟之情。不過是英親王府不管在外界眼裡如何,但是在帝王眼裡,從沒有秘密而已。」

  「娘是說,就因為我放出消息說聽音是我隱衛營的人,在皇叔的眼裡便是有秘密了?」秦錚挑眉,嗤笑一聲,「天底下哪裡有真正的白紙一張?皇叔即便貴為天子,也不該做這個夢!」

  英親王妃挖了他一眼,暗暗一歎,「你是嫡子,你出生百日之後,你爹就已經上折子請封立你為世襲小王爺,按理說,皇上沒有道理不批准。但是當年皇上就是沒有批准。至今,你不過是英親王府的二公子而已。這道請封的折子並沒有批下來,皇上當時應了說等你及冠大婚之前下聖旨,可是如今你大哥受器重,娘怕皇上另有打算。」

  秦錚眼睛瞇了瞇,沒說話。

  謝芳華目光動了動。

  「今日傍晚,我收到皇后從宮裡遞出的消息,詢問對於你親事兒的打算。問我若是中意誰家的女兒,她可以在皇上面前提前以作試探。看看是否可行,再做商論。畢竟如今皇子們都成年了,無名山又被天雷毀了,不比昔日,英親王府也要謹慎才是。你的婚事兒也是大事兒,千絲百線糾纏,不選好了,怕是以後的路不好走。」

  秦錚聞言嗤笑,「皇后當年抱走了妹妹,拉了你入她的陣營,為了妹妹,你總要幫她。她如今沒了秦鈺在身邊,借由妹妹,手倒伸到我身上來了。」

  英親王妃忽然笑了,「這也沒什麼,我不怪她,換做是我,為了兒子,也沒準會那麼做。憐兒在宮裡能平安長大,她這些年擔的心不比我少。」

  秦錚輕哼一聲,不再言語。

  英親王妃看著他,話音一轉,「剛剛你爹是不是來了你這裡?」

  秦錚「嗯」了一聲。

  「你躲了他?沒說話?」英親王妃問。

  「有什麼好說的!」秦錚道。

  「你呀!」英親王妃放下茶盞,輕歎一聲,「秦浩今日早上一大早就去了書房,侍候你爹洗漱,陪他一起去上朝,下朝後,他們一起又去了左相府。一直待到傍晚才回來。比起秦浩,你在你爹身上就沒下過功夫。」

  秦錚笑了一聲,「娘想讓我學他?日日追在我爹後面?」

  英親王妃一時失語。他的兒子骨子裡傲氣得很,怕是下輩子也做不來秦浩的模樣。

  「行了,娘回去吧!我和爹以前如何,以後還如何,有些東西我沒指望他改,我也不想改。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秦錚擺擺手,看了謝芳華一眼,見她安靜地坐在一旁聽著他們說話,他滿不在乎地道,「至於聽音,她是我的人,就算皇叔不相信我放出的消息,要動她,也是不行的。」

  英親王妃聞言佯裝薄怒,「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兒子?油都燙不熱乎你!」

  「你這油能燙熱乎我爹就行了!」秦錚站起身,扶起她,「讓聽言送您回去。」

  「罷了!若不是為了這落梅不被你們毀了,我也懶得跑來和你絮叨這些事兒。憑地心煩。」英親王妃順勢站起身,笑著嗔了一句,出了房門。

  秦錚喊了一聲聽言,聽言立即屁顛地跑來,扶著英親王妃小心地送出了落梅居。

  秦錚站在門口,倚著門框,看著英親王妃身影離開,並沒有立即進屋。

  謝芳華將火爐燒得辟啪地響,火光打在她的臉上,幽暗難測。

  皇帝要英親王府沒有秘密,是不是也要忠勇侯府沒有秘密?或者更要天子腳下他所有朝臣的府邸都沒有秘密?無名山培養的隱衛,有一半都是專司用來暗中檢查各府私事兒,皇帝若是連秦錚身邊一個小婢女都要查得一清二楚的話,那麼對於忠勇侯府的監視可想而知了。爺爺和哥哥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護了她這麼多年,何等不易?

  也就是說,她如今回京了,萬事都要一再謹慎,不能出一絲紕漏。

  未來要打的仗還長遠得很!

  秦錚在門口站了片刻,轉身回了屋,來到火爐旁,坐在謝芳華對面,看著她道,「每年的宮宴文武百官極其家眷都要進宮吃宮宴,除夕之夜宮門落鎖才回府各自過晚宴,也就是說,今年春年我會進宮,你想跟我一起去嗎?」

  謝芳華抬眼看了他一眼,搖搖頭。

  秦錚懶洋洋一笑,意味不明地道,「猜你也不去。」

  謝芳華輕佻眉梢看著他。

  秦錚忽然湊近她,「今年的宮宴和往年多有不同,怕是會有紅紅粉粉的事兒出現。例如,也許我會被皇叔指婚,你就不怕我給你娶個主母回來?」

  謝芳華瞥了他一眼,輕輕哼了一聲,他以為她還要侍候他一輩子不成?

  秦錚打量她神色,眸光縮了縮,又笑了,低聲道,「聽音,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吧?爺我這麼喜歡你,捧你在手心裡,怕你冷了,又怕你熱了,怎麼就對你不管用?」

  謝芳華懶得看他。

  秦錚伸腿踢了踢爐邊,慢悠悠地道,「忠勇侯府的小姐今年也要入宮,不知道在春閨裡躲了多年的人兒,是不是分外憐人?」

  謝芳華用鐵鉤撥動著爐火,半絲波動也無。

  秦錚又道,「我娘那日說的話你可還記得?」

  謝芳華臉色淡淡,英親王妃說的話多了,她記著的也多了,誰知道是哪句?

  「我娘說,與我身份匹配的,這南秦京城只有五家門第,其餘四家門第都是好說,只忠勇侯府的小姐我難娶。」秦錚攸地笑了,目光盯著她,「你說,若是宮宴上,皇叔要給我指婚的話,我就說非忠勇侯府的小姐不娶。他會怎麼樣?」

  謝芳華目光涼了涼,她不是皇帝,哪裡知道會怎樣?不過有一點兒她倒是知道,忠勇侯府的小姐一定會成為這京中春閨未嫁小姐的扎針帕子,眾矢之的是鐵定的了。

  「我那日給你放一日假出去讓你自己玩一圈,但是午夜子時之前你必須到城牆上陪我看煙火。」秦錚忽然站起身,丟下一句話走進裡屋,悠悠然地道,「那日,忠勇侯府的小姐若是真做了你的主母的話,你可要親手點煙火恭喜我!」

  謝芳華「啪」地放下鐵鉤,臉色有些黑,她是那麼好做人家主母的人嗎?做夢去吧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3 10:54 AM

第五十二章打架

 大約是白日裡睡多了,晚上謝芳華睡不著了。

  她躺在床上聽著裡屋傳出均勻的呼吸聲,秦錚不僅睡得著,而且睡得熟,還睡得香。她心情十分不美好,故意很大動靜地翻身,攪得床板一個勁地響動。

  可是無論床板怎麼響動,裡屋的人就是睡得很沉,半絲動靜沒有,呼吸半絲不亂。

  謝芳華輾轉折騰到深夜,才幽幽沉沉地睡了去。

  可惜,她剛睡著,裡屋便傳出了動靜,床板與她早先的動作別無二致地響動了起來。

  謝芳華被吵醒,愣了片刻,才覺得秦錚早先一定沒睡著,如今這是在報復!心情頓時很好,閉上眼睛,不再理會他,繼續睡。

  可惜,無論她怎麼想睡,裡屋的動靜越來越大,她即便躺著,能使得呼吸均勻,卻也再睡不著。心下不由氣悶,推開被子猛地坐起了身。

  裡屋這時忽然傳出一聲低低的咳嗽聲。

  謝芳華動作一僵,想起了什麼,忽然又猛地躺了回去。

  裡屋的人咳嗽片刻,床板又有規律地傳出響聲。

  謝芳華打了個哈欠,在響動中忽然困意濃濃,沉沉地睡了去。

  半個時辰後,裡屋的簾幕「嘩」地一聲被挑開,秦錚快步走了出來,幾步便來到了床前,一把挑開帷幔,滿面怒意地道,「起來!」

  謝芳華翻了個身,背對著他,睡得沉。

  秦錚瞪著她,片刻後,一把將她胳膊扯了起來,「你弄了半夜動靜,如今想睡?沒門!給我起來!」

  謝芳華甩開他的手,瞪了他一眼,「啪」地落下簾幕,又躺了回去。

  有本事他隨便鬧動靜,看她能不能睡著!她鬧動靜,他睡不著,是他沒本事!

  「今日你別想睡了!」秦錚踢了踢床板,發狠地道。

  謝芳華裹著被子,閉著眼睛,愈發覺得困意濃了。

  秦錚看著她又氣又笑,半響後,忽然眸光一轉,湊近她,低聲道,「你若是不起來,我就上床與你一起睡!」

  謝芳華激靈一下子,睡意頓時沒了,猛地睜開了眼睛。

  秦錚抱著肩膀得意地對她挑眉。

  謝芳華看了他片刻,又閉上了眼睛。

  「起來!」秦錚盯著她,危險地半瞇起眼睛,「爺說過的話從來沒有不算數的,若是不信這個邪,你就儘管試試!」

  謝芳華躺著不動,不理他。

  秦錚扯開被子,身子轉眼間就上了床。

  謝芳華騰地坐了起來,對他猛地揮出了一掌。

  秦錚側身躲開,身子靈巧地進了床裡。

  謝芳華臉色一沉,掌風變幻,對準他的面門。秦錚立穩身子,出手迎接她的掌風。

  頃刻間,二人圍繞著床沿兩側對起招來。

  謝芳華招招狠辣,秦錚亦不遑多讓。

  開始的動靜小,不多時,動靜便大了,床榻砰砰的響動聲傳出了中屋。

  西偏房的聽言睡得正香,隱隱被正屋傳出的動靜吵醒,他愣神片刻,才激靈靈地爬起床,連外衣也顧不得穿便跑出了門,來到了正屋。

  落梅居極靜,襯得正屋的動靜愈發清晰,尤其是床板咯吱咯吱作響。

  聽言跑到門口,伸手敲門,「公子,聽音,你們怎麼了?」

  「沒你的事兒!滾!」秦錚沒好氣地對他吼了一句。

  聽言本來要破門而入,聞言手腳頓時僵住了,呆呆地站在了門口。

  謝芳華狠狠挖了秦錚一眼,傳遞給他一個眼神,意思是她不打了,和解!

  「你吵得我不能睡覺,如今你想自己睡?休想!」秦錚不買賬,見她有停手不打的勢頭,他卻出招更為凌厲。

  謝芳華暗暗罵了他一句,前半夜沒睡著的火氣被他激了起來,打就打,誰怕誰?

  轉瞬間,二人掌風掃到了帷幔,撕拉一聲,帷幔撕開,裂響清晰地傳出了門口。

  聽言又呆了呆。

  謝芳華見帷幔被扯撕了,手中正沒東西,於是拽過帷幔,當了兵器使。

  秦錚與她同等想法,也扯過帷幔,拿來當兵器。

  二人各佔據帷幔一角,拉鋸之下,帷幔再次撕裂開,裂響聲分外尖刺。

  聽言回過神,忽然伸手猛地一拍腦袋,「哎呦」一聲,紅著臉轉身跑了。他的身影極快,不多時,便跑回了自己的屋子,關上了門,動作利索地上了床,將整個人蒙在了被子裡。尤其是一雙耳朵,還用雙手給摀住了。

  中屋的動靜持續了一個時辰才休止。

  秦錚到底被打下了床榻,謝芳華也沒比他好多少,跟著掉下了床榻。

  兩個人都坐在地上看著對方喘息,再沒有力氣繼續打。

  「每次練劍都不夠火候!今日才叫爽快!」秦錚靠在已經熄了火的爐子邊,渾身汗如雨下,明明看起來很凌亂狼狽,卻偏偏有一種光風霽月之感。

  謝芳華冷冷地哼了一聲,爽快?她剛剛那一招沒擰掉他的手是客氣了!

  「你那是什麼表情?」秦錚撿起火爐邊一塊乾柴對著謝芳華砸來。

  謝芳華偏頭躲過,那塊乾柴「啪」地掉到了地上。

  「你昨日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著,怪我何來?是你先吵得我睡不著覺的,如今我以牙還牙,是你活該!」秦錚不客氣地道。

  謝芳華抬腳將那塊乾柴對他猛地踢了過去。心中惱怒,若不是他睡前丟下那麼一句要娶忠勇侯府小姐的話,她就算白天睡再多的覺,也不會睡不著。

  秦錚揚起雙腳,夾住了謝芳華踢來的乾柴,慢慢地放下,看著她黑暗中惱怒的神色,眸光動了動,流過一抹華彩,忽然愉悅地勾起嘴角,神色清風朗月地道,「我知道了!」

  謝芳華看著他,知道什麼?

  秦錚緩緩站起身,拍拍衣袖,整理了一下散亂的衣袍,在謝芳華面前蹲下身,看著她。

  謝芳華也看著他,面無表情。

  秦錚伸手勾了勾她微微散亂的頭髮,纏繞了一縷在指尖,不等謝芳華揮手打開,他便隨意地鬆了手,對她神秘地一笑,溫聲道,「你喜歡上我了!」

  謝芳華麻木地瞅了他一眼,喜歡?這個詞她上輩子在忠勇侯府滅門的時候就扔了!

  秦錚似乎沒看到她麻木的表情,語調輕鬆地道,「我晚上說要娶忠勇侯府的小姐做你的主母,你夜裡便翻來覆去睡不著了,不是喜歡上了我是什麼?」

  謝芳華嗤笑一聲。

  秦錚揚了揚眉,「不是嗎?」

  謝芳華面色冷然,自然不是。他有什麼值得她喜歡的?肆意無忌?狂傲不羈?不拘世俗?霸道任性?喝醉酒後撒潑耍賴,裝瘋賣傻,都是缺點!喜歡他的女人眼睛都瞎了。

  秦錚揉揉額頭,輕歎一聲,「本來我也覺得你若是喜歡上我,對我來說有些麻煩。如今你不喜歡我,其實最好不過。」

  謝芳華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東方已然見白,她站起身,準備睡覺。

  秦錚依然蹲在原地,追隨著她的腳步,逕自道,「我喜歡對女人專心一些,不會像我爹那麼花心,娶了一個又一個,側妃小妾排排坐。你若喜歡了我,我又如此寶貝你,自然很高興,就不好再去喜歡忠勇侯府的小姐了。」

  謝芳華走到床前,鋪好亂得不成樣子的床,直直地躺了上去。

  秦錚站起身,對她道,「要不你再仔細想想,你真不喜歡我嗎?距離宮宴還有幾日,我這幾日還見不到忠勇侯府的小姐。你若對我表明心意,我還是可以考慮不去找她的。屆時皇叔若是給我指婚,我也可以考慮不拉她出來給我擋劍。」

  謝芳華翻轉身,當沒聽見。

  「明日又得喊喜順叔來了!我娘不知道會不會高興。」秦錚掃了一眼因為打鬥而變得亂七八糟的房間,忽然笑了一聲,打了個哈欠,轉身進了屋。

  謝芳華惡毒地想著她屋中的物事兒被破壞了一半,價值怕是萬兒八千兩,英親王妃能高興才怪?明日知道後怕是會劈了他這個敗家的兒子。

  大約是架打得累了,不多時,二人都很快地入了睡,裡屋中屋再無動靜。

  聽言卻是自回屋之後就失眠了,腦袋悶在被窩裡,一會兒笑,一會兒愁的,直到天亮,他爬起被窩,穿戴妥當,悄悄推開了房間的門。

  正屋一片安靜。

  聽言站在門口琢磨了半響,躡手躡腳地出了落梅居,往正院英親王妃處走去。

  如今距離過年不過十來日,府中已經開始打掃屋脊房舍迴廊院落,佈置年畫彩釉等裝飾。所以,清晨裡,英親王府各個院落的下人們便熱熱鬧鬧地忙活了起來。

  喜順正指揮著下人幹活,看到聽言表情怪異地從落梅居出來,心下奇怪,上前喊住他,「聽言,二公子如今不用去上書房上課,在府中養傷,難道還起這麼早?這是差你去王妃那裡辦事兒?」

  聽言搖搖頭,「不是!」

  喜順看著他,低聲道,「我昨日半夜聽到落梅居有動靜,難道是公子半夜又起來練劍了?落梅居的梅花都謝了?」

  聽言又搖搖頭,若是公子半夜練劍還好了,他哪至於後半夜沒有覺睡?

  「怎麼了?你這副樣子,可是二公子出了什麼事兒了?」喜順謹慎小心地低聲問。

  聽言點點頭,又搖搖頭,須臾,擺擺手,沒好氣地道,「沒有!」

  喜順更加疑惑,盯著他不放。

  聽言瞪了喜順一眼,頗有氣勢地道,「喜順叔,你瞎打聽什麼?被我家公子知道你打聽他的事兒,你就完了!」

  喜順一噎,連忙後退了一步,四下看了一眼,見下人們都忙著,無人看這邊,他才鬆了一口氣,低聲道,「哪裡是我想打聽二公子的事兒,實在是你今日表情不對,叔還不是關心你?怕你出什麼事情!」

  聽言垂下頭。

  喜順看著他的樣子,推了他一把,「算了,算了,我不問了,你小子若是找王妃趕緊去找。晚了的話,王妃就和王爺出府了。小心你撲個空。」

  聽言立即抬起頭,「王妃要和王爺出府?王爺帶王妃玩去?」

  喜順照聽言腦袋捶了一下,哼道,「玩?你的小腦袋瓜子裡就知道玩!你這麼不激靈,不知道二公子怎麼容了你這麼些年。」話落,他壓低聲音道,「昨日裡王爺和大公子去左相府商議妥當了,今日王爺和王妃帶著媒婆和大公子前去左相府過納彩之禮。」

  「納彩?」聽言奇怪地道,「今日?」

  「是啊,就今日!」喜順感歎道,「要說咱們王妃,可真是端莊賢淑大度。前兩日劉側妃把著王爺來找王妃商議禮單,王妃沒難為不說,還痛痛快快地給多添加了些禮。雖然前日裡為了二公子被撞了腦袋一事兒,和王爺起了爭執,生了氣。但第二日就將那一頁揭過去了,和王爺依舊和好如初,不拿這事兒難為王爺。這不,昨日將去左相府納彩準備的禮都辦妥當了,王爺和大公子找左相議了今日的日子,回來跟王妃一說,王妃便同意了。」

  聽言扁了扁嘴角,問道,「那大公子呢?他去嗎?」

  「這是大公子的喜事兒,他怎麼能不去?」喜順立即道,「大公子天還沒亮就出城去抓活雁了。這個時候該是快回來了。只要大公子回來,王爺和王妃定然趕緊就會去左相府。」

  「那我得趕緊去找王妃!」聽言瞅了一眼天色,立即撥開腿往正院跑。

  喜順見聽言轉眼就跑得沒了影,回頭往落梅居的方向看了一眼,想著大公子的婚事兒定了,該輪到二公子了。兩位公子都是要娶貴女的人,怕是用不了多久,這王府就會換個樣子。他這個大管家雖然忠於王爺王妃,但是有些事情也是不好做啊。

  聽言來到正院,逕直往正屋闖。

  春蘭正從正屋出來,差點兒被聽言撞倒,立即伸手拽住他,訓斥道,「做什麼這麼急?愈發沒規矩了!王爺在屋裡呢。」

  聽言脖子一縮,往裡屋看了一眼,後退了一步。

  春蘭立即將他拖到一旁,低聲問,「可是二公子那裡有什麼急事兒差你過來?」

  聽言搖搖頭,「沒有!」

  「那你這麼心急火燎地跑來做什麼麼?」春蘭豎起眉毛。

  聽言搓了搓手,吶吶半響,在春蘭緊盯著的目光下才低聲道,「昨日晚上,那個……公子和聽音……」頓住不說了。

  「公子和聽音怎麼了?」春蘭看著他,「又練劍了?落梅居的梅花都毀了?」

  「沒有!」聽言連忙搖頭。

  春蘭鬆了一口氣,「只要落梅居的梅花沒毀就好,到底是什麼事兒,你快說,沒看到我正忙著嗎?稍後大公子回來,王妃要和王爺去左相府,我也得陪著去過採納之禮。」

  聽言看著她,又往裡屋瞅了一眼,忽然道,「沒事兒了。」往外走去。

  春蘭哪裡肯讓他走,一把拽住他胳膊,瞪眼睛,「說清楚!你定然是有事兒前來。」

  聽言只能停住腳步。

  春蘭的聲音有些大,驚動了裡屋的英親王和王妃,二人一起向外望了一眼,英親王妃從裡屋喊,「聽言,可是錚兒有什麼事兒?你進來說!」

  聽言立即道,「沒事兒!」

  「進來!」英親王妃低喝了一聲。

  聽言身子一顫,乖乖地進了屋。

  畫堂內,英親王和英親王妃對坐,正在用早膳。

  「說吧!」英親王妃和藹地瞅了聽言一眼,幫英親王盛了一勺湯。

  英親王看了聽言一眼,端起湯來喝。

  聽言躊躇半響,才鼓起勇氣,用蚊子似地聲音道,「昨日夜裡,公子他和聽音……」

  英親王妃立即丟開了湯勺,看著聽言。

  英親王喝湯的動作猛地一頓。

  聽言深吸了一口氣,盡力地描述自己聽到的事實,「半夜的時候,我聽到中屋有動靜,就趕緊跑了出去,便聽到聽言的屋子裡傳出床板咯吱咯吱的響聲,還有東西砸落的聲音……我以為出了什麼事兒,喊公子,公子讓我滾……不多時,我聽到了那個……撕扯衣服的聲音……後來我回了屋……」

  英親王妃一雙美目睜大。

  英親王「啪嗒」一聲放下了湯碗。

  春蘭也呆了片刻,回過神,立即湊近聽言問,「你說的是真的?」

  「哎呀,千真萬確!蘭姨,我雖然傻乎乎,但也不會說謊話啊。」聽言立即道。

  「昨日半夜的時候你怎麼不來告訴?」春蘭立即質問。

  聽言臉騰地一紅,細若蚊蠅地道,「那個……大半夜的……我……我沒想起來……」

  春蘭看向英親王妃。

  英親王妃回過神,看向英親王。

  英親王頓時一拍桌子,怒道,「胡鬧!」

  聽言嚇了一跳,身子縮後了兩步。

  「二公子過了年馬上就十七了,也不小了。一般人家,通房早就有了。咱們二公子不愛這個,落梅居才一直半點兒脂粉顏色不沾,清清靜靜。如今聽音是二公子自己要到身邊的,這事兒是早晚的事兒。」春蘭連忙對英親王妃笑著道,「王妃早先不是還擔心二公子過於冷情,不近女色,怕出了事兒嗎?如今這般,豈不是更好?」

  「好是好,可是……」英親王妃一時還有些愣神,不太相信地看著聽言,「當真錚兒將聽音……千真萬確?你沒弄錯?」

  聽言搖搖頭,「沒錯啊!公子要我滾……」

  英親王妃聞言立即站起身,對英親王道,「王爺,我去落梅居一趟!」

  「我也跟你去!」英親王也坐不住了,站起身。

  二人一前一後快步出了屋。

  春蘭推了一把呆愣的聽言,低低訓道,「還不快跟上!」

  聽言回過神,立即拽住春蘭,有些緊張地道,「蘭姨,王爺和王妃會不會責怪公子和聽音?」

  「王妃不會責怪!王爺就不知道了,反正聽音已經是二公子的人了,這種事情是早晚的事兒,也沒什麼。」春蘭丟下一句話,快步跟出了屋。

  聽言點點頭,也立即跟上了春蘭。

  剛走出幽蘭苑不遠,秦浩提著一對活雁回了府,迎頭碰上英親王和英親王妃,連忙見禮,「父王,母妃!」

  英親王點點頭,對他道,「你先去用膳,梳洗換衣,回頭去左相府。」

  秦浩頷首,見二人神色不對,試探地問,「可是出了什麼事情?父王和母妃這是要去哪裡?」
  英親王抿了抿唇,對秦浩擺擺手,沒說話。

  英親王妃掃了秦浩一眼,忽然笑了,「昨日夜裡,你弟弟和聽音鬧出了些動靜,我和你父王過去看看。」話落,見秦浩一怔,她又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兒,耽誤不了多少時候,你收拾妥當,在門口等著我們就行。」

  秦浩收斂心神,立即垂首點頭。

  英親王和英親王妃向落梅居走去。

  二人走遠,秦浩直起身子,面無表情地看著落梅居的方向。英親王妃說得雖然隱晦,但他不是傻子,自然瞬間就聽出了這裡面的味道。也就是說昨日秦錚將聽音拖上了床?他冷笑一聲,他自詡看不上小妾通房,連他的娘劉側妃也看不上,如今卻做了和父王一樣的事兒,他有什麼資格嘲笑別人納妾?

  「大公子,劉側妃知道您回來了,請您趕緊過去!她今日雖然不能跟您去左相府採納,但是也私自備了禮物給盧小姐。」一個婢女急急走來,對秦浩低聲道。

  秦浩點點頭,將活雁交給了隨從,抬步向劉側妃的院子裡走去。

  英親王和王妃不多時便來到了落梅居。

  落梅居一如聽言離開時一般地安靜。門窗緊閉,片絲聲音不聞。

  英親王來到門口停住腳步,看向英親王妃。

  英親王妃伸手推門,門根本沒從裡面插著,而是虛掩著,她輕而易舉地打開了門,抬步往裡面進去。

  「王妃,公子和聽音還在睡著呢!」聽言立即攔住英親王妃。

  「睡著也是我兒子!我怕什麼?」英親王妃瞪了聽言一眼。

  聽言縮了縮脖子,後退一步,讓開了道。

  英親王妃走到中屋,挑開簾幕,入眼處,一片雜亂,地上扔了好幾樣摔碎的瓷器,桌椅掀翻,茶壺茶杯滾在地上,最醒目的是一片片帷幔碎片散亂地扔在各處。她呆了一下,看向大床的方向,只見謝芳華躺在床上,眉頭緊鎖,沉沉地睡著。除了她一個,沒見到秦錚。

  「咦?」春蘭在英親王妃身後露出訝異的表情。

  英親王妃回過神,邁步進了屋,來到床前,看了一眼,又轉身去了裡屋。

  挑開裡屋的簾幕,只見裡屋完好無損,秦錚四仰扒拉地躺在床上,被子一半蓋在身子上,另一半耷拉在床頭,他睡得極香。

  「咦?」春蘭又奇怪地呆了一下。

  英親王妃來到床前,伸手拍秦錚的臉,用的力道不小,半絲不客氣,「錚兒,醒醒!」

  秦錚被吵醒,揮手推開英親王妃的手,不睜眼睛累卷地道,「娘,別吵我,困著呢。」

  「都什麼時辰了?你還困?」英親王妃伸手擰他的臉,「給我起來!」

  秦錚臉上一疼,「絲」地抽了口冷氣,困難地睜開了眼睛。不滿地看著英親王妃,「您讓我在家養病,我乖乖養病,沒糟蹋您的梅樹和您的花,您這是幹什麼?」

  「你是沒糟蹋我的梅樹和花!」英親王妃收回手,對外面一指,「我問你,昨日夜裡是怎麼回事兒?聽音的屋子裡遭了打劫的了嗎?」

  秦錚往外屋看了一眼,眨眨眼睛,揮走睡意,忽然笑了,「兒子的院落是誰想打劫就能打劫的?」

  「那是怎麼回事兒?糟蹋成那個樣子!」英親王妃對他瞪眼。

  秦錚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抻了抻腰,不甚在意地道,「還不就是那麼回事兒。」

  「哪回事兒?」英親王妃豎起耳朵。

  秦錚掃了一眼院中門口站著沒進屋的英親王,用驚訝的眼神看著她,「娘,您不會不懂吧!屋子裡就我和她,自然是打架了。」

  「打架?」英親王妃盯著他,「你給我好好說!」

  秦錚不耐煩地道,「就是打架了,從床上打到了地上。有什麼好說的!」

  英親王妃一噎。

  院中英親王氣息沉了沉。

  秦錚閉上眼睛,揮揮手,「您該忙什麼就忙什麼去!我剛睡著一會兒,如今正困著呢。」話落,見英親王妃站在床前不走,他伸手推她,「您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問聽音去!」話落,不滿地惱道,「憑什麼她睡得香呼呼的,我就該被您吵醒。要吵您吵她去!」

  英親王妃被推離了床前,站穩腳後,見秦錚翻了個身,扯過被子,蒙上了腦袋,繼續睡去,她無言了片刻,轉身出了裡屋。

  中屋內,謝芳華依然沉沉地睡著,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她來。

  英親王妃對春蘭吩咐,「去喊醒她!」

  春蘭點點頭,走到床前,伸手去推謝芳華,「聽音姑娘,醒醒!」

  謝芳華「唔」了一聲,翻了個身,繼續沉沉睡去。蓋著的被子隨著她翻身的動作掀起半邊,身下錯開的床褥上一片深紅。

  春蘭一眼就看到了那片紅色,「呀」了一聲。

  「怎麼了?」英親王妃走過來。

  春蘭側身讓開床邊,伸手指了指謝芳華被褥上那片深紅。

  英親王妃也呆了一瞬,忽然又笑了,親手扯過被子,幫謝芳華蓋在身上,對春蘭道,「讓她睡吧,別吵她了。我們出去!」

  春蘭意會,點點頭。

  二人出了中屋。

  英親王看著英親王妃,見她臉色愉悅,他臉色卻極其不好,忍不住道,「錚兒過了年也不過十七,男女之事你急什麼?就算他喜歡這個聽音,也要等著議婚之後再抬舉。如今這事兒若是傳出去……」

  「傳出去怕什麼?我還怕傳不出去呢!」英親王妃不滿地嗔了英親王一眼,「試問這南秦京城,如錚兒這般年紀的孩子,哪家的公子不是十五六就抬舉了丫頭?如今除了忠勇侯府的世子謝墨含和右相府的公子李沐清是個例外,燕亭身邊可是都有個侍候的小丫頭呢。大公子抬舉依夢的時候才十六。這些年錚兒在外面沒少招惹閒言啐語,都說他不近女色,怕是身子有問題,聽音沒來的時候,我日夜著急,跟個猴子似的,就恨不得他拖了這府中的一個丫鬟拐進屋子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著急?如今他如了我的願,我這心也就放回了肚子裡,你又擔的是哪門子的心!」

  英親王頓時失了聲。

  「走吧!我們先去左相府辦大公子的納彩之事,回頭錚兒的事兒,再另外理會。」英親王妃輕鬆地招呼英親王。

  英親王看著屋子裡,總覺得這事兒哪裡不對,但是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半響後,歎了口氣,跟著英親王妃出了落梅居。

  英親王妃走到落梅居門口,忽然停住腳步,對春蘭吩咐,「你今日就留在這裡吧!讓翠荷幾個大丫頭跟著我去左相府就行了。你去吩咐大廚房,給聽音做些好吃的,今日你在這裡看著,等他們醒了,你告訴錚兒,這兩日都不准他欺負聽音下廚做菜了。」

  春蘭有些猶豫,建議道,「王妃,聽音不過是二公子的一個婢女,您這樣重視她,未免抬舉得太高了。這將來……」

  「就是!你這樣安排簡直胡鬧!一個婢女而已,錚兒今日抬舉她是給了她臉面。你如今這樣關照,傳出去的話,屆時他還如何娶妻?」英親王聞言再度不滿。

  「聽音可不同於別的婢女!」英親王妃向院裡看了一眼,隱晦地道,「我這樣對她,必是有我的道理。」話落,對春蘭吩咐,「就按照我說的辦!」

  「是!」春蘭畢竟跟隨英親王妃久了,聞言立即領會頷首。

  英親王聞言也想起了什麼,目光變幻了一番,不再言語。

  二人離開了落梅居。

  春蘭待英親王和王妃身影走遠,回頭對聽言吩咐,「你去打掃院子,燒熱水,我去大廚房吩咐廚子燉補品。動作小點兒,別吵到二公子和聽音姑娘。」

  聽言點點頭,低聲問,「蘭姨,二公子和聽音如今那個什麼了……過兩日,會不會聽音就有別的身份了?」

  春蘭搖搖頭,「二公子的事情向來都是自己做主,二公子若是給聽音別的身份,那麼她就有別的身份,二公子若是不給別飛身份,她就沒有別的身份。」

  「公子沒娶妻之前,不是不准許抬舉姨娘的嗎?應該是不給吧!」聽言道。

  「貴裔府邸裡的慣例是這樣,但是我們二公子何曾遵照過慣例?他說抬舉,就抬舉了又如何?這事兒你瞎琢磨什麼?好好做事兒就行了。」春蘭道。

  聽言有些傷感地道,「以後我估計不能和聽音一起說笑了。」

  「你的嘴是該謹慎些!」春蘭戮了戮他額頭,往外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什麼,又回過神,對他低聲道,「清河崔氏又來信了,二老爺有意讓你年後回去。王妃說要問你的意思。」

  「不回去!」聽言斷然道。

  「你不同於我,我是清河崔氏的家生子,生下來就是為奴為婢的,跟隨在小姐跟前長大,隨著她來到英親王府。一晃也這麼多年了。小姐就是我的根,她在哪裡我在哪裡。」春蘭歎息地道,「而你不同,你出身在清河崔氏,是二房嫡出正兒八經的嫡子。只不過當初二夫人生你難產,早早去了,二老爺續娶了二房,二房偏偏沒兩年又生了個續嫡子。王妃顧念你娘當初在娘家時作為嫂子對待她不錯的情誼,才將你要來做二公子的陪讀。說是陪讀,其實也就是想護你不被欺負。若不是二公子性情怪癖,身邊不要侍候的人,拿你當了個徹底的小廝,你這個陪讀也是公子哥的待遇。你可想好了,回清河去,你就是正經的嫡子。將來娶的是高門貴女,可是一直留在二公子身邊的話,你只是個小廝。」

  「那又如何?我這個小廝活得比公子們還要舒服。」聽言擺擺手。

  「算了!我也不說你了。要說二公子這些年雖然讓人看著是奴役你,可是將你養成了這個性情,那是半點兒沒虧了你。清河崔氏的嫡出公子雖然金貴,但是要我說,也的確不如你這般跟在二公子身邊舒服。擱我身上,沒準也不會回去。」春蘭丟下一句話,去了大廚房。

  聽言向牆外清河的方向看了片刻,便丟開此事,轉身回院子拿了掃把打掃院落。掃了一會兒,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嘿嘿笑了起來。

  兩個時辰後,秦錚睡醒了,穿戴妥當,出了房間。

  謝芳華依然沉沉地躺在床上,眉峰擰緊,睡得沉且氣息濁。

  秦錚站在門口看了她片刻,見她臉色比往常潮紅,氣息也不對,這才疑惑地走到床前,伸手推了推她,「喂,別懶著了,就算昨日欠缺了覺,如今睡了大半日,也該起床了!」

  謝芳華隨著他推動晃了晃身子,困難地睜開眼睛,又眼皮極沉地闔上。

  秦錚感覺手碰到她身體滾燙,怔了怔,將手放在她額頭上,額頭烙鐵一般地燙。他縮回手,立即推她,「喂,醒醒!」

  謝芳華掙扎片刻,才睜開眼睛,眼睛如蒙了一層霧,迷濛蒙的。

  「你發熱了!」秦錚對她道。

  謝芳華點點頭,想起身,卻是渾身疼,胳膊腿都酸軟得難受,掙扎半響,也沒起來。

  秦錚好心地伸手扶起她,但他剛鬆手她又倒下,他立即扶住她對外面喊,「聽言!」

  「來了!」聽言立即跑進屋。

  「去請孫太醫!」秦錚吩咐。

  聽言一呆,透過簾幕縫隙,見秦錚扶著謝芳華的模樣唏噓一聲,立即怯懦地道,「公子,那個什麼……這種事情,不用請太醫來吧!蘭姨已經讓大廚房燉補品了,聽音休息兩日就好了。」

  「哪種事情?」秦錚回頭看向門口。

  「就是這種事情唄!聽音是被您累的。」聽言狀似很懂地給秦錚解釋,「您昨日鬧了那麼大的動靜,聽音本來就瘦弱,怎麼受得了?孫太醫來了也就開些補品而已,不管用……」

  秦錚忽然笑了,瞪了他一眼,「滾!」

  聽言頓時委屈,「公子,您有了聽音,當成是寶貝,也不能不要我啊,總讓我滾……」

  「趕快給我去請孫太醫,請不來唯你試問!」秦錚板起臉吩咐。

  聽言歎了口氣,應諾了一聲,轉身跑出了落梅居。

  他剛到落梅居門口,春蘭端著雞湯等補品正巧來到,見到他急沖沖的,立即詢問。

  「公子讓我去給聽音請孫太醫!」聽言道。

  春蘭頓時笑了,擺擺手,「既然二公子吩咐了,你趕快去吧!我將補品端進屋去。」

  聽言應了一聲,不敢耽誤,跑出了英親王府。

  春蘭進了屋,將雞湯等補品放下,來到中屋門口,喊了一聲,「二公子!」

  「蘭姨啊,進來吧!」秦錚隨意地道。

  春蘭進了屋,一眼便看到謝芳華渾渾噩噩,秦錚扶著她靠在他身上的模樣,笑意便怎麼也攏不住了,走到床前,對秦錚道,「二公子,這女兒家最是嬌貴,您再怎麼疼寵聽音,以後還是要克制一些,別把人給折騰得病了。」

  秦錚扭開頭,咳嗽了一聲,「我再不與她半夜打架就是了!誰知道她這麼不禁折騰。」

  春蘭抿著嘴笑,低聲道,「半夜打架到也沒事兒,只是別過度,著了涼就會惹病了。」

  秦錚眸光閃了閃,「嗯」了一聲,「我聽蘭姨的。」

  春蘭笑意滿滿地伸出手去扶謝芳華,口中笑道,「二公子,您剛起床,快去梳洗吧!聽音這裡我侍候,王妃和王爺去左相府之前,吩咐我守在這裡,大廚房燉了補品,我侍候聽音,稍後給她喝了,她也就能精神了。」

  秦錚點點頭,順勢將謝芳華推給春蘭,自己出了中屋。

  謝芳華雖然將二人說的話都聽得清楚,但是腦子渾噩,不能深思,只覺得這副身體被她拿藥物調理著,一根弦緊繃著,多年沒鬧毛病,連個感冒也少有,如今這怕是徹底發作出來了。才會這麼來勢洶洶,讓她連起床的力氣也沒了,沉沉的難受,只能聽之任之。

  「哎呦,怎麼這麼熱!」春蘭扶住謝芳華,才感覺她身體虛弱得厲害,而且隔著衣料溫度也是燙手,駭了一跳,早先輕鬆的笑意立即收起,穩穩地扶住她靠在自己身上,心中暗暗責怪,二公子從沒碰過女子,如今到底是年少輕狂,初次便孟浪了些。聽音到底是小女兒,雖然有武功,但這種事情上,也是柔弱不禁風雨,這場病來得烈,不請太醫還真不行。

  謝芳華「唔」了一聲,用力打起精神,卻覺得身子重如千金。

  「我先侍候你簡單洗漱穿衣,稍後孫太醫來了,趕緊開方子。」春蘭對謝芳華道。

  謝芳華點點頭。

  春蘭拿過靠枕,讓她半躺下,連忙走出裡屋打了熱水,沾濕了帕子,給謝芳華擦臉。

  秦錚收拾完自己,精神地走進中屋,來到床邊,看了謝芳華一眼,對春蘭道,「蘭姨,將帕子給我。」

  春蘭手一頓,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帕子遞給了他。

  秦錚輕輕拿了帕子,給謝芳華擦臉,須臾,又勾開了她衣領一個紐扣,給她擦脖子。

  春蘭清晰地看到了謝芳華脖子上有一道細微的手指劃出的紅痕,她立即撇開頭,感歎道,「二公子長大了,想當年,您出生的時候,王妃和我也是這樣給您擦臉。」

  秦錚笑了笑。

  「瞧您,如今都會侍候人了。」春蘭語氣頗有深意地道,「不知道將來誰有福氣嫁給您,這南秦京城多了去的高門府邸裡,公子哥們無數,但怕是也就您會親自伸手侍候女人。別人家的公子哥兒都金貴著了,貴手從不輕易拿出來侍候人,連自己的事兒都不做一點兒。」

  秦錚直起身子,對春蘭道,「蘭姨,人無貴賤,有的不過是門第之見。」

  春蘭一怔,笑著點點頭,「二公子您的性子天生來便與別人不同,能說出這個話來也不奇怪。人雖無貴賤,但到底門第之見也不可小視。」

  秦錚沉默不再言語。

  「聽音遇到二公子您,是個有福氣的,但到底身份有別。」春蘭打量秦錚臉色,見他神色不動,她意有所指,「將來不知哪個女子有福氣嫁給您做妻子。」

  秦錚聞言伸手一指謝芳華,「就她吧!」

  春蘭笑意一僵。

  秦錚放下帕子,動作隨意地點了謝芳華渾噩的額頭一下,面色輕鬆,語氣自如地嘲笑道,「昨夜你不是不服氣嗎?有本事如今起來再和我打架!」

  謝芳華即便渾身難受,但也是不服氣,聞言氣悶地冷哼了一聲,說風涼話,怎麼不閃了他的舌頭!

  「蘭姨,你去盛雞湯吧!我看她還是有力氣喝下的。」秦錚吩咐春蘭。

  春蘭回過神,見秦錚姿態隨意閒適,剛剛「就她吧」那三個字就如隨口說出來的玩笑一樣,讓人既摸不著頭腦,又覺得這話裡話外都有音,不甚簡單。她覺得腦袋一時不夠尋思,只能應了一聲,走了出去。

  秦錚坐在床頭,端詳著謝芳華,忽然笑道,「到底是女人,往日厲害也不過是表面。不過是晚上打了一架,便如此受不住了。看來我以後真該對你溫柔些。」

  謝芳華沒力氣搭理他。

  春蘭端著雞湯走近來,對秦錚道,「今日這雞湯香著呢,溫而不熱,正好喝。」

  「給我吧!」秦錚對春蘭伸出手。

  春蘭將雞湯遞給秦錚。

  秦錚用勺子攪拌片刻,舀了一勺湯遞到謝芳華嘴邊。

  謝芳華腦袋沉沉地抿著嘴,問道雞湯的香味,困難地睜開眼皮看秦錚。

  秦錚對她挑眉,「爺可不是輕易侍候人的,你不喝了它,稍後孫太醫來你連看診的力氣都沒有。」

  謝芳華閉上眼睛,張開嘴,將一勺湯吞下了肚。

  秦錚又舀了一勺湯遞給她,她照樣張嘴喝了,緊接著,一勺一勺地下了肚。

  春蘭站在床邊看著二人,想著她一直覺得英親王對王妃很好,可是如今和二公子比起來,還真是差得遠了。這麼些年,王妃每年都會病上幾次,二公子時常給王妃餵藥,如今這個活才如此熟練,不讓湯水灑哪兒都是。當年德慈太后病的時候,王爺也侍奉母親湯藥,對於餵人喝藥,也是能做到滴水不露。可是會是一回事兒,做又是一回事兒了。這麼些年,王爺可從來沒給王妃餵過一回藥。

  一碗雞湯見了底,秦錚將空碗遞給春蘭。

  春蘭立即接過,問道,「再盛一碗?」

  「病了就要多吃清淡的食物,這個湯補一補力氣就夠了,不能喝多。」秦錚道。

  「燉了一鍋呢!」春蘭覺得沒人喝豈不是可惜了。

  「一會兒我都幫她喝了。」秦錚站起身。

  春蘭忍不住笑了,沒聽說過喝補湯還有代替喝的。見謝芳華又垂下眼皮,她笑著走出了中屋。

  秦錚果然跟出去喝湯了。

  謝芳華只聽得外屋畫堂碗勺輕輕碰撞,她混沌的腦袋連罵人都覺得費力。

  半個時辰後,聽言氣喘吁吁地拖了同樣氣喘吁吁的孫太醫來到了落梅居。

  春蘭立即迎了出去,將孫太醫請進屋。

  秦錚吃飽喝足,對孫太醫懶洋洋地打了個招呼,吩咐春蘭、聽言在外面等著,不必跟進去,自己則帶著孫太醫進了中屋。

  聽言不甘心地往中屋翹腳看,用很小的聲音和春蘭嘀咕,「蘭姨,這落梅居總共才幾個人,公子擋了我們在外面不讓去聽孫太醫問診,什麼意思?」

  春蘭低聲對他道,「二公子的面皮子也是薄的,定然有話要私自囑咐孫太醫。你我幫不上忙,跟著進去攙和什麼?等著就是了。」

  聽言只能閉了嘴,乖覺地等在外面。

  中屋內,孫太醫給謝芳華把脈,照舊老習慣,她的手腕上蓋了一方秦錚的帕子。

  秦錚站在床前盯著孫太醫的手。

  片刻後,孫太醫放下手,對秦錚道,「二公子,聽音姑娘是受了寒涼,突然發熱,來得雖然兇猛,但是沒有大礙,我開幾副方子,她吃了就能好。」

  秦錚點頭,「她身體可還有別的症狀?平時看著挺好的,怎麼小小的著涼就發了熱?」

  孫太醫捋了捋鬍子,看著謝芳華,謹慎地道,「老夫的醫術有限,聽音的姑娘脈象一直奇異,老夫也探不太準,但是隱約估摸,聽音姑娘的身體像是長期服用很多藥物控制,要知道,是藥三分毒,藥穿腸而過,無論怎麼清除,都要有些痕跡留下,時日一長,便成了害處。雖然百毒不侵,但偶然一個小風寒,也能引起大的發作。就是這個理兒。看著強硬,實則也是脆弱。」

  秦錚皺起眉頭,「百毒不侵?」

  孫太醫點點頭,斟酌地道,「聽音姑娘這副身子,據我估摸,該是百毒不侵的。」

  「長期用藥?」秦錚臉色忽然難看地看了一眼謝芳華。

  謝芳華靠在軟枕上,雞湯大約起了些作用,除了頭腦昏沉外,讓她有了些力氣。想著宮廷的太醫院裡也不是沒有能人,孫太醫醫術雖然不是絕頂,但也能算上七八分火候。

  這些年,她為了在無名山活下去,鑽研了很多東西,不止是謀術,權術,武術,還學了醫術和毒術。萬物相生相剋,她要學如何生存,就要學會讓她生存的剋星。

  八年來,她的身體就是下毒再解毒的過程,殘留藥物是一定的。

  否則為何沒讓孫太醫診斷出她裝的啞巴?否則孫太醫開的藥她為什麼敢毫不猶豫地喝下去,那是因為她吃了自備的啞藥,壓制住了咽喉和脈象,令醫者看起來就是啞了,又因為她不怕任何藥,無論是毒藥,還是治病的藥。

  她的身體,早已經被自己調理成了藥體。

  「老夫的醫術,查探像是長期用藥。」孫太醫微帶幾分保留地道,「當然也可能會出錯,錚二公子要知道,作為大夫,老夫也不敢十拿九穩說成定數。」

  秦錚沉著臉點點頭。

  孫太醫走到桌前開方子,寫了一半,忽然又道,「聽音姑娘葵水初至,也是引發她身體虛弱,受了寒氣,發病的一個原因。最近些日子,要謹記不能讓她著涼,尤其是洗衣物,碰涼水,喝涼茶,吃涼飯,都是要不得的。」

  秦錚愣了愣。

  孫太醫看著他,意識到他還年少,也許還不懂女兒家的事兒,這二年秦錚行事太過狂傲霸道,讓他幾乎忘記他還是個少年,連忙又解釋道,「二公子可能不懂,女子和男子不同,葵水是女子每個月都要經歷的,長則七日,短則三日。初次可能會長一些。聽音姑娘大約這些年一直用藥,所以,導致葵水來得晚。一般女子十二三歲左右就來了。聽音姑娘看起來該是過了及笄的年齡了,這麼晚來,定然跟她用藥有關。」

  秦錚反應過來,臉頓時騰地紅了,咳嗽了一聲,「我知道了。」

  孫太醫不再多言,繼續開藥方。

  不多時,一張方子開好,孫太醫遞給秦錚,對他囑咐,「老夫前些日子開的治啞症的藥就別讓聽音姑娘喝了,先喝這個藥。這個藥只需三副就見好。」

  秦錚點點頭,接過藥方子,送孫太醫出門。

  聽言早已經準備了診金,遞給孫太醫,孫太醫也不推脫,接過離開了落梅居。

  秦錚將藥方子遞給聽言,「去抓藥,趕緊煎來。」

  聽言連忙點頭,拿了藥方子跑了出去。

  春蘭打量秦錚臉色,見他眉宇間頗顯沉鬱的黑色,不由開口試探地問,「可是聽音姑娘的病很重?」

  「有點兒,不過沒事兒!」秦錚擺擺手,沒什麼好心情地道,「蘭姨,你回去吧!不用待在這裡。」

  「王妃去左相府給大公子過納彩之禮,囑咐我留在這裡,我回去也是無事。」春蘭道。

  「那您就去找喜順叔,讓他幫忙收拾聽音的屋子,將破壞的東西都補齊它。」秦錚道。

  春蘭見秦錚是真不願意自己留在這裡侍候聽音,點點頭,出了落梅居。

  秦錚轉身回了房間,見謝芳華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他走到床前,一把拽起了她,怒道,「喝了這次的藥,你好了之後,以後沒什麼事兒再不准給我亂喝藥!」

  謝芳華被秦錚吼醒,抬起沉重的眼皮掃了他一眼,又閉上眼睛。她如今若不是生病,或者被他逼迫著看啞症的話,哪裡用得著喝苦藥湯子,那個東西誰願意喝?

  秦錚冷哼一聲,鬆開她的手,任她跌回了床上,砸得床板響了一聲。

  謝芳華「絲」了一口氣,渾身疼得厲害。

  秦錚看著她皺眉,忽然想起了什麼,耳根子再度紅了,眸光湧動半響,忽然低聲問,「喂,剛剛孫太醫說你葵水來了,你……」

  謝芳華猛地一個激靈,昏沉的頭腦清醒了幾分。她葵水來了?

  「你這是什麼表情?難道你自己不知道?」秦錚看著謝芳華,對她的神色莫名其妙。

  謝芳華緩緩伸手去摸身下,須臾,身子猛地僵住。身下濕濕的,潮潮的,黏黏的,不是血是什麼?前一世她被養得金嬌玉貴,十三歲的時候就來了葵水,那時候福嬸帶著人裡裡外外小心翼翼地侍候她,怕她落下什麼病根。這一世,奔波去了無名山,故意把自己的身體特徵掩藏,忽視是女子的身份,到頭來,卻也忽視了這葵水。

  「喂!你不會真不懂這個女人才有的東西吧?」秦錚試探地戮戮她的臉。

  「出去!」謝芳華低叱了一聲。

  秦錚手一僵,眸光定在她嘴上,沉默片刻,忽然一笑,「你終於會說話了!」

  謝芳華有些難堪,這樣的事兒她雖然前一世經歷過,但女兒家的事兒,都是被捂著藏著,連兄長爺爺都是不能說的,可是偏偏讓秦錚就這麼當著她的面說了出來。她雖然早已經丟了很多禮儀閨儀顧忌,但是還沒衝破底線。如今秦錚這是挑破了她的底線,一時間只覺得被火燒了起來,眼前黑沉沉的,窘迫不已,哪裡再顧忌什麼是啞巴的事兒。

  秦錚看著她,眸光緊緊鎖著她的臉,欣賞著她臉色變幻,片刻後,笑盈盈地湊近她道,「聲音真難聽,沙沙啞啞的,怪不得你會哼了也不開口說話,若是我,有這樣的破嗓子,寧願啞一輩子也不說話。」

  「滾!」謝芳華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扯了枕頭對著秦錚砸了過去。

  秦錚輕鬆地接過枕頭,對她微笑,有些邪惡地道,「你最好別亂動,孫太醫不是說了嗎?你初次來葵水,需要好好地養著身子。」

  謝芳華潮紅的臉頓時燒黑了,氣怒地瞪著他。

  秦錚慢慢地放下枕頭,將她身子擺正放平穩地躺在床上,忽視她的臉色,對她低聲問,「那個……你……是不是需要些東西墊著?」

  謝芳華恨不得一巴掌抽過去抽死他,可是被他輕輕按住半絲力氣沒有,於是,死死地閉上了眼睛,當聽不見。

  秦錚低低一笑,「我也不是太懂,就是知道每個月蘭姨都給我娘縫製些布包,裡面包了棉花。我曾經好奇,問了一句,我娘說那是女人才能用的,讓我別問,我想該是來葵水的時候用的。」

  謝芳華扭開頭,想死的心都有了。

  秦錚笑吟吟地問,「你需要嗎?你若是需要,我稍後讓蘭姨給你去拿幾個來用?」

  謝芳華不答話,感覺耳朵被他的話刺激得嗡嗡作響。

  「你這副樣子,如今起床都困難,抬胳膊都費力,若是讓你自己縫製的話,恐怕根本不可能。而咱們落梅居從沒有過女人,所以沒有那個。」秦錚直起身,「算了,我還是吩咐蘭姨去給你拿吧!雖然我一個男子幫你要那個東西有些難為情,但誰叫你是我的人呢。我便忍忍,大不了被蘭姨嘲笑兩句,也就過去了。」

  謝芳華一口氣憋在心口,上不來,下不去,就如一根魚刺生生地卡在了那。

  秦錚轉身向外走去。

  謝芳華一把扯過他衣袖,將他腳步成功地拖了回來。

  秦錚扭頭看著她。

  謝芳華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你不准去找人要。」

  秦錚無辜地看著她,「那怎麼辦?你如今又縫製不來,我也不會給女人縫製那東西。」

  謝芳華臉上火辣辣的,咬牙低聲道,「你悄悄去王妃那裡幫我拿幾個,別讓人發現。」

  「你讓我去偷?」秦錚睜大眼睛。

  謝芳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也顧不得女兒家的矜持臉面閨儀顧忌了,在他面前,她早就臉皮練厚了。漲紅著臉道,「誰讓你去偷了,就是去拿。」

  「只不過不能讓別人知道的拿是嗎?」秦錚問。

  謝芳華鬆開手,閉上了眼睛,不再看他,也不再說話。

  秦錚看著謝芳華,眸光染上滿滿的笑意,嘴角勾起,弧度扯開,片刻後,愉悅地道,「好吧!聽你的,我去拿!爭取不讓我娘和蘭姨知道。」話落,他歎了口氣,「幸好我娘的私物都有固定的地方,這些年我都知道放在哪裡,否則你就算讓我去拿,我也找不著擱在哪裡。算你命好!」話落,他腳步輕鬆地走出了門。

  謝芳華暗暗磨牙,她命好?若是命好怎麼今日趕上了這個事兒?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3 11:11 AM

第五十三章雲雨

秦錚出了落梅居,在門口正碰到抓藥回來的聽言。

  聽言提著藥包跑得氣喘吁吁,見到秦錚要出門,立即問,「公子,您要去哪裡?」

  「去我娘那!」秦錚道。

  「王妃和王爺去左相府給大公子過納彩之禮了,幽蘭苑如今沒人。」聽言連忙道。

  秦錚笑了一聲,語氣愉悅,「就因為沒人我才去!」

  聽言一呆,不明所以,幽蘭苑沒人公子去幹嘛?

  「趕緊去煎藥!」秦錚手指敲了聽言的額頭一下,向幽蘭苑走去。

  聽言捂著腦袋,小聲嘀咕了一句,跑向了小廚房。

  謝芳華在屋中將二人在門口的對話聽了個清楚,暗暗鬆了一口氣,秦錚果然自己去幫她拿東西,不讓這種事情弄得人盡皆知,還算仁義。

  她在床上又躺了片刻,拋開積壓的情緒,掀開被子,掙扎著坐起身,果然見身下被褥一片濕紅,她揉揉額頭,剛要下床換衣,便見春蘭帶著喜順大管家領了幾個粗使婢女進了落梅居,她立即又蓋上被子躺了回去。

  聽言在小廚房聽到動靜迎了出來。

  「沒你的事兒,你去煎藥吧!這裡有我。」春蘭對聽言揮手。

  聽言點點頭,又回了小廚房。

  「你就別進去了,我帶著她們將聽音的屋子收拾妥當就行了。如今聽音躺在床上,你進去不方便。」春蘭對喜順道。

  喜順點點頭,對身後拿著東西的婢女揮揮手。

  春蘭帶著幾個粗使婢女進了屋。

  謝芳華在幾個人進屋前又閉上了眼睛,如今她想渾噩繼續睡覺也睡不著了。

  「你們兩個先將屋子清掃一遍,你們兩個擺東西換事物。聽音姑娘在睡著,你們動作都小心些,別吵到她。」春蘭對幾個人吩咐。

  幾個人齊齊點頭,分頭行動,動作果然極輕。

  不多時,中屋再度煥然一新。

  春蘭滿意地點頭,揮手低聲道,「行了,都出去吧!」

  幾個人魚貫而出。

  春蘭看了睡著的謝芳華一眼,也出了門。

  來到門口,一個婢女忽然低聲道,「二公子對聽音姑娘可真是好!」

  「羨慕也是沒用的!」一個婢女接過話道。

  「我見她長得也不是多美,竟然讓二公子喜歡上了,真是奇怪。」一個婢女也道。

  「你們嚼什麼舌頭根子?趕緊給我閉嘴,若是讓二公子聽見,小心你們的腦袋。」喜順低叱了一句。

  說話的三個人立即噤了聲。

  「聽音姑娘得二公子喜歡,必有他喜歡的道理。什麼人什麼命,你們好好做事兒,別做太多癡心妄想的事兒。」春蘭聞言頓時笑了,說了一句。

  幾個人立即恭謹地垂下腦袋。

  喜順看向春蘭,「時候不早了,王爺和王妃怕是該回來了,你是回去還是……」

  「回去!二公子嫌棄我在這裡礙事兒。」春蘭擺擺手。

  喜順點點頭,一行人出了落梅居。

  半路上,遇到從幽蘭苑走回來的秦錚。

  春蘭訝異,「二公子,您去幽蘭苑了?」

  秦錚「嗯」了一聲。

  「王妃不在,您去幽蘭苑做什麼?」春蘭奇怪地問。

  秦錚道,「我屋子裡的麝香不夠了,去娘親哪裡尋了些。」

  春蘭頓時笑了,「您告訴我不就得了?我給您拿過去,還用得著自己跑一遭?」

  「反正沒什麼事兒,如今日日閒在家裡,活動下手腳。」秦錚偏過頭,咳嗽了一聲,掃了一眼喜順和他身後帶著的粗使婢女,問道,「聽音的屋子都收拾妥當了?」

  「回二公子,妥當了!」喜順立即道。

  秦錚點點頭,不再多話,越過一行人向落梅居走去。

  喜順待秦錚身影走遠,才疑惑地對春蘭道,「你沒發現二公子神色有些不對?」

  春蘭笑看了他一眼,嗔道,「你娶我那一天神色不對了一整日,二公子年少,初經情事兒,神色不對些,哪裡不正常?」

  喜順猛地咳嗽起來,老臉通紅,沒了聲。

  「走吧!該幹什麼幹什麼去!」春蘭笑著揮手,「往各府送的年禮清單你可羅列出來了?若是弄出來了,等王妃回來,趕緊給王妃過目,回頭還要往各府派人去送發,有你忙的呢。哪有閒心打聽二公子的私事兒。」

  「也是!」喜順連連頷首。

  一行人遠去。

  秦錚回到落梅居,往小廚房看了一眼,見聽言正在煎藥,他緩步進了屋。挑開簾幕,便見屋中煥然一新,帷幔重新換過,帷幔裡躺著的人正睜著眼睛看著棚頂,眼珠子一動不動,看不出來在想什麼。

  他咳嗽了一聲,走了過去。

  謝芳華在他進落梅居的時候就知道他回來了,此時轉頭看向他,眼神詢問。

  秦錚走到床邊,低聲道,「我給你拿來了,沒有人發現。你要怎麼謝我?」

  謝芳華瞪了他一眼,「謝?若不是昨日你非要打架,我至於染了寒氣臥床不起?」

  「也是!那我如今幫你拿來了補救的東西,也算是有功,兩筆抵消了吧。」秦錚道。

  謝芳華哼了一聲,對他伸出手。

  秦錚從衣袖裡抖了半響,抖出一個凹凸長形的布包來給她。

  謝芳華立即紅著臉拿過,塞進被子裡。

  秦錚輕笑一聲,對她道,「本來我想多給你拿幾個,但是我娘那裡就只有這一個了。想來這個月她的葵水該是才過去不幾日,都給用了,蘭姨還沒給她新縫製。」

  「夠了!再用我自己會縫製。」謝芳華難堪窘迫地低聲道,「你出去。」

  「好!」秦錚應聲,乖覺地走了出去。

  謝芳華見他出了屋,去了小廚房,立即坐起身,褪下染了血的衣物,將布包墊上,換了一身新衣,做好一切,她看著床上堆疊的雜亂衣物和被褥皺眉。

  前一世,福嬸告訴她,女人來了葵水,一定不要勞累操神,尤其是不能碰涼水。

  可是,如今落梅居裡除了她一個女人,就剩下秦錚和聽言兩個男人。她不碰水的話,誰給她洗?她可沒臉拿這些東西讓春蘭找人去洗。

  猶豫片刻,她還是扯下了床單子,抱著衣物出了門。

  頭腦雖然還是有些沉,但是某些東西主宰了神經,讓她想渾噩都渾噩不下去了。

  秦錚站在小廚房門口,第一時間便看見謝芳華抱著衣物出來,他眉頭頓時擰起,質問道,「你出來做什麼?」

  「洗東西!」謝芳華吐出三個字。

  秦錚目光落在她抱著的衣物上,點點血跡,讓他面色紅了紅,「你不知道你如今不能洗嗎?趕緊扔了,給我回屋去躺著。」

  謝芳華瞥了他一眼,她這一世早已經不那麼嬌氣了,葵水也沒那麼可怕,非要嬌氣人。再說落了她初葵的衣物,怎麼能隨便扔?

  「我的話你沒聽到?」秦錚見她不以為意,豎起眉頭,抬步向她走來。

  謝芳華知道他是好心,低聲道,「沒事兒!」

  秦錚一把奪過了她手裡的衣物,對她冷聲道,「回去!」

  謝芳華臉騰地一紅,「你管得太多了吧?」

  「你是我的人,就該被我管!」秦錚理所當然地看著她。

  謝芳華瞪了他一眼,糾正道,「是婢女。」

  秦錚眸光閃了閃,忽然笑了,溫聲道,「你若是有力氣,就回屋去縫製你需要的東西。我聽孫太醫說,女人第一次來葵水,是比較多的……」

  謝芳華臉一黑,扭頭走了回去。當她很願意洗嗎?既然他不讓,就算了。

  秦錚見謝芳華聽話地回了屋,嘴角勾了勾,露出笑意。

  聽言從小廚房探出頭來,疑惑地詢問,「公子,您剛才再和誰說話?」

  「沒誰!」秦錚不看他。

  聽言摸摸耳朵,看到他手裡抱著的女人衣物,頓時一怔,「公子,您懷裡怎麼抱著聽音的衣物?你要幫聽音洗衣服?」

  秦錚低頭看了一眼,面色染上奇異的顏色,沒說話。

  「我的藥快煎完了,您給我吧!我以前一直洗您的衣物,如今幫聽音洗,手到擒來。您沒洗過衣物,不會洗。」聽言拍拍手上的灰,向秦錚走來。

  秦錚立即抓緊衣物,對他瞪眼,「你洗什麼?好好煎藥。這衣服扔了再換新的就是。」

  聽言駭了一跳,立即道,「公子,女兒家的衣物怎麼能隨便說扔就扔?再說聽音的衣物可都是一件好幾百倆銀子啊。」

  秦錚面色一僵,目光掃到衣物染的血紅上,想起了什麼,抿了抿唇,「那就我洗。」

  「您不會洗啊。」聽言驚異地看著他。

  「不會洗不會學嗎?」秦錚丟下一句話,抱著衣物走進了洗衣房。

  聽言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呆了半響,聽到洗衣房傳出水聲,他才恍然想起,如今公子和聽音的關係不一般了,樂意做某些事情。他嘎了嘎嘴,回了小廚房。

  謝芳華沒力氣沒精神地窩在軟榻上,身上蓋了薄薄的被子,聽到外面的對話,臉色漲紅,又漲紫,又漲白,許久後,她吸了一口氣,又吐了一口氣,任命地閉上了眼睛。

  她是聽音!秦錚的婢女!侍候他這麼久,他為她做些事情是應該的!

  她現在不是謝芳華,不是忠勇侯府的小姐,不是膏粱錦繡府邸裡守得閨儀的女子!

  所以,即便秦錚幫她洗血衣,也沒什麼!

  一炷香後,聽言端了一碗藥從小廚房出來,逕自來到洗衣房門口,向裡面看了一眼,頓時睜大眼睛,「公子,您會洗衣服啊?」

  秦錚抬頭瞅了他一眼,臉色潮紅,沒說話。

  「洗得還不錯!」聽言嘿嘿一笑,見秦錚要黑臉,他立即收了笑,試探地問,「藥煎好了,是我給聽音送去,還是您送去?」

  「你去!」秦錚繼續洗手裡的衣物,搓得有些用力。

  「好勒!」聽言得了話,端著藥碗立即走進了屋。

  來到中屋門口,聽言剛要闖進屋,想起什麼,伸手敲了敲門牆。

  謝芳華「嗯」了一聲。

  聽言立即挑開簾幕,走了進來,見到謝芳華沒精打采地躺在軟榻上,頓時笑了,走到她面前,將藥碗遞給她,「聽音,藥好了,你趕緊喝了吧!」

  謝芳華知道是治風寒的藥,接過藥碗,張嘴往嘴裡灌。

  「公子在給你洗衣物,你知道不知道?」聽言悄聲問。

  謝芳華手一頓,她自然知道,怎麼可能不知道?

  「哎,這麼些年,我可從來沒見過公子洗過衣服。他的所有衣物,都是我洗的。我一直以為公子不會洗衣物,以往落梅居就我們兩個人,公子不想別人碰他的衣物,都丟給我。有時候公子閒得無聊,我洗衣服,他就在旁邊看著,要麼和我聊天,要麼玩水,可是也沒動過一個手指頭洗衣。我一直以為他不會洗。哪曾想到,今日算是讓我開了眼界了。公子洗衣服,不僅洗得好,還洗得快。你那一堆衣物,才這麼一會兒,如今就剩一兩件了。」聽言感慨連連。

  謝芳華默不作聲。

  「不過依著你和公子的關係,如今是比我近。你昨日夜裡又因為公子遭了大罪,被折磨得今日這副樣子。你趁機奴役公子,也不為過。」聽言嘻嘻一笑。

  謝芳華聽著這話怎麼覺得不對味,放下空碗,看著他。

  「行了,你歇著吧!王妃囑咐你好生歇著,這兩日不准公子讓你下廚做飯菜勞累。我們吃大廚房的飯菜。不過照你這樣,就算王妃不吩咐,公子也是不會讓你下廚的。」聽言拿過空碗,丟下一句話,走了出去。

  謝芳華聽見不用她再下廚,便也就丟開了前話,不再理會。

  不多時,秦錚將衣物都洗乾淨,用木盆抱出來,涼在桿子上。

  謝芳華扭頭看向窗外,天色已經偏晌,但是陽光明媚,照在衣服上,件件乾淨。她不得不佩服,秦錚這個人若是想做一件事情,似乎沒有他做不到的。

  秦錚洗衣服晾衣服顯然比聽言做得好,每一件都被他學著謝芳華的樣子展得平整。

  這時,外面有腳步聲走來落梅居。

  秦錚並沒理會,逕自專心地晾著衣物。

  謝芳華看向門口,不多時,只見英親王妃由四大近身婢女隨同著走了進來。

  只見她剛到門口,一眼便看到了晾衣服的秦錚,愣了一下。

  秦錚回頭看了她一眼,挑眉,「娘回來了?給大哥辦的納彩之禮可順利?」

  英親王妃回過神,走到秦錚身邊,看著桿子上搭的衣物,疑惑地問,「誰洗的?」

  「我!」秦錚道。

  英親王妃偏頭打量他,見他神色不是說假,頓時唏噓一聲,「我兒子連衣物也會洗?」

  秦錚攸地一笑,得意地道,「您兒子若想做什麼,什麼做不會?」

  「也是!」英親王妃點頭,伸手摸摸他的腦袋,有些酸地道,「你是娘的兒子,養你這麼大,你可沒給我洗過衣服。」

  「您有丈夫,我總不能給您洗血衣。」秦錚指指涼的衣物,言語無忌。

  英親王妃想起早上在謝芳華床上看到的血紅,臉色一紅,頓時有些掛不住,嗔了他一眼,「你可真是我的好兒子,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都被你學了。」

  秦錚不置可否,展平最後一件衣物,搭在桿子上。

  英親王妃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回答他早先的問話,低聲道,「今日納彩之禮,盧雪瑩要求和秦浩比文武藝,言:秦浩若是贏了她,她拋卻前塵,心甘情願下嫁。若是秦浩贏不了她。這個婚雙方共同去宮裡求旨毀了它。秦浩應承了。二人當著雙方議親的親屬和媒人的面,便過了場子,擺了擂台。」

  秦錚「哦?」了一聲,示意英親王妃進屋。

  英親王妃向屋裡走去,一邊道,「這個盧雪瑩我以前見過幾面,除了癡心你之外,到沒覺得這姑娘有什麼性體,今日算是長了見識了。她的劍差點兒殺了秦浩。」

  秦錚不屑地道,「她的武功還殺不了秦浩。」

  英親王妃看了他一眼,「但是今日所有人都親眼所見,秦浩不敵她的劍,被他挑斷了一縷頭髮,脖子劃了一道血痕,若是躲得慢一些,險些斃命。」

  「做戲做得到挺真。」秦錚挑開簾幕,讓英親王妃進屋。

  英親王妃邁進門檻,不像往日一般坐在畫堂裡,而是逕自走向中屋,「論文,盧雪瑩輸了,不敵秦浩。論武,秦浩輸了,不敵盧雪瑩。所以,算做平局。盧雪瑩要求再比一場。但那一場要在今年宮宴上比,要皇上來評。放言否則就算她死,也不嫁。秦浩又應了。」

  「她倒是能折騰。」秦錚冷笑一聲。

  「依我看,怕是為著你。宮宴你總是要參加的,不能避開她。」英親王妃歎息一聲,來到中屋門口,挑開簾幕,走了進去。

  秦錚跟了進去。

  謝芳華見英親王妃進了她的房間,推開被子,從軟榻上起來,給她見禮。

  「這臉怎麼瞧著這麼白?」英親王妃見到謝芳華,驚了一下。

  謝芳華笑笑,這一場大病來得急,又趕上初葵,她如今能起來床就不錯了。氣色自然好不了。不用照鏡子,她也知道自己的模樣。

  「女兒家嬌氣是正常的,快躺下吧!」英親王妃走過來,對她擺擺手。

  謝芳華不客氣地又躺回了軟榻上,重新蓋上薄被。

  「可喝藥了?」英親王妃詢問秦錚。

  「喝了!」秦錚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英親王妃也坐下身,面色鬆快了些,笑盈盈地道,「初次就是這樣,往後時日長了,便就好了。」話落,對秦錚道,「女兒家有時候需要愛護著,你向來粗魯,以後多學著些。」

  秦錚咳嗽了一聲,點點頭。

  謝芳華不由皺眉,初次?英親王妃知道她來葵水了?知道丟了布包?他看向秦錚。

  秦錚並不看她,而是對英親王妃道,「娘接著說。」

  「接著說什麼?秦浩嗎?」英親王妃看了一眼秦錚,見他默認,也就不盯著謝芳華了,繼續道,「這件事兒也算是打了秦浩一個臉面。但是偏偏咱們大公子被打得情願,半絲怨言沒有。對左相和夫人依然恭恭敬敬。」

  秦錚笑了一聲,「他慣於伏低做小,左相和夫人估計對他滿意極了。」

  「是啊,左相當時就訓斥了盧雪瑩,臉色極其難看。左相夫人一直疼寵女兒,今日也罕見地不向著她。哪怕往日對秦浩的身份還有幾絲的輕視,今日便半分沒有了。」英親王妃揉揉額頭,「就算他今日是做戲,但是這齣戲也是做得極好。以後盧雪瑩若是真進了咱們府,他鉗住了她,左相和夫人也不會說他什麼。咱們府有這樣的心機庶長子,對你將來繼承爵位,可不是什麼好事兒。秦浩的心可不像你父王培養他當初所想的那樣另立門戶,天地廣闊。這份家業,怕是要爭上一爭。」

  秦錚瞇了瞇眼睛,「爹今日呢?做了什麼?」

  英親王妃聞言緩和了面色,笑道,「你爹這兩日還是有轉變的,雖然別人看不出來,但我與他相處多年,總是有幾分體會。他的心如今被你鬧了一場還真給糾正了幾分。從那日到今日,自始至終,沒對此事再置寰半句。」

  秦錚挑了挑眉。

  英親王妃又道,「以前,內院的事兒,他雖然也是聽我的,但是私下裡,總要為秦浩和西院的劉側妃說上兩句。我也總是依了他。如今納彩之禮,單子列出來,劉側妃雖然有些地方不滿意,找他背地裡說過,但是他卻隻言片語沒往我這露一句。」

  秦錚撇撇嘴,「沒出息!這您就滿意了?」

  英親王妃頓時瞪眼,「我不滿意還能讓他如何?他是你爹!」

  秦錚輕哼一聲,「拿出你照料那些花草一半的心思用在栓男人身上,看他還往別的院跑?這些年他不盡心,您也沒盡心對他。」

  英親王妃伸手敲了秦錚腦袋一下,佯怒道,「我的心都盡在你這個兔崽子身上了。你到教訓起我來了。管好你自己吧!別欺負了人,到時候喜新厭舊。」

  秦錚翻了個白眼,「我沒那麼花心。」

  英親王妃「噗嗤」笑了,扭頭看向謝芳華,見她彷彿沒聽見他們說話,閉著眼睛,懶洋洋地躺在軟榻上,即便是這副蒼白的顏色,但眉宇間也一派沉靜,她滿意地點點頭,笑著站起身,「我就是過來看看,順便與你說說今日的事兒。喜順稍後還要給我拿給各府送年禮的禮單過目,你好好照顧聽音,我回去了。」

  秦錚擺擺手,起身送英親王妃。

  英親王妃帶著四名近身大婢女離開了落梅居。

  秦錚回到屋子裡,對謝芳華吩咐,「去床上歇著。」

  謝芳華瞅了他一眼,搖搖頭,沒力氣地道,「給我拿針線來。」

  秦錚眨了眨眼睛,「你要縫製那個東西?」

  謝芳華點點頭,不縫製待身上這個用完了之後就沒有用的了,她不做誰做?

  秦錚沉默片刻,對她道,「你上床去歇著,我想辦法再給你弄些來。」

  謝芳華無語地看著他,這種東西是說弄到就能弄到的嗎?有些好氣又有些好笑,對他道,「累不著,不過是幾針而已,喝了藥我好多了。用不了多大會兒就能做幾個。」

  「那好吧!」秦錚猶豫了一下,也覺得這個事兒沒那麼容易去弄來,便去給她找針線。

  謝芳華的針線都是固定地放在一個地方,不多時,秦錚便給她拿了來,順便還找了棉花和上等的娟綢。

  「這個娟綢不行,給我找麻布或者棉布來。」謝芳華道。

  秦錚皺眉,「這個是上等的,你用那下等的布料做什麼?爺又不是供不起你。」

  謝芳華白了他一眼,忍著臉紅解釋道,「這個不是供不起供得起的事兒。而是……」頓了頓,咬牙道,「娟綢不易吸水。明白嗎?」

  秦錚恍然,「哦,明白了,你等等。」話落,他動作利索地走了出去。

  謝芳華想抽自己,落梅居除了她沒第二個女人,對她來說可真是遭罪。

  不多時,秦錚果然找來了一大批棉布和麻布。

  「公子爺,用不了這麼多。」謝芳華語氣怪異地提醒他。

  「不是月月來那個嗎?你又不是今天用完明天就不用了?留著慢慢用。」秦錚道。

  謝芳華無言半響,對他道,「你該幹嘛幹嘛去吧!不用管我了。」

  「我幫你裁剪好,你縫起來才會快些。」秦錚說著,便拿起了剪子。

  謝芳華本來想說不用,想想都到這個地步了,不用他白不用,便也不再阻止。

  秦錚大約在英親王妃那裡對這種布包見得多了,或者是他本來就聰明,看一眼就知道多長尺寸。所以,不多時,他就裁剪出了一大堆長度一樣的布塊。

  謝芳華拿起針線,將布塊地放了棉花,裡面又夾了一層吸水的麻布,縫製起來。

  秦錚將一匹布都裁剪成了長度一樣的布塊,堆疊起來,整整一大堆,他留出幾個給謝芳華,剩餘的全部抱起來放在了櫃子裡,對她道,「你今日就縫製這幾個,夠用了吧?剩餘的明日你傷寒好些再縫製。」

  謝芳華點點頭,「夠用了!」

  秦錚回身,洗了手,坐在椅子上,喝著茶,看著她。

  謝芳華的臉早已經不紅了,雖然還是有些彆扭,但到底她多年來學了很多不拘世俗的東西,便也不理會他,任他在一旁待著。

  秦錚喝了三盞茶,謝芳華將六個布包全部縫製完。

  秦錚走過來,將針線收起,順帶將布包拿起來看了一眼,一起收進籃子裡,對她吩咐,「去床上歇著。」

  謝芳華起身,去了床上,蓋上被子,緩緩躺下。

  秦錚將籃子放進櫃子裡,回身往火爐裡添了些炭,忽然想起什麼,轉身走了出去,不多時,他拿了一個牛皮製作的水囊進來,將鐵壺裡的熱水倒進水囊裡,然後擰緊囊塞,走到床前,遞給謝芳華。
  謝芳華看著他。

  「我娘生了秦憐之後,每個月那幾日都手足發冷,蘭姨便灌了熱水囊給她暖身子。」秦錚看著她蒼白的臉色,「你手足也是冷的吧?強撐著做什麼?女人就是女人,嬌弱也沒人笑話你。拿著!」

  謝芳華垂下眼睫,接過水囊,放入了被子裡。

  「你睡吧!我去書房。」秦錚丟下一句話,轉身出了房間。

  謝芳華將水囊放在腳下,冰涼的腳頓時暖了幾分,不多時,疲憊暈眩感再度襲來,她閉上眼睛,又沉沉地睡了去。

  落梅居安靜,沒有半絲吵鬧。

  謝芳華這一覺總算睡得舒服了些,醒來的時候,發現天色已黑,她出了一身的虛汗,將身下的被褥都給浸透了。屋中無人,只她躺在床上。

  她推開被子起身,走到衣櫃拿了干松的衣物換上,又拿了一個布包,出了房門。

  院中安靜,小廚房沒動靜,書房點著燈,透過格子窗,她看到秦錚坐在窗前讀書。

  謝芳華想著外面的傳言真是不可信,說秦錚不學無術純熟是胡言亂語,就她這麼些日子熟悉,他雖然行止狂傲,性喜目中無人,但是極其聰明好學,用在學業上的時間也許沒有他玩的時間多,但他若是學起來,能投入百分之百的心。

  她拿著布包去了茅房。

  不多時,她從茅房出來,便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急沖沖地衝進了落梅居。她一怔,看清楚是謝墨含無疑,有些奇怪,哥哥有什麼事情這麼急?剛要出聲喊他,又住了嘴,腳下踢了一個小土塊,對著他打去。

  「啪」地一聲,土塊打在了謝墨含的腳邊。

  謝墨含猛地停住腳步扭頭,見到她,神色一頓,臉色極其難看地看了她一眼,沒說話,逕自衝去了書房。

  謝芳華一怔,哥哥來者不善,這副樣子像是來找秦錚打架的。她立即跟了過去。

  「秦錚,你給我出來!」謝芳華來到書房門口,本來要衝進去,想起什麼,又頓住腳步,對立面低喝了一聲,聲音帶著沉沉的怒意。

  秦錚在書房裡向外看了一眼,清晰地將謝墨含的怒意看入眼底,微微一怔,放下書本,站起身,推開房門,微笑道,「子歸兄,你這副氣沖沖的樣子來尋我,可是出了什麼事兒?」

  「出了什麼事兒?你做的好事兒,你自己知道。」謝墨含惱怒地瞪著他,目光噴火。

  秦錚疑惑不解,慢悠悠地笑問,「我這兩日都未曾出府,不知道做了什麼好事兒?招惹了子歸兄如此動怒了。你說明白一些,讓我不至於被你冤枉。」

  「冤枉?你覺得我會冤枉你?」謝墨含看著他含笑的樣子就有氣,猛地對他揮出一拳。

  秦錚自然不會等著挨打,偏頭躲過,輕鬆地道,「那可說不定,我時常被人冤枉。」

  謝墨含一拳沒打著人,聽到他的話,住了手,死死地盯著他,「我問你,你可是對……」話說到一半,見謝芳華來到近前,他猛地住了嘴,轉過頭惱怒地看著她。

  謝芳華挑了挑眉,他眼神傳遞的信息是與她有關了?她神色不動,對他微微一禮。

  謝墨含怒意一僵,動了動嘴角,沒發出聲來。

  秦錚拍拍謝墨含的肩膀,笑道,「子歸兄,不是我得罪了你,難道是我的聽音得罪了你?有什麼事兒你只管說出來,若是哪裡我們做得不對,和你賠禮道歉。」

  謝芳華猛地打開他的手,氣惱地道,「若你真做了什麼?賠罪管什麼用!」話落,他死死地抿住嘴角,眸底閃過片刻掙扎,須臾,似乎強力地壓下,歸於平靜,扭頭就要離開。

  秦錚一把拽住他,「子歸兄,就這麼走了?」

  「我不走難道還留在你這裡用晚膳?」謝墨含冷冷地打開他的手。

  秦錚攸地一笑,「是該晚膳的時候了,你留下用膳也無不可。」

  「不用!」謝墨含不領情,轉身大步離開。

  謝芳華立即給謝墨含讓開道。

  謝墨含腳步匆匆,走的時候比來的時候還快,不多時,身影就出了落梅居。

  謝芳華目送他來了又離開,有些莫名其妙,收回視線看向秦錚。

  秦錚懶洋洋地靠在門框上,眸光神色湧動,片刻後,對謝芳華詢問,「你說,我哪裡得罪了他,你可知道?」

  謝芳華輕哼一聲,她今日在床上睡了一日,哪裡知道他做了什麼得罪了她哥哥?

  秦錚低下頭,沉思片刻,忽然勾了勾唇角,笑吟吟地道,「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了。他來了又走,又不說原由,這可麻煩了。我若是想娶忠勇侯府的小姐,他就是我的大舅哥,我該在他面前多留些好感,不能造成什麼誤會,否則的話,他就是我的一大阻力啊。」

  謝芳華狠狠地挖了他一眼,轉身向屋裡走去。

  秦錚見她身影很快就進了屋,將珠簾摔得辟啪地響,忽然扯開嘴角,無聲地笑起來。

  「公子,您傻笑什麼?」聽言從大廚房端晚膳走進院子,就見到秦錚在笑,不由疑惑。

  秦錚收了笑意,挖了聽言一眼,「爺樂意笑就笑,你管得著嗎?」

  聽言咳嗽了一聲,委屈地道,「我哪裡敢管您?就是覺得,您可別讓聽音看見您這副傻笑的樣子,實在是太不爺們了。會降低您的腔調。」

  秦錚挑了挑眉,輕哼一聲,關上書房的門,問道,「今日大廚房都做了什麼菜?」

  「今日可都是好吃的。王妃特意吩咐大廚房了,給咱們落梅居做了四個葷菜,四個素菜,兩個羹湯。」聽言樂呵呵地道,「八寶桂魚、醬燒牛肉、雪菜燒鵝、蜜釀醉蝦,都是您愛吃的菜。」

  「大晚上的,太葷了。」秦錚皺了皺眉。

  「您嫌棄葷,您可以吃素嘛!我可不嫌棄,您不吃,我吃。」聽言端著菜往屋子裡走。

  「你最好吃胖成豬。」秦錚看著聽言美滋滋的,嗤之以鼻,嘴毒地道。

  「胖豬也不怕。」聽言回了一句,進了屋。

  秦錚跟著走進了屋,見謝芳華已經坐在了桌前,懷裡抱著他早先給她的那個暖水的水囊。他笑了笑,坐在了桌前。

  謝芳華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聽言擺好菜,絮絮叨叨地說話,「聽音,我今日可是沾了你的光了呢。要不是王妃特意吩咐,大廚房可不給咱們另做這樣的好菜。」

  「平日也沒少了你的好吃的,用不著這副饞鬼的樣子。」秦錚將素菜推到謝芳華那邊,瞥了聽言一眼。

  聽言夾起一塊鵝肉,大口地咀嚼,口中含糊地道,「您不懂,對我來說,日日都得有好吃的祭奠五臟廟,生活才有滋味。」

  秦錚似乎懶得理他,不再說話。

  謝芳華懶洋洋地吃一邊吃著菜,一邊想著剛剛離開的謝墨含。從上輩子到這輩子,她所認識的哥哥都是溫文爾雅的人,他心思雖然敏感細膩,但是身為忠勇侯府世子,而且是唯一嫡子,他很早就學會了控制自己的脾性和情緒,很少有能讓他動怒的事情,除非是什麼讓他失去控制的大事兒,他才會怒氣沖沖地跑來找秦錚算賬。

  會是什麼大事兒呢?還是關於她的事兒?謝芳華百思不得其解,暗暗想著,看來明日她該去私下裡找侍書小時候的玩伴林七讓他遞過話去問問。

  秦錚掃了謝芳華若有所思的眉目一眼,並沒打擾她的思緒。

  「公子,給聽音治啞症的藥如今停了,孫太醫說什麼時候再讓她喝嗎?」聽言忽然問。

  「以後她都不喝那個藥了。」秦錚道。

  聽言一愣,「不喝藥了?為什麼?那她的啞症什麼時候才能治好啊?」

  「治不好就一直啞著,總之藥是不能再喝了。」秦錚沒點破謝芳華已經開口說話的事兒,今日英親王妃來了她沒說話,英親王妃也沒發現,如今聽言問起,他卻是給瞞了。

  聽言睜大眼睛,看了秦錚半響,又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沒有什麼食慾,吃了個半飽,放下筷子,不理會聽言,回了中屋。

  聽言呆了片刻,又想要說什麼,忽然聽見外面傳來熟悉的聲音,「秦錚兄,你不夠意思啊,你和聽音姑娘有了雲雨,開了葷腥,應該慶祝不是?你卻悄悄貓在院子裡不出來,我們等不到你招呼,只能集體來給你道喜了!」

  謝芳華剛要往火爐地添炭火,聞言手猛地一頓,轉頭看向院外。

  秦錚筷子亦是一頓,同樣看向院外,只見以燕亭為首,一群人頂著夜色進了落梅居。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3 11:19 AM

第五十四章交易

屋中有一瞬間靜寂無聲,院外吵鬧走來的凌亂腳步聲分外清晰。

  謝芳華一怔過後,臉色瞬間黑透,猛地扔了炭火,火爐裡「啪」地一聲清響,她揮手蓋上爐蓋,站起身,走出中屋,挑開簾幕,惱怒地看著秦錚。

  什麼叫做他和聽音姑娘有了雲雨?

  什麼叫做他開了葷腥?

  她忽然恍然,外面到底有了什麼樣的傳言,才致使早先她的哥哥氣成那樣衝來英親王府的落梅居找秦錚?感情是這樣的事兒!怪不得聽言言語怪異,春蘭看她的眼神既榮幸又感歎,英親王妃如此的眉眼帶笑,關心她的身體,親自囑咐秦錚照料她。

  她竟然還蒙在鼓裡?

  秦錚聽到中屋的動靜,緩緩回過頭,見謝芳華一臉鐵青地看著他,他慢慢地放下筷子,對她露出無辜的神色,莫名地道,「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我昨夜到今日都做了什麼,你心裡最清楚不過。」

  「既然你沒做什麼?為何有這樣的傳言?若是沒有風,浪能起來?」謝芳華死死地盯著他,語氣極低,似乎沿著唇瓣磨著牙齒發出來。

  「咦?聽音,你竟然會說話了?」聽言呆呆地看著謝芳華,嘴裡叼著吃了一半的鵝腿愣在那裡,既驚訝又奇異地看著她。

  謝芳華不理會聽言,只看著秦錚,聽他解釋。

  秦錚踢開椅子,站起身,不再看她,面無表情地道,「我也需要別人給我解釋。」

  謝芳華瞇了瞇眼睛,不再出聲。

  秦錚走了兩步,來到門口,揮手挑開了簾幕,看向院外,冷冷地對著燕亭等一群吵鬧的人道,「哪裡聽來的荒謬言論,讓你們如此來我這裡胡言亂語?」

  燕亭等人本來笑笑鬧鬧,聞言齊齊停住腳步,怔在了院中。

  「荒謬言論?」燕亭呆了一下,須臾,他看著秦錚好笑,「秦錚兄,我娘聽你娘親口說的,難道還有假不成?」

  「你娘聽我娘說的?」秦錚揚眉。

  「是啊!」燕亭點頭,敘述消息來源,「英親王和王妃今日不是去了左相府給你大哥過納彩之禮嗎?回來的路上,碰到我娘邀幾位別府的夫人一起出去採買首飾,聊了幾句,否則我哪裡知道你動作這麼快就動手了?」

  秦錚頓時沉著臉沒了聲。

  謝芳華心中嘔血,英親王妃不是胡說八道的人,難道什麼事情讓她誤會了不成?

  「喂,你黑著臉做什麼?難道……你沒有?」燕亭奇怪地看著秦錚。

  「燕亭,我看你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干了!」秦錚冷眼看著他,「你對忠勇侯府的小姐也不過如此,有閒心盯著別人的私事兒,不如去理會自己的事兒。若是宮宴的時候,你還做不出什麼來的話,到時候別怪我不客氣。」

  燕亭笑意猛地僵住。

  「屆時你有不如意的地方,別怪我今日沒提醒你!」秦錚轉身回了屋,簾幕「啪」地落下,冷冷吩咐,「來人,將他們都給我趕出府去!」

  暗中忽然竄出十道身影,一人提起一人,轉眼間就送出了落梅居。

  燕亭等人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甩開,扔在了落梅居外。

  落梅居的大門頃刻間關上,裡面轉眼間緊緊落了鎖。

  高牆阻隔,再看不到院裡的情形,只聞得梅花香氣陣陣。

  燕亭本來今日邀了幾個同窗喝了一場酒席,如今酒頓時醒了,通體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這是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被秦錚扔出落梅居。同樣也是第一次,他從秦錚的眼神裡看到了不屑和冷漠,他頓時如一根棍子捅到了心窩,戮到了他最深的痛腳,那是關於這麼些年來他心裡藏著的那個人兒和那個秘密的,潮紅的臉霎時變成了白紙的顏色。

  今日來的人大約有七八個,但謝芳華熟悉的人裡面也就只有程銘和宋方。沒見到李沐清的影子,而是幾個家世都不如那日在落梅居做客的貴府子弟。

  臨近過年,各府都忙碌,公子們也是不得閒的。唯獨燕亭和家中爭執鬧婚事兒,知道秦錚自從有了個聽音,便懶得再和他們出去玩耍了,而謝墨含和李沐清都早已接手各自府中打點年禮的事情,忙得不可開交,沒時間總出來玩,所以,他強硬拉了程銘和宋方,又聚了幾個平時關係還過得去的公子,跑去了吃酒,發洩心中的苦悶。

  一群人喝酒之後,齊齊將他送回了永康侯府,在門口的時候,正碰到永康侯夫人回府,便與他說了英親王妃所說之事,他一聽之下,頭腦一熱,便邀了大夥一起來了英親王府找秦錚。哪裡想到,卻得了秦錚扔出落梅居的對待。

  被扔出落梅居,他到不覺得落了面子,秦錚從小性情就怪癖,這麼些年,他時有得罪他,他經常說翻臉就翻臉,也習慣了。可是最讓他難受的是他最後那句話。

  「若是宮宴的時候,你還做不出什麼來的話,到時候別怪我不客氣。」

  他雖然不比謝墨含、李沐清聰明,但是從小也是與他們混在一起,耳濡目染。秦錚的話語也許別人聽不出什麼味道來,但是他卻是聽了個清楚明白。

  其一,對忠勇侯府小姐之事上,秦錚在看不起他。

  另外,還有一層意思,他不敢去猜測——

  「燕亭兄,我就說讓你別來,你非鬧著要來,如今惹急他了吧?」宋方連連歎息,「這麼些年,秦錚兄的脾氣我們誰不清楚?他看著臉皮厚,其實薄得很。算了,我們被他扔出來,雖然沒面子,但他月前踩著左相府的馬車穿街而過的事兒也發生過,左相都拿他無可奈何,我們的面子又值幾個錢?」

  「是啊,這件事兒是人家屋子裡的紅粉情事兒,被我們知道了,這麼吵吵嚷嚷的跑來,讓他面子往哪兒擱?秦錚兄扔出我們,也不虧。」程銘也立即道,「若是擱我身上,我也不喜歡誰盯著我的屋子和女人。」

  「是啊,我們走吧!」有幾個公子附和,連連點頭。

  燕亭站著不動,臉色不停地變幻,盯著落梅居緊閉的門落,他一會兒憤怒,一會兒頹然,一會兒迷茫,一會兒又露出倔強的神色。

  「燕亭兄?」程銘拍拍燕亭的肩膀。

  燕亭回頭瞅了一眼程銘,打開他的手,一言不發地邁步離開。

  程銘笑笑,不以為意,揮手招呼眾人跟上。

  不多時,一行人離開了英親王府。

  秦錚站在門口,隔著一盆仙客來看著院外,落梅居冷風吹來,枝上梅花零星地飄落飛揚,有的順著緊緊關閉的門飛出了院外,院外人的說話聲清晰地傳入院裡。不多時,凌亂的腳步聲漸漸走遠,直到無聲音在傳來。他卻一直沒離開窗前,靜靜地站著。頸長的身影如玉竹般清傲孤高。

  謝芳華看著秦錚的背影,所有的怒意忽然就洩去了。

  不管英親王妃誤會了什麼,或者傳出了什麼,都不是事實,她是聽音,扣在她頭上的稱號如今就是秦錚的貼身婢女。外面早已經將他當做秦錚的人,至於別的,有沒有發生,到底如何發生的,別人只當意料之中。

  既然如此,她又怒什麼?

  謝芳華這樣一想,便不再理會此事,轉身回了中屋。

  秦錚聽到簾幕清響聲,回過頭來,只看到晃動的簾幕,他眸光縮了縮,沒說話。

  「公子,您……您什麼意思?您和聽音難道沒……什麼……」聽言回過神,不敢置信地看著秦錚,他家公子是做了不承認的人嗎?才不是!可是也不至於聽音如此惱怒吧?今日白天公子給聽音洗衣服,聽音病著睡了一日,公子對她多有照料,他們怎麼也不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的啊。

  秦錚掃了聽言一眼,面色攸地變冷,「今日早上,你去找我娘了?」

  聽言被秦錚眼神嚇得一哆嗦,連忙點頭,「是,是啊。」

  「我早就告訴你,管住自己的嘴巴和腿腳,你將我的話當耳旁風了?」秦錚挑眉。

  聽言幹幹一笑,撓撓腦袋,低聲道,「可是王妃在我來英親王府那日也告訴我,讓我無論有什麼事兒,都不准瞞她啊。」

  「她的話你倒是記得清楚,我的話你怎麼就不長記性?」秦錚看著他。

  聽言嘟起嘴,不滿地看著秦錚,「沒有小姑姑將我弄來這裡,我哪兒能陪著您?自然是先聽她的。」話落,見秦錚又寒起臉,連忙討好地道,「我也沒說什麼,就是將昨日夜裡你將我趕走,聽音屋中又鬧了半夜動靜的事兒告訴王妃了。王妃不怎麼信,就來了落梅居,後來的事兒,公子您知道的啊,王妃喊醒了您,再然後,看了看聽音,就走了。」

  秦錚沉默片刻,對他沉聲道,「你去後院子的兵器房裡面壁三日。」

  聽言「啊」了一聲,頓時哭喪起臉,「公子,不要啊……」

  「再不治你,你哪天該將我賣了!」秦錚抬腳踢了他一腳,「給我滾!」

  「大冷的天,兵器房更冷啊,三日會死人的。」聽言躲開秦錚的腳,有些賴皮地討價還價,「公子,我知道錯了,我不該去找王妃告狀,我該聽你的話,我反省,就一日吧,好不好?一日我保準長記性……」

  「來人!給這個東西拖去兵器房。」秦錚不再理聽言,對外面喊了一句。

  聽言小臉頓時一白。

  一個黑影立即進了屋,轉眼便鉗住了聽言,拖著向外走去。

  聽言立即大叫起來,比殺豬的聲音聽起來還慘烈。

  「再叫堵上他的嘴,給我好好看著,三日,不到三日,不准放他出來。」秦錚吩咐。

  聽言頓時沒了聲。

  黑衣人拖著聽言不出片刻便拖出了落梅居。

  秦錚處理了聽言,伸手關上門,轉身進了中屋。

  中屋內,謝芳華坐在火爐邊煮茶。

  秦錚站在她面前,看了她片刻,見她頭也不抬,他挑眉問,「這回你是真冤枉我了,聽言告狀,我娘誤會,不關我的事兒,你是不是該向我道歉?」

  謝芳華輕輕哼了一聲,抬眼看他,眼底黑幽幽的,「你確定我真冤枉了你?」

  「確定!」秦錚點頭。

  謝芳華忽然抬起腳踹向他。

  秦錚靈巧地躲開,對她黑下臉,「身子不利落,腿腳到還是挺利落,我看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今日怎麼病倒的?剛傷寒好點兒就給忘了?」

  「別說落梅居,就是這個英親王府都盡在你的掌握,你若是不想什麼事情傳出去,怎麼可能傳得出去?即便是聽言,你不同意,他也跑不出去!」謝芳華冷眼看著他,陳述事實,「如今還來裝模作樣,你覺得你可信?」

  秦錚忽然笑了,勾了勾嘴角,弧度擴大,湊近她,捻起她一縷頭髮,讚揚道,「不愧是我的聽音,對我如此瞭解。就衝你這番話,我是不是該獎勵你?」

  謝芳華打開他的手,冷聲道,「春年我要三日的假。」

  秦錚攸地收了笑意,斷然拒絕,「不行,三日太長了!」

  謝芳華冷靜地看著他,面無表情地道,「若是你不同意也可以,你最好到時候困住我,拴住我,否則,這落梅居我總是要出去的,出去之後再也不回來了。」

  秦錚死死地盯著她。

  謝芳華神色不動,氣息凝定。

  片刻後,秦錚忽然氣笑了,「好,就依你!敢跟爺討價還價,你是第一個。」

  謝芳華撇開臉,有些面皮早就扯開了,她也不怕他了。

  「不過倒是蠻新鮮!」秦錚笑吟吟地坐在她旁邊,對她道,「三日時間可以應你,但除夕那日夜子時,你得出現在城門樓陪我看煙火。」

  謝芳華嗤之以鼻,煙火有什麼好看的?女人才愛看!他是女人嗎?

  「你若是不同意,爺就算綁也要將你綁住。就算你不聽話跑了,天涯海角也要將你抓回來侍候我。你若不信這個邪,可以試試?」秦錚懶洋洋地看著她。

  謝芳華倒了一杯熱茶,往唇邊喝,「好!」

  秦錚一把奪過她手中的茶,對她道,「你身子如今不宜喝茶,喝白水吧!」

  謝芳華豎眉。

  「你不願意喝白水,就喝紅糖水,薑湯水,紅棗水。」秦錚將茶放在自己嘴邊喝了一口,霸道地說道。

  謝芳華站起身,只能去倒白水喝。

  秦錚眸中露出笑意,滿意地喝著手裡的茶水。

  一夜無話。

  第二日,秦錚早早起了,自己去後院的場地練劍。

  謝芳華昨日喝了一日的藥,發了汗,傷寒好了大半,腦袋不渾噩了,身子也輕便了不少。同樣早早就醒了,但秦錚沒喊她去練劍,她自己也知道愛護自己,沒爭著跟去,而是起了床,從櫃子裡拿出棉布和棉花縫製布包。

  這種東西會伴隨她幾日,她想著,以後每個月都要多一件記葵水的麻煩事兒了。

  她縫完了幾個布包,將針線放入櫃子裡,秦錚也練劍回來了。

  秦錚的身後跟著一個小廝打扮的人,正是侍書小時候的玩伴林七。

  謝芳華看到林七,眸光微微閃爍了一下,沒出聲。

  秦錚進了屋,放下劍,對身後一指,跟謝芳華說道,「他叫林七,這幾日代替聽言在咱們的落梅居當值,你有什麼事情,可以吩咐他去幹。」

  「聽音姑娘,小人叫林七,您只管吩咐。」林七垂著頭,恭謹地道。

  謝芳華點點頭。

  「去大廚房端飯吧!」秦錚揮退林七。

  林七應了一聲,動作利索地小跑出了落梅居。

  秦錚走到清水盆洗臉,之後換了一件干松的錦袍,梳洗妥當之後,對謝芳華道,「我今日去一趟忠勇侯府,你身子不爽利,在屋子待著吧!」

  謝芳華揚眉,去忠勇侯府做什麼?

  「娘親給忠勇侯府準備的年禮,我給送過去。」秦錚解釋。

  謝芳華低下頭,給忠勇侯府送年禮派個管家去就成了,需要他親自去?不知道打的什麼主意。最好別又醉醺醺地回來。

  秦錚看著她,忽然笑了,「你放心,我今日去,怕是喝不到酒。沒準還被打出來。」

  謝芳華瞟了他一眼,活該!

  林七端著飯菜回了落梅居,將飯菜利索地擺上,悄悄退了下去。

  秦錚和謝芳華一起用膳,沒了聽言在旁邊絮叨,清靜很多。

  飯後,秦錚出了落梅居,去了英親王妃處。

  謝芳華拿了一本書,窩在美人靠上看書。

  林七悄悄從門口探進頭來,低低喊了一聲,「聽音姑娘!」

  謝芳華抬眼看了他一眼,對他笑了笑,「進來吧!」

  林七走進屋,來到謝芳華面前,搓了搓手,有些侷促地看著她。

  「你怎麼會被秦錚派來了這裡?」謝芳華看著他,林七有喜順大管家這個乾爹罩著,在英親王府也算是個混得開的,各房各院都有些臉面,油水也不少撈。

  林七垂下頭,有些緊張地小聲道,「小人也不知道原因,只是今日小人路過後院練武的場地,往裡面看了一眼,錚二公子正巧從裡面出來,看到我,便讓我跟著來這裡侍候了。」

  「他沒說什麼?」謝芳華問。

  林七搖搖頭,「只說讓我去大管家那裡報備一下,借我用三日,這三日裡頂替聽言。」

  謝芳華點點頭,道,「聽言被他罰了,面壁三日,也許逮住你,頂他用了。」

  林七點點頭,低聲道,「昨日晚上侍書給我傳消息,說讓我逮住機會問問您,外面傳的……」他頓了頓,見謝芳華臉色不變,低聲又道,「您被錚二公子入房的事情可是真的?他家公子聽到後險些將書房砸了。若是得了您確切的消息,我趕緊將話遞過去。」

  「你現在就給他傳話回去,說沒有,不過是英親王妃誤會了。」謝芳華揉揉額頭道。

  林七鬆了一口氣,「那就好,我今日雖然不能出去,但是與我交好的一個大廚房採買今日出去,我趕緊去找他,讓他幫著帶句話去忠勇侯府。」

  謝芳華點點頭,對他擺擺手。

  林七立即出了房間,跑出了落梅居。

  謝芳華繼續看手邊的書,想著既然外面都傳揚開了,那麼言宸怕是也知道消息了。他會不會坐不住再次闖進這裡?應該不會!言宸沉穩,善於分析,該不會相信才是。他比哥哥要瞭解自己。哥哥是關心則亂。

  半個時辰後,林七回了落梅居,站在門口,低聲道,「聽音姑娘,消息傳出去了。」

  謝芳華「嗯」了一聲,「辛苦了!」

  林七臉一紅,連忙搖頭,「不辛苦,小人和侍書是光著屁股長大的情分,不過後來分開了。這點兒小事兒算不得什麼。再有什麼事兒,您只管找我就是。」

  謝芳華點點頭,問道,「秦錚呢?他出府了嗎?」

  「錚二公子剛出府,您放心,小廚房採買那人先走了一步,消息肯定比他早到忠勇侯府。」林七保證道。

  謝芳華頷首,「那就好。」

  林七見她沒什麼吩咐,退出了門外,拿起掃把打掃落梅居地面的落梅。

  又過了半個時辰,院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不多時,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林七,聽音姑娘在嗎?」

  「依夢姑娘?」林七往外瞅了一眼,點點頭,「聽音姑娘在。」

  「勞煩你通秉一聲,就說我來看望她。」依夢輕軟地說道。

  「這……」林七往屋裡看了一眼,猶豫地道,「錚二公子吩咐了,閒雜人等,不得來落梅居叨擾聽音姑娘。如今錚二公子不在,你還是改日再來吧!」

  依夢聞言頓時笑了,「我是閒雜人等嗎?」頓了頓,她又笑道,「就算對於落梅居來說,我是閒雜人等,但是錚二公子如今不是不在嗎?聽音姑娘若是願意見我呢?就不算是我打擾了。」

  林七一呆。

  「你不去問問,怎麼知道聽音姑娘不見我?還不快去!」依夢催促他。

  林七想了片刻,點點頭,轉身往屋門口詢問。

  謝芳華自然聽到了門口的動靜,放下書卷,抬頭看向落梅居門口。

  只見一個苗條的女子站在門口,只她一個人,身穿翡翠色的煙織羅裙,容貌秀美,冷風吹過,鬆散的雲髻和羅衫揚起,她顯得飄飄渺渺。真應了她的名字,如夢如幻。

  依夢她知道,是秦浩近身侍候的婢女,也是通房丫鬟。

  據說在秦浩的跟前極其受寵,將來秦浩大婚之後抬她做寵妾姨娘,是很可能的。

  她今日來做什麼?

  還趁著秦錚不在的情況下?

  當然,如果秦錚在的話,是一定不會讓她進門的,沒準會將她扔出去。

  可是,正如她說,秦錚不是不在嗎?那麼她自然可以見見的,如今秦浩和秦錚的兄弟之爭已經引發到了左相府,秦浩有野心,秦錚也不是吃素的,二人的爭鬥將來勢必引發到朝堂。這個依夢既然是秦浩身邊的人,她見見她,也能看清幾分她的作用。

  「聽音姑娘,依夢姑娘來看望您,您見嗎?」林七在門口低聲問。

  謝芳華沒說話。

  「您如今病著,若是不想見任何人的話,小人就將她推辭了。」林七這句話是說給門口的依夢聽,他自然不想謝芳華見依夢,這府中誰人不知道錚二公子和大公子不對付。若是出點兒什麼事情的話,錚二公子一准拿他試問。

  「將依夢姑娘請到隔壁西廂房的畫堂,我就來。」謝芳華對外面低聲道。

  林七出乎意料地愣了一下,只能按照吩咐,去門口請依夢。

  依夢聽說謝芳華要見她,溫軟地笑了笑,隨著林七進了落梅居。

  她第一次來到落梅居,眼神輕巧地將落梅居掃了一圈,從梅花的枝幹上,落到梅花的枝頭,須臾,收回視線,向正屋看了一眼,抿了抿唇。

  「依夢姑娘,這邊請!」林七帶著人走向西廂房畫堂。

  依夢腳步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神色,從正屋收回視線,點點頭,隨著林七身後走。

  來到西廂房畫堂,林七請依夢入座,自己退出了門外。

  依夢將手裡拿的錦盒放在了桌案上,緩緩落座,等候著謝芳華。

  謝芳華故意讓她等了一會兒,才披了一件披風出了房間,提一壺茶來到了西廂房。

  林七給她打起簾幕,她緩步邁進門檻。

  依夢見她來到,目光第一時間落在她身上,入眼處,她看到的女子臉色微微蒼白,身子纖細,姿態弱不禁風,白狐披風披在她身上,還顯得有一種沉重之感。頭上上等的珠釵翡翠珍奇華貴,連劉側妃的頭面首飾在她的面前都落了下乘,裡衣華美,綾羅層疊,華光點點,更是上等的錦緞,英親王妃身上所穿也莫過如此。她一時愣住。

  同樣是貼身婢女,她身上的穿戴比她差得遠了。

  她這是在聽聞錚二公子收了一個婢女之後,第一次見到她,容貌尋常,卻是一身穿戴任何人見了她都驚艷。

  她自詡嬌花照水,弱柳扶風,可是面前的人比她更甚。

  她自詡秦浩對她不錯,不用她要,有什麼好東西都給她一份,可面前人的東西更是好。

  她自詡侍候在秦浩身邊,從秦浩十六歲就跟著他,如今已然三年,她自認為是福氣。可是如今才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福氣。

  這一刻,她忽然能體會到秦浩背地裡的不甘心來。同樣是出身在英親王府,他還是大公子,卻是處處待遇比秦錚差了一籌。

  差的這一籌,不僅僅是嫡出的身份,還有身份背後所帶來的一切。

  錚二公子連一個婢女都給她如此的恩寵,證明他能給!而大公子秦浩哪怕是想給她,也給不了,不能給!

  如何能甘心?

  自然是不甘心的!

  謝芳華見她發愣,笑了笑,提著茶壺來到桌前坐下,給她斟了一杯茶水,放在面前。

  依夢迴過神來,神色複雜地看著謝芳華。

  謝芳華視若不見,剛剛那一瞬間,她的想法她自然已經摸到了七八分。人與人,就怕比。一山還比一山高。有些人懂,所以不比,安然度日,有些人不懂,所以,自取煩惱。

  秦浩怕就是那個不懂的人。

  而秦浩的貼身婢女,恐怕也是那個不懂的人。

  「聽音姑娘能侍候在二公子身邊,好福氣呢!」半響後,依夢收起了神色,笑著道。

  謝芳華不置可否,示意她喝茶。

  「險些忘記你有啞症,不會說話了。」依夢端起茶盞,品了一口茶,軟聲道,「二公子雖然不是高雅的人兒,但是論起享受來,卻是比任何人都會享受,從不虧待自己。這一點大公子就比不了,我們院子就吃不到這樣的好茶。」

  謝芳華笑笑,自然不說話。

  「不止外面的人將你傳成了天仙似的人兒,咱們府的人也將你傳成了天仙似的人兒。我一早就聽大公子說起過你,就想過來見見,可是二公子的落梅居不是輕易就能來的,怕惹惱了二公子,昨日聽說你病了,今日二公子又出了府,我左想右想,才來見見妹妹。」

  謝芳華看了她一眼,這麼一會兒,她就成了她的妹妹了?

  「同為婢女,今日一見,才知妹妹比我有福氣。」依夢笑著道,「大公子如今定下了婚事兒,過了納彩之禮,聽劉側妃的意思,最慢明年五月,大少奶奶就要過門。大少奶奶是左相府的小姐,與妹妹你打過照面,想必比我清楚她,是個不好相與的。屆時,我還不知道怎麼被大少奶奶處置。」

  謝芳華用杯蓋輕輕撥弄著茶葉,碧綠色的茶水劃出一道道圓圈。貴裔府邸宅院裡面的事兒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對於公子爺們的通房丫鬟,向來有幾種處置手段。

  得公子寵愛的,公子大婚後,妻子不善妒的情況下,為了討好相公,立出個賢惠的名聲,都會親自提起這個事兒,報備了婆婆,給抬舉身份做妾。

  不得公子寵愛的,公子大婚後,妻子不善妒,要麼抬姨娘,要麼還做通房婢女。

  兩者都不得的,妻子又善妒的,找個理由,不是打死了,就是發賣了,或者趕出府去。

  高門府邸的宅院裡,這等事情,要看通房的丫鬟自己本身會不會手段了。沒有手段的,都簡單,鬧不出什麼名堂來,但是有手段的,就不好說了,自認為能耐的,不需要討好主母,只討好男主人,和主母對著幹也不新鮮。有的人則討好主母,能分到一杯羹。

  「三年來,若說大公子對我是好的,我也想一輩子侍候她,可是到底到時候也要看有沒有這個命能繼續服侍。」依夢有些傷感地道,「我自從三年前侍寢後,日夜提心過著日子,耐不住公子爺總要長大,婚事兒總要定,大少奶奶總要進門,這就是我們做婢女的命。」

  謝芳華笑笑,掐了她一個尾音,從妹妹改成我們了,這是在說她和她其實一樣嗎?總有同病相憐的一日嗎?若她真是聽音的話,說得倒也不是不對。

  「二公子過了年就十七了,也不小了。我聽說宮宴的時候皇上有意給二公子擇看婚事兒。不知道哪家的小姐有福氣嫁給二公子。」依夢打量謝芳華的臉色,見她神色不變,氣韻淡然,她移開視線,微微一笑,「不過妹妹初承雨露,來二公子身邊時日還短,二公子性情怪癖,對你又極好,想必就算定了婚事兒,二少奶奶嫁進府來,你也依舊如是。和我總歸有不同。放眼京城,再沒有一個人比盧小姐更尖刻了。」

  謝芳華體味她話音裡幾分意思,笑意不收。

  「瞧我,第一次見面,便與妹妹說這些不愉快的話,惹了妹妹病體嚴重,就是罪過了。」依夢打住話,將帶來的錦盒推給謝芳華,「這是我的一點兒心意,是大公子特意從江南工匠藝人的手裡尋來的連環扣。給我解悶用的,一共兩對,我拿來一對送給妹妹。你這落梅居比我住的院子裡清靜得多,二公子不在的時候,該是比我更悶,玩玩能打發些時間。」

  謝芳華看向錦盒。

  依夢立即將盒蓋打開,只見一對通體碧玉的連環呈現在眼前,連環鉤扣,拴在一起。碧玉的材質通透,價值不菲。

  謝芳華看著碧玉連環,想起了那日秦浩要賞賜給她的玉珮。同樣是玉,秦浩對她想要收買的心還不死嗎?或者還是借她另有打算?她笑著搖搖頭,將錦盒蓋上,推了回去。

  依夢面色一變,「妹妹不喜歡?」

  謝芳華取過一旁的紙筆,寫了一行字,遞給依夢看。

  「原來是二公子不讓你要別人的東西!」依夢頓時笑了,「你可真聽二公子的話,大公子是二公子的哥哥,不是別人。再說,這東西是大公子送給我的,就是我的了。我第一次見妹妹,沒別的東西,覺得這個東西不俗,還有些用處,便拿來了。你可別嫌棄,雖然大公子給了我,這一對我可是連半個手指頭還沒動過呢。」

  謝芳華依然搖搖頭,神色淡淡。

  「以後這英親王府偌大的府邸裡,和我們一樣的人能有幾個?怕也就是你我而已。等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一進門,我們就都艱難了。姐姐沒別的意思,你別多心,不過是求個以後相互照拂罷了。你若是不收,就是不給我面子。」依夢看著謝芳華。

  謝芳華站起身,將錦盒拿起來,塞回她手裡,抬步出了畫堂。

  依夢沒料到她這麼堅決地不要,而且還丟開她自己走了出去,一時愣在那裡。

  謝芳華出了畫堂,對站在外面的林七使了個眼色,轉身向正屋走去。

  林七立即意會,來到西廂房門口,挑開簾幕送客,低聲道,「依夢姑娘,聽音姑娘說你的心意她領了,但東西是真不能收,你來看她,她是高興的。但是二公子的規矩不能破,否則二公子知道了,她不能再在這裡立足的話,你的東西不是對她好,而是害了她。」

  依夢聞言有些難看的臉色頓時稍霽,露出笑意,抱了錦盒在懷裡,抬步走出畫堂,見謝芳華正走進裡屋,簾幕隨著她進屋的動作晃動脆響,她低聲道,「是我考慮不周了。謝謝聽音妹妹招待茶水,以後但求幫忙處,去雲水閣給我送個信兒,能幫助的一定幫。」

  謝芳華自然不言聲。

  依夢帶著錦盒出了落梅居。

  謝芳華回到中屋,重新拿起書卷看。這個依夢能被秦浩喜歡,放在身邊三年,必有她的特別,就沖今日這份敢來的膽子,他日盧雪瑩進了門,未必沒她的立足之地。

  響午十分,秦錚回到了落梅居。

  謝芳華見他氣色極好,衣袂無恙,想必走忠勇侯府這一遭不辛苦,哥哥沒為難他。不過想想哥哥既然已經知道她沒事兒,想當然也不會為難他了。畢竟他是秦錚,英親王妃的寶貝兒子,在南秦京城橫著走的人物,又是去送年禮上門,不可能將他如何。

  「雲水閣那邊的女人來了這裡?」秦錚進屋後看了謝芳華一眼,對她挑眉。

  謝芳華點點頭。

  「你見了她?」秦錚又問。

  謝芳華再度點點頭。

  秦錚嗤了一聲,不屑地道,「你見她做什麼?也不怕污了自己。」

  謝芳華不理會他,若是污的話,她這個聽音的身份待在他這裡這麼長時間早就被污了,還輪不到別人。

  秦錚看著她,忽然笑了,一撩衣擺,坐在了椅子上,對她問,「給你送了什麼?」

  「碧玉連環!」謝芳華實話實說。

  「連環?聯手?他想得可真是美!手伸得也夠長!」秦錚嗤之以鼻。

  謝芳華瞥了她一眼,他的手伸得就不長了?不長的話將手都伸到人家娶妻上面了?

  秦錚身子靠在椅背上,似乎沒看到謝芳華的眼神,對她漫不經心地說話,「今日我去忠勇侯府,正趕上謝氏幾房的夫人去給老侯爺送年禮。」

  謝芳華不以為意,謝府族人向來一邊暗中想將她哥哥拉下馬迫害了,一邊討好著她爺爺,還有沒幾日過年,這時日去送年禮也不稀奇。

  「謝氏一族今年成年的女兒據說不少,今年的宮宴想必很熱鬧。」秦錚又道。

  謝芳華心思一動,看著秦錚。

  秦錚看著她,「我今日和忠勇侯做了一筆交易,你想不想聽聽?」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3 11:27 AM

第五十五章威脅

謝芳華瞇了瞇眼睛。

  秦錚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攸地一笑,將腦袋枕在椅子的橫樑上,閉上了眼睛,「料你也不想聽這些閒事兒,算了,不說也罷!」

  謝芳華忽然將手裡的書卷對著秦錚的腦袋砸了過去。

  眼看就要砸到,秦錚忽然伸出手接住書卷,閉著眼睛不睜開,對她笑道,「聽音,你幸好落在了我手裡,否則你這個性子,這樣對待你主子,早就死個十回八回了。」

  謝芳華冷眼看著他。

  「我以為你不想知道這些閒事兒,原來你想知道啊!那爺就告訴你好了,反正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秘密。」秦錚將書卷蓋在臉上,清越的聲音隔著書卷傳出,「我對忠勇侯說,若是他在今年宮宴上,能打消讓皇叔給我擇婚的念頭,我就不打他孫女的主意。若是他不能讓皇叔打消這個念頭,那麼,只要皇叔給我選婚,我就將他孫女拖出來給我擋劍。」

  「你可真有本事,欺負人家閨閣裡的女子,不覺得臉紅?」謝芳華事關自己,終於忍不住對他輕叱。

  「臉紅?」秦錚笑了一聲,「那玩意兒爺從來不需要,就算臉紅,又怕什麼?爺連給你偷布包墊葵水的事兒都做得出來,還怕拖出一個病秧子擋劍?」

  「病秧子?」謝芳華豎起眉頭。

  秦錚反駁,「忠勇侯府的小姐纏綿病榻多年,連人都不敢見,不是病秧子是什麼?」

  謝芳華沒了聲。

  「她今年最好是暈倒在宮宴上,才不負傳言。」秦錚又道。

  謝芳華當聽不見他的風涼話,反問道,「忠勇侯答應你的威脅了?」

  秦錚頓時得意地道,「自然!」

  「他怕了你的威脅?」謝芳華不覺得爺爺吃了一輩子的鹽,會怕了秦錚幾句話。

  「他不怕,但是他的孫女怕啊,忠勇侯府怕啊。」秦錚慢悠悠地道,「我若是拖出忠勇侯府的小姐來求娶,宮宴上,千八百人,滿朝文武,宗室宗親,有品級的人都齊聚宮宴。皇叔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答應的話,他怕是不想我娶忠勇侯府的小姐,不答應的話,我不幹是小事兒,忠勇侯府的臉面下不來。他恩寵忠勇侯府多年,忠勇侯府的臉面是那麼輕易打的嗎?只能僵持。僵持的話呢,對誰最不利?我是不怕,但是忠勇侯府小姐以後還能有誰敢求娶?還如何再另外結親?本來就是個病秧子了,這樣一來,她還嫁得出去嗎?」

  謝芳華狠狠地磨了磨牙,忽然怒道,「你和忠勇侯府的小姐有仇嗎?」

  秦錚忽然拿開書卷,看著她搖頭,「沒有!」

  「既然沒有,你憑什麼這麼欺負人家?」謝芳華壓制著火氣。

  秦錚無辜地看著她,「因為我娘說,忠勇侯府的小姐我難娶,爺這個人有一個優點,就是越難的事兒,我越是想去辦成。容易娶的,好娶的,爺不屑,就喜歡那個最難娶的。只怪她命不好,誰叫她生在忠勇侯府了?」

  謝芳華撇開頭,「你也不怕石頭硬崩了你的牙!」

  秦錚笑看著她,眸光閃爍了一瞬,無所畏懼地道,「不怕,你這塊石頭已經夠硬了,爺都受得住。難道忠勇侯府的小姐比你這塊石頭還硬?」

  謝芳華冷哼一聲,她如今的石頭硬嗎?因為在他的地盤,她幾乎沒作為,叫什麼硬?有朝一日讓他見識見識什麼叫做真正的硬。崩掉他的牙!

  「就算比你這塊石頭還硬爺也不怕,爺牙照樣硬,腸子也硬,肚子也硬,嚼得下。」秦錚重新將書卷蓋在臉上,悠悠哉地道,「都說娶妻娶賢,我娘賢惠了一輩子,沒見著她落得個什麼好處,主持偌大府邸的中饋,勞碌命而已。所以,爺可沒想娶一個多賢惠的妻子。」

  謝芳華看書看得累了,換了個姿勢,也閉目養神。

  秦錚繼續道,「其實,我娶忠勇侯府小姐也有一樣好處,就是萬一她真是一個風一刮就倒的病秧子,我娶進門來,三兩日她就一命嗚呼了。那麼,你沒有主母管制,屆時我獨寵你一人……」

  謝芳華忽然拽了一旁的雞毛撣子對著秦錚砸了過去,打斷了他的話。

  秦錚接住雞毛撣子,因為謝芳華的動作太用力,在他身上落下了兩片雞毛,他捏起來,移開書卷,放在嘴邊輕輕一吹,兩片雞毛飛向了謝芳華,口中道,「你可真是不解風情!我說這話的時候,你應該說,君心似我心,你遇到我三生有幸什麼的。」

  謝芳華狠狠地挖了他一眼,將兩片雞毛捏住,扔進了不遠處的火爐裡。

  「彈指灰飛煙滅啊!」秦錚看著雞毛遇火頓時燒沒了,他歎息一聲,又閉上了眼睛,提醒道,「聽音,你該有一個婢女的樣子,你這樣欺負主子的婢女,可從沒有過。」

  謝芳華瞥了他一眼,她本來就不是他的婢女,再說就算是,這麼些日子,也會被他教導得不是了。另外,她覺得這個惡人其實比任何一個皇室出來的隱衛都適合去待無名山那樣的地獄。他應該和秦鈺換換身份,若是他生在皇室的話,定然不會被趕去無名山,他把別人趕去還差不多。

  一日一晃而過。

  第二日,秦錚本來想在落梅居再閒賦一日,奈何清早英親王妃便派春蘭過來請他,說既然親自去了忠勇侯府送年禮,其餘幾家與英親王府門第相差不多的貴裔府邸也一併去了吧。今日先去右相府,未來幾日分別去永康侯府、監察御史府、翰林大學士府。

  這幾家正是英親王妃選出適宜他結親的府邸。

  秦錚開始不願,但是耐不住春蘭傳了兩句英親王妃威脅的話,說他若不去,她就將聽音挪去她的院子裡,他氣悶半響,只能換了衣服,出了落梅居。

  謝芳華看著他離開,笑了笑,英親王妃最是瞭解她的兒子,秦錚昨日親自去忠勇侯府送了年禮,若是今日不去別家,那麼京中的風向最是變得快。他昨日的行為,很容易讓人猜測他的目的,風向流傳起來的話,那麼宮裡的風向自然也要跟著變。不是什麼好事兒。於是,英親王妃要求他一視同仁。

  秦錚自然也是明白的,於是只能出府繼續去送禮。

  謝芳華琢磨,秦錚這時候怕是對於昨日跑去忠勇侯府送禮悔得腸子都青了。自找麻煩!

  秦錚出去跑腿,心下鬱悶,她自然心情極好,縫製布包也針法輕快。

  中午,右相府留了膳。秦錚派人回來傳話,讓她自己午膳。

  下響的時候,秦錚微帶醉意地回了落梅居,與他同來的還有李沐清。

  「今日我不在,有沒有乖乖的沒亂作為?」秦錚進了屋,對謝芳華詢問。

  謝芳華瞅了他一眼,沒有那日在忠勇侯府喝的醉,但顯然也喝了不少,眼睛都有些迷離了。但還能自己走回來,證明腦子還沒壞掉。

  李沐清跟隨秦錚身後走進來,聞言頓時笑了,「秦錚兄,你對待聽音姑娘怎麼如對待個小孩子一般?她一個女兒家,不乖能亂做什麼?」

  「那可不一定,她本事大著了。」秦錚坐在椅子上。

  李沐清笑了笑,對謝芳華溫聲道,「秦錚兄有些醉了,我府裡準備了醒酒茶,他卻不喝,非說要回來喝你煮的紅棗姜茶。」

  謝芳華點點頭,出了房間,去了小廚房。

  「你把我安全送回來了,還不走?」秦錚見李沐清竟然坐下了,揮手趕人。

  「送你一趟怪辛苦的,也讓我嘗嘗你惦記的紅棗姜茶。」李沐清笑笑。

  秦錚輕哼一聲,「跟你家李老頭一樣圓滑。」

  「我爹只求門第不倒,也是不容易。」李沐清歎息一聲,話音一轉,低聲道,「我聽說前日裡,你為了聽音,將燕亭等人扔出了落梅居?可有此事?」

  「有!」秦錚直認不諱。

  李沐清湊近他,「你對燕亭說了什麼?讓他將自己關在家裡發了瘋一般地鬧騰。還把自己給傷了,據說永康侯府如今一團亂。永康侯府的老太太氣得病倒了,永康侯夫人也害了頭疼的毛病。」

  「忘了!」秦錚道。

  李沐清挑眉,盯著秦錚,「你能忘?別人若是忘了我信,你過目不忘,說過的話也從來不會不記得。你老實說,燕亭這些年對你可不錯,說兄弟有情有義也不為過。你不該那麼傷他。」

  秦錚嗤笑了一聲,「我如何不該傷他?我是點醒他的自欺欺人。」

  李沐清皺眉看著秦錚。

  「沒本事,求不得,就別求。知道不能求,還求,是癡。知道求不得,還求,是害。知道無論如何做也改變不了事實,還鬧得人盡皆知,是蠢。」秦錚冷聲道。

  李沐清看著他,見他臉色罕見地清寒,他鎖了鎖眉,「就算如此!也是他的事兒。子歸兄都沒拿他如何,你又何必?」

  秦錚笑了一聲,冷嘲地看著李沐清,譏諷道,「你明明聰明,知道了什麼,還拿出來對我說這個,是試探我,還是也想點醒我?直說!」

  李沐清溫潤的面色破裂,扭開頭,對他道,「我不知道你心裡想著什麼,只是覺得,最近幾年,忠勇侯的身體不好,子歸兄身體也不好,二人支撐偌大的忠勇侯府已然艱難。永康侯府雖然是勳貴,但是世代根基不穩,子息大多沒出息,皇上也不會想著拔出之意。而忠勇侯府就不同了,子息都太出息,根基日漸擴大,只有盛,沒有衰的勢頭。對於皇上,如一根刺,恩寵已極,再無可寵,謝氏的所有財產加起來,比國庫都豐厚,國庫裡沒有的寶貝,在謝氏能找到。除了除去,還能給予什麼寵絡?所以,這是誰都明白的事兒。我只希望你念在子歸兄與我們交好的份上,別再去添一把柴,為難忠勇侯府。」

  秦錚攸地直起身子,死死地看著李沐清,瞇起眼睛,「你什麼意思?」

  「就是你聽到的意思。」李沐清道。

  秦錚凌厲地看著他,「李沐清,我也不是一日兩日認識你了,你尋常都與你家李老頭一樣,盡量不參與爭鬥之事。如今這是做什麼?想給你家改改門風?」

  李沐清理了理衣襟,淡淡道,「改改門風也沒什麼不可。」

  秦錚目光射出利劍,「說清楚些!」

  李沐清驀地一笑,對秦錚溫和地道,「說清楚什麼?你自己知道。」話落,他看向小廚房道,「皇上兩日前將我家老頭子留在御書房敘話了,詢問我妹妹的婚事兒。我妹妹和盧雪瑩年歲相當,盧雪瑩議親了,她也該議了。」

  秦錚收回目光,面部無情。

  「我妹妹性子溫婉,右相府一直保持中立,皇上有心指婚也罷,只是詢問一下也罷。總歸是劍指右相府了。」李沐清陳述事實,「父親今日留了你用膳,話裡話外探尋了你的口風,你都搪塞過去了,可見是無甚意思。但是你要想清楚,你不只是秦錚,你還是英親王府的嫡子,皇上的侄子。有些事情,你有把握了再去做,別屆時五十步笑百步,連燕亭也不如,弄壞了人家女兒的名聲,包括我妹妹的名聲。」

  秦錚咬了咬牙,「李沐清,你給爺滾出去!」

  李沐清笑了一聲,溫雅至極,「聽音姑娘端著紅棗姜茶來了,我喝一杯再走。」

  秦錚臉色清寒,毒嘴道,「你也有沒臉沒皮賴著的時候?」

  「怎麼沒有?和你相識這麼些年,不會也會了。」李沐清微笑。

  秦錚不再理會她,臉色難看地閉上了眼睛。

  謝芳華端著紅棗薑湯進了屋,走到桌前,給秦錚斟了一杯,又給李沐清斟了一杯。然後將剩下的放在火爐上熱著。

  「聽音姑娘的臉色不太好,看來秦錚兄你養人的方法也不怎麼樣。」李沐清端起紅棗姜茶喝了一口,讚揚道,「的確好喝,怪不得你念著鬧著要回來喝。」

  「你趕緊喝,喝完趕緊給爺滾!」秦錚趕人。

  李沐清笑了笑,閉口不再說話。

  不多時,一杯水喝完,李沐清沒有要走的意思,對謝芳華道,「聽音姑娘,再給我添一杯可好?」

  謝芳華認真地看了李沐清一眼,給他重新添了一杯。

  秦錚冷哼一聲,倒沒揮手將人扔出去。

  不多時,李沐清又喝了一杯,繼續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倒不覺得多喝杯水供應不起,便又給他添了一杯,喝多少,有多少。

  「你們右相府窮的連水也不給你喝了,還要在我這裡喝飽了再回去省水?」秦錚瞪他。

  李沐清微笑道,「我爹為官,佔了個清廉二字,比起各大府邸來,還真是窮的。」

  秦錚白了他一眼,「他窮你可不窮,你這個當兒子的這些年可沒少賺產業。」

  「能省些還是要省些。」李沐清笑道。

  秦錚抬腳踹他。

  李沐清側身躲過,翩翩溫雅的公子,躲秦錚的厲腳倒是極快極輕鬆,不見絲毫狼狽。

  謝芳華想著李沐清的武功定然是不淺的,否則早就被秦錚扔出去了。她剛進屋的時候,秦錚已然氣得夠嗆,卻至今容忍他,不是沒有理由的。這位右相府的公子真人不露相。

  李沐清喝了第三杯茶,才放下茶杯,站起身,對秦錚道,「告辭了!」

  秦錚理也不理他,眼睛都不睜一下。

  李沐清走到門口,忽然停住腳步,回頭看著秦錚,認真地道,「若是宮宴上,皇上給我妹妹和你指婚,你若是拒婚,拉出別人來求娶擋婚的話,比如說忠勇侯府的小姐。那麼,我屆時也會出來跟皇上求上一求的。」

  秦錚攸地睜開眼睛,「你求誰?」

  「自然是忠勇侯府的小姐!」李沐清道。

  秦錚臉色發黑,看著李沐清,「你敢!」

  「有何不敢?我一沒娶妻,二沒納妾,三比你還多了一個機會,至少我連個貼身婢女也無,你還有個貼身婢女呢。」李沐清看著秦錚,難得雋顏嚴肅,「我只有一個妹妹,也是從小被父母兄長捧在手心裡,同樣怕摔了。換做是你,你這個哥哥雖然當得不怎麼樣,但事關秦憐郡主,你也會出手。不會明明識破了別人的計謀,還裝作看不見,不為妹妹考量。」

  「你就算求娶又如何?也不過是弄得一團亂而已,也挽救不了你妹妹不被我要的名聲。」秦錚冷冽無情地道。

  「場面亂,皇上才能下得來台,也許,不顧你的意願,便強硬地下了賜婚的聖旨,你總不能反了皇上的金口玉言。這南秦京城你能橫著走,也是在皇上默許的情況下,他不默許,你便橫著走不了。」李沐清看著秦錚,戮到他的軟肋。

  「你可真是好算計!」秦錚怒意在眼眸中打滾。

  「若不想事情演變得不可收拾,你最好提前拿主意,不讓皇上許婚,就算皇上許婚,也別許到我妹妹頭上,那樣我就不必出面了。」李沐清道,「兄弟也不想弄僵,但是正如你所說,女人是不能讓的。也許我若求娶,皇上會將忠勇侯府小姐許給我也不一定。畢竟右相府沒有英親王府這麼重要,我也沒有你重要,皇上還不將我看在眼裡。」

  秦錚惱怒地瞪著他,須臾,氣怒而笑,「李沐清,你好樣的!」

  「不枉認識你這麼多年,我自然不能比你太差。」李沐清和顏悅色地丟下一句話,轉身出了房門,不多時,身影輕便地離開了落梅居。

  秦錚在他前腳出門,後腳氣怒地掀翻了桌子。

  桌案上的茶壺茶盤茶杯辟里啪啦落了一地。

  謝芳華聽著不停脆響的器具,看著掀翻的桌子和秦錚暴怒的臉,心下第一次覺得這場面實在是太讓人心情愉悅了。原來世界上最厲害的武器不是以硬碰硬,而是以軟治硬。秦錚是惡人,李沐清卻懂得治他的方法。

  果然不愧是自小相識,果然不差!

  「你那是什麼表情?」秦錚攸地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對他挑眉,學他一樣地露出無辜的神色。看戲還能是什麼表情?他昨日跑去忠勇侯府做了一番威脅,一定將她爺爺氣了個夠嗆,今日便反遭李沐清威脅被氣,活該!

  「他說他要娶忠勇侯府小姐,你沒聽到嗎?」秦錚看著她。

  謝芳華點點頭,「聽到了!」

  「聽到了你那是什麼表情?幸災樂禍?求之不得?」秦錚盯著她,氣息翻江倒海。

  謝芳華頓時笑了,對他道,「公子爺,他若是娶了忠勇侯府的小姐,您不就娶不著了嗎?那樣的話,正如您所說,可以獨寵我一人了,我難道不該高興?總比您娶回來她再死了強,娶回來她還站著個主母的位置,不娶的話,這院子裡可就沒有主母。」

  秦錚一噎。

  謝芳華站起,向中屋走去。

  秦錚猛地踢了一腳掀翻的桌子,又是一陣辟里啪啦響,他怒氣沖沖地道,「他做夢!」

  謝芳華翻了個白眼,人家是右相府的公子,與忠勇侯府結親,也算是門當戶對。不比他英親王府的門楣差多少,滿朝文武,右相為尊。怎麼就是做夢了?

  「好,你也是個好樣的!」秦錚氣極。

  謝芳華心情舒暢,回了中屋,走到床前,落下帷幔,覺得雖然響午已過,但左右沒什麼事兒,她補個午覺也沒什麼。

  秦錚在畫堂裡逕自氣了半響,才站起身,一把挑開中屋的簾幕,看著怡然地躺在床上的謝芳華,忽然氣極而笑,「爺是對你太好了嗎?」

  謝芳華閉上眼睛不理他,對她太好?有嗎?

  秦錚大步來到床前,伸手一把將她從床上拽起來,「你給我滾起來!」

  謝芳華打掉他的手,板起臉,冷靜地道,「公子爺,欺負您的人是右相府的公子,他叫李沐清。您若是覺得氣不順,可以去找他的麻煩。您讓他順利地走了,如今回過頭來欺負我算什麼本事?」

  秦錚冷眼看著他,「你很欣賞他?」

  謝芳華不由氣笑,她是欣賞李沐清,能將秦錚氣成這幅樣子的沒幾個人,最起碼他的哥哥謝墨含做不到,燕亭只能被他氣,其餘人更沒這個高度,可能還有一個人,就是秦鈺,讓秦錚想起他也恨得牙癢癢,但是如今他去漠北了。目前能讓他暴怒至此的,也就一個李沐清吧!為什麼不佩服人家?

  「別忘了,你可是爺的人。」秦錚死死地看著她。

  「是,奴婢是您的人。」謝芳華拉長音。

  秦錚看她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怒火騰騰地燃起,看了她半響,憋著氣道,「明日你休要在家裡享福,跟著我一起去別的府邸送禮。」

  「不去!」謝芳華斷然拒絕。

  「你信不信你若不去,我有辦法治你。」秦錚惡狠狠地看著她。

  謝芳華揚了揚脖子,覺得不能太過惹惱秦錚,對她的確沒什麼好處,遂軟了態度,低聲道,「您氣成這樣子管什麼用?無非是更讓李公子得意罷了。我既然是您的人,您欺負我,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不如您冷靜下來,想想辦法,怎麼讓皇上打消今年給您擇婚才是正事兒。一切的源頭不都是來自皇上嗎?若是皇上不給您選婚,右相府的李公子也就不必來威脅您,您更不必拖出忠勇侯府閨閣裡那個無辜被殃及的病秧子了。」

  秦錚對她突然軟下來的態度有片刻的不適應,但到底氣怒不知不覺地在她這一段放軟語氣的話裡給消了,連他自己都覺得這女人的話竟然有這麼大的消火作用。他怒火想發也發不出來了,沉默片刻,才僵著語氣,板著臉問,「我夠了年紀,該是擇婚了,皇上的想法哪裡是能那麼好消的?」

  「就因為難,如今才是幾家都愁,您愁,右相府愁,忠勇侯府也愁。」謝芳華看著他,沉靜地分析,「所謂無利不起早,皇上為何盯著您的婚事兒?這才是根源!您將根源給掐滅了,皇上便也就不盯著了。」

  「什麼根源?」秦錚冷哼一聲,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氣怒地道,「爺的根源就是我的身份,是英親王府的嫡出,難道你要我破門而出,不要這個身份了?怎麼可能?我娘不哭死,德慈太后也會從墳墓裡跑出來扒了我的皮!」

  謝芳華眼睛一亮,「對啊,德慈太后!」

  「你想打什麼主意?德慈太后早死了三年了。」秦錚掃了她一眼。

  謝芳華看著他道,「人是死了,但是魂不是還在嗎?」

  秦錚警惕地看著她,訓斥道,「別胡說八道!這是對德慈太后不敬!」

  謝芳華難得看到秦錚恭敬誰,就連皇上他都是表面恭敬,其實心裡不以為然,不看在眼裡的,但是提起德慈太后,他卻是面色嚴肅了,可見德慈太后對他是真的極好。她慢慢尋思對策道,「皇上如今是天,但是天也有父母親,若是你的婚事兒事關德慈太后,那麼皇上是不是要顧忌些,不獨斷專行呢?」

  秦錚冷哼一聲,「若是德慈太后活著,自然會向著我,我不想娶誰,只需要去她老人家那裡求一下,皇叔定然不給我指婚。我爹也沒意見,可是關鍵是,她三年前就死了。除夕那日又不是她的祭日,怎麼可能讓皇叔顧忌?餿主意!再換一個想法。」

  謝芳華白了他一眼,「這是你的事兒,又不是我的事兒,這個不行,你自己想主意。」

  「你是我的人,怎麼就不是你的事兒?我的事兒就是你的事兒。」秦錚霸道地道。

  謝芳華扭過頭,背過身子,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睛,不再理他。

  秦錚見她要睡去,揉揉額頭,踢了鞋子,順勢靠在她床邊的牆壁上,半躺著道,「李沐清這個混蛋,他的妹妹是妹妹,別人的妹妹就不是妹妹了?子歸兄若是知道他今日跑我這裡來說了這麼一通話,怕是會劈了他。」

  謝芳華動動眼皮,「你跑去忠勇侯府說那一番話,謝世子怎麼就沒劈了你?」

  秦錚聞言忽然樂了,「說明他中意我娶他妹妹!」

  謝芳華冷哼一聲,惡人自有惡人磨!如今這京中不止是皇帝盯著忠勇侯府,就是人人都想拿忠勇侯府小姐來做擋箭牌了!可見忠勇侯府的繁盛已經到了什麼火候了。

  前一世,忠勇侯府在她十六歲生辰時候被株連九族,距離如今還有不到一年的時間。

  謝芳華斂下心神,上一世,她死時婚事兒未定一家,說明皇帝不會讓朝中大臣勳貴府邸輕易結她這門親,給忠勇侯府再多一重屏障。

  上一世,她是真正被養得身嬌體貴,深藏閨閣,謹守閨儀,不去打聽各府公子的庚辰和行為,以及所娶誰家女兒。所以,竟是不知秦錚娶了誰,李沐清娶了誰,燕亭娶了誰,甚至四皇子秦鈺娶了誰……

  上一世,除了滅門那日,南秦京城遍佈著謝氏傾覆的那句童謠外,她竟一切記憶模糊。

  她正想著,秦錚忽地坐起身,「我去找我娘!」

  謝芳華打斷思緒,看著他。

  秦錚穿上鞋子,對她解釋,「皇后抱養了秦憐多年,怎麼也是對我娘虧欠了。她還有一個兒子在漠北受苦,她若是想板正局勢,讓他兒子回京,勢必要依靠我娘,既然早晚要被她利用,何不讓她先被我所用?」

  謝芳華無言地看著他,很想提醒他,為了斗秦浩,他已經利用皇后一次了。

  「一次怎麼夠?她的兒子是她的命根子!」秦錚丟下一句話,快步出了門。

  謝芳華看著他身影很快就出了落梅居,若說早先被李沐清送回來時他還一臉醉意,如今醉意早就沒了,也真正地被李沐清激起了脾性,知道早先的辦法行不通,又開始想辦法了。

  她心裡也微微鬆了一口氣,只要秦錚、李沐清、她爺爺、哥哥、英親王妃、皇后一起想辦法,總能有一個緩兵之計,那麼她也就不必被秦錚拖出來擋劍了。

  只要不被他拉出去擋劍,那麼,忠勇侯府小姐即便參加了宮宴,也不會太過被人矚目。也就不被皇帝盯上,只有忠勇侯府小姐的身份不被皇帝盯上,她有些事情才能做得圓滿。

  「聽音姑娘!」林七在門外輕輕喊了一聲。

  謝芳華想起早先讓林七傳遞的話,此時立即坐起身,下了床,走到門口,看著他。

  「您讓我傳給侍書的話,傳到了,又有話傳來了。」林七左右看了一眼,見無人,他用極小的聲音道,「謝世子問您,還有沒幾日就是宮宴了,您能脫身嗎?」

  「能!你再傳話回去,告訴他,宮宴當日,讓他在府中等著,我一定回去。」謝芳華也降低聲音,語氣肯定,「讓他別擔心,該給我準備的穿戴準備妥當就好了。」

  林七點點頭。

  謝芳華尋思片刻,又將李沐清對秦錚說的話對林七重複了一遍,最後道,「將這件事情也原原本本地傳過去。」

  「好勒!」林七能得喜順器重,聰明勁自然是有,跑腳傳話這種事情,一遍就能記住。

  「去吧!」謝芳華對他擺擺手。

  林七匆匆跑出了落梅居,他如今自然不能出府去,又去了大廚房找那個採買的人。

  謝芳華重新躺回床上,不多時便睡著了。

  秦錚從英親王妃處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他推開門,進了中屋,見帷幔內謝芳華睡得熟,他走到她床前看了一眼,嘟囔了一句什麼,轉身回了自己的裡屋。

  謝芳華知道他回來,睜開眼睛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又閉上眼睛睡去。

  第二日,清早起來,秦錚去練劍,謝芳華起床生火爐燒水。

  秦錚練完劍,林七從大廚房端來飯菜,他吃過飯菜,便出府去給永康侯府送年禮。

  謝芳華猜測永康侯府應該也會留他用膳。

  果不其然,午時,秦錚派人來傳話,他不回府用午膳了。

  謝芳華和林七一道用膳,林七悄聲對她稟告,「昨日將您要傳的話送去忠勇侯府了,謝世子並沒有回話,只說知道了。」

  謝芳華點點頭,想著哥哥大約對李沐清的話也是驚異的,一時間沒有對策應對。

  下響,秦錚一個人醉醺醺地回了落梅居。

  謝芳華瞅了他一眼,日日喝酒,腦子也不怕喝壞了。

  秦錚進了房間,揉揉額頭,身子懶洋洋地半躺在軟榻上,盯著謝芳華看,一言不發。

  謝芳華捧著書卷看書,並不理會他。

  秦錚看了謝芳華許久,才開口,「給我倒杯水!」

  謝芳華站起身,給他倒了一杯水,遞給他。

  秦錚接過,雙手捧著,慢慢地放在口邊喝,一杯水喝盡,他才開口,聲音有些沙啞,「燕亭說,他若是抗爭不過家裡,過了年,便向皇叔討個旨意,去漠北軍營歷練。」

  謝芳華眉梢動了動。

  「范陽盧氏不知道給了永康侯府什麼好處,非要讓自己嫡出的小侯爺娶他家的女兒。哪怕燕亭誓死抗爭,也不能讓他們吐出個不字來。」秦錚臉色昏暗地道。

  謝芳華蹙眉沉思,按理說永康侯府的地位要比范陽盧氏的地位勳貴,兒子女兒都該高娶高嫁才是,可是永康侯府卻給燕亭安排了一門這樣的親事兒,哪怕燕亭不樂意,他們也不撤銷心思,的確值得細細思量。

  「忠勇侯府那個病秧子就是一味毒藥!」秦錚又道。

  謝芳華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秦錚放下杯子,站起身,進了裡屋。

  一夜無話。

  轉日,秦錚遵照英親王妃的指示,又去了翰林大學士府送年禮,同樣留了午膳。

  這一日晚,秦錚回府後,將關了三日的聽言從兵器房放了出來。

  聽言回到落梅居,不理秦錚,拉著謝芳華的袖子委委屈屈地說著兵器房有多冷,他有多餓,夜裡的老鼠有多猖狂,枉他對她那麼好,她也不去看看他云云。

  謝芳華瞅著聽言,見他三日來的確憔悴了不少,但是眉眼精神,根本沒像是受了苦餓的模樣,不由好笑。

  秦錚看不過眼,抬腳踹了聽言一腳,怒道,「你再不聽話,給我滾回清河崔氏去!」

  聽言一個高蹦出老遠,躲開了秦錚的腳,縮了縮脖子,一臉堅定地道,「不滾回去!」

  「不滾回去就聽話!否則由不得你。」秦錚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聽言聞言頓時蔫了下來,垂下頭,小聲道,「以後你的事兒我不告訴小姑姑了還不行嗎?你別趕我,好歹我也是你表弟。」

  「你回了清河崔氏才是我表弟,在這裡你能是?」秦錚白了他一眼。

  聽言嘟了嘟嘴,須臾,嘻嘻一笑,「那我就繼續做你的小廝。」

  秦錚似乎懶得看他,進了裡屋。

  聽言又湊上前,對謝芳華悄聲道,「公子太不是人了,你猜他將我關在兵器房幹嘛?讓他隱衛營的人對我操練,我險些被他們扒了一層皮。」

  謝芳華眸光閃了閃,對他笑了笑。

  聽言對她又道,「以前,公子也讓隱衛營的人操練過我,但是我怕苦怕疼,總是嚷嚷,他不忍心,所以,我的武功總是沒有長進,劍術也沒長進。這回你來了,我又做了錯事,他才對我發狠了。」話落,得意地道,「要不咱們出去試試劍術?你看我是不是真長進了?」

  「用我跟你試試劍術嗎?」謝芳華還沒表態,秦錚忽然在裡屋陰陰地問。

  聽言聞言立即後退了一步,也不跟謝芳華顯唄了,扭頭跑了出去。

  謝芳華笑著搖搖頭,若說英親王妃是秦錚的第一根肋骨,聽言便是他的第二根肋骨。秦錚對聽言可謂是縱容至極。

  轉日,秦錚又去了監察御史府送年禮,同樣留了午膳。

  聽言在吃飯的時候和謝芳華低估,「不知道公子能娶了誰家的小姐,這五家王妃都給備了厚厚的年禮呢。」

  謝芳華自然不答他的話,對於她來說,只要不是忠勇侯府的小姐,對她都無所謂。

  五家年禮由秦錚親自送完之後,他便不再出府了,上書房臨近除夕,課業也停了。他自然也不必去上了,便歇在了府裡。

  聽言對於過年的興致頗高,拉著謝芳華佈置落梅居。

  謝芳華有多年沒在京中過年了,對於整個京城瀰漫的熱鬧氣氛有些不適應,但還是在聽言的感染下動手裁剪了窗花。秦錚則提筆寫了對聯。

  一番裝扮之下,落梅居也有了年的氣氛。

  未來幾日在整個京城各府邸忙年中不快也不慢地走過。

  這一日,來到了除夕之日。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3 11:36 AM

第五十六章除夕

除夕之日,五更時分,京城各府邸便陸續放響了新年的第一炮。

  南秦京城對於辭舊迎新很是重視,哪怕今年四皇子秦鈺被貶黜漠北,無名山被毀,皇宮裡龍顏不悅,京城好些日子都籠罩著陰雲,百姓們也敏感地覺得今年是個多事之冬。但正因為如此,這個年節不但不能肅靜,還要更加熱鬧,頗有些趕走晦氣的意思。

  所以,從皇宮到各勳貴府邸,再到京中的大家大戶,甚至百姓之家,都一派年節氣象。

  謝芳華被陸續放響的鞭炮聲吵醒,推開被子,坐起身,挑開簾幕看向窗外。只見聽言已經起床,拿了炮仗跑去落梅居門口,看樣子似乎迫不及待地要點燃,生怕落於人後。

  她聽見裡屋秦錚已經起床,在悉悉索索穿衣,便也披衣起身。

  不多時,落梅居門口響起一聲炮響。

  謝芳華穿戴妥當之後,走到窗前,打開窗子,一股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

  這時,秦錚從裡屋走出,逕自來到她身後,伸手關上了她剛打開的窗子。

  謝芳華回頭看他。

  「你身子剛剛好一點兒,便受這等涼風,是還想染上傷寒?」秦錚看了她一眼。

  謝芳華退後一步,對他道,「我現在就出府!」

  秦錚挑眉,懶洋洋地道,「急什麼!爺說話算數,說給你假就不會反悔。」

  謝芳華不再言語,拿了盆子去打水洗臉。

  秦錚看了一眼她打來的冰冷的水,問道,「葵水沒了?」

  謝芳華臉一紅,不看他,掬了一捧水往臉上抹,「沒了!」

  秦錚不再言語,逕自去梳洗收拾自己。

  聽言聽到正屋的動靜,跑到門口,推開門,往裡面瞅了一眼,嘻嘻一笑,「公子,聽音,你們起了?」

  謝芳華沒言聲。

  秦錚看了他一眼,亦沒說話。

  聽言看著二人一點兒也不像是有過年的喜慶,扁扁嘴,問道,「公子,今日聽音跟我們進宮嗎?」

  「她不去!」秦錚道。

  聽言一怔,「宮裡往年的宮宴雖然沒意思,但是鳳凰台的歌舞可是有意思得很,各府的公子小姐們匯聚一堂,屆時沒準還有論詩論藝,怕是很熱鬧,聽音,你不去多可惜啊。」

  謝芳華搖搖頭。

  「公子,我可聽說了,宮裡面的娘娘們似乎想借這個宮宴也看看聽音,皇上似乎也有這個想法,只不過他沒明示而已,您不讓聽音去的話……」聽言頓了頓,打量秦錚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您是不是怕聽音太惹眼,得了誰看重,您捨不得帶她出去啊?」

  秦錚冷哼一聲,看著聽言,「你很閒?」

  聽言立即識時務地縮了縮脖子,退出了門外,連忙道,「不閒,我要去大廚房。」話落,轉身跑出了落梅居。

  謝芳華想著皇上應該是想見見她的,畢竟秦錚將她的身份劃入了他的隱衛營,雖然遮掩了她的身份,但皇帝若是那麼好糊弄,便也就不是皇帝了。他沒明示,應該礙於她低微的婢女身份,是不會屈尊降貴,自降身份擱在明面上重視她這個婢女的。

  二人收拾妥當,聽言也端了飯菜回來。

  三人用過早膳,秦錚起身去英親王妃處,他要和英親王妃一起入宮。

  勳貴府邸的家眷和宗室皇親家眷都是要提前進宮的。

  秦錚走到門口,回頭看了謝芳華一眼,對她道,「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兒。」

  謝芳華不看他,點點頭。

  秦錚出了門。

  聽言落後一步,對謝芳華悄聲問,「聽音,你答應了公子什麼?」

  謝芳華比劃了一個貓被害死了的手勢。

  聽言頓時抽了抽嘴角,瞪了謝芳華一眼,快走幾步追上秦錚。

  二人一前一後,很快就出了落梅居。

  謝芳華在屋中獨自喝了片刻茶,才慢慢地起身,走到中屋,從衣櫃裡找出一件肅靜的衣物換上,卸去朱釵,照著婢女的樣子裝扮了一番自己,踏出了門。

  來到落梅居門口,她四下看了一眼,向大廚房走去。

  雖然沒來過大廚房,但是她早已經將英親王府的地形和各院落位置摸清了。走在路上,碰到三三兩兩的小廝婢女或打掃院落,或拿著盤盞來回穿梭,見到她走過,都無人理會。

  英親王府太大,很多小廝和婢女不熟絡認識,也是正常的。

  不多時,謝芳華便來到了大廚房。

  大廚房裡面正忙得熱火朝天,雖然今日的午膳是在宮裡吃宮宴,但是晚宴還是要回府裡吃闔府團圓飯的,所以,大廚房這一日依然要忙碌準備。

  「哪個是桂嬸子?」謝芳華站在門口輕聲問。

  「咦?你是哪個院子當差的?看著面生?」一個婢女探出頭來,訝異地問。

  謝芳華笑了笑,「我是後園子當差的人,做些修剪花草的差事兒。」

  「哦,後園子的人不常到這裡來,怪不得不識得你。」那婢女點點頭,問道,「你找桂嬸子有何事兒?」

  「勞煩姐姐給桂嬸子傳個話,就說昨日說好的,今日她出府採買,帶上我出府去看望家親。」謝芳華從袖子裡拿出二兩銀子,遞給婢女。

  婢女本來不想理會她了,但沒想到謝芳華出手如此大方,頓時眉開眼笑,「你等著,我這就去給你喊桂嬸子。」話落,轉頭進了大廚房。

  謝芳華等在門口,笑了笑,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話擱在什麼時候說,都是有道理的。

  不多時,一個有些略微發福的中年女子從大廚房裡走了出來。

  那婢女隨後跟了出來,伸手一指謝芳華,對桂嬸子道,「就是她找您。」

  桂嬸子看著謝芳華露出疑惑的眼神。

  謝芳華對她笑了笑,俯身一禮,打了個七的手勢。

  桂嬸子頓時笑了,一拍腦門,「瞧我這記性,原來是你。我這就出府,你跟我走吧!」

  謝芳華點點頭。

  那婢女疑惑地看著桂嬸子,小聲問,「嬸子,您怎麼認識後花園子的人?」

  「你嬸子我在這王府幹了多少年?認識後花園子的人有什麼稀奇?你給我回去幹活去!我回來之後,你們幾個若是還沒將雞毛褪出來,別怪我扒你們的毛。」桂嬸子訓了一句。

  那婢女連忙回了大廚房裡。

  桂嬸子拿了採買的籃子,招呼謝芳華一聲,向府外走去。

  謝芳華跟在她身後。

  桂嬸子並沒有走英親王府的前門,而是向東側的偏門走去。

  一路上,府中的下人見了桂嬸子都笑著打招呼,桂嬸子也和氣地打招呼,說說笑笑,顯然她人脈極廣,不多時,二人便來到了偏門。

  守門的人見到桂嬸子,也笑著打招呼,「桂嬸子,府裡的東西還沒採買齊嗎?怎麼都年節了,您今日還出府?」

  「哎,別提了,昨日少買了燉肉料,府中剩餘的不多了,算計一下,不夠用,只能再跑一趟了。」桂嬸子歎了口氣。

  守門的人點點頭,看向謝芳華,「這位是?」

  「是後園子當差的,家裡的老母趕著年節病了,出府去看看。」桂嬸子道。

  「可有王妃的許可?」守門的人問。

  桂嬸子搖搖頭,湊近那守門人,塞了二兩銀子,低聲道,「她家裡老母得病,若是去找王妃,這年節當口,豈不是惹了王妃晦氣?所以,就托到我了。我也是有女兒的人,這孩子孝順,免不得要勞累一番。你就通融她出去吧!」

  守門人猶豫了一下,見謝芳華低眉斂目,一臉規矩的模樣,點點頭,「都是當下人的,既然是老母病重,嬸子您做保,我就放她出去吧!不過沒請示王妃,還是要快些回來。」

  桂嬸子點點頭,「她清楚,定然不拖累你。」

  守門人打開門,放了行。

  桂嬸子和謝芳華出了偏門。

  二人走了半條街,隔離了英親王府,桂嬸子回頭對謝芳華悄聲道,「姑娘,林七托付的事兒我做到了,將你帶出來了,你有什麼事情,趕緊去辦吧!」

  謝芳華從懷中拿出一片金葉子遞給桂嬸子,「多謝桂嬸子了。」

  桂嬸子愣了一下,搖搖頭,不接她的金葉子,「前年的時候,我染了一場病,本來以為要死了,是林七從外面求了一位專治難症的大夫來治好了我。那孩子念在我們是同鄉的份上才幫我活了一條命,如今他求到我幫你出府,我怎麼也不能推脫,你的金葉子留著吧!」

  謝芳華搖搖頭,將金葉子塞進她手裡,轉身向最繁華的主街走去。

  桂嬸子拿著金葉子在手,想著真是個倔強的姑娘,不知道跟林七什麼關係,見她很快就走得沒了影,便也不再理會,轉頭向藥鋪走去。她既然說燉肉的料沒了,當然要採買回去。

  謝芳華來到繁華的主街,只見街上人流熙熙攘攘,車水馬龍,人人著新裝,分外熱鬧。

  她站在街中央感受了片刻南秦京城年節熱鬧的氛圍,便抬步走進一條最出名的花街柳陌,不多時,進了一處輝煌的門面,門面上掛著偌大的牌匾,寫著翠紅樓三個大字。

  「姑娘,您……」翠紅樓內,一個女子見進來人,迎了出來,話說了一半,看到謝芳華手心裡面的字,頓時愣住了。

  謝芳華不理她,逕自走了進去。

  那女子頓了片刻,連忙跟在了她身後。

  雖然是除夕之日,京城各府邸忙著過新年,但是翠紅樓依然有客來往,樓內管弦聲聲,鶯歌曼舞,雖然不如往常熱鬧,但也不見冷清。

  謝芳華直接進了一間房間,她進去之後,關上了門。

  那個女子本來要跟進去,不想吃了個閉門羹,只得泱泱地止住了腳步。

  等了一會兒,那女子不見裡面有動靜,也不見人出來,她試探地對裡面喊,「姑娘?」

  裡面沒有人回答。

  她又喊了兩遍,裡面依然沒人回答。

  她站在門口,正躊躇著不知道是否該不該推門進去時,一個年約四旬的風韻女子走了過來,對女子問,「怎麼回事兒?你喊什麼?」

  那女子立即回轉身,湊近風韻女子,低聲說了一句話。

  那四旬的風韻女子一怔,面露凝重之色,「你確定?沒看錯?」

  那女子搖搖頭,「沒看錯,她抬手讓我看了。」

  那風韻女子凝眉半響,叮囑道,「既然那位姑娘沒有說話,也沒有吩咐,此事就是不想透露出去,也不想我們插手,你別理會了,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

  那女子點點頭,離開了房間門口。

  那四旬的風韻女子在房間門口站了半響,也轉身離開了。

  英親王府內,秦錚到了英親王妃的住處,英親王妃看著他穿戴一新,滿意地點點頭,向他身後看了一眼,只見聽言,不見謝芳華,遂問道,「聽音呢?」

  「在院子裡。」秦錚道。

  「你不準備帶她進宮?」英親王妃一怔。

  秦錚坐在炕上,手摸著躺在炕上睡懶覺的貓,漫不經心地道,「她一個婢女,進宮去做什麼?」

  英親王妃聞言瞪了他一眼,訓斥道,「婢女?你當她是婢女了嗎?婢女比娘的排場還大?你當別人的眼睛都是瞎子呢。」

  秦錚忽然笑了,看著英親王妃,「娘,您可答應我了,進宮後別只顧著找各府的夫人聊花草,忘了我交代您的事兒。」

  「知道了!娘是愛花草,可更愛我兒子。」英親王妃沒好氣地道。

  秦錚滿意地揚了揚眉,不再言聲。

  不多時,英親王妃收拾妥當,站起身,對秦錚道,「走吧!既然要給你辦事兒,我們今日就早些進宮。」

  秦錚點點頭,跟著她出了門。

  「我幾日前跟你爹商量了你說的事兒,他倒是沒說什麼,今日還要看形勢,最重要的是皇上的態度,若是宮宴上有不如意處,你也別跟炸了毛似地急著跳出來,有些事兒不是急跳就能管用的。」英親王妃囑咐秦錚。

  秦錚「嗯」了一聲。

  二人來到門口,一個黑衣人影悄無聲息地來到了秦錚身後,對他低聲道,「主子,人跟丟了。」
  秦錚腳步猛地頓住,回頭看向黑衣人,「怎麼跟丟的?」

  「她進了翠紅樓。」黑衣人道。

  「你沒跟進去?」秦錚瞇起眼睛。

  「跟進去了,等我進去的時候,人已經走了,不知去向。」黑衣人道。

  秦錚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隱衛營裡你武功最好,如今可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自詡京城在你們的手心裡掌握著,可是到頭來,連個女人也跟不住。是不是該反省?」

  黑衣人垂下頭。

  「行了,本來也沒指望你能跟住她!去吧!」秦錚揮揮手。

  黑衣人悄無聲息地隱退了下去。

  英親王妃待黑衣人走後,看著秦錚,對他道,「聽音離開王府了?」

  「娘,少操些心,免得過早變老。」秦錚伸手扶英親王妃上車。

  英親王妃一噎,打掉他的手,笑罵了一句,逕自上了馬車。

  秦錚接過小廝牽來的馬,翻身上馬。

  一車一馬向皇宮的方向走去。

  同一時間,謝芳華翻過了忠勇侯府的高牆,進了海棠苑。

  謝墨含正焦急地等在海棠苑,見她如約回來,頓時一喜,喊了一聲,「妹妹!」

  「哥哥!」謝芳華不禁露出微笑。

  「還以為你回來免不了一番困難,沒想到這麼早。」謝墨含打量謝芳華,見她氣色不是太好,不由擔心,「幾日前你生病如今還不曾好全嗎?」

  「好了!」謝芳華搖搖頭,「你知道的,病了一場剛好,總欠兩分氣色。」

  謝墨含放寬了心,對她道,「進屋吧!你的穿戴都準備妥當了。」

  謝芳華點點頭,進了她八年沒回的閨房。

  她的房間如她八年前離開時一般,珠簾翠幕,菱花鏡,玉妝台,鳳尾香羅帳華麗典雅。牆上掛著一幅忠勇侯府全貌的畫卷,鐘鳴鼎食之家的忠勇侯府在畫卷裡分外繁盛奢華。

  她站在門口,目光落在那幅畫上,久久移不開眼睛。

  謝墨含跟在她身後進了屋,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感歎道,「這還是你四歲時畫的畫,當年哥哥一直不明白你為何畫了咱們忠勇侯府,後來八年前你離開去無名山時,我終於明白了,你是想守護住這個家。」

  謝芳華收回視線,笑了笑,沒說話。

  「秦錚可不是好糊弄的,你是怎麼從英親王府出來的?」謝墨含謹慎地問。

  「他給了我三天的假。」謝芳華如實以告。

  謝墨含頓時蹙眉,「他為何給了你三天的假?」

  謝芳華看了謝墨含一眼,平靜地道,「沒什麼,就是給了我三天的假。」

  謝墨含見她不願多說,不由提起心,「這麼說三天後你還是要回英親王府?」

  謝芳華沒說話。

  「妹妹,聽我的,如今你既然回了府,就留在府中吧!月前你被劫去英親王府,是迫不得已留在那,你是忠勇侯府的小姐,總不能一直留在那裡給秦錚做婢女。」謝墨含勸說道。

  「我自有主張,哥哥不用擔心,先過了今日的宮宴再決定也不遲。」謝芳華寬慰他。

  謝謝墨含想起今日要參加宮宴,點點頭,慎重地道,「你一直沒在京中各府邸露面,更沒進過宮,今日是第一次進宮,很多人的目光都會盯著你,男眷和女眷是分開相處的,哥哥在宮裡不能一直陪著你,你要多加小心。」謝芳華點點頭。

  謝墨含雙掌對攏擊掌三下。

  外面有兩名十四五歲容貌姣好的婢女應聲出現,恭敬地見禮,「世子!」

  「你們過來見過小姐!」謝墨含錯開身子,讓他們看清楚謝芳華。

  「奴婢侍畫,奴婢侍墨,拜見小姐!」二人報上姓名,對謝芳華見禮。

  謝芳華打量了二人一眼,只見二人靈台清明,身段輕盈,應該是身懷武功,性體穩妥。

  謝墨含溫聲解釋,「這是從你八年前離開後,我親自挑選出來的人,有八大侍婢供你回來用,不過今日你進宮,有兩個人近身侍候就可以了。她們兩個人不僅武功好,行事也機警穩妥。」

  謝芳華點點頭,早就知道哥哥想得周到,做了安排,自然不需要她自己去費力安排了。

  「你們進來侍候小姐梳洗著裝。」謝墨含對二人吩咐。

  二人齊齊應了一聲「是」,走進了屋。

  「我先去爺爺那裡,稍後你去爺爺那裡尋我。」謝墨含囑咐道。

  「好!」謝芳華頷首。

  謝墨含轉身出了海棠苑,大約因為謝芳華趕在宮宴前回府,腳步比往常輕鬆。

  謝芳華淨了面,伸手入懷,掏出一顆藥,放進了嘴裡,不多時,她的容貌漸漸變了。

  侍畫和侍墨驚奇地看著謝芳華,本來要侍候她梳洗,一時間竟然忘了反應。

  謝芳華走到菱花鏡前,靜靜地看著鏡中的自己,五官在藥物的作用下,略微調整,有的地方伸展了些,有的地方收縮了些,大約過了半盞茶的時間,才不再變化。

  雖然這一切的變化都是極其細微,但還是令人驚異。

  本來尋常得只能算得上是清秀的容貌,轉眼間,便變得令見到的人不可思議。

  蛾眉皓齒,雙瞳剪水,朝霞映雪,月貌花容。

  還是一樣的五官,卻奇異地變幻了一番容貌。

  也許,這一張容貌不是世間最美,但也是在南秦京城裡屈指可數。

  侍畫和侍墨都張大嘴巴,她們即便是從小被調教出來的侍婢,規矩嚴苛,有幾分遇事兒不變色的本事,但此時也被驚異住了。

  她們第一次知道,世間竟然有這麼厲害的藥物,能彈指間改變容貌。不是那種面具類的易容術可比擬的。面具遇水,或者遇到不可抗拒的因素,就會露出褶皺和破綻。可是這樣的改變五官的易容術卻不會受外力影響,因為根本就沒有任何外物輔助。

  謝芳華站在鏡子前看了片刻,緩緩回過身,看了二人一眼。

  二人驚醒,立即垂下頭。

  謝芳華笑了笑,「你們不用拘謹,既然哥哥訓練出你們給我,從今以後,你們就是我的人。只要將我吩咐的事情辦到,我就不會難為你們。」

  二人連忙垂首,「是,小姐!」

  「你們是否奇怪我這個易容術?」謝芳華詢問,見二人誠實地點頭,她淡淡道,「這是配合我內功專門調製的易容藥物,你們之所以看到容貌轉變,不全是藥物神奇,也有一部分是我本身內功的作用。我奇經八脈倒行逆施,才能用到這個易容術。其他人沒有內功,或者沒有我這般倒行逆施的內功,即便有了這個藥物,也是做不到這般易容的。」

  二人又驚異片刻,點點頭,暗中想著小姐原來奇經八脈與常人有別。

  「梳妝吧!弱化些我的容貌,多用些白粉。」謝芳華坐在鏡前吩咐。

     二人立即上前為她梳妝。

  侍畫給臉上上妝,侍墨給謝芳華梳頭。

  半個時辰後,打點妥當,二人收了手。

  侍畫看著謝芳華,低聲道,「小姐,您這樣的容貌,我無論如何弱化,也還是顯眼。」

  謝芳華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顰眉,片刻後,從懷中又取出一顆藥,放進了嘴裡。

  侍畫和侍墨站在一旁看著她。

  只見不多時,謝芳華本來瑩潤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紅潤一點點褪去,整個臉色不出半盞茶的時間,變得白如紙張,全無血色。

  侍畫和侍墨再次露出驚異的神色。

  謝芳華伸手摀住心口,低低咳嗽起來。

  二人驚醒,連忙去給她倒水。

  謝芳華接過水喝了一口,才止住了咳嗽,本來纖細的身段較之剛才,讓人一眼所見有了弱不禁風之態,似乎誰伸手輕輕一推,她就能倒下一般。

  「小姐,您這個藥……會不會對您有害?」侍畫忍了片刻,才大著膽子開口詢問。

  謝芳華搖搖頭,「沒事兒,爺爺和哥哥為了隱瞞我這八年來的蹤跡,對外一直說我體弱多病,但是外面人各種猜測都有,大多都以為我得了什麼怪病,才不能見人。既然如此,不如將計就計,不逼真一些,恐防被人懷疑。」

  侍畫點點頭。

  侍墨拿過一套嶄新的水粉綾羅衣裙為謝芳華穿戴,穿戴妥當之後,又拿了同顏色的水粉宮絛為她挽在臂間,又在頭上蓋了同顏色的水粉輕紗。

  謝芳華透過輕紗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孱弱得飄渺似煙,與聽音的形容天差地別,這樣走出去,絕對無人懷疑她就是秦錚身邊的那個聽音。

  「小姐,您看這樣可行?是否還需要裝飾哪裡?」侍墨輕聲詢問。

  謝芳華搖搖頭,「走吧!我們去榮福堂。」

  侍畫和侍墨一左一右扶住她,緩步走出門外。

  忠勇侯府同樣過年的氣氛濃郁,下人們都換了新衣,這樣的日子,陽光明媚,頗有些乍暖還寒的感覺,愛美的婢女都換了輕便的裙裝來回穿梭。

  下人們見到謝芳華從海棠苑出來,忙碌中都露出謹慎的神色,似乎生怕驚擾了她,很遠就紛紛見禮,即便她久病成疾,常年纏綿病榻,不出閨閣,但是無一人敢怠慢。

  謝芳華掃了四下見禮的人一眼,隔著面紗,緩慢地點了點頭。

  侍畫貼近謝芳華耳邊,低聲道,「小姐,從八年前您離開,我等八人被世子挑選來忠勇侯府培養,每逢不得不露面的日子裡,品竹便按照世子的要求裝扮成您的樣子,也是帶了面紗,以假亂真。」

  「品竹?」謝芳華偏頭看向侍畫。

  侍畫點點頭,「我們八個人,每個人精通一樣技藝,品竹形貌與您有幾分相像,且精通易容,她的易容術我們八人裡公認的好,但是如今比起您來,她的易容還是差遠了。不過她向來不曾出府,有老侯爺和世子罩著,別人也不知道內裡的乾坤,所以,這些年一直相安無事。如今她和其它五個人沒被世子喊來,等您從宮裡回來,世子會將她們六人給您過目的。你見了就知道了。」

  謝芳華點點頭。

  侍畫不再說話。

  不多時,三人來到榮福堂。

  福嬸從裡屋迎了出來,見到謝芳華,便皺起了眉頭,「哎呦,我的小姐,您怎麼穿得這樣薄?如今雖然即將打春了,看著天暖,其實還是寒的,您仔細身子。」話落,不等謝芳華說話,便對侍畫和侍墨訓斥,「你們兩個丫頭,怎麼不知道給小姐拿件披風披著?」

  侍畫和侍墨對看一眼,齊齊垂下頭道,「世子並不曾準備披風,我們也就沒給小姐披。要不然,回去取舊的?」

  「不用了!福嬸,我不冷。」謝芳華搖搖頭。

  「不冷也耐不住侵染了涼氣!」福嬸嗔了一句,對侍畫吩咐,「過新年,穿什麼舊的?前些日子,世子往英親王府送皮毛的時候,不是特意翻出了幾快火狐的皮毛嗎?據我所知,他還找人給你們小姐做了一件紅披風,就去拿那個來。」

  侍畫和侍墨齊齊搖頭,「世子並不曾給我們收著。」

  「是妹妹來了嗎?」謝墨含的聲音從裡屋傳來,接過話道,「福嬸說得對,我的確給妹妹做了火狐的披風,在我的屋子裡收著了,讓侍書去取來吧!」

  「那趕緊取來!」福嬸催促著,扶著謝芳華進屋。

  侍書從裡屋走出來,對謝芳華一禮,「小姐!」

  謝芳華點點頭。

  侍書匆匆離開榮福堂,去了芝蘭苑。

  侍畫和侍墨隨著謝芳華身後進了屋。

  忠勇侯也已經穿戴一新,正坐在八仙桌前喝著茶,謝墨含坐在老侯爺身旁,見謝芳華進屋,二人齊齊向她看來。

  忠勇侯當先眉峰擰緊,花白的鬍子翹了起來,不滿地道,「怎麼看著這般柔弱?」

  「是呢!我看著小姐好像一陣風就要刮倒的樣子,是不是前些日子傷寒還不曾好?今日若是這般進宮的話,若是磕了碰了的,怎生是好?」福嬸扶著謝芳華落座,憂心地道。

  「我剛剛見妹妹的時候,她不曾這副樣子。」謝墨含道。

  謝芳華挑開面紗,笑了笑,「我剛剛服了一味藥,若不做這般裝扮,活蹦亂跳的話,謊言便戮破了,屆時惹人懷疑。這樣才好。」

  「臉色白得跟鬼一樣。」忠勇侯看著她的臉,聞言鬆了一口氣,「不過的確該這樣。」

  「妹妹這樣的確是不惹人懷疑,但是……」謝墨含有些遲疑,頓了頓道,「今年的宮宴,不止是春年皇上和百官同樂的宮宴,也可以說,是各府邸成年女兒的相看宴,妹妹這般模樣,各府的夫人公子恐怕望而卻步。」

  「可不是嘛!小姐,您這個樣子,誰家的公子能上門來提親啊。」福嬸也急了。

  謝芳華不以為意地笑道,「你們恨不得我剛回來就將我嫁出去?」

  「那倒不是,你如今還沒回來忠勇侯府,我們兄妹聚少離多,我自然不想你這麼快就嫁出去。可是女兒家的婚事兒總歸是終身大事。今年的宮宴如此重要,若是你錯過的話,往後親事兒便是難了。」謝墨含道。

  「哥哥的婚事兒都還沒著落,我的又急什麼?」謝芳華情緒淡淡,譏諷道,「再說,我就算這副病秧子的身體,不是還有人爭著要搶嗎?」

  謝墨含聞言想起秦錚和李沐清各自的算計來,又想起一直和家裡鬧騰婚事兒的燕亭來,一時失了聲,沉默下來。

  「我聽說燕小侯爺喜歡咱們家小姐,錚二公子最近也總是來咱們府裡,是不是……」福嬸看著謝芳華,「小姐,您的婚姻大事兒您自己可不能不上心。」

  謝芳華看著福嬸,想著年紀大了,是不是就只會操心這個了。不由好笑。

  「行了,多想這些糟心的事兒做什麼?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有個解決之法,我們忠勇侯府門楣鼎盛,謝氏是比南秦先祖還尊貴的姓氏,是誰想嫁進來就嫁進來,想娶回去就娶回去的嗎?也要看看他們的斤兩!」忠勇侯冷哼一聲,對二人擺擺手。

  謝芳華微笑地應和,「爺爺說得正是!」

  忠勇侯瞅了她白無血色的臉一眼,煩悶地揮手,「將你的面紗趕緊給我蓋上,多看一眼,心都能蹦出來。」話落,又道,「丫頭,雖然事已至此,不得不從權,但是,你的終身大事總歸是大事兒,你也不可馬虎不在意,遇到你自己中意的,還是要爭一爭。俗話說,男人爭女人,但是女人也沒說不能去爭男人。依我看,秦錚那小子和李沐清那小子都不錯。至於燕亭那小子,他有那麼個家,就算了。尤其秦錚那小子,你跟他相處這麼久,又在英親王府不回來,是不是心裡有什麼想法……」

  「爺爺,我沒有嫁人的心思。無論是誰!」謝芳華打斷忠勇侯的話。

  忠勇侯一噎,頓時罵道,「混賬!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收起你的混賬心思。」

  謝芳華坐正身子,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氣,提醒道,「爺爺,不要忘了忠勇侯府潛在的危機,不要忘了忠勇侯府頭頂上隨時架著的大刀,更不要忘了我們謝氏一族的繁榮已經連上天都看不過去了。怎麼還能有心思想那些兒女情事兒?和謝氏興旺相比,和忠勇侯府興衰相比,我不過是滄海一粟。」
  忠勇侯聞言失了聲。

  謝墨含抬眼看了謝芳華一眼,唇瓣緊緊抿起。

  室內一時無人說話,分外靜寂。

  許久,忠勇侯歎息一聲,「罷了,你說得對,與這些相比,你的親事兒的確算不得什麼。忠勇侯府若是倒了,就算你有一門好親事兒,也是枉然。隨你吧!我是老了,想改變什麼,也有心無力,就看你和你哥哥了。」

  「爺爺放心!」謝墨含沉重地點點頭。

  謝芳華雲淡風輕地笑了笑,這一世,她滿身裝甲歸來,又豈能步前世後塵?

  「世子,小姐的披風取來了。」侍書在外面輕聲道。

  「拿進來!」謝墨含吩咐一句。

  侍書抱著火紅的披風走進來,看到謝芳華的臉,嚇了一跳,但他還算鎮定,將披風遞給她,同時說道,「謝氏其他幾房的人來了,都等在了門口,還和往年一樣,與老侯爺和世子一起進宮。」

  「讓他們等片刻。」忠勇侯揮手。

  侍書應了一聲,走了出去。

  「妹妹,快試試這件披風是否合適。」謝墨含轉頭對謝芳華道,「白狐、紫貂的披風難尋,但是火狐的披風更是難尋。咱們南秦所有府邸加起來,恐怕只有咱們府能拿出幾塊這樣的皮毛。還是自娘親年輕的時候便積攢了,想著攢夠了,將來給你做嫁妝,但是我想著,未來如何還是難說,不如早早就讓你穿了。那日給秦錚送毛皮時,便翻弄了出來,正好可以做一件披風的,便找人做了。」

  謝芳華記憶裡,她娘親離世之前一直收藏著火狐的皮毛,火狐比尋常狐稀少,更是難尋,普天之下,多年搜索下來,也不過幾塊而已。她前世時,一直沒能穿上,如今被哥哥提前拿出來做給她了。她摸著輕滑的皮毛,掩飾住眼中的神色,對謝墨含笑笑,「哥哥,這件披風,我若穿出去,今日必然扎眼,普天下,怕是獨一份。」

  「我妹妹當得獨一份。」謝墨含道。

  謝芳華莞爾,清淡地道,「不僅扎京中各大臣府邸家眷們的眼,也扎後宮娘娘們的眼,更扎皇帝的眼。」

  謝墨含臉上的笑意頓收,他就是知道會如此,所以,猶豫之下,早先沒拿出來。

  「還是收起來吧!」謝芳華將披風遞給福嬸。

  福嬸捨不得接手,「小姐穿著怕什麼?我們忠勇侯府本來就富貴,尤其是您,說句不托大的話,您比宮裡的公主們還要尊貴。穿一件火狐的披風也是當得。就算您不穿,我們忠勇侯府在別人的眼裡也是扎眼。所以,穿和不穿又有什麼區別?」

  「你福嬸說得是!既然做了,拿出來了,還留著做什麼?穿了吧!」忠勇侯想來是想起了謝芳華逝去的父母,站起身,擺擺手,斷然吩咐。

  福嬸聞言立即幫謝芳華披在身上,笑呵呵地道,「好東西就是要拿出來穿。小姐穿上這個,才傾國傾城。」

  謝芳華不再推拒,頓時笑了起來,「福嬸,怎麼能靠一件衣服就傾國傾城了?」

  「若不是您自己把自己折騰得這個樣子,您的容貌拿出去,南秦京城還真不見得有誰能比得上?」福嬸為謝芳華展平披風邊角,口中說道,「右相府的李如碧小姐據說天姿國色,大長公主的女兒金燕郡主據說美貌出眾,難出其右者,不過那是因為京中的百姓們沒見到您,若是見了您,這說法定然就要改一改了。」

  謝芳華攏了攏披風,笑著站起身,將面紗蓋在頭上,對忠勇侯和謝墨含道,「爺爺,哥哥,時辰不早了,我們進宮吧!」

  忠勇侯點點頭,謝墨含也站起身。

  一行人出了榮福堂。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3 11:43 AM

本帖最後由 roumoon 於 2016-12-13 11:46 AM 編輯

第五十七章進宮

今日的忠勇侯府地面無半絲塵土,門楣被清掃得極為輝耀。

  謝芳華披著火狐的披風,由侍畫和侍墨扶著出了榮福堂,下人們的視線頓時齊刷刷地向她聚來。人人都知道多年來足不出閨閣的小姐今日要去宮裡參加宮宴,一身火狐的披風,有人對她艷羨,有人為她多年來纏綿病榻身子孱弱而感到可惜。

  一片請安問好聲中,一行人來到了大門口。

  今日忠勇侯府門口車馬林立,排了長長一隊,隊伍幾乎拉伸了一條街。

  謝芳華掃了一眼,目測出大約有幾十輛馬車,暗暗歎息一聲,謝氏一脈繁盛,只參加一個宮宴就能佔據宮宴的人數三分之一,也難怪皇帝對於謝氏如鯁在喉了。

  任誰坐了這南秦江山的君主,怕是也容不下謝氏繼續坐大。

  「拜見老侯爺、世子!」等在門口或老或少的數十人見忠勇侯一行人出來,目光齊齊對走在謝墨含身後一襲火狐披風蓋著面紗的謝芳華身上定了定,片刻後,才回過神,紛紛躬身見禮。

  謝氏族人暗中無論如何不甘心忠勇侯府一直屹立不倒,但是明面上也要做到恭敬。

  忠勇侯看了眾人一眼,擺擺手,「都不必多禮。」

  眾人都直起身。

  「今年參加宮宴的人數看起來比去年要多很多,怎麼回事兒?」忠勇侯詢問。

  一位老者回頭掃了一眼身後林立的馬車,連忙回話,「回老侯爺,今年宮裡傳出消息,過了及冠和及笄的少爺小姐們都有資格參加宮宴,帝后想要大辦宮宴,以求熱鬧。您知道,咱們謝氏各房算起來,今年及冠和及笄的少爺小姐們不少,如今都來了。」

  忠勇侯恍然,點點頭,面容威嚴地道,「宮裡不同於家裡,你吩咐下去,要他們進宮後需謹慎小心,一定不要有所差池。進了宮,別得意忘形。什麼該說,什麼該做,都要多考量幾分,別惹了禍端。」

  「正是,老侯爺放心,昨日就已經都交代過了。」老者道。

  忠勇侯點點頭,「那就好。」

  「這位可是小姐?」老者看向謝芳華,試探地問。

  忠勇侯點點頭,對身後溫和地道,「華丫頭,上前來見見你的叔伯兄長們。」

  謝芳華聞言由侍畫和侍墨扶著上前兩步,淺淺地對以老者為首的眾人一禮,輕聲慢語地道,「芳華見過叔伯兄長們。」

  「使不得,侄女身子嬌貴,快免禮。」老者錯開了身子,連忙伸手虛扶了她一下。

  其餘人也都連連錯開身子,不受她的禮。

  謝芳華順勢直起身,從不曾見面的叔伯兄弟旁支族親自然是不親的,之所以他們對她不受禮,自然是因為爺爺和哥哥將她這個嬌房唯一的嫡女捧在手心裡的緣故。外面的人們也許幾乎都會淡忘忠勇侯府有一個小姐的事兒,但是謝氏的族親不會淡忘。他們最清楚她是何等的金貴,若非皇帝下旨,老侯爺才不會捨得讓她進宮去赴宴。

  「時辰不早了,走吧!」忠勇侯擺擺手,發話道。

  「正是!」老者頷首。

  謝墨含上前一步,為忠勇侯打開轎簾子,老侯爺上了轎子。他落下簾幕,回頭對謝芳華道,「妹妹,你也坐轎子吧!馬車雖然寬敞,但不若轎子穩當。」

  謝芳華點點頭。

  侍畫上前一步,挑開轎子簾子,謝芳華微微探頭,由侍墨扶著,坐了上去。

  簾幕落下,遮住謝氏族親許多窺探的眼睛。

  謝墨含回身對老者做了個請的手勢,自己上了馬車。

  兩頂轎子,一輛馬車離開忠勇侯府門口,停駐了許久的幾十輛馬車也緩緩行動了起來。

  隊伍同樣拉了長長一隊,走在街上,十分壯觀。

  謝氏大房其中一輛馬車裡,坐著一名中年女子和一名少女。正是敏夫人和她膝下剛成年的一女,叫謝茵。

  忠勇侯帶著謝芳華走出府門的時候,男眷們都在府門口等候,女眷們都在車中等候。謝茵便悄悄挑開簾幕一角,偷偷向外看。

  謝芳華一身火狐披風走出來的時候,謝茵低呼了一聲。

  敏夫人立即伸手摀住了謝茵的嘴,將她的呼聲捂了回去,看著謝茵睜大的眼睛,她低聲警告,「那是老侯爺,世子,忠勇侯府的小姐,你若是這般失禮,傳揚出去,就是沒有閨儀和教養。娘警告你無數次了,怎麼還是這般不知輕重?」

  謝茵定了定神,推開敏夫人的手,驚異地低聲道,「娘,那是謝芳華!」

  「是謝芳華!你沒看錯!忠勇侯府的小姐!」敏夫人強調。

  「她……真的去參加宮宴了?」謝茵有些不可思議,「她不是病得下不來床嗎?」

  「誰跟你說她病得下不來床?」敏夫人板起臉,「忠勇侯府的事兒,我們雖作為謝氏的族人,也是窺探不到多少,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就算她病得下不了床,皇帝一道旨意,她不還是出府進宮赴宴了?有些事情,哪裡說得準?」

  「娘,您什麼意思?她難道另有隱情?」謝茵懷疑地看著敏夫人。

  「你呀,說過你多少次了,長點兒腦子。」敏夫人點了謝茵額頭一下,低聲道,「這麼些年,娘多方打探忠勇侯府海棠苑的情況,卻是半點兒風絲透不進去,比皇宮的看守還如銅牆鐵壁。這難道不奇怪?京中誰家的小姐如她一般藏著?若是真有病,恐怕也是了不得的大病。若是沒有病,那就是了不得的大隱情。」

  謝茵唏噓一聲。

  「今日進宮,你多親近親近她。」敏夫人囑咐謝茵。

  謝茵立即搖頭,「我才不要。」

  「為何?」敏夫人蹙眉。

  「萬一她得的是傳染人的病症呢?我可聽說了,世界上就是有這樣的病,叫做麻風,是不能招風見人的,若是被她傳上,那女兒不要活了。」謝茵露出害怕的表情。

  敏夫人臉上也露出些情緒,喃喃道,「若她真得的是這個病,躲著不見人,老侯爺和世子每次提到她都唉聲歎息諱莫如深,就不奇怪了。」

  「就是,娘,您要打探她,可別從我身上打主意。」謝茵連聲道。

  敏夫人點點頭,「既然如此,你就暫且不要去招惹她,進宮之後,看看情況再說吧。」

  謝茵鬆了一口氣。

  謝氏六房其中一輛馬車裡,同樣坐著一對母女,正是明夫人和她的小女兒謝伊。

  謝伊同樣在謝芳華走出忠勇侯府大門時挑開簾幕偷偷往外看,她並沒有低呼,而是露出好奇和訝異的表情看著一身火紅披風的謝芳華。

  明夫人也趁著女兒挑開的簾幕往外看。

  直到謝芳華上了轎子,隊伍向皇宮走去,謝伊才收回視線,落下簾幕。

  明夫人也收回了視線。

  謝伊若有所思半響,才低聲對明夫人道,「娘,那個穿著火狐披風的女子就是忠勇侯府的小姐謝芳華呢。」

  「我看到了。」明夫人點頭。

  「論理說,謝氏一族,咱們六房是和忠勇侯府最近的族親。」謝伊又道。

  明夫人點點頭。

  「娘,您可知道她究竟得的是什麼病?」謝伊又問。

  明夫人搖搖頭,「不知道。」

  謝伊沉默片刻,垂下頭,有些憂心地道,「小時候,有一次老侯爺大壽,您帶我去過一次忠勇侯府。那時候我見到芳華姐姐了。」

  明夫人一怔,「你見過她?」

  謝伊點點頭,「我偷偷跑去了海棠苑,記得那日您和永康侯夫人說話,後來說找不到我的事兒嗎?問我去哪了,我說跑去後園子玩了,就是那時候,我其實是去找她了。」

  「這些年怎麼沒聽你說起過?」明夫人壓低聲音問。

  謝伊抬眼看著明夫人,「娘,那一天,我不止見了她,還見了永康侯府的小侯爺,我怕您罵我私下見了外男,沒敢跟您說。」

  明夫人更是驚異,「永康侯府的小侯爺也去了海棠苑?」

  謝伊點點頭,「他沒進海棠苑裡面,就是待在了門口。據說他和誰打架,打傷了手,似乎是英親王府的二公子。正巧被芳華姐姐碰到,當日忠勇侯府的人太多,他不敢去找永康侯夫人,怕挨罵,就央求了芳華姐姐幫他找藥止血,於是,芳華姐姐就將他帶去了海棠苑。」

  「小小年紀,她竟敢不經大人同意就往自己的院子裡帶外男?」明夫人臉色變了。

  「娘,當時芳華姐姐也是迫不得已,更何況不帶進去屋子。」謝伊低聲道,「老侯爺的壽宴,英親王府的二公子和永康侯府的小侯爺大打出手,出了血,這是血光之災,傳出去,對老侯爺是個忌諱。我當時聽見她警告永康侯府的小侯爺來著,說什麼下次再讓她見到他在忠勇侯府打架,她就幫他卸了一隻手。」

  明夫人鬆了一口氣,「也是這個理,老侯爺壽宴裡見血光是不吉利,的確不宜鬧大。」

  謝伊點點頭,「當時我偷偷跑去了海棠苑,正好碰見他也在。所以,回來就沒敢和您說此事。」
  「你這孩子,就算說了,事出有因,娘也不會怪你。」明夫人低聲詢問,「當時的芳華小姐什麼模樣?」

  「很好啊!」謝伊道。

  「有多好?」明夫人問。

  謝伊輕聲道,「那時候她氣色好,神態也好,雖然沒長開,但是比我見過的謝氏族親裡面所有的姐妹們都好看呢。」頓了頓,她垂下頭,「老侯爺大壽之後,我還想央求您帶我去玩,卻聽說忠勇侯府傳出她忽然暈倒的消息,我當時還想去探望她,被您阻止了。」

  明夫人點點頭,「當年雖然沒帶你去忠勇侯府看她,但是我去了,沒見到芳華小姐本人,但是忠勇侯府一片冷峭,老侯爺因為芳華小姐突然發病,也憂急病倒了,謝世子同樣帶著病打理著府中的大小事情,我當時就覺得,忠勇侯府實在不容易。」

  謝伊看著明夫人,聽她繼續說。

  「我回到六房後,和你祖母商量,咱們是否搬回去,多年來,忠勇侯府念著親兄弟,對六房頗為照顧,如今有難了,我們也不該袖手旁觀。而你祖母卻說,既然搬出來了,就不必回去了。多去忠勇侯府照應些也就罷了。」明夫人繼續道,「後來我隔三差五就跑過去一趟,大約有半年,老侯爺的病好了,我便也就不常去了。」

  「娘去了那麼多次,一次也沒見到芳華姐姐嗎?」謝伊問。

  「沒有。」明夫人搖頭,「每次問到病情,老侯爺和世子都對芳華小姐的病諱莫如深,可見是個不能打聽的病,我便也不問了。有些事情,知道得多了,沒有好處。」

  謝伊沉默下來。

  「忠勇侯府到底還能支撐多久,誰也不知道,我們謝氏一脈到底太繁盛了。」明夫人歎息一聲,囑咐謝伊,「今日進宮,你跟在娘身邊,若是實在不能跟著我的時候,你便去跟著芳華小姐,千萬不要出絲毫差錯。知道嗎?」

  謝伊點點頭。

  謝氏的隊伍浩浩湯湯,半個時辰後,來到皇宮牆外。

  忠勇侯下了轎子,有小太監守在宮門口,立即上前來傳達皇上的旨意,「老侯爺,皇上早就等著您進宮了,要您進宮之後,帶著謝氏的男眷們去靈雀台,皇上在那裡。宮宴要午時開始,您先帶著人去那裡歇著。」

  「好,我這就去。」忠勇侯點頭,對謝墨含吩咐,「你先送你妹妹去皇后那裡拜見皇后。之後再去靈雀台。」

  「老侯爺,不用勞煩謝世子帶芳華小姐前去尋皇后娘娘,皇上吩咐了,芳華小姐進了宮,先和您一起去靈雀台,皇上要見見芳華小姐,回頭是否去拜見皇后娘娘,再做安排。」那小太監打量了下了轎子的謝芳華一眼,對於她弱不禁風的模樣暗暗唏噓一聲,連忙躬身道。

  忠勇侯愣了一下,「既然如此,華丫頭,你就與我一起去靈雀台吧。」

  謝芳華點點頭,她長這麼大,從沒在京中露面,更沒進過宮,皇上今年既然下旨要她參加宮宴,要見她也不奇怪。

  謝墨含面色神情凜了凜,對謝芳華低聲囑咐,「今日小心一些。」

  謝芳華點點頭。

  小太監連忙頭前引路,忠勇侯帶著一行男眷前往靈雀台。

  敏夫人下了車,和謝氏旁支各房夫人聚首,若是忠勇侯府有夫人在的話,自然一切聽忠勇侯府的吩咐,但是忠勇侯府除了個小姐謝芳華,多年沒有女主人,謝氏大房的敏夫人便成了女眷之首,眾人都依次聽她安排。

  「我們進宮吧!先去皇后的鳳鸞宮拜見皇后。」敏夫人對重女眷道。

  眾女眷都齊齊點頭,一行人進了宮。

  皇宮金碧輝煌,亭台樓閣,雕樑畫棟,房簷廊角都雕刻著飛龍,四周邊沿都雕刻著祥雲瑞獸。處處彰顯著帝王所居宮殿的尊貴。

  宮女們穿著鮮艷的宮裝衣裙,太監們穿戴也是嶄新的太監服,或端著茶點水果穿梭,或引著官眷來往。路面兩旁瓊枝玉樹上都掛了吉祥如意的燈籠,新年的氛圍與京中各府邸和百姓之家的年節氛圍一樣濃郁。

  敏夫人為首的謝氏各房夫人小姐不多時便來到了後宮之首的鳳鸞宮。

  敏夫人在宮門口停住腳步,謙遜地對守門的宮人遞話,「妾身是謝氏大房的敏夫人,帶著一眾姐妹侄女們來拜見皇后,請容通秉一聲。」

  守門的人看了謝氏一群女子一眼,點點頭,進了宮內。

  敏夫人和眾人無聲無息地站在鳳鸞宮外等候。

  不多時,那人回來,身後跟了一名衣著華麗的宮婢,那宮婢來到門口,看了敏夫人和眾人一眼,笑著一禮,「各位夫人小姐好,奴婢是皇后娘娘跟前侍候的女官如意。娘娘知道各位夫人小姐來了,讓我問問,芳華小姐可是也進宮了?」

  人人都知道皇后娘娘跟前有個最得寵信的女官叫做如意,此時見她親自迎了出來,頓時都心神一凜,謹慎了些,不敢輕視。

  敏夫人連忙回話,「芳華小姐進宮了,但是不曾與我等一起,皇上另有旨意,芳華小姐隨老侯爺一起去靈雀台了。」

  如意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笑看著眾人道,「鳳鸞宮裡目前除了娘娘和英親王妃外,還有幾位皇子在,娘娘說,謝氏的夫人和小姐們現在進去她宮裡有些不方便,不若夫人們先帶著小姐去御花園轉轉,時辰還早,稍後她有空閒了,再去御花園與各位夫人們坐坐。」

  敏夫人聞言頓時意會,立即道,「既然有皇子們在,我們此時進去拜見,的確不方便。皇后娘娘所言極是。多謝如意姑姑親自來傳話。」

  「夫人小姐們請吧!御花園該如何走,想必不需要引路。」如意笑意和氣。

  「不需要。」敏夫人連連搖頭。

  如意轉身走回了宮內。

  敏夫人對眾位夫人小姐揮揮手帕,一行人跟著她向御花園走去。

  走了一段路,謝茵忽然嘀咕,「皇后娘娘明顯就沒將我們這些人放在眼裡,那個如意先是詢問了謝芳華,聽我們說她不在,她才說明皇后沒空見我們。」

  「你找死是不是?敢編排皇后娘娘的不是?趕緊給我閉嘴。」敏夫人怒斥了一句。

  謝茵有些不服氣地住了嘴。

  眾位夫人沒見到皇后,雖然心裡都有些不快,但聽到謝茵的話,也還是齊齊大驚。

  明夫人此時輕聲道,「茵姐兒也別不服氣,這裡是皇宮,不是什麼話都能夠亂說的。我們謝氏一脈,各府小姐裡面,唯一能稱得上是真正的謝小姐的,獨獨忠勇侯府小姐謝芳華。她比我們所有人多受到皇上和皇后的禮遇是應該的,畢竟身份擺在那裡。」

  謝茵看了明夫人一眼,咬了咬唇瓣,小聲道,「六嬸,我們也姓謝,怎麼就她能稱得上是真正的謝小姐?我們難道就不是了?外面的人也喊我們謝小姐的。」

  「此謝非彼謝!你們就算進宮見到了皇上和皇后,各府小姐太多,恐怕也記不住你們的名字。而芳華小姐就不同,她就算從不在京中露面過,幾乎被人遺忘,但只要提起來,所有人都會知道忠勇侯府的芳華小姐。這就是區別。」

  謝茵住了口,不再說話。

  敏夫人看了明夫人一眼,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但沒說什麼。

  一行人沉默地向御花園走去。

  不多時,來到御花園。

  只見御花園被裝飾得極其漂亮,各種冬日裡開的花都爭相竟開。南天竹、一品紅、玉蘭、臘梅、山茶、杜鵑、水仙、鳳梨、天堂鳥、滴水觀音等,應接不暇。

  水榭亭台內,三五一群,七八一夥,有早到的夫人們聚在一起聊天,有小姐們聚在一起論詩品文。人人衣著新鮮,分外熱鬧。

  謝茵看到此情此景,心底的鬱悶頓時一掃而空,驚喜地望著一處道,「娘,我看到大長公主府的金燕郡主了,我要去找她玩。」

  「你呀,真是不穩重。」敏夫人嗔了她一眼,見大長公主府的兩位小姐和幾位別府的小姐坐在一處,都是身份貴裔的嫡女,她點點頭,「去吧!但是你別自己一個人去,帶上你的姐妹們一起過去,相互也有個照應。」

  「娘,金燕郡主不喜歡人太多。」謝茵立即不滿地看著敏夫人。

  敏夫人皺眉。

  謝伊笑著道,「大伯母,您就讓茵姐姐自己去吧,我和姐妹們一起去別處玩,御花園這麼大,不一定非要擠在一起。」

  「就是!」謝茵道。

  敏夫人擺擺手,「既然如此,你就去吧!不要亂說話,惹麻煩。」

  謝茵連忙點頭,歡快地向金燕郡主等人待的亭子跑去。

  「這個孩子,不知道性情隨了誰,她上面的三個哥哥一個姐姐都行止穩重,只有她讓人操心。」敏夫人見謝茵跑遠,歎息一聲。

  「茵姐兒是真性情,大嫂慢慢調教吧!」明夫人笑著道。

  「還是你家伊姐兒乖巧。」敏夫人誇讚謝伊。

  謝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意。

  明夫人謙遜了一句,一眾夫人進了御花園。

  敏夫人掃視了一圈,她交好的貴裔圈子的夫人們都沒在,便只能與眾位夫人一起尋了一處無人的涼亭坐下來等候。

  剛落座不久,一名宮女來到明夫人跟前,對她恭敬地道,「明夫人,太妃娘娘知道您進宮了,派奴婢來請您和伊小姐。」

  明夫人立即站起身,笑道,「我剛進宮,本來打算先拜見了皇后娘娘再去太妃宮裡拜見。只是皇后娘娘處有皇子們在,我怕太妃宮裡也人多,便沒過去,不想勞動太妃掛念來請。這就隨你過去。」

  那宮女笑了笑,頭前引路。

  明夫人帶著謝伊跟在她身後,不多時,離開了御花園。

  敏夫人臉色有些難看,六房的老太太和宮裡的林太妃是手帕交,多年不來往,這一二年才漸漸來往起來。明夫人是六老太太的兒媳,自然得林太妃多幾分看重,甩開她們,將她和她女兒招進太妃宮,她除了心理不爽快,也只能幹看著。

  其她夫人對看一眼,無人說話。

  過了一會兒,又有一波夫人小姐們來到了御花園。

  敏夫人眼睛一亮,立即站了起來,對來人招呼,「侯夫人,這邊坐吧!」

  來的人正是永康侯夫人,帶著她的女兒燕嵐,還有庶出的幾位小姐。她精神有些不濟,眉眼籠罩著絲青影,用了粉遮掩,但是隱約還能看得出幾分疲累,見敏夫人招呼,她走上前來,笑道,「你們來得可真早。」

  「只比你們早了一步。」敏夫人看著她,試探地問,「聽說你病了,可好些了?」

  永康侯夫人聞言歎了口氣,「這病怕是好不了。」

  敏夫人一愣,「這話從何說起?」

  永康侯夫人看了一眼四周的人,抿了抿唇,「你我有些日子不見了,借一步說話吧。」

  「也好!」敏夫人上前拉住永康侯夫人的手,攜著她走向別處。

  不多時,二人便拐進了一處無人的涼亭。

  謝氏的其他各房夫人和永康侯府的燕氏一脈各房夫人都知道二人交好,對二人就這樣扔下她們也不奇怪,都不甚在意,互相尋了彼此投脾性的人坐在一起,聊起閒話來。

  這一處涼亭比早先熱鬧許多。

  另一邊,敏夫人和永康侯夫人對坐在涼亭裡,敏夫人迫不及待地問起因由。

  永康侯夫人斟酌了片刻,對上敏夫人關心的眼神,才緩緩開口,「我家的亭兒,你知道,我和我家侯爺,還有婆母,都想他娶范陽盧氏的女兒,也就是左相的侄女,可是他偏偏不想娶。」

  敏夫人顯然也早已經聽聞了這件事兒,頓時笑了,「原來你是為著這件事兒把自己折騰病了,小侯爺成年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了,沒看上左相的侄女,不想娶也情有可原。憑借永康侯府的地位,小侯爺不想娶,又有何難?再選一門親事兒就是了。」

  永康侯夫人歎息一聲,搖搖頭,「說得輕巧,再選一門親事兒談何容易?」

  「怎麼就不容易了?這京中的閨閣小姐,還不是任小侯爺挑選嗎?范陽盧氏雖然也是望族,但說起來,也不一定有我們謝氏旁支尊貴。」敏夫人不以為然。

  永康侯夫人看了她一眼,揉了揉眉頭,低聲道,「你不懂,這門婚事兒不能不結。」

  敏夫人不明白地看著永康侯夫人,「為何?難道小侯爺非范陽盧氏的女兒不可?」

  「是啊,多年前,我們永康侯府欠了范陽盧氏一筆債,非得娶他家門第的女兒不可。」永康侯夫人無奈地道,「只是亭兒不知,其實他的婚事兒從他出生後就定下來了。只不過一直瞞著而已。只等他及冠我們府就去范陽盧氏提親,可是不成想,他死活不同意。」

  敏夫人更是不明白了,疑惑道,「小侯爺可是永康侯府唯一的嫡子,將來是要承襲爵位的,永康侯府早晚是他的。你們府到底欠了什麼樣的債讓你們非要拿小侯爺的婚事兒來做賠?」

  永康侯夫人閉了閉眼睛,緘口不言。

  「不能說?」敏夫人悄聲問。

  永康侯夫人點點頭,沉重地道,「不能說。」

  敏夫人住了口,不再問,拍拍她的手,寬慰道,「既然如此,看來只能從小侯爺這下手讓他答應這門婚事兒了。你別急,慢慢想辦法,就是石頭時間長了也會給軟化了。」

  永康侯夫人有些洩氣,「都快將近一年了,我、侯爺、老夫人輪番對他說和,可是他死活不吐口,還說什麼只要再逼他,他就去死。我們府只有這一個嫡子啊,他可是我的希望,他若是死了,我還上哪裡去找兒子去?」

  敏夫人頓時驚異,「竟然一年都不同意,小侯爺為何不同意?」

  永康侯夫人四下看了一眼,忽然惱恨地道,「他心裡有人了。」

  敏夫人睜大眼睛,須臾,又慢慢收回,笑著道,「南秦國風雖然偏嚴苛,但是各府邸的公子小姐們也不是見不著面,尤其是大長公主喜愛品詩會,每一年都舉辦一次,邀請公子小姐們論詩,開始風氣還嚴謹,最近幾年幾乎成了相看會了。小侯爺年少風流,有看重的小姐也不奇怪。他有了婚約,若是門第高就不好辦了,若是門第不如永康侯府,他大婚後再取回來做個貴妾也就是了。」

  「若是品詩會識得的小姐也就罷了,你可知道他看重的人是誰?」永康侯夫人擰眉。

  「誰啊?難道是公主?」敏夫人猜測。

  「是忠勇侯府的小姐謝芳華!」永康侯夫人幾乎磨牙一般地吐出這一句話。

  敏夫人睜大眼睛,一時間驚詫莫名,似乎化成了雕塑。

  永康侯夫人看了敏夫人一眼,諷笑道,「你想不到吧?當時我聽他親口說出來謝芳華名字的時候,我也沒想到。我一直想不明白,他怎麼會喜歡上那個足不出戶長年纏綿病榻的病秧子?」

  敏夫人好半響才回過神,「為何……為何是她?你如今可弄明白了原因?」

  永康侯夫人含恨道,「九年前,忠勇侯壽宴,他見過謝芳華,自此一見難忘,便擱在心坎上了。簡直就是冤孽!」

  敏夫人呆了片刻,「九年前……很久遠了。小侯爺可真長情。」

  永康侯夫人冷笑一聲,「長情?燕氏一脈就從來沒出現個長情的主,他祖父是,父親是,他能長情?恐怕是被迷惑了。想了九年,那時候他還是個孩子,簡直是笑話。」

  敏夫人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心中捲起驚濤駭浪,怎麼也想不到竟然與謝芳華有關。

  「你說?他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謝芳華?這滿京城誰不知道,她都快病得要死了,就是一直用好藥吊著才能不死,指不定哪日就沒命了。」永康侯夫人有些激動。

  敏夫人頓時警醒地看了一眼四周,拍了拍永康侯夫人的肩膀,低聲提醒,「小聲些,這話可不能傳出去,若是傳到忠勇侯的耳朵裡,你我都難做。這滿京城人誰不知道他和世子將謝芳華放在心坎裡疼的。」

  永康侯夫人氣憤道,「我們永康侯府未必就怕了忠勇侯府。」

  雖然如此說,聲音到底小了下來。

  敏夫人抿了抿嘴角,沒接她的話,這南秦京城甚至天下百姓,誰人不清楚永康侯府不及忠勇侯府?無論是論家族發跡,還是財勢地位,都差很多。

  永康侯夫人不見敏夫人答話,腦子也冷靜下來,激動氣憤的情緒壓回心底,對她道,「你我交好多年,這些話我也就敢跟你一個人說,事關我兒子,你可千萬別給我透露出去。」

  「你放心吧!我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就算我算計別人,也不會算計你。我的目標是謝氏內宅和我兒子的前途。」敏夫人搖搖頭,保證道。

  永康侯夫人意會地頷首,「不錯,你的目標一直是謝氏內宅,還有你兒子的前途。」

  敏夫人點點頭,「所以,你儘管放心。」

  永康侯夫人目光看向靈雀台方向,無奈地道,「我聽說謝芳華被皇上叫去靈雀台了?」

  敏夫人「嗯」了一聲。

  「燕亭隨我進宮後,聽說她去了靈雀台,我擋也擋不住,他就衝去了靈雀台。」永康侯夫人臉色難看,「沒有皇上旨意,女眷們不能進入靈雀台,我真恨不得立馬見到她,到底要看看忠勇侯府傳說中的病秧子小姐什麼樣?竟然將我兒子迷得神魂顛倒六親不認了。」

  「今日她既然來參加宮宴,你早晚會見到的。」敏夫人想起謝芳華一身火狐披風,孱弱得似乎一陣風就吹倒的身段,歎了口氣,「我今日倒是見到她了,與傳言無二,但是到底沒見到面相,也不好說,宮宴時,她總不能一直帶著面紗,屆時你自己看吧!」

  永康侯夫人點點頭。

  「小侯爺的事情慢慢來,總會有轉機,你可千萬不要逼急了他,失了兒子就不划算了。」敏夫人勸慰道。

  「我知道。」永康侯夫人扶住額頭。

  敏夫人見她心情不好,想讓她開心些,遂拋開此話,談起了最近幾日京城中發生的趣事兒。果然永康侯夫人面色漸漸鬆緩了些,也露出些許笑意。

  「看,盧雪瑩來了呢!」遠處涼亭有誰喊了一聲。

  敏夫人和永康侯夫人說話被打斷,齊齊向御花園入口看去。果然見盧雪瑩走進了御花園,她自己一個人走來,腳步匆匆,剛到御花園,便四處張望,似乎在找什麼人。

  「雪瑩,這裡!」燕嵐從一眾小姐中站起身,對盧雪瑩招手。

  盧雪瑩看了燕嵐一眼,掃過她身邊圍著的人,沒立即過去,而是將四周或坐或站的所有人都打量了一遍,才慢慢地走向燕嵐。

  「喂,多日不見,你怎麼瘦成了這副樣子?」燕嵐看著她,見她不說話,臉色有些難看,她奇怪地問,「你剛剛在找誰?」

  「聽說謝芳華已經進宮了?」盧雪瑩問。

  燕嵐愣了一下,點點頭,「是啊,你要找她做什麼?」

  「她如今在哪裡?」盧雪瑩不答反問。

  燕嵐呆了呆,看向靈雀台方向,小聲道,「聽說她剛進宮便被皇上宣去靈雀台了。」

  「那我去靈雀台外等著她。」盧雪瑩丟下一句話,轉身向外走去。

  燕嵐驚了一下,立即快走兩步追上她,不解地問,「你怎麼想起要找她了?臉色這麼不好?難道她哪裡惹到你了?」

  「你猜對了,她就是惹到我了。」盧雪瑩冷冷地道。

  燕嵐更是訝異,謝芳華多年纏綿病榻,足不出閨閣,據說連忠勇侯府的下人一年到頭都很少看到她的影子,更別說外府的人了?這麼些年她跟盧雪瑩交好,她的性子藏不住心思,誰惹了她,一定要報復回來,還沒聽說過謝芳華惹了她,立即追著她問,「怎麼回事兒?你跟我說說!」

  盧雪瑩不說話,只顧著往靈雀台的方向走。

  「到底是怎麼了?我們倆認識不是一天兩天了,連喜歡錚哥哥我們兩個都可以讓對方知道,難道對於謝芳華還有什麼不能明說的嗎?」燕嵐急了。

  盧雪瑩腳步猛地頓住,「有什麼不能明說的?秦錚喜歡的人是謝芳華!」

  燕嵐聞言徹底驚了,整個人頓在原地,一動不動,滿眼滿臉的不敢置信。

  秦錚喜歡的人是謝芳華?

  他喜歡謝芳華?

  怎麼可能?

  燕嵐腦中迅速地消化著信息,這樣想著,便不由得問了出來,「怎麼可能?錚哥哥從來沒有見過謝芳華?他怎麼會喜歡她?別開玩笑了!」

  「開玩笑?我也想他是在開玩笑!」盧雪瑩聲音似乎從牙縫裡擠出。

  「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兒?你在哪裡聽到的消息?是錚哥哥親口說的?還是誰說的?」燕嵐有些激動地抓住盧雪瑩的肩膀,她是無論如何也不相信秦錚喜歡謝芳華,別說在她看來,就是在南秦所有人看來,他們都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

  一個是英親王府的錚二公子,一個是忠勇侯府的小姐。

  一個是橫著走的螃蟹,一個是足不出戶的病秧子。

  就算門第相當,也不會有任何交集。

  「不是他親口說的,但是跟他親口說的也沒區別。」盧雪瑩陰沉沉地道,「他要娶謝芳華為妻,這還不足以說明他喜歡的人是謝芳華嗎?你當秦錚是什麼女人都會娶進門的嗎?」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3 11:54 AM

第五十八章求娶

燕嵐頓時呆怔在原地,秦錚要娶謝芳華為妻?

  盧雪瑩看了燕嵐一眼,伸手推開她,向靈雀台方向走去。

  燕嵐回過神來,盧雪瑩已經走遠,她立即提著裙擺快跑著追上她,一把將她的胳膊拽住,惱怒道,「盧雪瑩,你聽誰說錚哥哥要娶謝芳華?怎麼可能?」

  「你別管我聽誰說的,我就是知道了。而且就在今日宮宴,他想向皇上請旨賜婚。」盧雪瑩臉色發寒,「他娶謝芳華有什麼不可能?謝芳華除了是個病秧子外,她還是鐘鳴鼎食之家謝氏忠勇侯府的小姐。論身份,南秦京城裡面的所有女人,誰能比她尊貴?公主也要靠後站。」

  燕嵐臉色也跟著難看起來,低叱道,「我可聽我娘說了,英親王府、永康侯府的男人,誰都不能娶了謝芳華,皇上是不會同意的。」

  盧雪瑩頓住腳步,看著燕嵐,「關你永康侯府什麼事兒?難道你家男人也想娶她?」

  燕嵐恨恨地低聲道,「我哥哥喜歡她。」

  盧雪瑩難看的臉色頓時僵住,「你哥哥?燕亭?他也……喜歡她?」

  「我還能跟你說假話不成?」燕嵐怒道,「你一心撲在錚哥哥身上,這南秦京城裡誰家誰院的事情不知道也就罷了,怎麼連你自己家的事情也不知道?我家裡給我哥哥尋了范陽盧氏一門親,就是你的族親堂妹,左相大人的侄女。我哥哥死活不同意,鬧騰了一年。我們都不明白原因,最近我娘才從他口中套出話來,原來他喜歡的人是謝芳華,非她不娶。」

  盧雪瑩聞言露出驚異的神色。

  「連這個事情我都跟你說了,這回你該告訴我是誰告訴你錚哥哥要娶謝芳華的消息了吧?」燕嵐趁機做條件替換。

  盧雪瑩抿了抿唇,「我答應她不說出去的。」

  燕嵐皺眉,「和我還不能說?你答應了誰?你若是不說,我以後不當你是姐妹了,你再有什麼事情,也別找我,我有什麼話,也不和你說了。」

  盧雪瑩躊躇片刻,猛地一腳跺,掃了一眼四下無人,在燕嵐耳邊低語道,「是李如碧。」

  燕嵐睜大眼睛,「是她?」

  「你沒聽錯,就是她。」盧雪瑩道。

  「為什麼?她怎麼會和你說這個?」燕嵐不解。

  「我今日進宮前去了一趟脂粉鋪子,正巧遇到她也去拿早就定下的水粉,她氣色極其不好,我多問了一句,不想這一問,從她口中問出了些事情。」盧雪瑩咬著牙關,「幾日前,皇上召見右相,詢問了她的婚事兒,似乎有意將她許配給秦錚。後來,秦錚去右相府送年禮,右相試探了秦錚,秦錚卻給推脫了去。後來她去給右相送燕窩,在右相的書房門口,隱隱聽到右相和李公子在談論秦錚,她聽到了秦錚對她無心,要娶忠勇侯府小姐的事兒。據說若是皇上在宮宴上指婚,秦錚一準會據婚,那麼她以後還如何再許親?右相府為此事也犯了難。」

  「所以,這消息可靠了?」燕嵐提著心看著盧雪瑩。

  盧雪瑩點點頭。

  燕嵐臉色暗下來,「真是讓人不明白,謝芳華一個病秧子,纏綿病榻足不出戶多年,他怎麼會想娶她?」

  盧雪瑩臉色也昏沉低暗,「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李如碧容貌才藝在南秦京城具是拔尖的,若說秦錚看不上我,也不喜歡你,你我癡心枉然,比不過李如碧,也就罷了。可是為什麼是謝芳華?她除了家世,有哪點讓他看上了?憑什麼?英親王府門第尊貴,有必要和忠勇侯府再結親嗎?」

  「你說得對,走,我們一起去靈雀台門口等她,到底看看她什麼模樣。」燕嵐道。

  盧雪瑩點點頭,「不錯!」

  二人一起相攜著向靈雀台而去。

  謝芳華跟隨著忠勇侯和謝墨含一行人去了靈雀台,她知道她進宮勢必會惹人注目,但是卻不成想她前腳踏進宮門,緊接著便惹起了幾度波瀾洶湧,多少人恨不得立即見到她。

  小太監領著,一路暢通無阻,不多時,便來到了靈雀台。

  靈雀台和鳳凰台是南秦皇宮兩大特別之處,一個居於御花園南角,一個居於御花園北角,南北對望。靈雀台用於皇帝召見外臣,鳳凰台是皇后每逢年節喜慶之日接見外婦之處。

  今日的靈雀台上,除了一身龍袍的皇帝,還早到了英親王和忠勇侯、左右相、翰林大學士、監察御史幾人。冬日裡,皇帝和幾人圍爐而坐品茶,顯得帝王分外可親,平易近人。

  小太監快跑幾步上前稟告,小心翼翼,「秉皇上,忠勇侯、謝世子、芳華小姐到了。」

  「哦?快快請來!」皇帝放下茶盞。

  小太監錯開身子,對後面喊,「皇上有請老侯爺、謝世子、芳華小姐!」

  忠勇侯面色不動,謝墨含偏頭看了謝芳華一眼,見她面紗下臉色隱隱約約的清涼,他怔了一下,腳步慢半拍,和她並排在一起,低低喊了一聲,「妹妹!」

  雖然距離靈雀台還有些距離,但是謝芳華一眼之下便將高台上幾個人面容神態過目了一遍,尤其是一身明黃龍袍的皇帝,中年模樣,雖然器宇不凡,尊貴得惹眼,但是面帶笑容和藹的神情卻也是同樣醒目,她收回視線,輕聲道,「哥哥別擔心,我沒有什麼可怕的。」

  謝墨含點點頭,微微送了一口氣,是啊,她的妹妹是藏在深閨久病不出府的小姐,就算八年的時間她在無名山,但是被他和爺爺很好的遮掩了,以前八年都過去了,如今妹妹回來了,還是忠勇侯府的小姐,無名山雖然被她毀了,但是誰又能查出與她有關?的確沒什麼可怕的。是他緊張了。

  「老臣拜見皇上!」忠勇侯躬身見禮,憑他的身份,是免跪禮的。

  「謝墨含、謝芳華,拜見皇上!」謝墨含和謝芳華在忠勇侯身後穩穩跪下身。

  「老侯爺快請起,今日過年,不在乎這些禮。」皇帝親自站起身,走離座椅,虛扶忠勇侯一把。
  英親王、永康侯、左右相、翰林大學士、監察御史等人見皇帝親自離座相扶,眉頭都齊齊動了動,他們任何人,哪怕是英親王受皇帝器重尊重,但也從不曾享受忠勇侯這般禮遇。

  忠勇侯順勢直起身,「多謝皇上愛重老臣,老臣老了,這年節的熱鬧勁兒,還真讓老臣受不住,今日能進宮來,也是不放心我家的這個小子和丫頭,怕他們惹事兒。」

  「孩子們進宮,就如在自己家裡一樣,老侯爺不必擔心。有朕在,誰還能欺負了忠勇侯府的世子和小姐不成?」皇帝哈哈大笑,看向謝墨含和謝芳華,「免禮吧!」

  謝墨含站起身。

  謝芳華由侍畫和侍墨扶著緩緩起身。

  「謝世子自然不用說了,朕是看著他從小長大的,除了身體差些,聰明好學,比朕的皇子們還有出息。老侯爺能有這樣的子孫,朕心也甚是安慰啊。」皇帝笑道。

  「這小子哪裡能比得上皇子們,再聰明好學,沒有一副好身子骨,也是枉然。」忠勇侯歎息一聲。

  「老侯爺多慮了,朕看謝世子如今的氣色不錯,比前幾年的時候可是強多了,慢慢來,身子骨總會大好的。」皇帝拍拍忠勇侯肩膀,話落,看著謝芳華又道,「芳華丫頭,昔日,你父親謝英在世時,朕和他脾氣相投,稱兄道弟,朕比他年長兩歲,你喊朕一聲伯伯也是當的。這裡沒有外人,你打開面紗,讓朕看看你,據說皇后和英親王妃都見過你小時候的樣子,長得像你娘,朕一直沒見過你。」

  「芳華久病之身,樣貌醜陋,故而戴著面紗來見皇上,扯掉面紗與芳華是無礙,但是怕因此驚擾皇上和幾位大人,就是芳華的過錯了。」謝芳華垂著頭,聲音低低的道。

  皇帝一怔,盯著她面紗下隱約模糊的臉龐看了一眼,須臾,揮揮手,「朕不怕。」話落,又看向身後英親王等人,「你們幾人可怕?」

  「芳華小姐多慮了,我幾人不是三歲小兒,還怕被你的樣貌嚇到?」左相出口道。

  謝芳華似乎猶豫了一下,伸手輕輕扯掉了面紗。

  一張蒼白得沒有半點兒血色的臉展現在幾人面前,陽光打下來,白日裡像鬼一般。

  皇帝身子驀地震了震。

  英親王低呼一聲,腳步不由得上前了一步,又猛地頓住。

  左相、右相、翰林大學士、監察御史也是齊齊露出驚異的神色,好在半生歷經風雨,才沒失態。
  靈雀台一瞬間靜寂無聲。

  「芳華丫頭,你還是帶上面紗吧!」忠勇侯撇開頭,有些隱忍的痛苦吩咐道。

   謝芳華點點頭,抬手將面紗往回蓋。

  皇帝回過神,擺擺手,阻止道,「不必戴著它了,摘掉吧!」

  謝芳華手一頓,不解地看著皇帝。

  皇帝已經收起了面上的所有情緒,溫和地對她道,「你的臉長久不見日光,太過蒼白了些,也不是見不得人?做什麼要一直戴著面紗度日?應該多曬曬太陽。」

  謝芳華抿著唇,不言語。

  「朕本以為,天下沒什麼難事兒是忠勇侯府做不到的,太醫院的御醫醫術也未必高絕,能敵得過忠勇侯府私下請的神醫。所以,一直以來,朕便沒過問賢侄和賢侄女的病情。老侯爺,是朕對你的一對孫子孫女疏忽了,早該過問才是。」皇上歎息一聲。

  「皇上哪裡話,他們父母早亡,是老臣沒照顧好他們。」忠勇侯抹了抹眼睛。

  「吳權!」皇帝搖搖頭,對身後喊了一聲。

  「皇上,老奴在!」一個老太監上前一步,躬身垂首。

  「你去將太醫院的孫太醫請來這裡。」皇帝吩咐。

  「是!」老太監立即快步走出了靈雀台。

  「皇上,您是要……」忠勇侯看著皇帝,試探地問。

  「老侯爺坐吧!眾位愛卿也坐吧!謝世子、芳華丫頭,都坐吧!」皇帝坐回上首,和藹地招呼眾人一番,才對忠勇侯解釋道,「讓林太醫來給芳華丫頭看看病症,他前些年醫術也許不怎麼樣,這些年一直苦心鑽研,醫術比以前長進多了。」

  忠勇侯看了謝芳華一眼,謝芳華垂著頭,看不見神色,他「哎」了一聲,緩緩落座,應承道,「今日是年節的日子,若不是皇上您早先下旨,老臣是不會把這個丫頭弄進宮來惹皇上煩心的。」

  「老侯爺說的哪裡話?若是謝英兄還活著,恐怕早就會怪朕不管他的女兒了。」皇帝擺擺手,見左右相、翰林大學士、監察御史都恢復神色,只有英親王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樣,喊了一聲,「王兄,你說是不是?」

  英親王回過神,眼神複雜地看了謝芳華一眼,點點頭,黯然道,「是。」

  「王兄坐吧!你不坐,這兩個孩子也不敢坐。」皇帝笑道。

  英親王似乎極力掩飾了片刻眼中的情緒,才緩緩落座。

  謝墨含見皇帝瞅著他和謝芳華,他收斂心神,伸手拉了謝芳華一齊坐在了最下首。

  「這個丫頭乍眼一看是令人駭其模樣,但是容貌卻是萬里挑一。」皇帝親手給忠勇侯倒了一杯茶,對眾人詢問,「你們這時再看看她,是不是除了臉色白些,容貌極好?怕是這南秦京城挑不出來幾個這樣的樣貌。」

  「不錯!」左相接過話道,「我看著芳華小姐倒是極像已故的謝英兄夫人。」

  「那是自然,親母女嘛!」皇帝笑了笑。

  「說起來,謝英兄和夫人也死去十幾年了吧?時間過得可真快。」右相盯著謝芳華眉眼,看了片刻,緩緩開口道。

  「朕記得十四年了吧!」皇帝回憶道。

  「回皇上,家父家目亡故十四年半了,那時候小妹才半歲。」謝墨含道。

  「對,是十四年半了。時間過得可不是快?那時候朕派謝英兄為我暗訪嶺南,謝夫人不忍他自己長途勞苦沒人照顧,硬是跟了去,後來在路途中出了事兒,丟下了一雙兒女。」皇帝揉揉額頭,「這些朕,朕一直後悔。那時候根本不該讓謝英兄去嶺南。」

  「皇帝無需自責,犬子和兒媳為國效力,理所當然,死也是死得其所。男子漢大丈夫,生不能報效國家,還有何用處?出了事情也是他們命短,怨不得別人。」忠勇侯道。

  謝墨含微微抿起唇。

  謝芳華低垂著頭,不戴面紗的臉,除了蒼白還是蒼白,根本就看不出別的顏色。

  「今日過年,皇弟就別說這些故去的事情了。徒惹不快。」英親王緩緩開口。

  「不錯,王兄說得對,逝者已矣,朕不說了。」皇帝點點頭,隨和地打住這個話題,話音一轉,對英親王問道,「王兄,秦錚那個臭小子呢?今日可進宮了?」

  「進宮了!與他娘在一處。」英親王道。

  「他可帶來了那個婢女?」皇帝問。

  英親王頓了一下,搖搖頭,「臣不知,臣一早便進宮了,只是得知他和她娘不久前也進宮了,但是一個婢女的事兒,帶沒帶來,臣卻不知道了。」

  「這個臭小子,弄個婢女還寶貝得跟什麼似的,往日他得了什麼好東西,一准跑到朕跟前來顯唄,這次倒是例外了,朕不但沒見到那個婢女,這些日子連他的人影朕也摸不到了。」皇帝笑罵了一句。

  英親王不答話,其他人自然也不搭話。

  「那個臭小子,滿京城人人都知道左相的女兒喜歡他,他可好,將其推給了他大哥。」皇帝看向左相,沒避諱左相的忌諱,當面問了出來,「左相,朕可聽說了,今日你的女兒還要在宮宴上和秦浩論藝,讓朕做公正?」

  左相臉色僵了僵,站起身,恭敬地道,「小女頑劣,哪裡知道兒女婚事兒能由得她說了算?這些年做出些荒唐行止,實在是讓臣老臉無顏。都是老臣和夫人昔日過於嬌慣她了,今日宮宴上,老臣定阻止她胡鬧,皇上放心。」

  「誒,阻止做什麼?孩子們長大了,有些兒女心思也不是錯處,若不是秦錚那小子不是東西,拉了皇后下了懿旨,朕才不會由得他胡鬧。」皇帝擺擺手,臉色和緩,「左相坐吧!依朕看,王兄府中的大公子可比秦錚那個小混蛋強百倍,你的女兒嫁了他,不會委屈的。」

  「秦浩這個賢婿的確讓老臣和夫人滿意。」左相坐下身,面上僵色盡退。

  「能不能嫁娶,也要看是不是姻緣。」皇帝笑著道,「今日宮宴朕倒要看看他們怎麼個論藝法,怎麼個一局定輸贏。若秦浩真配不上她,朕就應了她的要求,幫她退了婚。」

  「皇上,萬萬不可,兒女姻緣怎麼能由得她胡來?」左相立即搖頭。

  「王兄自小栽培秦浩,不一定輸了你的女兒。」皇帝抬手打斷他,笑看向一處,「孫太醫來了!倒是夠快。」

  左相只能住了口。

  謝芳華抬起頭看了一眼,果然見皇帝的大總管太監吳權領著孫太醫來到了靈雀台。

  謝墨含看著孫太醫眉峰緊了緊,見謝芳華神色不變,他也穩住心神不動。

  「臣拜見皇上!」孫太醫跪地見禮。

  「免禮!」皇帝擺擺手,看著他,「孫愛卿,朕宣你來,是想你給忠勇侯府的小姐看診,她就在這裡,你上前給她看看吧!」

  孫太醫站起身,眼睛掃了一圈,目光落在唯一的女子謝芳華身上,對於她蒼白無半絲血色的臉愣了愣,須臾,躬身應聲,走到謝芳華身邊,「芳華小姐,請伸出手。」

  謝芳華緩緩伸出手。

  謝墨含忽然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搭在了謝芳華的手腕上。

  謝芳華一怔。

  孫太醫一僵。

  謝墨含低低咳嗽了一聲,對孫太醫和向他看來的目光們解釋,「小妹自小不喜生人碰觸,更何況是久居閨閣,不曾見過外男,孫太醫海涵。」

  孫太醫回過神,連連拱手,「謝世子說得是,芳華小姐身份嬌貴,又是女子,有些忌諱實屬正常,你放心,隔著帕子我也能看診。」

  謝墨含點點頭。

  孫太醫小心謹慎地將手按在謝芳華手腕上,隔著帕子仔細把摸起來。

  皇帝、忠勇侯、英親王等在場的所有人都看著孫太醫和謝芳華。

  靈雀台一時間分外安靜。

  孫太醫臉色不停地變幻,各種神色都交替地出現在他已經佈滿皺紋的臉上,過了許久,他才緩緩放下手,對上首的皇帝拱了拱手。

  「孫愛卿,你可看出她是何病症了?」皇帝開口詢問。

  孫太醫抬頭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扯掉手帕遞給謝墨含,抬起頭,目光靜靜地看著孫太醫。

  孫太醫收回視線,對皇帝請罪,「皇上恕罪,老臣醫術淺薄,實在看不出芳華小姐是何病症。」
  「哦?看不出來?」皇帝揚眉,「什麼病情也說不出來嗎?」

  孫太醫垂下頭,「芳華小姐的身體很是奇怪,像是有心悸之症,但又不像,像是有哮症,但也不像,像是有毒症,但還是不像。老臣實在說不出病情。」

  「這可奇了!竟然是這樣。」皇帝露出幾分不解,「世間怎麼會有這樣的病症?」

  孫太醫垂首,搖搖頭。

  忠勇侯此時接過話,「皇上不必為這丫頭費心了。」

  皇帝看向謝芳華,見她臉色清清淡淡,孫太醫診斷不出她的病,她也沒什麼情緒,像是經歷得太多,已經習慣了,失望太多,便也無所畏懼了。他歎息一聲,「孫太醫診斷不出來不要緊,繼續遍訪天下醫者,總有人能有神醫之術。」

  「皇上早先便說過,以忠勇侯府的能力,私下裡神醫不知道請了多少,怕是都請遍了,這絕頂神醫恐怕真是不好找。」左相接過話道。

  皇帝眸光動了動,沉聲道,「我南秦沒有神醫,便去北齊找。北齊找不到,便去海外尋。普天之下,難道真就沒有醫術絕頂者?」

  左相失了聲。

  「朕記得這丫頭出生時沒聽說有什麼病症,後來這病究竟是怎麼得的?」皇帝忽然問。

  忠勇侯歎息一聲,「九年前,突然就得了這個病,老臣暗中給她遍尋醫者,也是都看不出所以然來。這些年,便一直用好藥養著。以前連床都不能下,最近一年她的舅舅據說尋到了一位不出世的醫者,傳回了一個方子,她吃了,才見了好,能下床走動了。」

  「漠北?」皇帝挑眉。

  「那應該是在漠北,武衛將軍只有華丫頭這麼一個外甥女,自然對她的病也是盡心盡力地尋求醫者。他多年在漠北戍邊,不能離開漠北,能找到的醫者,應該也是漠北的醫者。」忠勇侯道。

  皇帝點點頭,「可將那醫者請來京城?」

  「華丫頭吃了他的方子,半年就見了效,老臣大喜之下,派人去了漠北請,但是據說那醫者去雪山採藥,不甚趕上雪崩,人被埋在了雪山下。據說他還有個傳人,可惜從他病逝後離開漠北去別處遊歷了,這樣一來,自然沒請到人,只能慢慢讓人尋找了。」忠勇侯道。

  皇帝吐了一口氣,寬慰道,「只要有希望就好,沒準哪天就找到那神醫的傳人了。」

  「老臣也希望盡快找到!」忠勇侯頷首。

  「丫頭也寬心些,既然你的病情有了轉機,遲早能被神醫治好,別氣餒。」皇帝又轉頭安慰謝芳華。

  謝芳華點點頭。

  「皇上,燕小侯爺求見!似乎有急事兒要見皇上。」吳權悄聲道。

  「哦?燕亭?他有什麼急事兒?可問了?」皇帝詢問。

  「燕小侯爺不說,說要見到皇上再說。」文公公看了一眼永康侯道。

  永康侯臉色變幻片刻,看向謝芳華,見她臉色從進來靈雀台後便是一個神態,此時聽到燕亭的名字,神色無波無讕,如聽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的名字,他想起燕亭一年來的鬧騰,今日急著來這裡,怕也是為了她,收斂住情緒,立即道,「皇上,犬子是個混不吝的東西,他能有什麼急事兒?不用理會他。」

  「你這話朕可不愛聽,燕亭要文有文,要武有武,朕覺得挺好。」皇帝笑著對吳權道,「宣他進來吧!朕看看他有什麼事兒!」

  「皇上!」永康侯有些急。

  「愛卿急什麼?難道你知道他所為事兒?」皇帝看向永康侯。

  永康侯心一沉,搖搖頭,「臣不知道。」

  皇帝對吳權擺擺手,吳權立即轉身下去請燕亭。

  謝墨含看向靈雀台外,想著燕亭曾經透露出對謝芳華的執著心思,生怕她今日來這裡真是為了他,心微微揪了起來。

  謝芳華卻不以為意。

  過了片刻,燕亭由吳權引著,腳步匆匆地進了靈雀台。入眼處,將所有人都打量了一遍,之後,他目光猛地定在謝芳華身上,眸子頃刻間露出驚異的神色,腳步也攸地頓住。

  「亭兒!」永康侯見他盯著謝芳華看,低喝了一聲。

  燕亭身子一震,驚異之後,臉上閃過各種情緒,整個人除了一張臉有表情外,似乎成了個木樁子,一動不動。呆呆怔怔。

  「亭兒!」永康侯又加大聲音喝了一聲。

  燕亭身子一顫,回過神來,順著聲音來源,看向永康侯,永康侯瞪了他一眼,他收回視線,又看向謝芳華,片刻後,垂下頭,跪在地上叩拜皇帝。

  「起來吧!」皇帝擺擺手,溫和的聲音詢問,「燕亭,你急著跑來這裡見朕,有什麼急不得的事兒?」

  燕亭直起身,一時間沒開口。

  「嗯?」皇帝含笑看著他。

  燕亭又扭頭看向謝芳華。

  「皇上面前,不得無禮!」永康侯訓斥了一句,見他仿若不聞,依然盯著謝芳華不移開眼睛,心中氣怒,「這是永康侯府的小姐謝芳華!她雖然多年纏綿病榻,臉色蒼白些,但不至於將你嚇成這副樣子,你總盯著她做什麼?」

  燕亭身子又細微地一震。

  謝芳華在這時忽然笑了,看著永康侯極怒的臉道,「任何人見了我,都是這副樣子,永康侯爺惱什麼?燕小侯爺是被我的模樣嚇到了而已。這也是我這些年不出府,今日出府蒙著面紗的原因。」
  永康侯臉色一僵。

  謝芳華又看著燕亭,語氣平靜地道,「燕小侯爺,久違了!上次爺爺壽辰,你見了血光,求到我,讓我幫你遮掩,我幫了你,可是自己卻從此突然惹了災,不知怎地得了一身怪症。所謂那日的血光之災是應驗到我的身上了。導致我每每想起的時候,一輩子都不想見到你,以防觸及我的霉運。不想今日又見到了你。」

  燕亭聞言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咦?這是怎麼回事兒?芳華丫頭見到過燕亭?」皇帝微微訝異。

  在場眾人也齊齊露出訝異的表情,任誰都聽出謝芳華話裡之音,二人有仇。

  「就在九年前,我爺爺壽辰的時候,燕小侯爺和人打了一架,被打得見了血,爺爺壽辰見血,實屬不吉利,這種事情,自然不能宣揚,我正巧碰到,幫助他包紮了傷口,隱瞞了下來,不想從此以後我就得了怪病,這不是應了血光之災嗎?」謝芳華聲音不高不低解釋。

  燕亭向後退了一步,似乎有站不穩之勢。

  「原來是這樣!」皇帝點點頭,看了燕亭一眼,又看了面色僵住的永康侯一眼,又看向忠勇侯,只見忠勇侯目光露出怒意,他對謝芳華道,「雖然老侯爺壽宴見血是為不吉利,但是也不該應驗到你身上。」

  「可就是應驗了!」謝芳華平靜地陳述,「從那之後我就病倒了。」

  皇帝失了聲。

  忠勇侯騰地站起身,滿面怒意,對謝芳華問,「此事當真?為何我從沒聽說過?」

  「爺爺,已經發生了,難道我說了,讓您知道了,您殺了燕小侯爺賠我的健康不成?永康侯府只有一個小侯爺,賠不起吧!」謝芳華輕聲道。

  忠勇侯老眼冒火地看向永康侯,「燕祈,你怎麼說?」

  永康侯一時間愣住,他怎麼說?能怎麼說?他雖然知道兒子喜歡謝芳華,非她不娶,但是只覺得是在九年前被他蠱惑了,卻從來不知道這中間還有內情?當日他竟然見了血光?而且被謝芳華當著皇上的麵點出來,說是他的兒子害得她應驗了血光之災。他一時吶吶無話。

  「究其根源,原來是燕亭害的我家華丫頭病了這麼多年。」忠勇侯恨恨地道,「這筆賬,你們父子說,該如何算?」

  永康侯臉色也漸漸白了。

  燕亭又後退了一步,身子不停地輕顫起來。

  「燕亭當年和誰打架了?」皇帝忽然發問。

  謝芳華不答話。

  「燕亭,你說,你當年和誰打架了?」皇帝看著燕亭,又問了一遍。

  燕亭忽然「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皇上……」

  「皇叔,當年燕亭是和我打架了!」秦錚的聲音忽然從靈雀台外傳來。

  謝芳華目光微動。

  謝墨含心裡緊了緊,看向聲音來源的方向。

  燕亭本來要說什麼,被秦錚的聲音忽然打斷,他一時間住了口。

  皇帝和忠勇侯、永康侯、左右相等人也立即向靈雀台外看去。

  只見秦錚伴隨著話音走了進來,一身錦緞竹青色輕裘,包裹著頸長的身子,腰束玉帶,行止輕緩,整個人看起來少年風流,頗有些倜儻貴公子不知愁滋味的味道。

  「皇叔好!父王好,忠勇侯好,永康侯好,左右相爺好,御史大人好,大學士好,子歸兄好,燕亭兄好。」秦錚來到近前,一長串話語伴隨著他彎身見禮的動作輕快地吐出,不等眾人反應過來,他看向謝芳華,笑吟吟地道,「芳華小姐,好久不見!」

  謝芳華眼神陌生地看著他,並不答話。

  「你只記得和燕亭兄的仇,怎麼就不記得和我的仇?」秦錚看著她,沒有因為她的面無表情而減少絲毫笑意,依舊笑吟吟地道,「所謂事情有因有果。燕亭是被我打傷的,才見了血,導致你應承了血光之災,這仇該找我不是嗎?」

  謝芳華冷漠地看著他,沉默不語。

  「錚兒,不能胡鬧!」英親王輕喝了一聲。

  「父王,我沒胡鬧,說的是事實而已。」燕亭站直身子,將雙手背負在身後,一副輕狂姿態,高傲地道,「冤有頭,債有主。我做過的事情我自然不能當做沒做過,做錯了,自然不能推脫責任,也不能讓別人代替我頂替責任,這可是父王您從小就教導過我的。」

  英親王一時失聲。

  「混小子!」皇帝忽然罵了一句,「見過躲仇的,沒見過有誰找仇的!」

  「皇叔,一人做事一人當!您也曾經教導過我啊,我不能辜負您的教導。」秦錚懶洋洋地道,「的確是我打的燕亭,那日他和我搶酒,我就打了他,誰知道他那麼不禁打,見了血!」

  「原來是你小子!」忠勇侯怒意對向秦錚,似乎下一刻就要揮手劈死他。

  英親王見此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一把拽住秦錚擋在身後,對忠勇侯道,「老侯爺,事已至此,有話好好說。」

  「還能如何好好說?事情不是都擺在這裡嗎?」忠勇侯怒道。

  「關於芳華小姐說的血光之災應驗到她身上的話,這個事情畢竟不是太有依據。」英親王拖著秦錚退後了一步。

  「什麼叫做不太有依據?在我的壽宴裡,發生了血光,你是說應驗到我身上才有依據?」忠勇侯花白的鬍子翹起,怒氣沖沖,「我們謝氏一族,幾百年傳承下來,是信奉神武大帝的。神武大帝是戰神,但也是殺神。我們嫡系一脈,六十大壽是一個坎,若是見血光,就會有災難降臨。九年前,我老頭子正是六十大壽。當日你們都參加了,皇上也去了。可都還記得我說過什麼?我說不准有人在我的壽宴生事兒,更不准見血。本來我以為一切順利,卻不想華丫頭在我壽宴後沒多久就得了怪症。這些年我一直不明白哪裡出了錯,原來是這裡。」

  英親王一噎,沒了反駁的話。

  皇帝看向左右相等人,「你們可還記得?」

  左相沒說話。

  右相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隱約記得九年前老侯爺壽宴是說過這樣的話!謝氏嫡系一脈信奉神武大帝,這我知道。」

  「不錯!謝氏流傳數百年,一直信奉神武大帝。」監察御史和翰林大學士一起開口。

  「英親王,你還有何話說?」忠勇侯眼睛噴火地看著英親王。

  英親王從來不曾面對忠勇侯的怒火,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做。

  「既然秦錚這小子今日站了出來說是他的錯,你們英親王府該如何償還我孫女遭的罪?」忠勇侯步步緊逼。

  英親王拖著秦錚步步後退,吶吶不得言。

  「英親王,你們父子,今日不給我個交代!我就去掀翻了你的英親王府!」忠勇侯一陣掌風掃向英親王和被他拖在身後的秦錚。

  英親王臉色僵了僵,一時間,騎虎難下。

  秦錚被拖著後退到靈雀台的欄杆上,看著擋在他面前的人,翻了個白眼,終於受不了地推開英親王,自己面對忠勇侯,清聲道,「欠債自然要還的,天經地義,我又沒說不還?老侯爺,您急什麼?」

  「還?你說如何還?你要現在就自殺賠我孫女嗎?」忠勇侯瞪著他。

  「老侯爺,萬萬使不得!」英親王臉色霎時白了。

  「自殺可不行!您的孫女又沒死,雖然病秧子多年,如今不是還活著嗎?」秦錚搖搖頭,見忠勇侯聞言更是的大怒,要上前來劈他,他立即道,「我娶了她,她嫁給我,慢慢還這筆債,總可以了吧?」

  忠勇侯一驚,揮出的巴掌僵在半空。

  「錚兒!」英親王失聲喊了一聲。

  皇帝面色微微一變,左右相和監察御史、翰林大學士齊齊露出驚異的神色。

  謝墨含眉梢動了動。

  謝芳華眼睛瞬間瞇起,冷冷的目光射向秦錚。他可真會借坡下驢,趁機求娶。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3 12:01 PM

第五十九章逼婚

 靈雀台一時間鴉雀無聲,連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砸出聲響。

  秦錚似乎不覺得自己的話多麼有殺傷力,緩步走到謝芳華近前,看著她輕輕一笑,聲音輕快如風,「你因我而久病,我娶了你,用一輩子償還這筆債,你覺得如何?」

  謝芳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淡淡道,「不如何!」

  秦錚揚眉看著她。

  「我久病之身,久積怪症,也許剛嫁給你就死了。屆時你還可以娶別人,錚二公子,你的債還得未免太輕了。」謝芳華譏諷地給出解釋。

  秦錚聞言笑了一聲,清聲道,「你若是嫁給我,我會全力治好你的病,合英親王府和忠勇侯府之力,就不信找不到能治你病症的那個醫者。若是你怕嫁給我不能享福就死了,覺得吃虧的話。那麼你放心,我可以當著皇天后土和皇叔、我父王、以及老侯爺和在座大人的面起誓。我秦錚這一生只娶你一人,妻死夫隨,陽世還不了的債,我追隨你去陰間還。」

  「秦錚!」英親王聞言駭然,大喊了一聲。

  皇帝面色一沉,繼而勃然大怒,看著秦錚訓斥道,「混賬,你是英親王府的嫡子,將來要承襲爵位,豈能這般隨意地胡言亂語?」

  「你答應不答應?」秦錚不理會英親王和皇帝,目光緊緊地盯著謝芳華。

  謝芳華心裡咯登一聲,心跳頓停片刻,霎時血液捲起一陣波濤,對於這個以夫為天世界的男人來說,這樣的話出口未免太重了。更甚至是從秦錚這個英親王府將來要承襲爵位的嫡出公子口中說出,更是深重。她看著他清俊的臉,那雙眸子顏色幽深認真,灼熱燙人,她有片刻凝定,須臾,避開他的眼睛,收回視線,眼神染上淡漠,緩慢且冷淡地道,「錚二公子的玩笑開得未免太大了,我們忠勇侯府要不起這樣的還債法子。誰人都知道,我這樣的女人是嫁不出去的,沒有人願意娶的。若是讓你因還債之由娶了我,傳揚出去,便是我們忠勇侯府不要臉面訛詐了錚二公子的終生。別說忠勇侯府做不出來這樣的事兒,就是我謝芳華也不屑這樣的婚姻。」

  秦錚目光一沉,曈眸緊緊地縮了縮。

  謝芳華不再理會他,轉向忠勇侯,雲淡風輕地道,「爺爺,孫女從來沒想要任何人還債,您今日又何必因我而得罪了英親王府和永康侯府?我們忠勇侯府雖然信奉神武大帝,但一直以來也是秉承詩禮傳書的簪纓之家。您愛護孫女,但是也不該丟了我們忠勇侯府的顏面和尊嚴。我的身體已經是這樣,九年前您壽宴的血光之災應驗到了我身上,無論是錚二公子的錯,還是燕小侯爺的錯,已經過去九年,就作罷吧!」

  忠勇侯看著謝芳華,一時間沒答話。

  謝芳華轉向皇帝和英親王、永康侯,淡淡一笑,「因我之身,受之我苦,時也運也命也。也許這就是我一生該應的劫數。皇上、英親王爺、永康侯爺不必心中有負擔,錚二公子和燕小侯爺的錯我也不會追究,錚二公子剛剛說的話,只當做是笑話聽聽也就罷了。謝芳華就算嫁不出去,也不訛詐任何人。只是以後,請管住他們,別讓他們再去我們忠勇侯府,也別出現在我面前就是了。」

  「不可能!」秦錚斷然開口,語氣冷冽。

  謝芳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對上首的皇帝一禮,「皇上,請容芳華告退!」

  皇帝眉頭緊緊地皺起,見協防請辭,沒做表示。

  「爺爺!」謝芳華看向忠勇侯,輕輕喊了一聲。

  忠勇侯咬了咬牙,似乎有些不甘心,隨即看到謝芳華一副作罷的表情,他長長歎了一口氣,對上首的皇帝一禮,沉重地道,「皇上,我老頭子乍然聽聞九年前之事一時受不住,失禮了。既然我家的華丫頭都說不追究九年前的對錯了,那我老頭子也就只好作罷了。我家華丫頭就算嫁不出去,沒人娶,也不為難皇上、英親王府,永康侯府,更不會為難錚二公子和燕小侯爺!九年都過來了,我們家自認倒霉。我家華丫頭說得對,以後錚二公子、燕小侯爺不要再踏入我忠勇侯府的門檻了,也別再出現在我家華丫頭面前了。」

  皇帝面皮動了動,忽然覺得有些下不來台,看著忠勇侯,一時間不知如何接口。

  英親王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人家如此不追究了,是好事兒,可是未免虧欠了忠勇侯府。忠勇侯府是那麼好虧欠的嗎?他一時也不知該作何處理。

  永康侯看著跪在地上從秦錚出現便開始呆怔的燕亭,覺得這件事若真能這麼算了就好了。可是可能嗎?忠勇侯府退得一乾二淨,大度至此,他們若是真讓人家這麼退了,傳揚出去,那才是打了他們自己的臉面。

  「爺爺和妹妹說得不錯!此事就這樣算了吧!」謝墨含此時站起身,對上首的皇帝道,「皇上,墨含請求現在就送妹妹回府,她身嬌體弱,受不得這種場面。今日的宮宴就不參加了。」

  皇帝聞言沉默半響,擺擺手,端嚴地道,「既然芳華丫頭今日進宮了,不參加宮宴豈不可惜?這樣吧!你送她去皇后那裡休息。」

  謝墨含見皇帝不答應,心念電轉,立即道,「宮裡不適合妹妹身體,還請皇上……」

  「皇后宮裡溫暖宜人,不次於忠勇侯府的閨閣,再說皇后也想見見芳華丫頭,不要多說了。去吧!」皇帝打斷謝墨含的推辭,揮揮手,對身後吩咐,「吳權,你帶謝世子送芳華小姐前去皇后處,著皇后仔細照看。」

  「是!」吳權走上前,對謝墨含和謝芳華一禮,「謝世子,謝小姐,請隨老奴來。」

  謝墨含本來有心就此帶謝芳華離開皇宮,見皇上沒有放人的打算,只能作罷。點點頭,「勞煩公公了!」

  侍畫、侍墨立即上前扶住謝芳華,跟隨吳權準備離開。

  「不行,話還沒說清楚呢!怎麼能一走了之?待說清楚了,不用子歸兄送,我送去你皇后娘娘那裡休息。」秦錚攔在謝芳華面前,霸道地阻止。

  謝芳華背對著皇帝等人,冷眼看著他。他要怎麼說清楚?

  秦錚仿若不見她的冷眼,笑了笑,「我秦錚開口說出的話,別說在南秦京城裡,就算在這普天之下,也沒有不作數的時候。聽著,謝芳華,我說娶你,不是開玩笑!」

  謝芳華抿起唇,冷冷地不答話。

  「秦錚兄,今日是春年,我妹妹雖然是病弱之身,但也在乎清譽。她不需要你如何,不需要燕亭兄如何,九年前的事情已經作罷了,你該知足,不應該再為難。」謝墨含蹙眉,眼神凌厲地看著秦錚,口氣極重,「你我兄弟一場,我的妹妹也是你的妹妹。」

  「誰稀罕要妹妹!我要的是媳婦兒!」秦錚揮手,一副渾不計的模樣,「男子漢大丈夫,言而有信,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這般算了,叫我秦錚以後如何還有臉面見人?拋去欠債要還的道理,就論人,我還就下定決心娶她了。」

  謝墨含一時無言。

  「胡鬧!哪裡有強娶人家女兒的道理!」英親王氣怒地沉喝一聲,覺得秦錚瘋了。

  「秦錚,給朕退下!你這樣子,像什麼話!」皇帝再度開口,臉色有些陰沉。

  「父王、皇叔,強娶人家女兒又怎麼了?若是德慈太后活著,我要什麼,她老人家不答應?」秦錚抖了抖袖子,慢悠悠地道,「德慈太后仙逝了,從今以後便沒人疼我了。感同身受,我突然也想找個人疼,就算她疼不了我,那麼我疼她,總是可以的。謝芳華這副病秧子的樣子,我見到她,就想疼她。怎麼才能讓她被我疼?自然是娶回去。」

  英親王一時失聲。

  皇帝怒斥,「怎麼能相提並論?若是德慈太后活著,娶妻這等大事兒,也不能任你胡鬧。況且,你怎麼就沒人疼?你敢說這些年來朕不是一直寵慣著你?你想找個人疼?你府裡那個婢女呢?你不是疼得緊嗎?」

  「皇叔也說了那是個婢女,我再怎麼疼,她也是婢女,變不成媳婦兒啊!難道您下旨將她賜給我做媳婦兒?」秦錚反駁。

  皇帝一噎,怒道,「忠勇侯府的小姐豈能是你說娶就娶的?」

  「的確,忠勇侯府的小姐不是我能說娶就娶的,我一個人說了不算。可我如今不是當著皇叔、父王、忠勇侯、謝世子,以及幾位大人的面在求娶嗎?能做主的人今日都在這裡。」秦錚懶懶一笑,對著謝芳華面無表情的臉目光盈盈,「只要你們答應,我也就能娶了。」

  「婚姻之事乃是大事兒!不仔細斟酌,如何能胡作非為?」皇帝訓斥,「來人,將秦錚給朕趕出去!」

  一聲令下,兩旁出現數名宮廷禁衛軍。

  秦錚一擺手,阻攔住上前的禁衛軍,面無懼意,笑著對上座的皇帝道,「皇叔急著趕我做什麼?總該要我將該說的話說完。今日可是過年,德慈太后也會回宮過年的。她老人家若是看到你欺負我,一准不高興。」

  「你……」皇帝臉色發青。

  「皇叔別惱,侄兒是在娶媳婦,又不是做壞事兒。」秦錚笑著轉過身,對謝芳華道,「謝芳華,我秦錚決定的事兒,不會輕易變了。你的病從今以後我負責了,你的人我也負責了。我說了只娶你一個,你死了我隨著。你還有何不滿意?」

  謝芳華蒼白的臉色漸漸難看,她雖然知道秦錚蠻橫霸道,敢在南秦京城橫著走,能踩著左相馬車過,能在皇帝面前插科打諢,胡鬧無理,但是也沒想到他能在皇帝面前橫行到這個地步。他這是逼婚!

  「秦錚兄,你的身份尊貴,又是英親王府的嫡子,我的妹妹病已至此,耽誤不起你一輩子,還是收回你的話吧!別因為你的話,使得英親王府和忠勇侯府敵對。」謝墨含見氣氛僵持,怕對謝芳華不利,開口勸說。

  「英親王府的子嗣不止我一個,父王也不止我一個兒子,他自小栽培秦浩,我若是不承襲王位,不正是如了父王的意?更甚至皇叔不是也欣賞我大哥的才華嗎?正好,我放棄爵位,由他繼承,這樣,我娶你妹妹,也不相干英親王府傳承了。」秦錚滿不在乎地道。

  「胡說!」英親王聞言氣得大喝。

  「一派胡言!」皇帝也沉聲怒喝。

  「秦錚兄,婚姻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有你這般自己當著人家姑娘的面求娶的?你這簡直是……」謝墨含無奈地看著他,「傳揚出去,我妹妹以後如何見人?」

  「她成了我媳婦兒的話,只能是一段佳話,怎麼不能見人了?」秦錚不以為意,「當面求娶,才顯誠意。子歸兄,我秦錚做事,向來不忌諱那些俗禮。你是知道的。」

  「你不在意,我妹妹她在意!」謝墨含氣惱道。

  「她在意?我怎麼看不出來她在意?你看看她,臉色還是這副麻木的表情。」秦錚道。

  謝墨含一噎,看了謝芳華一眼,見她顏色的確有些麻木,他有些頭疼,「我妹妹病弱之軀,別說活命,就算嫁給你,也是子嗣難得。就算我家應了你,將妹妹嫁給你,但是皇室宗室子息可是重要。」

  「那又如何?皇室宗室裡又不是我一個人,子息多了去了。不差我一個的種。」秦錚揚了揚眉。
  皇帝大怒,英親王氣得顫抖起來。

  謝墨含見勢不好,不等那二人開口,立即道,「皇上在這裡,英親王也在這裡。你這等話還是不要胡說。你擔得起這個罪,我妹妹可擔不起。」

  秦錚笑了一聲,看向皇帝,款款道,「皇叔向來體恤忠勇侯府,我雖然是您的侄子,是英親王府宗室的子息,但是謝芳華的父母因皇叔派遣的差事兒出了事故早亡,她又因我打傷燕亭見血光之災纏綿病榻多年,皇叔應該也一樣憐惜她。所以,皇叔若是細想之下,應該也不會阻攔我娶她才是。畢竟南秦有半壁江山是忠勇侯府世代守護打下的,豈能因忠勇侯府有個弱女子,久積久病恐難有孕而置其姻緣於不顧?皇叔仁愛子民,這樣的事情是不是做不出來?更不應該阻止?」

  皇帝氣怒的面色攸地一變,身子僵了僵。

  「而父王您,數日前曾經答應我,白紙黑字,立了約定,我的婚事兒由我自己做主,妻子由我自己選擇。父王,你不會短短幾日就將立約答應我的事兒給忘了吧?」秦錚看向英親王,「更何況,當年你不是也為子歸兄和謝芳華父母亡故而肝膽劇痛嗎?」

  英親王看著秦錚,嘴角哆嗦片刻,無言以對。

  「忠勇侯,你覺得,我秦錚真不能娶您的孫女嗎?」秦錚看向忠勇侯。

  忠勇侯看著秦錚,又看向謝芳華,一時間難有態度。

  「子歸兄,你們相交多年,你是覺得我說話會不算數?娶了她不好好對待她的人嗎?」秦錚看向謝墨含。

  謝墨含移開視線,秦錚自然不是!但是英親王府的錚二公子娶她妹妹,將忠勇侯府和英親王府拴在一起,皇上和英親王會准許嗎?皇上對忠勇侯府已經十分忌憚了。若是加上這出婚姻,實在難以想像……

  「謝芳華!你不要我還債,那我就不還債。我不還債,也娶你。我當面求娶,亙古至今,無一人如我這般不講規矩,但是那又如何?你很在意?若是你在意,只要你答應,明日我便請媒婆上忠勇侯府的門提親,要多規矩有多規矩,如何?」秦錚看著謝芳華。

  謝芳華唇瓣緊緊地抿起,不答話。

  秦錚盯著謝芳華,眼睛一瞬不瞬,似乎要將她面皮剝開,看出花來。

  氣氛再度僵住,靈雀台四周的廊角似乎都聽不到半絲風聲。

  永康侯、左右相、監察御史、翰林大學士以及皇帝身後侍候的宮人都心中驚駭,任誰也想不到錚二公子橫行無忌數年,對任何女子不假辭色,見了謝芳華,今日竟逼迫糾纏至此,非要娶她。誰都猜不透哪裡出了問題,這些年是半絲風絲也沒聽到秦錚和謝芳華有過關聯。

  就與月前他突然收了貼身婢女一樣讓人驚異。

  這南秦京城多少閨中女兒傾慕秦錚,但是獨獨謝芳華不計算在內。

  可是,今日偏偏在她身上發生了這種不可能的事兒。

  一時間,靈雀台氣息壓抑至極。

  忽然,謝芳華摀住心口,猛地咳嗽了起來。

  「妹妹!」謝墨含面色一變。

  「小姐!」侍畫和侍墨齊齊一驚,扶穩謝芳華。

  秦錚上前一步,手伸出,又猛地撤了回去,只是看著她。

  謝芳華咳嗽得彎下了身子,身體似乎承受不住心口傳來的壓力,劇烈地顫抖了起來,蒼白的臉色即便是劇烈的咳嗽也不見半點兒紅暈,一聲一聲的咳嗽揪心扯肺。

  「華丫頭!」忠勇侯湊上近前,焦急地大喊。

  「藥……侍畫……藥……」謝芳華雙手捂著心口,喘息間,吐出極低的聲音,似乎下一瞬她就就因上不來氣而氣絕。

  侍畫聞言立即伸手探入謝芳華懷裡,摸出一顆藥,遞到她唇瓣,白著臉顫抖地道,「小姐,藥,藥在這裡……」

  謝芳華張口吞下了侍畫遞來的藥丸。

  藥丸入口,她依然咳嗽不止,但又拚命地壓制著,不讓藥丸吐出來,一番掙扎之下,讓在場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病魔折磨下撕心扯肺的感覺,早先的壓抑褪去,心頭不由得都跟著她揪心起來。

  秦錚看著她,清俊的臉上漸漸染上別的顏色,曈眸深邃。

  靈雀台一時間沒有別的聲音,只有謝芳華撕扯心肺的咳嗽聲和壓抑的粗噶呼吸聲。

  「快請太醫!」皇帝終於開口。

  吳權立即向外跑去。

  「不……不用請太醫……」謝芳華捂著心口,大口地喘息片刻,才漸漸穩住,見皇帝和眾人看來,她白著臉虛弱地道,「我的病我清楚……太醫來了……也一樣如孫太醫一般……看不出什麼來,我……我去休息片刻就好……」

  「既然如此,吳權,快帶她去皇后那裡休息!」皇帝緩和了口氣,連忙吩咐。謝芳華發病給了他一個台階下。

  吳權連忙跑了回來,試探地問,「芳華小姐,您能走嗎?需要轎子嗎?」

  謝芳華靠在侍畫身上,虛軟地道,「若是有,那是最好,勞煩公公弄一台來。」

  吳權點點頭,向外走去。

  「朕的玉輦就在外面,不用去找了。讓她坐朕的玉輦去皇后那裡吧!」皇帝忽然道。

  吳權驚駭,頓時睜大眼睛。

  忠勇侯面色一變,玉輦豈能是女子輕易坐的?皇后都不曾坐過皇上的玉輦。

  謝墨含臉色也刷地變了。

  永康侯、左右相等人,就連英親王也驚了。

  「不行!她本來就跟個病秧子似的,怎麼能鎮得住玉輦上的龍氣?皇叔,您糊塗了。」秦錚斷然拒絕,趁侍畫、侍墨不注意,一把扯過謝芳華打橫抱在懷裡,霸道地道,「反正我要娶她,不用找轎子了,我送她過去!」

  謝芳華一驚,她本來能躲開秦錚對她扯過來的手,但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她能躲嗎?她有力氣躲嗎?自然是不能躲,自然是沒力氣躲,所以,只能被他抱了起來,一陣眩暈被他抱在了懷裡,一時間對上他霸道清俊的臉又驚又惱。

  他可真是個混賬!

  這樣當眾與她授受不清,就算皇上和英親王不同意他娶她,但是又能如何?

  女子名聲最是珍貴!

  這個世界上貞節牌坊滿地的掛,她忠勇侯府小姐養在深閨,更是不曾與男子有過半絲身體碰觸,他這樣突然抱了她,她的清白就沒了。

  從此以後,她謝芳華就要與秦錚的名字拴在一起被議論!

  別說她病得嫁不出去,就算有人想求娶?還有誰再敢求娶?

  皇帝還能如何撕開忠勇侯府的臉面,不應允親事兒?還能如何再給秦錚許婚?

  這一刻,她終於明白了。

  秦錚自從被李沐清威脅那日開始,至今幾日,他怕是就想出了這麼個對策,先下手為強!皇帝不是要在宮宴對他有指婚的意思嗎?那麼他就不等到宮宴開始就先下手打皇帝一個措手不及。就先一步來求娶她,將這件事兒當著朝中重臣和忠勇侯的面鬧開。那麼,皇帝今日想拿個別的女人來賜婚,顧忌忠勇侯的臉面和忠勇侯府的勢力也是不成了。

  至於李沐清,只要皇帝不給秦錚指婚,他也不必維護妹妹而出來求娶她了。

  早先她怕燕亭捅出不該說的話,污她名聲。才故意拿出九年前的事情來阻擋燕亭,胡謅了血光之災。爺爺配合,鎮住了燕亭,可是不想轉眼就被秦錚這個混蛋給利用上了。

  或者,換句話說,就算沒有血光之災的說法,他既然有打算,今日定也會鬧這麼一出。

  而且只說求娶還不夠,竟然打著乾脆就當著所有人的面毀了她清白的主意。這樣一來,皇帝顧忌顏面,忠勇侯府顧忌顏面,英親王府顧忌顏面,就算不同意這門婚事兒也要同意。

  到底被他算計成了!

  謝芳華在秦錚懷裡暗暗地磨牙,幾乎將口中的全部牙齒都要咬碎。她到底還是低估了他在皇帝面前的大膽和放肆程度!竟然真是傳說中的天不怕地不怕了!皇帝面前也敢橫行。

  「秦錚!你做什麼?」皇帝終於坐不住了,騰地站了起來。

  英親王駭然地看著秦錚抱著謝芳華,一張臉猶如死灰一般地頹敗。

  秦錚緊緊地將謝芳華抱在懷裡,一副不覺得他做了什麼天大的駭事兒一般,無辜地看著皇帝道,「皇叔,我說要娶她,說了多少遍了,您不信,如今您總算該相信我想娶她的心了。她的清白如今在我手裡攥著,難道您讓我現在將她扔出去?」

  皇帝一口氣憋在心口,上不去,下不來,鐵青的臉看著秦錚,半響道,「你太放肆了!禮義廉恥你不知,詩書禮儀你不懂,強搶人家姑娘,橫行無忌,你無法無天了!是不是讓朕砍了你的頭,你才安生?」

  「皇上!」英親王驚呼一聲。

  秦錚面無懼色,俊顏含笑,「皇叔,您別嚇唬我,德慈皇奶奶的魂兒今日可是來了宮裡,您沒嚇唬到我,沒準反而嚇到了她。她在天上不孤獨,可沒打算拉我上去給她作伴。」

  皇帝聞言更是氣得發顫,伸手指著秦錚,似乎想處置了他,但是又看到英親王哀求的臉,想著秦錚背後的英親府,又想到英親王妃護犢子,更想到英親王妃的娘家清河崔氏,以及德慈太后的娘家王氏,德慈太后臨終前,囑咐王家人關照秦錚,他猛地一腳踹翻了面前的桌子,對秦錚怒道,「你滾……給朕滾出去!」

  「是,侄兒告退!」秦錚抱著謝芳華轉身就走。

  謝墨含也給驚了個夠嗆,見秦錚抱著謝芳華離開,立即抬步追上。

  「子歸兄,老侯爺歲數大了,你還是留在這裡守著他吧!別讓皇叔的怒意傷了老侯爺的身子骨,至於你妹妹,有我在你不用擔心。」秦錚回頭看了謝墨含一眼,傳遞了某種信息。

  謝墨含猛地停住了腳步。

  秦錚腳步不停,抱著謝芳華大踏步出了靈雀台。

  再無人攔阻!

  吳權呆呆怔怔地看著秦錚抱著謝芳華離開,這是他在皇宮裡待了幾十年開天闢地頭一回見著這樣的場面。男女沒有婚約,就如此冠冕堂皇地這般親密。尤其皇上還無可奈何。

  他不由感歎,不知道是皇上老了,還是他老了,或者是這靈雀台裡面的人都老了。

  「混賬!這個混賬!」皇帝見秦錚離開的快,轉眼就沒了影,怒意翻滾,無處發洩,更是接連踹翻了幾張桌椅。

  永康侯、左右相等人不敢躲避,多少被砸到了些腳面。

  早先有秦錚囑咐,謝墨含在桌椅要碰到忠勇侯的時候輕巧地拉著他避開了。

  燕亭依然如木頭一般地跪著,整個人似乎僵化了,桌椅砸到他身上,他不知避開。就那樣跪著,似乎靈魂都遺失了。

  永康侯想上前拉開兒子,又想著他喜歡謝芳華,如今這模樣一定是失了魂魄,又氣又怒,到底沒去管他。心底有些慶幸,幸好這個事兒被秦錚給攤了去,但是好是壞,就難說了。

  靈雀台一陣桌椅果盤茶具脆響之後,皇帝終於住了手。

  「皇上,您仔細龍體!」吳權輕聲勸說。

  皇帝怒意不減,看著英親王,「王兄,這就是你的好兒子!他將朕都不放在眼裡了。」

  「都是臣給慣壞了!」英親王只能請罪。

  「你真的立過約定,答應過他婚事自主?」皇帝克制著怒意問。

  英親王垂下頭,沉默半響,緩緩地點了點頭。

  「你呀!叫我說你什麼好!」皇帝想發難,但是基於面前的人是英親王,他清楚他今日心中比他還要氣怒,也只能作罷,揮揮手,「算了,也不怪你!德慈太后生前太嬌慣他了,皇室宗室裡面所有的子息,包括四皇子秦鈺計算在內,德慈太后對他最是寵愛,恨不得捧在手心裡。才是真給慣壞了,才導致他這副性子,如今朕也治不住他!」

  英親王沉默,他這個兒子秦錚,自小就不服他管教,橫行霸道狂妄無忌是天性。

  皇帝深吸了一口氣,平息怒意,看向忠勇侯,「老侯爺,此事你怎麼看?」

  忠勇侯看了皇帝一眼,又看了英親王一眼,忽然惱著老臉感慨道,「華丫頭是奉了皇上旨意來參加宮宴,誰承想竟是被錚二公子這般要強娶?如今清白是在他手裡。老臣老了,皇上做主吧!」

  皇帝眼眸暗了暗,沉聲道,「一邊是忠勇侯府,一邊是英親王府。對朕來說,手心手背都是肉。秦錚這個小混蛋,這是故意想要朕作難。」

  忠勇侯默不作聲。

  「按理說,依照忠勇侯府的門第,除了皇室,也就是宗室勳貴府邸的子嗣能配得上忠勇侯府小姐的身份了,本來她及笄已過,到了該許婚的年齡,朕感念已故的謝英兄,今日宣她進宮來見,也是想給她指門婚事兒。但是不可能是英親王府的門第,你也該清楚。拋去別的不說,秦錚是英親王府唯一嫡子,爵位是要他繼承的。但是如今他跳了出來,攪了這個局,芳華丫頭的清白在他手上了。朕又不能殺了他,實在對不起忠勇侯府啊。」皇帝也感慨道。

  忠勇侯歎了口氣,「皇上,老臣和忠勇侯府忠心數代,到這一代,嫡系子息也就含兒一個小子和華丫頭一個丫頭了。她的病本來就幾乎要了老臣的命,若是因為今日的事情,再有個好歹,老臣沒照顧好她,無顏面去酒泉見她父母啊。」

  皇帝點點頭,「老侯爺和忠勇侯府的忠心朕自然知道,事已至此,也沒別的辦法了。芳華丫頭自然不能再嫁給別人了,只能落在秦錚這小子手裡了。朕看他們的婚事兒也就只能如此了。你說呢?」

  忠勇侯閉了閉老臉,「皇上做主吧!」

  「王兄,你覺得呢?」皇帝看向英親王。

  英親王面容已經恢復幾分,點點頭,頹廢地道,「皇上做主吧!」

  「茲於芳華丫頭病弱的身體,又茲於秦錚這個小混蛋尚且年少,只知道耍渾,還不知穩重成熟。這樣吧!婚事兒先由朕做主給定下,忠勇侯府和英親王府合力尋找神醫給芳華丫頭治病,以三年為限。三年若是病好了,皆大歡喜,三年後若是芳華丫頭病還不好,那麼秦錚這小子活該,一人做事一人當,也讓他必須娶了芳華丫頭。總歸,英親王府和忠勇侯府這門親事兒就此定了。」皇帝緩緩地道,「王兄,老侯爺,你二人覺得朕這樣決定可好?」

  英親王看向忠勇侯。

  忠勇侯也看向英親王。

  半響後,二人齊齊頷首,「皇上這樣決定甚好,就以三年為限。」

  「你們覺得呢?」皇帝看向永康侯、左右相等人。

  幾人對視一眼,齊齊點頭,「臣等也覺得這樣處理恰當。」

  「好!那就這樣吧!」皇帝揮揮袖子,對吳權吩咐,「著擬旨官來,朕現在就下賜婚旨意。」

  「是!」吳權連忙下去宣擬旨官。

  謝墨含垂下頭,心中暗暗揣測,皇帝明明早先還被秦錚的所作所為氣得雷霆震怒,恨不得殺了他,但轉眼間便決定下賜婚旨意,雖然是被逼迫,但是雷厲風行可見一斑。身為帝王,自然不能讓秦錚當著他的面強迫逼娶謝芳華的事情傳揚出去,有礙帝王顏面,轉眼間就撰取了主動。三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以發生很多事情,誰知道屆時是何情形。果然帝心難測。看來今日之後忠勇侯府更要多加小心了,包括甘願捲進忠勇侯府的秦錚自己。他這次不給皇帝顏面,橫行無忌,是為觸及了帝王不能容忍的底線,以後怕是也有麻煩了。

  不多時,吳權帶著擬旨官來到。

  「現在你就來擬旨!」皇帝看著擬旨官吩咐。

  擬旨官連連叩首,擺好聖旨。

  皇帝緩緩開口,聲音威嚴,「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謝氏忠勇侯府有女謝芳華,自小失去雙親,久積病體,朕甚是憐惜,念忠勇侯府世代忠心,朕不忍她終身無靠。今特此賜婚於英親王府二公子秦錚。三年後完婚!欽此!」

  擬旨官落筆極快,筆走龍蛇,皇帝念完聖旨,他兩道聖旨已經寫完,呈給皇帝過目。

  皇帝看了一眼,拿出玉璽,蓋在了聖旨上。

  聖旨一式兩份,英親王府一份,忠勇侯府一份。

  皇帝看著英親王和忠勇侯,笑道,「王兄,老侯爺,接旨吧!」

  「臣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二人齊齊跪在地上,雙手接過聖旨。

  「免禮!」皇帝看著二人,哈哈大笑,「自此就是親家了,都是一家人。今日是過年,正是好日子,我們待會兒宴席的時候,多喝幾杯。」

  英親王和忠勇侯齊齊站起身,互相道了聲親家,均露出笑意。

  早先籠罩在靈雀台上的陰雲一掃而空,霎時鋪天蓋地的日頭照進來,分外晴朗。

  皇帝心情好了,眾位大臣雖然心裡對今日的事兒都有幾分打鼓,但此時也不能再拆台了。於是,一時間,宮中侍候的宮女太監們連忙收拾了地上的狼藉亂象,重新擺上桌椅茶點,君臣同坐,喜氣連連。

  半響之後,皇帝看向左右,忽然咦了一聲,詢問,「永康侯府那個小子呢?」

  永康侯臉上的笑意一僵。

  吳權看了永康侯一眼,連忙上前答話,「回皇上,就在您下聖旨的時候,燕小侯爺離開了這裡,出去了。」

  皇帝點頭,又將在場的人看了一圈,訝異地詢問,「謝世子呢?他怎麼也不在這了?」

  忠勇侯不說話。

  吳權又趕緊接過話稟告道,「回皇上,謝世子追著燕小侯爺出去了!」

  皇帝聞言若有所思。

  永康侯的心頓時提了起來,他永康侯府那點兒事兒,自己心中清楚,沒有不透風的牆。如今大半個京城的人怕是都知道了,只不過不明面上拿出來說,都在暗處說罷了。皇上又怎麼能不清楚?

  忠勇侯瞅著永康侯,鬍子一翹一翹,顯然對他極其不屑。

  「謝世子身子骨不好,是有先天之症。雖然比芳華那個小丫頭強些,但也是有限。支撐偌大個忠勇侯府,朕看著他都有些力不從心。短時間內,是沒辦法入朝應卯的。」皇帝看了二人一眼,見忠勇侯聽到這句話沒什麼意見,他對永康侯詢問,「關於燕亭,朕看他一天活蹦亂跳的,你對他何時入朝應職打卯可有什麼想法?」

  永康侯頓時驚喜,燕亭雖然還不夠年歲,但聽皇上的意思,是可以提早讓他破例入朝了。能讓皇上破例起用的人,少之又少。這是對他的重視了。連忙道,「臣沒什麼想法,一切憑皇上做主。」

  皇帝點點頭,「既然你沒什麼想法,等過年,朕看著安排了。」

  「老臣多謝皇上!」永康侯連忙道謝。

  皇帝擺擺手。

  永康侯起身,想著今日永康侯府算是從這泥潭裡脫出身了,他兒子燕亭如今知道娶不到謝芳華了,總應該死心娶范陽盧氏的女兒了吧!歡喜的同時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3 12:57 PM

第六十章賜婚

秦錚抱著謝芳華出了靈雀台,盧雪瑩和燕嵐依然等在靈雀台外。

  她們二人來到靈雀台的時候,秦錚並沒有在靈雀台內,她們剛到不久,秦錚便來了靈雀台,二人連跟他說句話的機會都沒來得急,便見秦錚大步進了靈雀台。

  秦錚是英親王府的錚二公子,身份擺在那裡,因為已故德慈太后疼寵,他自小在皇宮和英親王府的時間差不多。除了皇帝的御書房他不能輕易闖外,哪怕是皇帝寢宮,他也是說進就進,更何況靈雀台了。皇宮禁衛根本不攔他。

  盧雪瑩和燕嵐只能咬著唇看著秦錚走了進去,她們不經稟報,自然是沒資格衝進去。

  燕嵐急道,「謝芳華不是也在裡面嗎?這回錚哥哥也進去了,他們該碰面了。」

  盧雪瑩不甘心地道,「碰面又怎樣?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當著皇上的面,他們總不能眉來眼去。就算他秦錚要求娶謝芳華,也不能說娶就娶。你以為英親王府和忠勇侯府是那麼好輕易結親的嗎?」

  燕嵐聞言微微鬆了一口氣,「你說得對!」

  二人不再說話,繼續等候。

  她們今日是來這裡等著見謝芳華的,到要看看她除了一副病秧子的身體外有何特別。

  不想,半個時辰後,她們等出來的不是謝芳華一個人,還有早先進去的秦錚。更讓她們承受不住的竟然是秦錚抱著謝芳華堂堂皇皇地從靈雀台內走了出來。

  靈雀台今日除了謝芳華外,皇帝沒召見任何女眷。

  就算她們想眼瞎,想安慰自己是看錯了,但是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她們不相信。

  一身大紅的火狐披風,病態蒼白孱弱地被秦錚抱在懷裡的女子,即便從未見過面,但是讓見到她的每個人都會第一時間就知道,這個女子不是謝芳華又是誰?

  只有謝氏的忠勇侯府這樣的鐘鳴鼎食之家裡,才能養出這樣嬌弱不禁風雨的女兒,只有忠勇侯府世代累計才能拼湊出一件世間難尋蹤跡的火狐披風。

  二人又驚又駭又是不敢置信,兩雙美眸睜大,看著出來的二人。

  秦錚為何會抱著謝芳華出來?

  他怎麼會抱著謝芳華從靈雀台出來?

  他豈能這樣抱著謝芳華出來?

  本來二人一腔不甘和對於謝芳華的好奇在看到他們這樣出來的這一刻都突然消失不見,她們眼中、腦中、甚至身體的每一處,都佈滿驚駭和不敢置信。

  當人們對一件事情篤定不可能的時候,那件事情突然成為事實,才讓人們驚駭至斯。

  此時的秦錚和謝芳華就是讓盧雪瑩和燕嵐如此,二人似乎化成了兩個石雕,靈魂和身體已經不受掌控,看著眼前的場景,半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秦錚似乎沒看到矗立在靈雀台門口的二人,大步流星地抱著謝芳華向鳳鸞宮走去。

  侍畫和侍墨跟在秦錚身後,倒是將盧雪瑩和燕嵐仔細地打量了一眼。

  秦錚抱著謝芳華的身影很快就沒了影,靈雀台外風聲絲絲,偶爾有幾片冬葉飄零而落。砸在盧雪瑩和燕嵐的頭上,二人向來注重儀容,今日仿若不覺。

  過了片刻,一個身影從靈雀台裡面衝了出來,緊接著,又一個人影追了出來。轉眼間,二人便跑得沒了蹤影。

  燕嵐被腳步聲驚醒,回過了些神,驚呼一聲,「哥哥?」

  盧雪瑩一動不動。

  燕嵐伸手推推盧雪瑩,「你剛剛看清楚了嗎?那個衝出來的人是我哥哥嗎?」

  盧雪瑩木然地道,「我看清楚秦錚抱著的人是謝芳華。」

  燕嵐聞言身子有些不穩,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只覺得荒謬揪痛,不太相信地問,「錚哥哥怎麼會抱著謝芳華?我們是不是看錯了?」

  「看錯也是你看錯了,我沒看錯!就是秦錚抱著謝芳華。」盧雪瑩也許是經歷了和秦浩訂立婚約等事情,心境再不比從前,多了一絲冰冷的平靜。

  燕嵐臉一灰,「我也沒看錯,那是錚哥哥,我怎麼會看錯?就是不相信罷了。」

  盧雪瑩忽然笑了一聲,沒說話。

  「你笑什麼?」燕嵐看著她,「這回我們見到謝芳華了,她的樣子那麼難看,可是卻竟然那樣平靜且心安理得地讓錚哥哥抱在懷裡。這裡可是靈雀台啊!皇上不是在裡面嗎?怎麼就由得他們這般……」

  「他是秦錚,就算裡面有皇上,又能如何?」盧雪瑩轉身離開靈雀台外。

  燕嵐站在原地怔了片刻,僵硬地挪動腳步跟上盧雪瑩,低聲道,「我哥哥一直想娶謝芳華,我們府內所有人都覺得他胡鬧,謝芳華雖然是忠勇侯府的小姐,身份貴比公主,但是她是個病秧子,還得了不知道是什麼的怪病。我哥哥是堂堂永康侯府的小侯爺,怎麼能娶他?將來他可是有要子嗣傳承的,可是……怎麼也想不到,錚哥哥為何也要娶她?他不是英親王府的嫡子嗎?將來可是要繼承爵位的,他的身份是比永康侯府的小侯爺還要尊貴啊。」

  「這個世上讓我們想不到的事情多了。」盧雪瑩聲音平靜。就如她沒想過會嫁給秦浩。

  「你不是要找謝芳華嗎?剛剛怎麼能就這麼看著錚哥哥帶著她走了?」燕嵐問。

  盧雪瑩回過頭,看著燕嵐,自嘲道,「我就是要看看謝芳華什麼模樣而已,就算看到了,又能將她怎麼樣?我能殺了她?別說秦錚抱著她,就是她自己站在我面前,我又能將她如何?這裡是皇宮。」

  燕嵐頓時洩氣,「難道我們就這樣了?什麼也不做?」

  盧雪瑩臉色暗沉片刻,看著鳳鸞宮巍巍宮闕,「我已經和秦浩訂立了婚約,過了納彩之禮,我還爭什麼?還做什麼?」話落,她譏諷地一笑,「李如碧心思玲瓏,想借我之手為難謝芳華,或者是攪黃秦錚想娶謝芳華的心思,可是她忘了,秦錚就是秦錚。他喜歡的,可以捧在手心裡,他不喜歡的,可以踩在腳底下。而我們不得他喜歡,終究都是他眼裡的沙子,他眼裡不揉沙子。」

  燕嵐目光動了動,默不作聲。

  盧雪瑩沉默片刻,看著燕嵐,「我勸你也別去爭了,別落得和我一樣被他推給別人的下場。他秦錚若是喜歡誰,不用你去爭,他自己就會攥在手裡。他不喜歡誰,爭也沒用。我是,你是。就算李如碧,她長得再傾國傾城,再詩書禮儀具是一流,在秦錚面前也不例外。」

  燕嵐抿了抿唇,低聲道,「讓我想想,這麼多年了,我哥哥和錚哥哥交好,從我記事起,就開始思慕他。讓我放棄,就如挖我的心,哪裡那麼容易?」

  「挖心怕什麼?總比被他將你的心掏出來碾碎強!」盧雪瑩想起那日獵場外,她的心就是那樣被他幾句話給狠狠地碾碎的,半絲餘地也不曾留下。挖心也許就不痛了,痛的是將活生生的心碾碎丟開。

  燕嵐閉了閉眼睛,再睜開,吐了一口濁氣,轉移話題,「我剛剛問你的話你還沒回答我,在錚哥哥和謝芳華之後衝出來的人是不是我哥哥?」

  盧雪瑩點點頭,「是他!」

  「追出來的那個人是誰?」燕嵐太驚異了,當時人影太快,她沒看清。

  「謝世子,謝芳華的哥哥!」盧雪瑩道。

  燕嵐鬆了一口氣,「我哥哥定然受打擊了,我這一刻才明白他是真的喜歡謝芳華,該是不亞於我喜歡錚哥哥的心思。哥哥一定很難受。」

  「有謝世子在,你放心吧!他不會出事。」盧雪瑩看了燕嵐一眼。

  燕嵐點點頭,「我們現在去哪?是回御花園?還是……」

  「吳權!」盧雪瑩不答話,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回身看了一眼,連忙見禮。

  「呦,盧小姐和燕小郡主怎麼還在這裡?您二人是要見皇上?」吳權進出靈雀台多回,都見二人站在靈雀台外,前幾回都顧不得二人,匆忙進出,如今總算有了些時間問話。

  盧雪瑩搖搖頭,「不見皇上,我們就是來靈雀台看看,好奇靈雀台周邊的風景。」

  「不錯!靈雀台周邊的風景即便在這樣的冬天也是極美。」燕嵐立即道。

  吳權是何等聰明的人,否則怎麼能在皇帝身邊侍候幾十年,聞言頓時笑了,「兩位小姐說得極是,這靈雀台的風景除了鳳凰台能比得上外,這皇宮別處的宮殿樓閣還真比不上。」

  「您這是要去哪裡?」盧雪瑩問。

  「老奴去皇后娘娘的宮裡,去看看芳華小姐的病情,順便將賜婚的旨意拿過去。」吳權抖出手裡的聖旨,笑呵呵地道。

  「賜婚的聖旨?」燕嵐聲音驀地加大。

  「是忠勇侯府的芳華小姐和英親王府的錚二公子賜婚的聖旨,皇上剛剛下。忠勇侯和英親王爺代接了聖旨,皇上想起皇后娘娘和英親王妃怕是還不知道這個事情,讓老奴拿了這兩份聖旨去給皇后娘娘和英親王妃過目,順便將賜婚的聖旨交給錚二公子和芳華小姐。」吳權道。

  盧雪瑩面色一僵,心裡震了震。

  燕嵐身子晃了晃,險些栽倒。

  賜婚的聖旨?秦錚和謝芳華被皇上賜婚了?怪不得秦錚敢堂堂皇皇地抱著謝芳華從靈雀台出來?原來是已經賜婚了!竟然賜婚了!

  竟然如此容易?

  怎麼會如此容易?

  忠勇侯府和英親王府不是不能輕易結親的嗎?

  二人只覺得眼前發白,若說早先秦錚抱著謝芳華出來讓她們不能接受,如今這聖旨之說更是讓她們覺得晴日裡天空打了個霹雷。劈得她們頭腦昏沉。

  「兩位小姐慢慢賞風景,老奴先走一步了。」吳權笑呵呵地揣了聖旨走向鳳鸞宮。

  「公公慢走!」盧雪瑩先回過神來,道了個福。

  燕嵐呆呆傻傻地站著,只覺得眼前冒金星,一片心灰意冷。

  「這回你該死心了!」盧雪瑩看著燕嵐。

  「該死心的何止我一人,怕是都要死心了。」燕嵐忽然笑了起來,笑中帶著淚,「原來竟然是謝芳華!那日他將你推給秦浩,我還在想著,錚哥哥將來不知道會娶這南秦京城裡的誰。他誰都看不上,會不會只要他身邊的那個婢女,誰都不娶了。誰知道竟然是謝芳華。」

  「走吧!我們去御花園,找個清靜的地方讓你哭。」盧雪瑩向御花園走去。

  燕嵐跟上盧雪瑩,眼淚想止也止不住。

  「喂,盧雪瑩,燕嵐!」左側一條路上忽然衝出來一個女子,見到二人,喊了一聲。

  盧雪瑩停住腳步,看著一身宮裝的少女,眸光動了動,招呼道,「憐郡主!」

  燕嵐立即拿帕子擦了眼淚,紅著眼圈看著秦憐。

  秦憐自小長在宮中,和公主們玩在一處,與京中臣子府邸的閨閣小姐們相見甚少,加之她又被皇后教養在身邊,規矩嚴苛,所以,與大臣府邸的小姐們沒有太過往來,交情一般。

  秦憐沒帶著跟隨侍候的嬤嬤宮女,而是一個人,顯然為了什麼事情,跑得有些急,此時停住腳步,掏出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沒注意到二人臉色,立即問,「你們是不是從靈雀台的方向來,見到謝芳華了嗎?」

  盧雪瑩一怔,看著秦憐,壓制情緒問,「憐郡主要找謝芳華?」

  秦憐「嗯」了一聲。

  「你找她做什麼?」燕嵐這時最不想聽的就是謝芳華的名字,有些口沖地問。

  秦憐訝異於燕嵐的語氣,不由看了她一眼,這才見到她眼睛紅紅的,基於她在皇宮待得久了,也不喜歡隨意詢問人情緒,便道,「我找她有點兒事兒,就問你們看到沒有?」

  「沒看到!」燕嵐轉身就走。

  盧雪瑩卻沒立即走,而是對秦憐道,「看到了,她被錚二公子抱著走了。」

  秦憐立即睜大眼睛,「她……被我哥哥抱著走了?什麼意思?去了哪裡?」

  盧雪瑩搖搖頭,「不知道。」

  「他去了哪個方向?」秦憐又急聲問。

  盧雪瑩依然搖搖頭,「沒看清。」

  秦憐不再詢問,猛地一跺腳,惱恨地道,「這個秦錚,下手可是真快。」話落,她轉身按著原路急急地走了回去。

  盧雪瑩站在原地看著秦憐身影被林蔭遮住,她臉色變幻片刻,向御花園走去。

  「你理她做什麼?」燕嵐恨恨地道。

  盧雪瑩沒什麼情緒地道,「我要嫁給秦浩,將來要進入英親王府,秦憐雖然教養在皇后身邊,但也是英親王府的小郡主,也是我的小姑子,你不理她可以,我不該理她?」

  「你嫁的人是秦浩,又不是秦錚,理她也沒用,她也不念你的好。」燕嵐提醒她。

  「念我的好到不必,只要我嫁入英親王府後不找我麻煩就行了。」盧雪瑩道。

  燕嵐煩躁地問,「你還真打算嫁給那個秦浩了?做錚哥哥的大嫂?」

  「那又如何?懿旨已經賜婚,納彩之禮也過了,我不嫁給他,還能嫁誰?」盧雪瑩道。

  燕嵐盯著她,「今日宮宴上你不是要和秦浩……」

  「我取消了,就算秦浩到時候輸給我,又如何?我爹不會同意這門親事兒就這樣黃了的,我又何必跟未來的夫君過不去?除非我死了,只要我活著,日子總要過下去。」盧雪瑩低落地道。

  燕嵐聞言一陣失落,盧雪瑩是何等要強的女子,這些年追在秦錚身後,不怕人嘲笑,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她以為她怕是一直都走不出陰影了,此時聽見她這樣的話,頓時覺得她不是看開了,怕是任命了。連往日裡的鋒芒都不見了。

  可是盧雪瑩是盧雪瑩,她是她,她一直覺得她和盧雪瑩不一樣。

  因為永康侯府和左相府不一樣。

  「也許我還有機會,就算錚哥哥和謝芳華有了婚約,就算謝芳華嫁給錚哥哥,可是若是萬一謝芳華病死了呢?或者是我可以伏低做小……」燕嵐低聲道。

  盧雪瑩嗤笑一聲,「燕嵐,若是謝芳華病死了,你覺得秦錚就會娶你?就算你伏低做小,你不顧忌你的身份,你不要臉面,秦錚就會要你?別忘了,你是永康侯府的嫡出小姐!女人可以沒尊嚴,但不能下賤。」

  燕嵐頓時大怒,「盧雪瑩,我只是愛他而已,你怎麼能說我有這種想法下賤?」

  「你既然執迷不悟,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你自己願意如何便如何吧!不撞南牆,你怕是不回頭。就如當初的我一樣。」盧雪瑩意興闌珊地道。

  燕嵐怒氣霎時消了下去,沉默不再言語。

  盧雪瑩不再說話,二人向御花園走去。

  秦錚抱著謝芳華出了靈雀台後,一路旁若無人地走向鳳鸞宮。

  路上遇到宮婢、太監都齊齊驚異呆怔地看著二人,連對他行禮都忘了。遇上來參加宮宴的官員和其家眷,也都驚異呆懵地看著二人。

  秦錚誰也不理會,大搖大擺,步履端端正正,冷風吹來,他拿袖子遮住謝芳華的臉。

  謝芳華心中氣悶,但皇宮這樣的地方,一舉一動暗中都有眼睛看著,她只能將氣壓在心口,反正秦錚對她的所為已經成了既定的事實,她本就被動,倒也懶得去顧忌明日京城會流傳出什麼話了。無論流傳出什麼,也只能忍著了。

  「謝芳華!」秦錚走了半響,忽然喊了一聲。

  謝芳華不理他,當沒聽見。

  「你不會死了吧?你若是死了,我現在就得跟你殉情!」秦錚低頭看著懷裡安靜的她。

  你才死了!謝芳華隔著他的袖子狠狠地挖了他一眼,閉上眼睛,懶得說話。

  「看來你也不是有多排斥我娶你,這樣正好,也省得我覺得自己逼迫你像是在犯罪。」秦錚忽然笑了一聲。

  謝芳華額角的青筋跳了跳,忍住揮手扇死他的衝動。

  秦錚將她的身子往他心口的位置貼了貼,低頭湊近她耳畔,「你感覺到我的心跳了嗎?剛剛出靈雀台的時候,我的心一直在跳。皇叔果然是帝王,顧忌權衡之術,沒將我如何。我可真怕他昏庸當時就殺了我。」

  謝芳華翻了個白眼,他怕了嗎?她怎麼沒感覺出來他怕?皇帝是恨不得想殺了他,但是他心中肯定篤定皇帝不會殺他的吧?不過從此以後記住他會秋後算賬是真的了。他活該!

  「哎,你的心怎麼不跳?真是病得連心跳都弱得感覺不出來了?」秦錚歎了口氣。

  灼熱的氣息就在耳邊,謝芳華耳根子熱了熱,臉面有些繃不住了。

  「秦錚兄!」李沐清的聲音忽然在前方響起,微帶一絲訝異。

  秦錚攸地抬起頭,看向前方,只見李沐清和秦傾、王蕪、鄭譯四人正從前方走來。他直起身子,挑了挑眉,沒說話。

  「這是……忠勇侯府的芳華小姐?」李沐清看向秦錚懷裡抱著的女子,看不到謝芳華的臉,只看到女子身子纖細,包裹著火狐披風,紅得炫目。

  秦錚揚起下顎,得意地笑道,「是她!」

  李沐清瞇了瞇眼睛,攸地笑了,「秦錚兄下手好快!」

  「我的手向來比別人的手快!」秦錚語音有一種意氣神采。

  「既然如此,恭喜了!」李沐清拱拱手。

  秦錚理所當然承接了他的恭喜。

  秦傾眨眨眼睛,似乎半天沒回過神來,左右看了一眼,見除了李沐清含笑和秦錚說笑外,王蕪、鄭譯和他一樣目瞪口呆,不敢置信。他咳嗽了一聲,上前一步,試探地問,「錚哥哥,你……怎麼抱著忠勇侯府的芳華小姐?」

  秦錚容色有一抹神采,「自然是要娶她,抱她算什麼!」

  秦傾更是呆了,伸手指著他,「你……你要……娶忠勇侯府的小姐?」

  秦錚看著秦傾,似乎不屑理會他的傻樣子,更或許這一路上看這種驚異呆傻的表情太多了,他都麻木了。點點頭,抱著謝芳華向前走。

  「喂,錚哥哥,你……你們去哪裡?」秦傾問。

  「皇后宮裡!」秦錚頭也不回地道。

  秦錚住了口,看著他走遠,收回視線,疑惑震驚地道,「怎麼可能?錚哥哥他竟然要娶忠勇侯府的小姐?父皇答應?」

  李沐清不答話。

  王蕪和鄭譯對看一眼,也不答話。

  秦傾唏噓一聲,喃喃道,「錚哥哥要娶謝芳華,四哥還在漠北。法佛寺那個老和尚給他們批的姻緣命豈不是根本就不對?他們的姻緣不相沖嘛!」

  李沐清忽然笑了,伸手拍拍秦傾的肩膀,「八皇子,小小年紀,還是不要操這麼多心的好。小心會老得快。」

  「我盼不得趕緊長大呢!」秦傾打開李沐清的手,對三人道,「我們本來商量是要找錚哥哥說說今日宮宴,可是他……如今看來也甭商量了,我們去哪兒?」

  「去御花園吧!」李沐清道,「宮裡每逢遇到這樣的年日,除了鳳凰台和靈雀台外,御花園都是一分為二,北御花園待的是女眷,南御花園是男眷休息的地方。」

  王蕪和鄭譯點點頭。

  「好吧!」秦傾似乎也被打擊了,有些沮喪地點點頭。

  四人向南御花園走去。

  秦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碰到李沐清八皇子等人,在李沐清面前炫耀了一番,心情突然間變得很好,腳步頓時輕快了很多。

  謝芳華臉微微沉著,頭枕在他胳膊上,他抱著她的姿勢並不僵硬,雖然抱得緊,但也不死板,更甚至還讓她覺得跟躺椅上沒區別,不至於難受。她閉著眼睛,什麼也懶得去想。

  不多時,來到了鳳鸞宮。

  靈雀台距離鳳鸞宮還是有著很長一段距離的,尤其宮裡的消息傳播得最快。秦錚抱著謝芳華到鳳鸞宮的時候,守門的人大約早已經得到了消息,面色表情看上去沒那麼呆傻和驚異。

  鳳鸞宮門口,等候著皇后身邊的女官如意和英親王妃身邊的春蘭。

  「哎呦,二公子,您來了?這是芳華小姐?」春蘭見秦錚來了,連忙上前兩步詢問。

  秦錚點點頭。

  如意笑著道,「二公子裡面請吧!皇后娘娘和英親王妃知道您要帶著芳華小姐來這裡,已經在裡面等著了。」

  秦錚勾了勾嘴角,抱著謝芳華進了鳳鸞宮。

  宮殿門口,有宮女連忙挑開簾幕,齊齊見禮,迎秦錚入內。

  秦錚抱著謝芳華大踏步走了進去。

  鳳鸞宮皇后的宮殿裡,走了請安的皇子和公主們,妃嬪們在各自的宮殿內打扮沒來這裡,她這裡如今只有英親王妃和大長公主在。

  皇后一身大紅鳳服,容貌不是特別美艷,但也算是上等,正裝穿在身上,雍容尊貴。

  大長公主穿著紫金公主服,年紀比皇后大一些,因為保養得宜,容光煥發。

  英親王妃自然不必說了,本就容貌極美,王妃正裝穿在身上,更顯得溫婉貴氣。

  秦錚剛踏進門檻,坐在榻上的英親王妃立即站了起來。

  「看王嫂著急的樣子,你兒子是誰?皇上就算氣炸了肺,也拿他奈何不得。」皇后笑著,目光向秦錚懷裡看來,因秦錚的袖子擋著,沒看到謝芳華的臉,她眸底露出些興趣。

  「就是!弟妹,錚小子沒傷到哪兒,你不必這麼著急。」大長公主笑著接話,眼眸也落在了謝芳華的身上,眼底一片探究。

  英親王妃擺擺手,爽利地道,「我哪裡是著急他?我是看看我的兒媳婦兒,被他嚇壞了沒有!」
  「沒見過你這麼做娘的,事情還沒定准,便急著將兒子推出去了!」皇后驀然笑了。

  大長公主也笑意蔓開。

  秦錚腳步頓在門口,無奈地看著疾奔過來的英親王妃,「娘,她跑不了,你急什麼?」

  「臭小子!大鬧靈雀台,怎麼沒讓皇上扒了你的皮?」英親王妃瞪了秦錚一眼,來到近前,伸手扯開了他的衣袖,露出了謝芳華的臉,她看了一眼,頓時愣住了。

  謝芳華本來閉著眼睛,只感覺頭皮有些發麻,但是幸好她定力好,又有病在身,到也是個擋箭牌。臉上秦錚的衣袖被拿去,她只能緩緩睜開眼睛,一臉蒼白虛弱地看著英親王妃。

  媳婦兒見婆婆都什麼樣?她不知道。但她知道的是,她這樣見婆婆也算是古來少有了。

  英親王妃只愣了一下,便伸手去摸謝芳華的臉。

  謝芳華身子顫了一下,想躲開,但是終究因為她是英親王妃,沒有躲開。

  英親王妃從她眉眼摸到她下顎,又在脖頸摸了摸。

  「娘,你做什麼?」秦錚不滿地皺眉,若不是抱著謝芳華,他怕是就打開她的手了。

  英親王妃緩緩地收回手,盯著謝芳華的臉,感慨道,「和她娘長得真是有幾分相像,尤其是這眉眼,簡直像了個十足十,就是臉色太蒼白了,乍看之下,有些嚇人。」

  「她病了九年了!沒成鬼就不錯了,您別要求得太高。」秦錚語氣不善。

  英親王妃回過神,照著秦錚腦袋拍了一巴掌,「死孩子,有你這麼不會說話的嗎?等我回府後再收拾你。」話落,對上謝芳華的眼睛,嗔怒轉為慈愛和憐惜,握住她的手,溫和地道,「我和你娘是手帕交,你別怕,這個混小子是霸道了些,但心腸不壞,你嫁了他,有我在,不會讓他欺負你的。」

  謝芳華不知道是該點頭還是搖頭,想吱聲也不知如何開口,一時間覺得頭疼。

  「都站在門口幹什麼?趕緊進來吧!」皇后剛剛也被英親王妃乍然讓謝芳華露出的臉色給驚了一下,但想起她病了九年,也就釋然了。

  大長公主也驚了片刻,細細打量謝芳華臉色幾眼,口中也唏噓道,「這孩子臉色的確太白了。難為忠勇侯九年來為她辛苦操神。」

  英親王妃讓開身子,對秦錚吩咐道,「趕緊將華丫頭放去暖榻上,我聽說她在靈雀台發病了,請太醫了嗎?」

  秦錚抱著謝芳華走向暖榻,邊走邊道,「沒有,她隨身有藥丸,已經吃下了。」

  「那就好!」英親王妃跟著他來到暖榻前。

  兩個宮婢立即將暖榻收拾平整。

  秦錚將謝芳華放在暖榻上,剛要抽回手,謝芳華忽然攥住了他的袖子,秦錚一怔,目光落在他袖子上,只看到一隻白嫩纖細的手,他抬起眼眸,對上謝芳華的眼睛,忽然笑了,低聲道,「你別怕,我不走,就在這裡陪著你。」

  謝芳華瞪著他,誰怕了?只是覺得今日事情被他弄到了這個地步,自然不能讓他丟她在這裡一走了之,既然他逼婚到這步田地,害她至此,她也豁出去了。凡事就靠他頂著了。

  「對,你別怕,不讓他走,就讓他在這裡陪著你。」英親王妃也看到了她拽著秦錚的袖子,秦錚低聲淺語,她這個當娘的頓時笑逐顏開。連連保證。

  謝芳華耳根子一紅,雖然因為服藥讓皮膚看起來太蒼白,但到底臉上這會兒除了蒼白還染了點兒別的顏色。

  秦錚見她鬆開他的袖子,他順勢坐在了暖榻上,握住了她的手。

  謝芳華想抽出去,他挑了挑眉,緊緊地攥住,修長的手將她的小手攏在手中把玩。

  謝芳華偏開頭,不再看他。

  「我們還是大活人呢!眼睛都還沒瞎呢!死小子!真是孟浪!」英親王妃笑罵著轉身,坐在了一旁,臉上容色比早先鮮麗了數倍不止。

  皇后和大長公主對看一眼,頓時笑了起來。

  皇后看著暖榻上的二人,至今沒聽到謝芳華說話,也沒對她和大長公主見禮,但是基於她的身份和她身上的病,倒也不怪罪,只是有些好奇,對秦錚問,「錚哥兒,我們只是知道你在靈雀台逼婚,將皇上和你父王給氣惱了,你給我們說說,到底是怎麼逼的婚,也讓我們聽聽。」

  秦錚眉目舒展,懶洋洋地倚在謝芳華身邊,聞言付之一笑,「稍後吳權來這裡,你們問他不就得了,他一定繪聲繪色地說給你們聽。」

  大長公主被他的樣子氣笑了,指著秦錚,對皇后和英親王妃道,「你們瞧瞧他的德行,若是不強娶人家的女兒,怕是這副樣子沒人會願意嫁給他。」

  「可不是!站沒站樣,坐沒坐樣!」英親王妃嗔著秦錚。

  秦錚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睛,順便拍拍謝芳華,溫柔地道,「你睡一會兒吧!崩理會她們,也別緊張害怕,有我在這陪著你呢。」

  「看看,他還來勁了!」大長公主笑罵。

  皇后笑著搖搖頭,有些傷感地道,「我看錚哥兒這樣子就很好,鈺兒若是有他這般狂妄霸道的性情一半,也不至於被欺負去漠北吹風雪。我聽說那裡一到這個季節,都是北風捲地,風沙夾著風雪滿天飛,對面見不得人。不知道他能不能吃得了那份苦。」

  「怎麼就吃不了苦?你別擔心了,我看他去漠北沒什麼不好。無名山不是沒有了嗎?他如今在漠北軍中,也沒有什麼危險。在軍中歷練這樣的機會,不是哪個皇子都能有的。不過就是地點是漠北,環境差些,距離京城遙遠些,短時間不能回來而已。」大長公主道。

  「就是,是禍是福,還不一定呢。」英親王妃也道。

  皇后聞言傷感褪去,想到了什麼,頓時笑了,看著暖榻上秦錚和謝芳華,笑著道,「你們還記得法佛寺主持曾經對錚哥兒和鈺兒批的卦象嗎?如今鈺兒在漠北,看來是不准了。」

  英親王妃笑起來,「說到這個,這個臭小子惱了四皇子多年,如今該不必惱了。」

  大長公主也笑起來,「法佛寺普雲大師的佛法高深,但也保不準有錯的時候。」

  秦錚從鼻孔冷哼一聲,大約是因為提到了秦鈺,想起那副卦,一臉的不悅。

  謝芳華暗暗聽著,今日已經除夕,她多日前讓言宸聯繫四皇子秦鈺,該是有消息傳回了。今日回到忠勇侯府後,她必須要見見言宸。還有關於讓他查的謝氏所有族親產業之事。

  三個人正說笑著,外面傳來小太監的稟報,「皇后娘娘,吳權來了!」

  「果然被錚哥兒說對了,他來得到挺快!讓他進來吧!」皇后笑著道。

  小太監跑了下去,不多時,吳權走了進來。

  「老奴拜見皇宮娘娘、英親王妃、大長公主!」吳權笑呵呵地給三人見禮。

  「免禮吧!」皇后祥和地擺擺手,看了一眼他胳膊下夾著的聖旨,眸光動了動,笑問,「今日過年,皇上跟前需要人,你怎麼不在皇上跟前侍候,跑來了本宮這裡?可是皇上有什麼旨意?」

  吳權連忙拿出聖旨,笑得見鼻子不見眼地道,「正是皇上有了旨意。老奴奉了皇上之命,來給錚二公子和芳華小姐送賜婚的聖旨。順便過來看看芳華小姐的病好些了沒有。」

  「賜婚的聖旨?」皇后一怔,雖然她們在這裡聽到靈雀台秦錚強娶強抱謝芳華的消息,覺得這回親事兒十有八九皇上阻止不了了,因為忠勇侯府小姐的清白不是一般人家小姐的清白,不能輕易被誰毀了。但是也沒想到皇上會這麼快就下賜婚的聖旨。

  大長公主和英親王妃也齊齊怔了一下。

  謝芳華閉著的眼睛攸地睜開了,轉頭看向吳權,見他手裡果然拿著聖旨,她立即收回視線,看向秦錚。

  「將聖旨拿來,爺先看看!」秦錚懶懶地睜開眼睛,似乎毫不意外,對吳權招手。

  吳權這個皇上身邊的大總管誰都敬三分,唯獨秦錚對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從來在他面前擺不起譜,聞言立即來到暖榻前,將聖旨遞給了秦錚,笑呵呵地道,「恭喜錚二公子,恭喜芳華小姐!」

  秦錚伸手接過聖旨,展開,看了一眼,頓時不滿地哼道,「皇叔寫的這叫什麼聖旨?明明是我求娶謝芳華,他才賜的婚。什麼叫做他憐惜她自小失去雙親,久積病體,不忍她終身無靠,特此賜婚給我。我辛辛苦苦費盡口舌爭搶了半天,在他的聖旨裡半個字沒提。」

  吳權聞言伸手去抹汗,暗暗腹徘,真是個祖宗,皇上沒殺了您就不錯,法外開恩立即下了賜婚的聖旨,您竟然還不滿意地糾纏這點兒不打眼的小事兒。

  「拿來我看看!」英親王妃坐不住了,對秦錚伸出手。

  秦錚將聖旨甩給了英親王妃。

  皇后和大長公主立即湊到英親王妃身邊看她手中的聖旨。

  三個人將聖旨過目了一遍,之後俱都沉默下來。

  鳳鸞宮殿內有片刻的沉寂。

  英親王妃不說話,皇后和大長公主也都不說話,這樣的聖旨拿出來,基於聖旨對應的兩個人物身份不一般,誰都會有一些想法。尤其是她們一個是皇后、一個是大長公主,一個是英親王妃,都是距離皇權最近的女人,對政治時局自然都有著敏感。三年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不長,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雖是聖旨賜婚,但也是夜長夢多。

  謝芳華本來提著心,看過聖旨之後,倒是鬆了一口氣,三年啊,幸好不是今年明年。

  三年的確是會發生很多事情,對於她要做的事情,時間也足夠了。

  同樣,對於皇上要對忠勇侯府做什麼事情,三年的時間也該是夠了。

  就前一世她的記憶來說,還有一年,皇上就會將忠勇侯府以通敵賣國罪株連滅門,按照皇上的籌謀,她是根本嫁不了秦錚。因為忠勇侯府若是株連了,她雖然有賜婚,但是沒過門,也不算英親王府的人。

  或者換句話說,皇上心裡到底是不會同意忠勇侯府和英親王府的親事兒。

  如今之所以有這道聖旨,無非是安撫忠勇侯府和秦錚罷了!之所以這麼快就下旨,也能想透,當著臣子的面,秦錚公然逼婚的同時也算是強迫得皇帝下不來檯面。他若是不立即下旨的話,秦錚大鬧靈雀台的事情傳揚出去,也有損皇帝顏面威儀。所以,不如乾脆痛快地下旨,將靈雀台之事藉著賜婚掩蓋。更何況,他現在定然還沒準備好對忠勇侯府出手,所以,還不能不安撫忠勇侯。

  「三年後完婚,時限是不是拖得太久了?」英親王妃臉色變幻片刻,恢復正常,看向秦錚和謝芳華。

  秦錚不以為意地笑了一聲,懶散地道,「三年就三年,反正她被我定下了。比起一輩子,三年短得很。」話落,又道,「娘,您就我這麼一個兒子,我大婚哪能簡單了事?自然要多多準備。三年的時間您給我準備出千台的聘禮來,屆時我繞著京城轉三圈。算起來,您要做的事情多了,三年的時間也不長。」

  英親王妃被氣笑了,「千台聘禮,說得到輕巧,將英親王府賣了也湊不全那麼多。」

  「我不管,反正交代給您了。三年後拿不出千台聘禮來,您就賣了英親王府吧!」秦錚回了一句,霸道本性一覽無餘,之後閉上眼睛,不再理會這個事兒了。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3 01:13 PM

第六十一章旖旎

英親王妃看著秦錚,半響無語。

  謝芳華心裡冷哼一聲,不屑一顧,千台的聘禮,也要他三年後有本事娶到她才行。

  皇后驀地笑了起來,「我看錚哥兒是真的對芳華小姐一見鍾情了,否則試問咱們南秦京城哪個爺們兒能為女人做到這個地步?千台聘禮,咱們在座這三個女人大婚也沒這樣的排場呢。皇姐、王嫂,你們說是不是?」

  大長公主又仔細打量謝芳華,見她安靜地閉著眼睛躺著,蒼白的面色清清淡淡,她也跟著笑了起來,「可不是?千台聘禮可謂是天價了。我大婚時,駙馬家送進宮的聘禮不過百斤黃金,當時依照公主慣例來說,已經是給我多添了禮金。」

  「不錯,皇姐當時的聘禮是百斤黃金,王嫂的聘禮是一百五十斤黃金。皇上給我下的聘禮當時是兩百斤黃金。」皇后笑著感歎道,「若是千台聘禮,賣了英親王府還真是不夠。」

  「這個死孩子!」英親王妃罵了一句。

  秦錚當沒聽見,氣息綿長,似乎要睡著了。

  英親王妃豆蔻的指甲伸過來狠狠地掐了秦錚一下,見他皺了皺眉,她有些惱怒地道,「你若是三年後真能將這個媳婦兒給我娶到手,就算賣了英親王府,娘也應了你。」

  「只要她死不了,我就娶得到。」秦錚懶洋洋地道。

  英親王妃挖了秦錚一眼,不再說話。

  「芳華小姐病了九年了,我聽說今日皇上招了孫太醫,可是診出什麼病症了嗎?」皇后聞言看向一直沒告退的吳權。

  大長公主也向吳權看過來。

  吳權連忙恭敬地道,「回皇后娘娘,孫太醫沒診出什麼病症。」話落,見英親王妃眉間染上憂心,立即補充道,「但是據說漠北的武衛將軍給芳華小姐尋到了一位神醫,如今吃得正是那神醫的藥方,才有起色出來走動了。只是那神醫不巧去雪山採藥,趕上了雪崩,埋在了雪山下,他唯一的弟子在師傅傷亡之後,哀痛之下遊歷去了,如今忠勇侯府派人正找著呢。」

  英親王妃鬆了一口氣,「有人能治得了這個病症就好,回頭我也派出人去找找。」

  皇后容色也寬慰了些,「不錯,天下這麼大,總有奇人異士,一定要好好找找。」

  大長公主也點點頭,看著吳權,笑著道,「剛才發生在靈雀台的事兒,這個小子不跟我們說,如今你來了,將經過仔細跟我們說一遍。我們也熱鬧熱鬧。」

  吳權聞言後背浸了一層冷汗,心中唏噓,早先那個場面,他現在還不願意想起,皇上給氣得雷霆震怒,雖然下了賜婚的聖旨,但是他侍候了皇上這麼些年,總能體會幾分皇上的心思,如今心裡定然還是憋著氣的,錚二公子大鬧靈雀台逼婚的事兒他相信皇上恨不得將所有在場的人全部封口,他知道當時侍候的宮女太監們中肯定有皇后娘娘的人,消息早傳來這裡了。但是過程如何,當時卻未必敢都說出來。他一時覺得頭皮發麻,不知該如何開口。

  「行了,皇姐,別難為吳權了!今日過年,皇上那裡肯定需要人侍候,讓他回去吧!這麼多年了,皇上跟前離不了吳權。」皇后猜透了幾分吳權的心思,笑著道。

  吳權頓時如蒙大赦,感激道,「皇上跟前的確需要老奴侍候,老奴這就告退!」

  「如意,你送送吳權,將月前進貢得的那個玉鸚鵡煙嘴賞給他吧!」皇后吩咐如意。

  「是娘娘!」如意連忙去取賞。

  「多謝皇后娘娘惦記著老奴的喜好。」吳權臉色總算是開了晴光,笑呵呵地道謝。

  皇后笑著擺擺手。

  如意取了玉鸚鵡煙嘴遞給吳權,吳權喜滋滋地拿著玉煙嘴出了鳳鸞宮。

  「走吧,我們去御花園坐坐,讓他們兩個好好在我宮裡休息吧。免得我們在這裡說話吵得他們不得休息。」皇后見吳權離開了,笑著道。

  大長公主笑著點點頭,「謝氏旁支族親的夫人們都去了御花園,我們也去熱鬧熱鬧。」

  英親王妃也應和,「御花園的冬牡丹據說今日從溫室裡拿出來了,我還沒來得及去賞,就來了這裡。如今距離開宴席時間還早,真得去看看。」

  三人說著,齊齊站起身。

  皇后囑咐如意,「你就留在這裡吧!有來鳳鸞宮的人,都給擋回去!不知憐兒跑去哪裡了,若是她來,你就告訴她,就說本宮和英親王妃、大長公主去了御花園。讓她去那裡。」

  「是!」如意垂首。

  「春蘭,你也留在這裡,好好照看著錚哥兒和芳華丫頭。」英親王妃對春蘭道。

  「是,王妃!」春蘭也立即應聲。

  三人帶著侍候的嬤嬤宮婢出了鳳鸞宮,前往御花園。

  如意和春蘭送走了皇后、大長公主、英親王妃三人,對看一眼,守在了殿外。

  內殿裡,早先的熱鬧減退,只剩下了秦錚和謝芳華。

  謝芳華因為早先進宮之前服了藥,造成脾軟虛弱的隱疾之症,後來在靈雀台她為了盡快脫身,故意調動經絡衝擊心脈,引發了那顆藥效,後來,為了逼真,又讓侍畫給她服了一顆緩解的藥,一番折騰之下,自然體虛乏力,真的來了倦意和睏意,知道皇后、英親王妃、大長公主三人離開去了御花園,她徹底放鬆下來,打算睡去。

  秦錚卻在皇后等三人出了鳳鸞宮後第一時間就睜開了眼睛,且手勁極大地對謝芳華推了一下,「睡什麼?起來!」

  謝芳華被打擾,心裡惱怒,睜開眼睛看著他。

  「我們談談!」秦錚也看著她。

  謝芳華又閉上眼睛,談什麼?她不覺得和他有什麼可談的?

  「你若不談,我現在就將你抱出去繞著皇宮的內苑走三圈,讓所有人都看到你我。你要知道,剛才咱們兩個從靈雀台來鳳鸞宮,路上沒見到幾個人,多數人都集中在御花園。」秦錚威脅她。

  謝芳華再度睜開眼睛,直直地盯著他。他不要名聲,她還想要呢?

  秦錚見她睜開眼睛,攸地笑了,伸手拿過聖旨,擺在她面前,低聲道,「你仔細看看,這是我們賜婚的聖旨。」

  謝芳華掃了一眼,她剛才已經看過了,不覺得再看能看出花來。

  「謝氏忠勇侯府有女謝芳華,自小失去雙親,久積病體,朕甚是憐惜,念忠勇侯府世代忠心,朕不忍她終身無靠,今特此賜婚於英親王府二公子秦錚。三年後完婚!」秦錚一字一句地讀著,聲音低沉。

  謝芳華靜靜聽著,這就是一紙皇帝隨意出口的聖旨,比起真正心甘情願賜婚的聖旨來說,少說了很多話。什麼溫良恭儉讓,什麼才貌雙全知書達理,都沒出現在這上面。對秦錚更是一筆帶過,只說了個賜婚。不知道有什麼可看的。

  秦錚讀罷聖旨,見謝芳華一臉淡漠,他頓時不滿地將聖旨拿到她眼睛一寸之處,對她道,「你睜大眼睛,再好好看看。看見什麼了?」

  謝芳華看著正對著她眼前秦錚兩個字,忍不住翻眼皮,伸手推開了聖旨。

  秦錚頓時笑了,湊近她,溫柔地道,「別看錯了,是秦錚,不是別人。從今天開始,你就給我記住,這一輩子,除了秦錚,你誰都不准嫁。知道嗎?」

  謝芳華實在忍不住開口,聲音有幾分虛弱,「錚二公子,那也得我有命活著。」

  秦錚甩開聖旨,不屑地冷哼,「你自然有命活著,從今以後,你是我定下的人,與我同壽。我活一天,你就給我活一天。就算病得要死,一腳踏進鬼門關,爺也給你拖回來。」

  謝芳華閉上眼睛,心中暗罵,這個自大狂!

  「行了,你睡吧!」秦錚似乎滿意謝芳華終於認清了賜婚給他的事實,放過了她。

  謝芳華當真睡了過去。

  秦錚倚在她身邊,勾起她一縷散亂的青絲纏繞在指尖把玩,分外自在悠閒,彷彿皇后的宮裡是他家炕頭,絲毫不覺得有何不妥當和拘束。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如意的聲音響起,「憐郡主,您回來了?」

  「是啊,娘娘呢?」秦憐聲音微帶氣喘,說話間,腳步不停,往裡面走。

  「娘娘和英親王妃、大長公主去了御花園,走時吩咐奴婢,若是您回來,就去御花園找她們。」如意連忙回話。

  「她們去御花園了啊!我這就去!」秦憐腳步頓住,說著,轉身往外走,走了兩步後忽然停住腳步問,「你怎麼沒在娘娘跟前跟著侍候?」不等如意開口,又看向一旁的春蘭,問道,「咦?你怎麼也沒在我娘跟前侍候?」

  「娘娘吩咐奴婢留在這裡看守鳳鸞宮。」如意道。

  「王妃吩咐奴婢也留在這裡。」春蘭道。

  秦憐看著二人,疑惑不解,「你們為何都留在這裡?」

  二人向內殿裡面看了一眼,如意不知如何開口,春蘭忽然笑了,湊近秦憐,低聲道,「二公子和芳華小姐在內殿裡面休息,皇后娘娘和王妃便留了我二人在這裡守著。」

  秦憐驀地睜大眼睛,「他們在這裡?」

  二人點點頭。

  秦憐立即轉回身,惱怒地往內殿裡走,「怪不得我找了一圈都沒找到人,原來他們跑來了這裡。可恨!」

  春蘭頓時愣了。

  如意也怔了一下,連忙攔住秦憐,低聲道,「郡主,您要找錚二公子和芳華小姐?」

  秦憐點頭,「我是要找他們。」

  「您找他們可有事情?芳華小姐早先在靈雀台發了病,皇上命錚二公子送她來這裡休息。」如意低聲道,「娘娘和王妃、大長公主走後,內殿裡一直很安靜。」

  秦憐腳步頓了頓,又抬起,沉著臉道,「我進去看看他們。」

  如意知道這位郡主的性子,尋常在皇后娘娘身邊和人前的時候端莊溫婉,可是無人的時候,性情便又是一個樣了,她若是做什麼事情,骨子裡有一股執著的勁兒,你攔是攔不住的。於是便讓開了道,低聲道,「您腳步輕一些,芳華小姐的病看起來的確很嚴重,別驚了她。」

  秦憐「嗯」了一聲,向裡面走去。

  如意和春蘭對看一眼,沒跟進去。

  秦憐推開內殿的門,一眼便見到畫堂的暖榻上躺著睡著的謝芳華和倚在她身邊的秦錚,她一時頓在了門口。

  秦錚神態輕鬆愜意地看著謝芳華睡著的臉,眉眼舒展,指尖纏繞著謝芳華的青絲來回把玩,青絲如綢緞,根根堅韌柔軟,纏繞和脫離都有一種旖旎纏綿的味道,他似乎玩上了癮,樂此不疲。

  秦憐站了半響,秦錚似乎沒發現她來,她看著暖榻上的二人,有片刻恍惚,之後,醒過神,想用力地甩一下珠簾弄出響聲,但見謝芳華睡得安靜,又頓住手,不甘心地向暖榻走來,嘴裡嘟囔道,「你倒是好福氣,守著美人暖榻,秦鈺哥哥此時怕是在漠北受苦呢!」

  秦錚回頭瞟了秦憐一眼,悠閒愜意的臉驀地沉了下來,「誰是你的親哥哥?」

  「你!你是我的親哥哥,好哥哥,天下獨一無二誰也沒你有本事的哥哥!連忠勇侯府的小姐你說要娶就鬧著能讓皇叔下聖旨賜婚。」秦憐來到近前,故意拉長音回了一句。

  秦錚勾了勾嘴角,「算你識相!」

  秦憐瞪了他一眼,停住腳步,站在暖榻邊上打量謝芳華,將她眉目臉龐仔細地瞧了個遍,顰眉道,「她就是謝芳華?」

  「她不是難道你是?」秦錚輕叱。

  秦憐板起臉,虎了秦錚一眼,歪著頭道,「她沒有李如碧長得好看。」

  秦錚揚了揚眉,「你哪只眼睛看到她沒李如碧長得好看了?」

  秦憐哼了一聲,背著手道,「我兩隻眼睛都看到了,你看,她的臉白得跟鬼一樣,嘴唇連半點兒紅色都不見,身子弱得跟柳條一樣,睡著了連呼吸聲都聽不著。你確定她是活人?」

  秦錚冷笑一聲,「不管她是活人還是死人,都冠了我的名姓了,以後都姓秦。」

  秦憐翻了個白眼,脖子仰上梁頂,須臾,又收回來,用不是人的眼光看著秦錚,「我可聽說了,你們三年後才能完婚呢,她這副樣子,能活到那時候嗎?」

  「若是她活不到,我也活不到,爹還有一個兒子,娘可就沒兒子了。」秦錚語調漫不經心,「娘那麼疼我,到時候誓必也要追著我們去九泉,到時候你就沒娘了。」

  秦憐臉頓時寒了。

  秦錚不看她,繼續道,「哦,反正你從小就沒在娘和我身邊長大,也沒多少感情,你有皇后娘娘,跟親娘沒什麼不同,你還有秦鈺哥哥,跟親哥哥也沒什麼不同……」

  「你給我閉嘴!」秦憐惱怒地打斷他的話。

  秦錚偏頭看著她,揚眉,「你還覺得她不美,她活不長嗎?」

  秦憐額頭的青筋明顯地跳了跳,之後,深吸一口氣,軟了口氣,「好吧,我覺得她美,她比李如碧美多了,她能活得長,活個千年王八萬年龜。行了吧?」

  秦錚哼了一聲,揮揮手,「你可以走了!」

  秦憐眉心的肌理又跳了跳,上前一步,伸手去拽秦錚,「你走!」

  秦錚斜眼瞅她。

  秦憐拽不動秦錚,對他瞪眼睛,「就算你們有了賜婚的聖旨了,也不能這般同床共枕膩在一處,傳出去像什麼話?」

  秦錚嗤了一聲。

  秦憐又惱怒地道,「三年呢!時間還長得很,你不要名聲,她還要呢!她是忠勇侯府的小姐,就算病得跟個爛秧子似的,也不能任你這般不受禮數欺負。你該幹什麼幹什麼去,我在這裡陪著她。」

  秦錚眉梢動了動,卻穩穩地躺著,看著秦憐道,「我怎麼知道你是否安好心?若是我離開後,你對她做什麼怎麼辦?」

  「秦錚!」秦憐徹底惱了,攥起手捶了秦錚一拳,怒道,「你是娘生的,我也是娘生的。我是你親妹妹,又不是大街上撿的,你憑什麼不相信我?」

  秦錚不說話。

  秦憐看著他,對他瞪眼,半響,氣得一跺腳,眼淚辟里啪啦流了下來。

  秦錚皺眉,「你哭什麼?」

  秦憐偏過頭,不看秦錚,用帕子摸眼淚,同時甕聲甕氣地哽咽道,「我幾日前聽皇后娘娘提起,說你要娶忠勇侯府的小姐,我這些年在宮裡,對於皇叔的心思多少猜到一些,他看起來恩寵忠勇侯府,實則是心裡厭惡謝氏太過繁華,英親王府是皇室的臂膀,你又是嫡子,將來要承襲爵位,他怎麼可能讓你娶忠勇侯府的小姐。今日聽說你們進宮,我擔心你,跑出去找你們,你到好,眼裡一點兒也沒有我這個妹妹。」

  秦錚手指動了動,抿起唇,沒說話。

  「算我白擔心,算我好心當了爐肝肺!」秦憐氣得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抹眼淚。

  「我何時不拿你當妹妹了?回來!」秦錚終於緩和了臉色。

  秦憐腳步一頓,回頭看著秦錚。

  秦錚從暖榻上緩緩坐起身,看了謝芳華一眼,見她依然睡得熟,他下了暖榻,整理了一下微帶褶皺的錦繡緞面袍子,對秦憐道,「你在這裡陪著她吧!我去尋子歸兄。」

  秦憐口氣沖地道,「你還是別找他了,他陪著燕亭呢。」

  秦錚手一頓,面色清淡,沒說話。

  「你不會不知道燕亭喜歡忠勇侯府的小姐吧?你還橫刀奪愛,我找你們的時候,沒找到你們,卻看到了他們,燕亭蹲在一座荒廢的宮殿裡哭呢。」秦憐臉色不好地道。

  「橫刀奪愛?」秦錚瞇了瞇眼睛,眼中一抹冷意,「你不會這個詞就別用,他若是有本事娶她,也不必鬧得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府裡那點兒破事兒了。」

  秦憐瞪了秦錚一眼,嘟囔道,「就你本事,這回你被皇叔惱恨惦記上了,你好自為之吧!別讓娘為你日日操心。」

  「她就是樂意為我操心!」秦錚踱步離開床前,對秦憐道,「你看顧好她,若是她在你手裡出了點兒紕漏,你以後都別想踏入英親王府一步。」

  秦憐一噎,氣血上湧,咬牙道,「你放心吧!我一定給你看好你的寶貝!」

  秦錚點點頭,不再說話,出了內殿。

  「錚二公子?你要走?」如意驚訝地看著出來的秦錚。

  「憐郡主呢?她不離開了?」春蘭也立即問。

  秦錚「嗯」了一聲,吩咐道,「你們好好守在這裡,看顧著,若是她們要離開,你們就跟著照料。宮裡今日人多,別出事情。」

  如意頓時笑了,「您放心吧!有皇后娘娘的囑咐,奴婢也不敢怠慢芳華小姐。」

  「二公子放心吧!今日芳華小姐在哪裡,奴婢就跟她在哪裡。」春蘭也笑了。

  秦錚點點頭,絲毫不覺得自己婆媽臉紅,出了鳳鸞宮。

  如意目送秦錚離開,悄聲對春蘭唏噓地道,「我從來不知道錚二公子竟然還有這等溫柔以待的性情。看他對芳華小姐如此珍視,難以想像他昔日張狂霸道任何女子都不看在眼裡的模樣。」

  春蘭也不由唏噓感慨,「是啊,我是從小看著二公子長大的,除了王妃,還沒見過她珍視什麼女子?郡主每回見了他,都被他氣得眼淚在眼圈打轉。」

  如意往內殿看了一眼,低聲道,「剛剛我好像聽見憐郡主又被氣得哭了。」

  春蘭又氣又笑,埋怨道,「沒見過二公子這麼做哥哥的。」

  如意到很是通透,「要我說,二公子啊,他是因為四皇子,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兩個從小就互相看不順眼,本來二公子有個妹妹,卻成了四皇子的妹妹。他心中有氣,憋了這麼些年了。所以,每次見到憐郡主,導致都沒好臉色。」

  春蘭恍然,「怪不得呢!哎,二公子看起來雋狂清冷,其實是個性情中人呢!」

  如意點點頭。

  二人一邊說著話,一邊相攜著去了西廂暖閣,聲音也跟著遠去,聽不清了。

  內殿裡,秦憐在秦錚離開後,便用娟帕抹掉了眼淚,走到暖榻前,盯著謝芳華使勁地瞧,瞧了半響,見謝芳華依然沉沉地睡著,她有些不滿,學著秦錚的樣子,上了暖榻,倚在她身邊,伸手抓了謝芳華一縷青絲,纏繞在指尖把玩。

  謝芳華自然是在秦憐進了內殿時候就醒了,但是她閉目假寐的功夫了得,便依然呼吸均勻,讓人看起來還在沉沉地睡著。到底要看看秦錚走後,秦憐陪著她做什麼。

  她等了半響,也不見秦憐有動靜,只盯著她看,不由得覺得這兄妹二人某些地方還是相像的,都有一肚子心機。別看秦憐小幾歲,但是在皇后身邊長大,什麼都通透。至少皇上厭惡忠勇侯府,厭惡謝氏繁華的事情她看得明白。

  片刻後,感覺秦憐學著秦錚的樣子倚在她身邊玩她頭髮,她呼吸滯了滯。

  「醒了?」秦憐敏感地詢問。

  謝芳華本不想醒來,沒想到秦憐也如此敏感,只從她呼吸就判斷出來了,只能睜開眼睛,偏頭看向她,入眼處,一張端莊秀美的容顏,氣質神態與英親王妃和皇后都有幾分相像。

  秦憐看著她,頓時睜大眼睛,「咦?你的眼睛……」

  謝芳華想著她的易容術改得了容貌,藥丸改得了聲音,可是這眼睛卻是難改,秦憐見過聽音,且如此敏銳,不想讓她探究,於是,她瞇了瞇眸子,用手自然地遮了一下,再睜開,眼裡蒙了一層霧氣,虛弱地問,「幾時了?」

  秦憐眼中露出疑惑,仔細地看著謝芳華,看了半響,她臉色蒼白,氣息虛弱,尤其臉龐肌理細膩,天衣無縫,她眼中疑惑褪去,看了一眼沙漏,回道,「還有一個時辰午時。」

  謝芳華點點頭,又閉上眼睛。

  「喂,你還要睡啊?」秦憐看著她。

  謝芳華點點頭,距離午時開宴還有一個時辰,她還能夠睡半個時辰。

  「你都不問問我是誰?」秦憐伸出手指頭捅捅她。

  「憐郡主!」謝芳華道。

  「你怎麼知道?」秦憐疑惑地挑眉。

  「能在皇后娘娘的宮裡自如地待著的人,這般容貌舉止,除了憐郡主,也沒別人了。總不能是哪個京中府邸的小姐。」謝芳華緩緩道。

  秦憐讚賞,「你很聰明嘛!」

  謝芳華不置可否。

  「別睡了,我看你也沒傳言所說的得了怪病需要用好藥吊著才死不了的模樣。我們出去玩吧!」秦憐伸手拉她的手。

  謝芳華搖搖頭,「不去!」

  「為什麼?」秦憐問。

  「沒興趣!」謝芳華閉著眼睛不睜開,對於皇宮,她的確是沒興趣逛。

  秦憐默了一下,盯著謝芳華看了一會兒,百無聊賴地道,「皇宮的確沒興趣,不是住在宮裡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每日裡有多無聊。我一直不明白京中大臣府邸的那些小姐們怎麼那麼想擠進這皇宮,就連那個李如碧、金燕郡主,每回這樣的日子裡,進宮也是一副興沖沖的樣子,不知道她們高興什麼,真是沒勁。」

  謝芳華不說話。

  秦憐又沉默片刻,見謝芳華似乎真要睡去,她眼珠子轉了轉,立即道,「今日皇叔在靈雀台,皇后娘娘去了鳳凰台,要不,我帶你偷偷去上書房玩吧!」

  謝芳華眸光動了動,上書房是皇子們和公主上課的地方,如今這樣的年節,裡面空空一人,應該也是沒什麼趣味的,她搖搖頭。

  「你沒去過上書房,難道就不好奇嗎?」秦憐瞅著她。

  謝芳華搖頭,她自然不好奇,前一世她去過上書房,無非是比外面的私塾富麗堂皇高貴一些,其餘的也沒什麼。

  「御書房呢?要不我們去御書房?」秦憐問。

  謝芳華心思一動,御書房是皇帝的專屬地盤,在那裡處理奏折,私下召見大臣議政,可謂是皇權的中心,不過御書房既然如此重要,定然是每日每夜時時刻刻都會有重病守衛了。怎麼可能輕易進得去?她搖搖頭。

  「你連御書房都沒興趣?」秦憐眼睛又睜大一些,誘惑道,「你難道不想看看皇上的書房什麼樣嗎?」

  謝芳華想著她自然想看,但是今日這樣的日子口,御書房的兵力怕是加了一倍,哪是兩個女子說進就能進的?更何況,忠勇侯府的繁華已經太過眨眼,她今日被秦錚逼婚皇帝賜婚也夠扎眼,就算秦憐有辦法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御書房,她也不能跟去。

  「我有辦法悄悄進去,不讓皇叔知道。」秦憐悄聲道。

  謝芳華依然搖搖頭。

  秦憐扁嘴,「你真是無趣,不知道我哥哥為何非要娶你,他腦子莫不是有問題?」

  謝芳華也覺得秦錚腦子有問題。

  「你看看你,除了出生在忠勇侯府,身份好一些,還有什麼比得上李如碧、金燕郡主、盧雪瑩、燕嵐的,她們的身份也不低,可是他偏偏都看不上,只選你。你這副病秧子的身體暫且擱置不說,只說你這種無趣的樣子,我就覺得沒意思。他娶你,不怕被你悶死嗎?」秦憐對謝芳華一通不客氣編排。

  謝芳華點點頭,「你說得對,我就是無趣,你有什麼辦法能讓他不娶我嗎?」

  秦憐一呆,似乎沒料到她這麼問。

  謝芳華繼續道,「或者,你有什麼辦法讓皇上收回賜婚的聖旨嗎?」

  秦憐向看怪物一樣地看著謝芳華,「你……你不願意嫁給我哥哥?」

  謝芳華點點頭,她憑什麼要願意嫁給秦錚。

  秦憐頓時拔高音,「我哥哥哪裡不好了?他為了你,今日連皇叔都得罪了,你看著吧,皇叔往後指不定怎麼收拾他呢!你竟然還不領情?敢不想嫁給他?你還有沒有良心?」

  謝芳華睜開眼睛,一時無言地看著激動的秦憐,果然是親兄妹!

  「你看著我做什麼?難道我說得不對?」秦憐瞪著謝芳華。

  謝芳華敗下陣來,果然是母女,她維護秦錚的模樣和英親王妃一樣。秦錚有個好娘,還有個好妹妹,可真是有福氣!

  「你現在不喜歡他,那是還沒瞭解他的好。等你瞭解了他的好,你就會喜歡上他的。」秦憐擺擺手,大度地道,「我哥哥脾氣臭些而已,看著像個石頭,但是心裡柔軟著了。」

  謝芳華不答話,秦錚心裡柔軟可能是真的,但是硬起心腸來也是個無情的主。

  秦憐轉著心思,對她道,「要不我帶你去藏書閣?」

  謝芳華抬頭看著她,皇宮的藏書閣,不知道與無名山的藏書閣相比如何。

  「你是不是有興趣?」秦憐興致盈然地道,「我猜你平日待在府中不能出閨閣的時候,應該是喜好讀書。怎麼樣?皇宮的藏書閣裡可是有很多的書,還有很多的孤本,忠勇侯府的藏書房裡不見得有。」

  謝芳華微微抿唇,輕聲道,「宮裡的藏書閣你能帶著我隨便進入嗎?」

  「能!」秦憐見她動心,立即喜滋滋地道,「宮裡的其她公主不見得有資格,但是我小時候得了皇叔特許,可以隨意出入藏書閣。」

  「你能隨意出入,但是帶著我呢?不會被過問?」謝芳華眉頭輕蹙。

  「哎呦,你這樣看起來,可真是個多愁的弱美人。也許我知道我哥哥為何要娶你了,你這副樣子,叫人看著就想抱在懷裡疼。」秦憐低呼了一聲。

  謝芳華板起臉。

  「行了,你放心吧!這麼多年,看守藏書閣的人我都熟了,只要我囑咐過,他們就不會稟告皇叔。再說今日皇叔正被我哥哥氣得嘔血,在你爺爺和眾朝臣面前還不能表現出來。只能怪忍著,哪裡有空管藏書閣的事情?」秦憐立即跳下了暖榻,伸手拉她,「起來吧!用不用我攙著你?」

  「不用!」謝芳華坐起身。

  秦憐走到鏡前整理儀容。

  謝芳華下了暖榻,也走到鏡子前,站在了秦憐身後,秦憐儀容沒被弄凌亂,很快就打理好,讓開鏡子前,詢問謝芳華,「你的頭髮被我哥哥給拽亂了,用我幫你嗎?」

  謝芳華搖頭。

  秦憐等在一旁,打量謝芳華,見她手法十分緩慢地弄著頭髮,一下下地將散亂的青絲攏在了雲髻上,歪斜的朱釵被她輕輕轉了幾個弧度,便穩穩地盤住了雲髻,玉步搖精緻典雅,朱釵翡飾不多,但絲毫不減貴氣。甚至整個人看起來雖然弱不禁風,卻是嫻靜怡人,說不出的賞心悅目,甚至讓人產生一種錯覺,她的一舉一動都像是從畫中走下來的一般,讓人移不開眼睛,不由得屏住呼吸,怕驚擾了她。但她明明就是個病秧子,怎麼會給人這樣的錯覺?

  謝芳華整理好頭髮,又撫平了綢緞羅裙的褶皺,最後攏了攏火狐披風,回頭看著秦憐,「走吧!」

  秦憐回過神,定了定眸光,見她還是一副蒼白病弱的姿態,她嘟起嘴,懷疑地道,「你的病真的很嚴重嗎?」

  謝芳華垂下眼睫,淡淡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是除了漠北那位神醫,沒人治得好。」

  秦憐歎了口氣,「我哥哥這麼些年,除了府中的那個婢女聽音,可沒對誰露出要娶的心思。如今要娶你,定是你進了他的心坎了,可是你偏偏有這個病。」

  謝芳華不答話。

  「走吧!」秦憐伸手拽住她的手。

  謝芳華任她拽著。

  「你的手可真涼!」秦憐一邊走一邊道。

  謝芳華感覺秦憐的手溫暖,暗暗想著,女子有這樣一雙溫暖的手,一定有著溫暖的情懷。不像她,心境早已經被錘煉得麻木冷寒,冰冷和無情早已經被無名山訓練得刻進了骨子裡。即便不吃藥,她也不會有這樣一雙溫暖的手。

  二人出了內殿的門,西廂暖閣裡說話的如意和春蘭立即走了出來。

  「憐郡主,您和芳華小姐要去哪裡?距離宮宴還有一個時辰呢。」如意早先因為秦錚抱著謝芳華,沒能仔細打量她,此時見她和秦憐走出內殿,比秦憐高了小半個頭,雖然是嬌弱不禁風雨之態,可是令人一見驚艷。不由有些吃驚,忠勇侯府的小姐除了有病外,可真是哪裡也挑不出不好來,怪不得錚二公子大鬧靈雀台得罪皇上也要娶她。

  「是啊,距離宮宴還早,你們去哪裡?芳華小姐身子好些了嗎?」春蘭也立即詢問。

  「我好多了!」謝芳華溫和地點點頭,聲音低柔。

  「她沒進過宮,我帶她在皇宮裡轉轉。」秦憐拉著謝芳華往外走。

  如意和春蘭立即跟在了二人身後。

  「你們就不必跟著了。」秦憐回頭對二人擺擺手。

  「那可不行,王妃走時吩咐了奴婢,一定要好好照看芳華小姐,二公子走時也吩咐了,不能讓奴婢出了紕漏。」春蘭連忙搖頭。

  「皇后娘娘離開時也吩咐奴婢仔細照看芳華小姐了,芳華小姐身子弱,憐郡主,您二人離開走動怎麼行?今日人多,我們跟著,也能有個照應。」如意也連忙道。

  秦憐停住腳步,不滿地皺眉,「我知道她是個寶貝,我仔細一些,不會讓她如何的。」

  如意和春蘭都搖搖頭。

  秦憐看向謝芳華,見她臉色平靜,無波無讕,似乎對於二人跟著沒有意見,便氣悶地擺擺手,拉著謝芳華往前走,「好好,你們跟著吧!」

  二人對看一眼,跟在她們身後。

  來到鳳鸞宮門口,侍畫和侍墨等在門口,見謝芳華出來,齊齊喊了一聲,「小姐!」

  謝芳華對二人點點頭,「我和憐郡主轉轉皇宮,你們也跟上吧!」

  「是!」侍畫和侍墨齊齊垂首應聲。

  秦憐不由得打量了二人一眼,對謝芳華讚揚道,「你的婢女有武功?」

  「學了幾年吧!我身體弱,需要人照顧。」謝芳華道。

  秦憐不再理會,拽著謝芳華往藏書閣的方向走去。

  如意和春蘭也都打量了侍畫和侍墨一眼,二人一個是在皇后身邊侍候的,一個是在英親王妃身邊侍候的,都是陪嫁丫鬟,眼睛被訓練得極其毒辣,也不由暗暗地讚了一聲。單從這兩個婢女身上,就能看出忠勇侯和謝世子何其寶貝謝芳華。一般閨閣小姐可用不起這樣的婢女。功夫可不止是幾年,而且禮數規矩也是半點兒不錯,比生活在皇宮裡的宮女還要沉穩,聽說今日跟去了靈雀台,竟然見了天子也不怯陣。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3 03:04 PM

第六十二章私情

秦憐大約因為如意、春蘭等人跟隨不太滿意,只拉著謝芳華走路不再說話。

  謝芳華靜靜地跟著她走著,鞋底踩在青玉石磚面上發出微微沉重的聲音,彰顯她體弱。

  走了一段路後,如意輕聲道,「憐郡主,您要帶著芳華小姐去藏書閣?」

  「是啊!」秦憐回頭看了如意一眼,「如意姑姑,我不能帶她去嗎?」

  如意猶豫了一下,暗暗打量了一眼謝芳華的臉色,見她極其平靜淡漠,想著忠勇侯府什麼沒有?藏書閣據說比皇宮的藏書閣還大,對於她來說,自然是不覺得有多大興趣了。可是畢竟宮裡的藏書閣和御書房一樣,都是不能輕易讓人踏足的。她一時間躊躇道,「藏書閣是除了御書房外的第二個重地,皇上雖然有旨意讓您隨時進入,但是若帶了芳華小姐,萬一皇上知道……」

  「不讓皇叔知道不就行了?」秦憐打斷如意的話。

  「這皇宮裡面的事兒,哪裡有什麼能真正地瞞住皇上的。」如意輕聲道。

  「沒事兒,今日不同往日,今日皇叔心裡堵得慌,招待朝臣呢,沒空理會藏書閣。你們不說,我也不說,暗中能瞞下。」秦憐擺擺手。

  「這皇宮裡面地方大著了,芳華小姐沒進過宮裡,可以別處隨意地轉轉,不一定非要去藏書閣。」如意試探地提議。

  「忠勇侯府和皇宮比起來也不小,人家府邸裡什麼景色沒有?還看得上皇宮的景色?」秦憐不屑地道,「如意姑姑,你若是害怕皇叔知道後怪罪,就別跟著我們了。」

  如意頓時噤了聲,看向春蘭。

  春蘭也覺得秦憐帶著謝芳華去藏書閣不妥當,皇上警惕忠勇侯府警惕得跟什麼似的,雖然明面上做得表象好,但是靠近權利中心的人心裡都跟明鏡似的,藏書閣是皇宮的第二重地,皇上若是知道憐郡主帶了芳華小姐去,不喜是肯定的。今日二公子已經招了皇上的惱火,若是憐郡主再招皇上的惱火,那麼英親王府即便是鐵板一塊,怕是也惹皇上心口疼。想到此,立即道,「憐郡主,您別怪奴婢二人多嘴,這藏書閣還真不是個能隨意進入的地方。不是奴婢們害怕,而是您要想想萬一被皇上知道了……」

  「沒有萬一,我不會讓皇叔知道。若是連個藏書閣我都不能帶個人去,這個皇宮這麼些年我就白呆了,皇后娘娘也白教養我了。」秦憐板起臉,惱怒道,「你們別再說了,再多說一句,你們兩個人都不准再跟著。」

  春蘭聞言只能住了口。

  「我們走,別理她們。」秦憐拉著謝芳華往前走。

  謝芳華明顯感覺到身後兩個人希望她拒絕秦憐的好意,她不以為然,秦憐既然有本事帶她去藏書閣,她為什麼要拒絕?皇宮的藏書閣她的確是想看看。

  侍畫、侍墨寸步不離地跟在謝芳華和秦憐身後,同樣不言聲,似乎絲毫不覺得自己家的小姐有什麼不能去皇宮的藏書閣。忠勇侯府的藏書閣從她們被選入了忠勇侯府後就開始侵淫讀書了,不覺得皇宮的藏書閣能比忠勇侯的藏書閣還好。對於她們在忠勇侯府長大的人來說,見慣了忠勇侯府的玉石鋪地,翡翠綾羅,鐘鳴鼎食,皇宮也是不屑的。

  如意和春蘭見攔不住秦憐,謝芳華又不開口拒絕,對看一眼,也只能無奈地跟著二人前往藏書閣。

  今日進來皇宮的人分了四部分,一部分集中在靈雀台,一部分集中在鳳凰台,一部分集中在南御花園,一部分集中在北御花園。因為御書房和藏書閣都是獨立的宮殿,與別的宮殿都無牽連,所以,前往藏書閣的路上空無一人,宮中的宮女太監都被集中到那兩地侍候了。

  如意和春蘭提著的心也稍稍地回了籠。

  不多時,一行人來到藏書閣。

  藏書閣外圍有禁衛軍看守,刀劍鷹槍矗立,人人面色嚴肅。

  「你們就在這裡等著吧!」秦憐回頭對四人吩咐。

  侍畫和侍墨停住腳步。

  如意和春蘭也知道這樣的地方她們的身份自然是不能進去,既然都來了這裡,這時再阻止廢話也是沒用的了,於是齊齊點了點頭。

  秦憐拉著謝芳華走向藏書閣門口。

  「憐郡主!」一名禁衛軍首領模樣的年輕男子走過來,對秦憐見禮,同時打量謝芳華。

  秦憐點點頭,對他道,「李統領,我要進藏書閣看書。」

  李統領點點頭,「憐郡主隨時可以進,但是這位小姐……」

  「她是謝芳華!」秦憐道。

  李統領目光頓時露出驚異的神色,不過也只是片刻,便低垂下眉目道,「皇上有令,持有令牌者才能進入藏書閣。這宮中除了如今在漠北的四皇子和三皇子、五皇子,也就八皇子和您有資格進入藏書閣了。不知道謝小姐來此,可有皇上的令牌或者旨意?」

  「沒有!」秦憐低聲道。

  李統領也壓低聲音,「既然謝小姐沒有皇上的令牌和旨意,恕卑職不敢放人進去。」

  「就算沒有皇叔的令牌和旨意,我今日也要帶著她進去呢!」秦憐揚眉問。

  李統領搖搖頭,「皇叔有命……」

  「去你的皇上有命,我不聽這個。」秦憐鬆開謝芳華的手,湊近李統領,低聲道,「李統領,你不放人進去也可以,只不過一年前我被你撿到的那個簪子,你至今不還給我,是不是得有個說法?」

  李統領身子頓時一僵,臉色刷地白了。

  「這裡是你管轄的地方,你偷偷放我們進去一回不就得了,更何況,忠勇侯府什麼沒有?她不過是想看看藏書閣什麼樣?還能帶走這裡什麼東西不成?你放心吧!有我在呢。她什麼也不會帶走,我保證。」秦憐低聲道,「你不說,我不說,皇叔不知道。」

  李統領臉色變幻片刻,向後退了一步,眸中閃過一絲掙扎,低聲道,「皇宮裡面的事情,皇上耳目靈敏,幾乎瞞不住。」

  「你也說是幾乎了!證明還是有瞞住的事情。就拿後宮來說,有多少爾虞我詐毒辣手段欺上瞞下的事情不都是神不知鬼不覺嗎?皇叔能知道多少?」秦憐哼了一聲。

  「後宮不能和御書房、藏書閣相比。」李統領道。

  「御書房我們不去,藏書閣放的都是書,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秦憐見李統領皺眉,不打算放人,逼近一步,惡狠狠地道,「你若是不讓我帶她進去,我就去找皇后娘娘,告訴她你撿了我的簪子不還。讓皇后娘娘問問你,到底想對我意欲何為?」

  李統領身子猛地又後退了一步,刷白的臉色驀然地紅了,很快就蔓延到了耳朵梢子。

  秦憐盯著他,一字一句邪惡地道,「你喜歡我,別以為我不知道。」

  李統領身子徹底僵住,嚴肅清秀的容色也跟著僵住。

  「快點兒!你的手下們都看著呢!」秦憐絲毫不覺得自己驚嚇了這位李統領,低聲催促他,「別以為我做不出來,你信不信我真去找皇后娘娘告狀?」

  李統領垂下頭,沉默片刻,抬起頭,眸中似乎閃過一絲無奈,面色調整如常,清聲道,「既然是得了皇上口諭而來,憐郡主帶著謝小姐進去吧!」

  秦憐頓時露出滿意的神色,回身拉了謝芳華的手,往裡面走去。

  謝芳華距離二人近,將他們的對話神色聽了個清楚看了個清楚,尤其是李統領的神色,正如秦憐所說,這位李統領喜歡她,怪不得她帶她來說不讓皇帝知道,有恃無恐。原來這年輕的宮廷禁衛首領有把柄抓在她手裡。撿了女兒家的事物不還,尤其還是郡主的事物,若是秦憐稟告到皇后那裡,自然要對他予以處置,就算輕的處罰來說,禁衛首領的職位該是不保的。不過就算他不放她們進去,秦憐也不會真的去找皇后,只不過她肯定他因為喜歡她這點兒私情,一定放她帶著她進去就是了。她淡淡一笑,對他們的事情沒興趣探究,跟著秦憐走了進去。

  李統領板著臉一揮手,有人立即打開了藏書閣的門。

  二人很快就進入了藏書閣。

  如意、春蘭本來還盼著李統領將人攔住,沒想到這麼快就放了人進去,齊齊歎息一聲。知道憐郡主定然是威脅了李統領,至於什麼緣由,她們離得遠,自然是不知道。只盼著那二人快出來,別時間太長,耽誤了宮宴,那樣的話,皇上一定會過問的。

  皇宮的藏書閣是一座獨立的宮殿,極其龐大,裡面一如皇宮的表象,金碧輝煌。一排排的書架上都擺放著整齊的書卷,地面桌椅被清掃得淨無一塵。

  「覺得比忠勇侯府的藏書閣如何?」秦憐詢問謝芳華。

  謝芳華實話實說,「沒有忠勇侯府的藏書閣大。」

  秦憐唏噓一聲,隨即撇撇嘴,「皇宮自詡收攬天下群書,但是也抵不過忠勇侯府。這就是皇叔為何厭惡忠勇侯府和謝氏,不想我哥哥娶你的原因了。你心中總該明鏡一般。」

  謝芳華不置可否。

  「我哥哥雖然從小就性情古怪,可他向來是個理智的人,哪怕張狂肆意,也知道什麼事情可為,什麼事情不可為。這麼些年,皇叔之所以能容忍他,也是因為他從來不曾觸動皇叔的底線。如今為了娶你,我敢保證,他今日一定觸動了皇叔的底線。」秦憐道。

  謝芳華走到一排書架前,目光逐一掠過一卷卷書卷的名字,一步步往裡走,對於秦憐的話無所動靜。

  秦憐對於她說起秦錚不搭不理,有些不滿,提醒她,「只有半個時辰,你快些看!」

  謝芳華「嗯」了一聲。

  秦憐跟在她身後,似乎想看看她想看什麼樣的書,目光隨著她的目光掠過一卷卷書卷。

  謝芳華走過十排書架,依然未曾停留,手也不曾去夠哪本書來看。

  秦憐蹙眉,張了張嘴,想說什麼,見謝芳華姿態嫻靜,目光淺淡,又閉上了嘴。

  兩柱香後,謝芳華走過幾十排書架,在一處偏僻的角落停住,伸手拿起了一卷黑皮的殘破本子。這本子只有後半片,前半片似乎是被扯掉了。

  謝芳華拿在手中,前後看了一眼,伸手翻開了看裡面的皮紙。

  「咦?你對它有興趣?」秦憐訝異地湊過身來。

  謝芳華不答話,手指輕輕地翻動著裡面的皮紙。

  「這個破本子,除了破一點,我絲毫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不就是規訓嗎?這樣的書,藏書閣裡有一大堆,我相信忠勇侯府也有一大堆。不知道是哪個作古的古人留下的,而且只留了一半,大約是那個著書的人後來覺得這樣的書拿出來禍害人,所以就將前一半給撕了。」秦憐見謝芳華認真地看著每一頁,她哼了一聲,「你果然是個怪人,和我哥哥一樣,只相中這個破本子了。」

  謝芳華眸光動了動。

  「還有,秦鈺哥哥也是。」秦憐數落著,「秦鈺哥哥和我哥哥性情明明不同,可是偏偏看人和東西的眼光是一樣的。總會一起爭奪,而且還掐個你死我活。」

  謝芳華不答話,輕輕地翻著書頁。

  「這本書啊,當初不是藏在皇宮,而是藏在法佛寺的藏經閣來著,皇叔多年前帶著我哥哥和秦鈺哥哥等幾位皇子前去法佛寺禮佛,主持大師特意打開了藏經閣,讓皇叔沐浴佛光。每個人走時可以選一本經書帶走。別的皇子都選了自己看中的,我哥哥和秦鈺哥哥兩個人偏偏一同看上了這個破本子。」

  謝芳華靜靜看著手中的半卷皮紙書卷,不說話。

  「可是這個破本子偏偏只有一本,還是半卷,兩個人當初為了爭奪這個,在皇叔面前大打出手。別看秦鈺哥哥是皇叔的兒子,我哥哥半點兒不讓著他。加之那時候德慈太后還活著,縱容我哥哥,皇叔也包容,我哥哥當真是無法無天。兩個人身上都掛了彩。後來還是皇叔看不過去,喝止住二人,出來做調停,讓他們都另外選。可是他們偏偏誰也不另外選。皇叔一氣之下,便下了命令,將這個半卷的本子帶回宮中的藏書閣。放在這裡,他們誰來都能看,但是就不能據為已有。」秦憐道,「也就是那一日,因為這件事,普雲大師才給我哥哥和秦鈺哥哥卜了一卦,說他們將來還有共同的情劫。輕者京門傾覆,重者江山動搖。」

  謝芳華手一頓。

  秦憐見她聽進了耳裡,湊近她,壓低聲音道,「這後兩句是普雲大師在皇叔帶著人離開法佛寺,德慈皇奶奶和我娘、我哥哥一起留下沐浴吃齋時他私下裡與德慈皇奶奶說的,並沒當著皇叔的面說。怕惹了帝王忌諱,同時洩露天機。」

  謝芳華偏頭看著她,既然如此保密,她是如何得知的?

  「德慈皇奶奶回宮後,與誰也沒說,在她仙逝前,將哥哥叫到了跟前,對他說的。讓他收收性情,剛過易折,以後有什麼事情,別爭個頭破血流,退讓一步也沒什麼。」秦憐學著德慈太后的口氣,「南秦江山流傳至今不易,祖宗的江山他們該守護,不該動搖。江山一動,受苦受難的還是百姓們。讓他心懷善念,退一步海闊天空。」

  謝芳華收回視線,繼續翻動書頁。

  「可是我哥哥告訴她,別的他能退,但是女人,他不退,也不讓。」秦憐學著秦錚的口氣,「那時候我偷偷藏在德慈皇奶奶宮裡的隔間裡,聽了個清楚。皇奶奶見哥哥語氣堅決,忽然問,他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我哥哥點頭,皇奶奶歎息了一聲,沒再問他喜歡誰。」

  謝芳華將半卷皮紙翻看到最後一頁,輕輕合上,放回了原處。

  「皇奶奶離開後,我一直好奇哥哥喜歡的女人是誰,於是我不經他同意,偷偷跑去了他的書房,終於知道了。但怕他發現我知道了他的秘密,便撿了他書房裡值錢的寶貝拿了幾件跑了,但正因為如此,便也惹惱了他,從此之後,他見到我就沒好臉色。整整一年不讓我踏入英親王府的大門一步,他的落梅居更是別想進了。」秦憐垮下臉。

  謝芳華不說話,往藏書閣外走去。

  秦憐見看著謝芳華往外走去,立即「喂」了一聲,抬步追上她,「你聽到我說的這些話了嗎?」

  謝芳華點點頭,「聽到了!」

  「你不覺得我哥哥如今打定主意大鬧靈雀台要娶你是因為喜歡的人是你嗎?」秦憐問。

  「不覺得!」謝芳華搖頭。

  「你……」秦憐頓時氣惱,見謝芳華蒼白的臉色清清淡淡,無波無讕,她恨恨地跺腳,問道:「還沒到時間,你要出去了?不再看了?」

  謝芳華「嗯」了一聲,別的書她沒興趣,皇宮的藏書閣不過如此,沒有忠勇侯府的藏書廣博,沒有無名山的藏書實用,大多是些治國安邦的帝王權術理論而已。不過今日也沒有白來,至少她在無名山和忠勇侯府的藏書閣裡沒找到的孤本在這裡找到了。

  那個黑本子,不是有兩半,而是有三半。無名山藏著開頭的部分,忠勇侯府藏著中間的部分,皇宮藏著末尾的部分。如今她算是看齊了。

  若說今日進皇宮秦錚大鬧皇帝指婚讓她氣悶的話,那麼這個藏書閣裡的孤本便是她心裡剔除所有氣悶的安慰了。用賜婚的聖旨換這個末尾的孤本,也是值了。

  秦憐見謝芳華真不打算停留了,便也跟著她出了藏書閣。

  藏書閣外,李統領警惕地看著四周的動靜,生怕萬一再有誰來發現秦憐帶著謝芳華進了藏書閣。他做好半個時辰後就將二人請出來的打算,但是僅僅三炷香,她們便出來了。他有些意外地看著二人。

  「行了,你也不用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了,我們走了。」秦憐對李統領擺擺手。

  李統領退在一旁,低聲道,「郡主慢走,謝小姐慢走。」

  謝芳華看了一眼李統領,點點頭,道了一聲「謝」,離開了藏書閣。

  如意、春蘭見二人這麼快就出來了,都鬆了一口氣,連忙迎上二人。

  侍畫和侍墨見二人如此快就出來了,想著小姐定然是不屑皇宮裡面的書,更對皇宮的藏書閣不以為然。

  「郡主,還有些時辰,咱們去御花園和皇后娘娘、英親王妃匯合吧!」如意試探地問。

  秦憐看了謝芳華一眼,問道,「你說呢?去哪裡?」

  謝芳華平靜虛弱地道,「距離宮宴最近的地方吧!我不想走動了。」

  「距離宮宴最近的地方就是靈雀台外不遠處的雨花亭了,離這裡也不遠。」春蘭道。

  「那就去雨花亭!」秦憐擺擺手。

  如意雖然想讓她們去和皇后、英親王妃匯合,但是見謝芳華蒼白虛弱的模樣,也知道御花園的確有些遠,奔波去了,還沒休息,屆時再由御花園奔波到宮宴,尋常人無礙,但是對於有病在身的人的確承受不住,便也沒有意見。

  一行人向雨花亭走去。

  秦憐陪著謝芳華慢慢地走著,神色顯得有些悶悶不樂,她將底牌翻出來攤開給謝芳華看了,卻沒從謝芳華身上撈到一絲半點兒的東西。心中自然不快。更甚至,她發現,無論她說什麼,她都是一副寡淡默然的模樣。無悲無喜,無波無讕,像是修煉了多年的老僧。讓人覺得無趣。雖然是無趣,但還忍不住被她吸引,想進一步對她探究。

  短暫的接觸下來,她敢肯定,謝芳華定然不如傳言的那般,也許得了怪病是真,但是絕不是弱不禁風,輕脆易折。否則,她怎麼可能入了他那個輕狂高傲的哥哥的眼?

  一行人很快就來到了雨花亭。

  雨花亭清靜無人,如意從鳳鸞宮裡出來的時候便拿了兩個坐墊,上前給二人在木凳上墊好,二人緩緩落座。

  今日天氣晴好,風吹來,也不是那麼冷。過了這個年,不幾日便立春了。隨著春的氣息靠近,冷意便會一點點的褪去,只不過這樣的日子才是真正的乍暖還寒。

  謝芳華支著額頭懶散地倚著木桌坐著,一副疲憊不已的模樣。

  「芳華小姐,這裡距離九公主的住所近一些,您若是實在疲憊,不妨就去九公主那裡歇息片刻?」如意見謝芳華虛弱不堪的模樣,試探地建議。

  春蘭也憂心地道,「您身子骨太差,走這幾步路便如此疲憊,可怎生是好?不如就去九公主的居所休息片刻吧!」

  謝芳華搖搖頭,「不必,我坐片刻就好。」

  如意和春蘭對看一眼,看向秦憐。

  「不用管她了,小九此時肯定跑去御花園湊熱鬧了,我們去她那裡的話,碰個鎖疙瘩還得回來,豈不是更折騰?」秦憐擺擺手。

  二人覺得也是,不再說話。

  侍畫上前為謝芳華重新繫好鬆散的披風,將她身子包裹好,遠遠看來,她纖細的身子被火紅的皮毛包裹成一團火,太陽落下,似乎下一瞬就會燃著了一般。

  「你這副樣子可真扎眼!」秦憐掃了一眼謝芳華的火狐披風。

  謝芳華偏頭看著她。

  秦錚對她道,「明明一副病秧子的身體,卻是享受世間最好的東西,不是扎眼是什麼?難道我說錯了嗎?這個天下能穿得起這樣一件披風的人,怕是就你一個。」

  謝芳華笑了笑,「那又如何?享受世間最好的東西,也要付出最重的代價。我的身體如此差,要死不活的樣子,不才是最好的例子嗎?有好東西,也要有命享受。」

  秦憐一時失聲。

  如意暗暗歎息,謝氏太過繁華,忠勇侯府走在繁華的刀鋒利刃上,已經不是一句話就能說的事情。高山壓頂,皇權下的猛虎,誰不懼怕?

  春蘭也暗暗歎息,她想的和如意相同,卻又不同,畢竟她家的二公子已經和謝芳華訂立了婚約。依照二公子的性情,要想拴住的人兒,這一輩子怕是不放手了。那麼夾在皇權和忠勇侯府中間的英親王府,又該如何走以後的路?可是難說了。

  「說你不討喜,你還真是不討喜,將什麼話都說得這麼明白,連對自己也毒嘴毒舌,半絲不留情。」秦憐沉默片刻,挖了謝芳華一眼,氣惱地道。

  謝芳華轉回頭,沒精打采地看向雨花亭外。

  秦憐輕輕哼了一聲,順著她目光也向雨花亭外看去,只見兩名女子相攜著向這邊走來,她眸光動了動,伸手捅了捅謝芳華胳膊,「你認識那兩個女人嗎?」

  謝芳華靜靜地看著遠處走來的那兩名女子,一名紅粉綾羅,一名翠綠輕裳,距離的遠,容貌還是看不太清,但只看緩步而來的姿態,行止端莊,禮儀閨範標準嚴謹,便不是尋常的閨閣女子。她眼前有前世的影像依稀和二人走來的身影重疊。但是搖搖頭,「不認識。」

  「你又不是傻子?就算是從來沒踏出閨閣,足不出戶,她們兩個這樣的容貌,你也該猜出來了才是。」秦憐伸手一指,「那個紅粉綾羅的女人是右相府的小姐李如碧。那個翠綠輕裳的女子是我的表姐,大長公主府的金燕郡主。」

  謝芳華點點頭。

  「李如碧喜歡我哥哥,金燕郡主喜歡秦鈺哥哥。」秦憐湊近謝芳華又道。

  謝芳華笑了一下,「知道了!」

  「你這是什麼表情?」秦憐不滿她的態度,「這兩個女人可都不是簡單的主,若叫我說,左相府的盧雪瑩和永康侯府的燕嵐拿在她們的面前來,十個心思也轉不過她們。尤其是李如碧,將你賣了,你怕是還得幫她數錢。」

  謝芳華想起李沐清,也就是李如碧的哥哥,那一日將秦錚氣得掀翻了桌椅,不由露出笑意。能敢惹秦錚的人不多,能將秦錚給惹到那個地步的人也不多。右相如今在朝中一直保持中立,任憑左相鋒芒畢露,自然不是個簡單的角色,若是簡單,他也做不到右相的位置了。自古重臣難立,中立的重臣更是難立。有這樣的父親,有這樣的哥哥,若李如碧真是個簡單的閨閣小姐,也枉費了她出身在右相府的家教了。

  不過就算她喜歡秦錚,又與她何干?

  「哼,你和我哥哥雖然有賜婚的婚約了,但是要大婚還得等三年,這三年裡,誰知道我哥哥會不會被人奪去?你真一點兒也不擔心?」秦憐對謝芳華咬耳朵。

  謝芳華不以為意,她根本就沒想過要嫁人,如今和秦錚聖旨賜婚三年後如何還是個未知數。她憑什麼要擔心他被人搶走?婚約是他逼迫來的,就算被人搶走,也沒什麼大礙。

  「你……你可氣死我了。」秦憐臉色有些青,伸手指著謝芳華的腦袋,罵道,「我真想敲開你的腦子看看你腦袋裡都裝了什麼東西?就算你不喜歡我哥哥,可是如今你的清白被我哥哥給毀了,你還能嫁給誰?不喜歡他也得喜歡。難道誰還能越過我哥哥娶你不成?你不怕他不要你了之後你沒人要了?」

  謝芳華莞爾一笑,看著秦憐,雖然是笑著,但是唇齒有些涼意,「我不怕沒人要。就算沒人要,也沒什麼。女人這一生,活著又不只是為了嫁人。」

  秦憐被她突然綻開的笑意懵得一怔。

  謝芳華收了笑意,沒塗抹豆蔻的指尖輕輕敲著梨木桌面,發出細微的響聲。

  如意和春蘭心中掀起驚異,憐郡主和芳華小姐說話根本沒避諱她們待在一旁。所以,她們聽了個清清楚楚。驚異於鐘鳴鼎食之家的忠勇侯府這個柔弱纏綿病榻九年的閨閣小姐往昔是如何被教養的?否則,什麼樣的超然心態才能讓她對婚事如此淡漠無謂?

  秦憐啞然半響,穩了穩心神,見謝芳華還是那副柔弱不禁風雨的樣子,道了一句,「真是怕了你了。」

  謝芳華抿了抿嘴角,她不介意對秦憐說一些話,通過不久前英親王府落梅居她扮成小太監趴在小廚房的後牆窗子上去看聽音,還有今日的接觸,對於秦憐這個人,不說瞭解十分,也是瞭解八分。她很聰明,雖然對她多番試探,但是口風很嚴,不會將不該說的話傳出去。

  「不過你這副樣子我現在突然覺得很好。」秦憐忽然笑了,喜滋滋地道,「我哥哥那個惡人一直以欺負別人為樂,向來容不得別人欺負他。以後有了你,讓他頭疼去吧!」

  謝芳華揉揉額頭,對於秦錚,她也是頭疼的,只不過秦憐顯然不知道罷了。

  「憐郡主,芳華小姐,李小姐和金燕郡主過來咱們這座亭子了。」如意低聲道。

  秦憐「嗯」了一聲,不以為然地撇撇嘴,「他們是兩個傷心人,如今跑到一塊去了。以前每逢這樣的年節日子,她們兩個向來是暗中較勁,彼此要將對方壓下去。如今她們傾慕的人一個喜歡別人聖旨賜了婚,一個遠去了漠北軍營,關山迢遞。」

  如意不再說話。

  「她們不在御花園待著,也不找個沒人的角落互相安慰,而是跑來了這裡,怕是衝著你來的。」秦憐對謝芳華說話的態度溫和親近了許多。

  謝芳華扶著額頭點點頭,百無聊賴的同時又沒精打采,虛弱至極。

  秦憐不再說話,等著那二人走近。

  不多時,李如碧和金燕來到了雨花亭。謝芳華並沒有看她們,而是目光靜靜地瞅著別處,似乎不知道有人來這裡。

  秦憐則收起早先的一切情緒,此時端莊的坐著,似乎是謝芳華的陪客。

  「金燕郡主,李小姐!」如意和春蘭齊齊招呼了二人一句,微微彎身,見了個禮。

  「老遠就看見這裡有人,依稀面熟,我當是誰,原來是憐表妹和如意姑姑、春蘭姑姑。」金燕郡主進了雨花亭,看著幾人,用帕子掩著嘴笑了一下,眼波流轉,打量謝芳華,好奇地問,「這位是誰家的妹妹?怎地不曾見過?莫不是忠勇侯府的那位芳華妹妹?」

  謝芳華緩緩轉過頭來,看向金燕郡主。

  金燕郡主呆了一下,火狐的披風配上她蒼白沒半點兒紅暈的臉,說不出的違和,乍一看嚇人至極,再看之下,卻又覺得她這弱不禁風之態惹人憐惜。她暗暗驚異了片刻,穩了穩心神,對謝芳華又露出如常的笑意,「可是我猜錯了?若沒猜錯,芳華妹妹吱一聲。」

  謝芳華打量著金燕,前一世對於金燕郡主沒有太多印象,或許她對每個人的印象都已經隨著曾經忠勇侯府和謝氏的消亡而淡去了痕跡,一眼所見,她的容貌極像大長公主,金嬌玉貴,短短兩句話,便可以看出是個八面玲瓏的女子,她淡淡一笑,不熱嘮,也不冷漠,「是大長公主府的金燕姐姐嗎?我是謝芳華。」

  「原來還真的是芳華妹妹,我果然沒有猜錯。這麼些年,我們一直對你好奇,想見見忠勇侯府的小姐到底長得什麼樣?今日總算是見著了。」金燕頓時笑逐顏開。

  「金燕姐姐,還用得著你猜嗎?這個自然是芳華妹妹。試問除了忠勇侯府,舉南秦上下,哪怕是皇宮都算著,誰家的府邸裡能拿出火狐的皮毛拼湊的一件披風?」李如碧見到謝芳華也驚異了片刻,隨即掩飾了眸中的情緒,笑著接過話。

  金燕面色一頓。

  如意、春蘭都看向李如碧。

  這裡面的人都知道李如碧喜歡秦錚,皇上也有意秦錚結右相府這門姻緣,但是偏偏秦錚棄她不娶,不等皇帝指婚,便提前發作,強行求娶謝芳華,並且如今聖旨已下賜了婚,李如碧再好的忍性,但關乎女兒家的心事兒和姻緣,面對謝芳華,也是不能有好姿態的。

  人人都聽出,這話語雖然含笑溫和,卻是帶著刺的,直指忠勇侯府門第震皇權。

  秦憐看了李如碧一眼,張了張口,忽然又閉上,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清淡一笑,打量了李如碧一眼,柔和虛弱地道,「這位就是右相府的李姐姐吧?早就聽聞李姐姐才貌雙全,和金燕姐姐在南秦京城並稱雙絕。今日一見,果然姿色容麗,令人傾慕。」

  李如碧一呆,本來以為謝芳華會因為她的話語惱怒或者反唇相譏,沒想到她卻是這般淡笑盈盈,客氣有禮,她一時間為自己剛剛初次見面便夾搶帶刺的話語感到羞愧,畢竟她右相府也是侍書門第,家門教養極好,不允許她做些拈酸吃醋,爭鋒耍尖的事情,她臉色微微染上紅暈,笑意有些勉強,「芳華妹妹說笑了,如碧不及金燕姐姐容貌才華之一二,那些名聲不知怎地便傳了出去,徒惹人笑話。」

  謝芳華掩唇咳嗽了一下,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低聲道,「能傳出這般名聲也是不易,李姐姐不要妄自菲薄,不是那個女兒家都能博得個才貌雙全的名聲的。」

  李如碧剛要接話,猛然看見她手中拿著的帕子上繡了個「錚」字,頓時住了口。

  金燕郡主、秦憐、如意、春蘭、侍畫、侍墨等人都看見了謝芳華手中的帕子,那個「錚」字在陽光下極其醒目,被她隨意地擦著嘴角,一時間神色各異。

  謝芳華喘息片刻,將帕子自然地握在手中,對如意道,「如意姑姑,我想喝水,可否請你為我找一杯水來?」

  如意驚醒,連忙應聲,「芳華小姐稍等,奴婢這就去給您找水來。」

  謝芳華點點頭。

  如意轉身快步離開了雨花亭。

  李如碧和金燕的臉色霎時微變,她們早先以為皇后娘娘寶貝憐郡主,今日這樣的日子口,怕出紕漏,特意令她身邊的如意陪著憐郡主,可是不曾想,謝芳華隨意地指使如意,如意連個停頓也不打,便痛快地去了。這南秦京城閨閣裡面的小姐,公主們都算上,她們一直以為除了憐郡主,怕是無人敢隨意指使如意這個皇后跟前的女官,可是謝芳華卻指使了,而且如此隨意,似乎絲毫不覺得有何不妥。

  這樣的謝芳華,明明沒有任何姿態,卻是偏偏讓人感覺出任何人也比不起的高姿態。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3 03:20 PM

本帖最後由 roumoon 於 2016-12-13 03:34 PM 編輯

第六十三章欺負

雨花亭一時間靜寂無聲。

  秦憐看到李如碧和金燕不停變幻的臉色,不由得用袖子摀住臉笑了。

  拿出他哥哥的帕子不珍視地用來擦嘴,指使皇后娘娘身邊的第一女官給她找水。謝芳華果然很好,果然將她的身份地位擺得很端正,且讓人挑不出半絲毛病來。

  這一刻,她是真正地覺得謝芳華順眼了,早先被她氣得一肚子的悶氣也煙消雲散了。

  南秦京城裡能找出李如碧和金燕這一雙才貌雙全的閨儀小姐來,卻是找不出一個謝芳華這樣的女人來,雲淡風輕地便將人踩在了腳底下,且不顯山,不露水,不張揚,不狂傲。

  早先她說錯了,十個盧雪瑩、燕嵐不及李如碧、金燕一個,應該是不及謝芳華一百個。

  「兩位姐姐坐吧,距離宮宴開始還有些時候,我們稍後再過去。」謝芳華捂著唇角,輕聲慢語,溫柔和氣。

  李如碧和金燕心裡齊齊不是滋味片刻,點點頭,承了她的好意,坐了下來。

  春蘭暗暗讚歎,果然是忠勇侯府的小姐,這份氣度和彈指間將人壓在手掌下的本事不是誰都能有的。二公子的帕子她隨意地拿出來擋李如碧的嘴,皇后娘娘的女官被她拿出來抬高身份。不殺人,卻是彈指間打沒了人的氣勢。連皇后娘娘和她家王妃怕是都做不到。

  侍畫和侍墨腰桿頓時挺直了些,心中不屑,她家小姐自然不是尋常閨儀女子可比的。

  一時間無人再說話。

  秦憐也不言語,悠閒地看著好戲,從沒有覺得哪一日的陽光如今日這般明媚,心情也跟著輕快飛揚愉悅起來,就差哼起了小調。

  不出片刻,如意端著一個托盤回到了雨花亭,裡面一把茶壺,幾隻杯子。

  她放下茶盤,先給謝芳華倒了一杯水,「芳華小姐,知道您身子不好,日日用藥,便沒給您倒茶水,倒了白水。但是方才路上碰到了錚二公子,他見了我多問了一句,我便將您要喝水的事情說了,他從懷裡拿出了一塊方糖,給您放在了水裡,說如今天干物燥,方糖融水可以敗敗您的火氣。」

  秦憐聞言猛地翻了個白眼,謝芳華有什麼火氣?有火氣的該是別人吧?

  謝芳華顰眉,柔弱地不滿道,「我不愛喝方糖融了的白水。」

  如意頓時笑了,「您就稍微潤潤口,稍後宮宴的時候再多喝些新鮮水果壓出的果汁,如今您就領了錚二公子的好意吧!若不是他聽說這裡還坐著別人,他一准跟了奴婢來。」

  謝芳華有些為難地點點頭,歎了口氣,「好吧!聽他的。」

  如意立即將水端到了她的面前。

  謝芳華伸手接了,雙手捧著,放在唇瓣,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起來,明明蒼白虛弱,卻是怎麼看怎麼姿態優雅貴氣。

  「憐郡主,您要喝水嗎?」如意問秦憐。

  「我也不愛喝方糖融的水。」秦憐擺擺手。

  如意點點頭,問向李如碧和金燕郡主,「金燕郡主,李小姐,您二人要喝嗎?」

  李如碧咬了一下唇,搖搖頭,「我不渴。」

  金燕笑著搖搖頭,「不知二表哥何時學會對女子如此貼心了,這水可是給芳華妹妹特意加的方糖,我可不敢喝,也沒福氣喝,我等著一會兒宮宴上喝果汁吧!」

  如意點點頭,笑著後退了一步,站在一旁。

  「如意姑姑,你怎麼會碰到了我哥哥?他也在這附近?」秦憐轉頭問如意。

  如意微笑地回答,「錚二公子、八皇子、李府公子、御史府的公子、翰林大學士府的公子,程公子、宋公子,七人從御花園那邊來,提前去了宮宴,在交叉路口的時候,奴婢正好碰到他們。」

  秦憐點點頭,忽然問,「謝世子和燕小侯爺呢?沒跟他們一起?」

  如意搖搖頭,「奴婢沒看到他們二人。」

  秦憐收回視線,看了謝芳華一眼,見她一杯糖水已經喝了一半,聽她提到燕亭也沒什麼反應,不由暗罵了一句,這個女人真是個沒良心的。燕亭哭成那副德行,都是拜她所賜。若不是喜歡她,也不至於如此。這回哥哥當著他的面逼婚求娶她,燕亭怕是要恨上哥哥了。多年的兄弟情義,這回估計要泡湯了。女人果然是禍水。

  「永康侯府據說要給燕小侯爺說范陽盧氏的女兒?已經鬧了一年了?」金燕插話道。

  秦憐無聊地道,「是吧!聽說是左相的侄女,不知道和盧雪瑩比起來如何?」

  「今日范陽盧氏的那位盧雪妍也來參加宮宴了,剛剛在御花園,我們遠遠地見到永康侯夫人和謝氏長房的夫人跟一個與我們年歲相當的女子在說話,不是我們認識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范陽盧氏那個才進京不久的盧雪妍。」金燕道。

  「是不是她稍後宮宴就知道了,據說盧雪妍在范陽盧氏家族裡面極其出名,且受家族培養寵愛,琴棋書畫涉獵精深,容貌也是范陽盧氏女兒中最好看的。她這次來京城,就是為了定下永康侯府的婚事兒。」李如碧看了謝芳華一眼,接過話道。

  「看來燕小侯爺不中意她,若是中意,也不必折騰一年了,早就定下了。」金燕道。

  李如碧意味不明地道,「大約是吧!燕小侯爺若是心裡面沒有人,怎麼會看不上范陽盧氏的女兒,家裡給說的親事兒?」

  金燕立即好奇地看向李如碧,「燕小侯爺心裡有喜歡的人?誰啊?」

  李如碧見謝芳華神色不動,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猜測罷了。」

  金燕認真地瞅了李如碧一眼,點頭,「也是,這京中的公子哥們,哪個不是少年風流?輕裘縱馬?我娘喜歡每年都舉辦一次品詩會,燕小侯爺有時候就去參加,玩鬧一場,有喜歡上心的人也不奇怪。」

  李如碧不再說話。

  秦憐突然對謝芳華道,「你不是不愛喝方糖融的水嗎?喝了一杯後怎麼還喝?」

  幾人的視線頓時被轉移到謝芳華的身上,只見她拿著茶壺又為自己倒了一杯水。

  謝芳華放下茶壺,自然地道,「我發現這壺水也不是那麼難喝,就多喝一杯吧!總歸是你哥哥的好意,我不能糟蹋。」

  秦憐聞言頓時樂了,拉長音道,「你還知道我哥哥的好意?今日半日是誰提到我哥哥便沒好臉色的?是你嗎?我怎麼不認識你了。」

  謝芳華輕輕一笑,看了秦憐一眼,「提起你哥哥沒好臉色的人不止我一個,你難道不算一個?」
  秦憐哼了一聲。

  謝芳華捧著茶杯往唇邊送,不知是溫熱的水熏染了她的臉龐,使得她臉龐多了幾分顏色,還是因為坐了片刻歇息過來了,總之,她淺笑的姿態和輕鬆調笑的話語讓在座的人也跟著輕鬆了起來。

  「芳華妹妹的病應該不是太嚴重吧?我看著你除了臉色白些,身子骨弱不禁風些,一切都還好啊。」金燕看著謝芳華,仔細打量她。

  謝芳華笑笑,溫淺地道,「從舅舅在漠北找了一位神醫尋到了一個方子讓我吃著,如今有些起色了。以前是不能這般坐在風裡與人聊天敘話的,沾染不得風。」

  金燕聽到漠北兩個字眉梢動了一下,身子驀地一頓,抿了抿唇,聲音忽然低了下來,「據說漠北風沙極大,天氣極壞,一片荒涼,冬日裡北風狂嘯,風雪漫天,甚是惡劣。四表哥如今去了漠北,不知道是否能適應漠北的環境。」

  「四皇子若是個性情堅韌的人,便也沒什麼受不了的,我舅舅在漠北待了二十年了,至今不是還好好的?」謝芳華笑道。

  金燕眼睛亮了亮,輕聲道,「四表哥性情自然是個堅韌的人,不瞭解他的人,都覺得他極好說話,待人溫和,與誰相處都彬彬有禮。很少與人發怒,也很少做什麼任性張狂之事。但是瞭解他的人卻知道,他骨子裡其實是個執拗的性子。」

  「四皇子這一去漠北怕是沒個三五年不能回來了。」李如碧道。

  「那也不一定,我聽我娘說了,舅舅還是最喜歡四表哥,只要他在漠北立了軍功,左相和一眾朝臣便沒了反駁他回朝的理由了。他就能回來了。那時候軍功在身,不止能抹平他醉酒後火燒宮闈的罪,也能讓他身份更高一層,便不止是個皇子了。」金燕立即反駁。

  李如碧頓了一下,笑道,「軍功不好立。」

  金燕氣勢一矮,有些擔憂地道,「軍功的確不好立,漠北是邊境,除非邊境有戰爭,但是有戰爭的話,四表哥豈不是要衝上戰場?那樣的話,他多危險。」

  「四皇子能文能武,就算有危險,應該也能避開。」李如碧道,「你不必擔心了。」

  金燕本來黯然擔憂,聞言被氣笑了,指著李如碧道,「就你這一張嘴,好話賴話都被你說了。說不好是你,說好也是你。你還讓我說什麼?」

  李如碧也笑了,「那你就別說了!四皇子知道你擔心他,怕是也日夜不得安枕。」

  金燕輕輕哼了一聲,放下手,無奈地道,「他才沒工夫擔心我,怕是沒了我的叨擾,日夜好眠,睡得香著呢。」

  李如碧不再說話。

  秦憐眨了眨眼睛,忽然湊近金燕,「表姐,你說對了,秦鈺哥哥還真是日夜好眠。他給我回信說,終於擺脫你了,難得睡個好覺。」

  金燕身子一僵,頓時轉頭看向秦憐。

  秦憐對他眨眨眼睛,無辜地看著她,「你不是也說知道嗎?這副神情看著我做什麼?我不過是和你說了一樣的事實而已,秦鈺哥哥真的不喜歡人煩他。」

  金燕板起臉,看著秦憐,有些惱怒,片刻後,見秦憐一副不怕她的模樣,她氣悶地道,「我知道他不喜歡人煩他,但是從你口中證實,我心中也不舒服,他什麼時候給你來的信函?」

  「昨天!」秦憐道。

  「飛鷹傳書?」金燕問。

  秦憐點點頭,「是啊,否則你以為拿什麼傳信?若是靠人,前些日子大雪封山,兩個月怕是信函也傳遞不回來。」

  「將你的信函給我看看。」金燕盯著她。

  秦憐攤攤手,「秦鈺哥哥說了,他給我的信函,我誰也不能給看,只有我自己能看。」

  金燕冷哼一聲,「他對你可真是好,比親哥哥對你還好。」

  「那是自然了,我從小和秦鈺哥哥一起長大嘛,堂哥堂妹,血緣更深,當然比你這個表哥表妹要情分好了,不過,誰叫你當年沒教養在皇后娘娘身邊了呢,若是跟我一樣,沒準他對你也不至於避如蛇蠍。」秦憐道。

  金燕臉色徹底染上怒意,「秦憐,你就不能不在我面前挖苦我打我的臉面嗎?你當我願意喜歡他嗎?若不是不由自主,我也不至於被你見一次嘲笑一次。」

  秦憐見金燕惱了,撇撇嘴,轉頭對謝芳華道,「嫂子,走了,我們去宮宴,不在這裡待著了。」

  謝芳華手一抖,茶杯險些掉在了桌面上,她抬起頭,看著秦憐。

  秦憐哈地一笑,「你和我哥哥都聖旨賜婚了,你是我哥哥定下的媳婦兒了,我喊你嫂子也沒錯啊。提前叫著吧,免得到時候不順口。」

  李如碧的臉刷地白了白。

  謝芳華眸中染上惱怒,堅決地輕叱道,「不准叫。」

  「為什麼?」秦憐仰著臉看著她,一副打定主意要叫的樣子。

  謝芳華輕輕吸了一口氣,慢慢地放下手中的茶杯,緩緩地站起身,攏了攏火狐披風,溫和地道,「因為一日沒大婚,一日不成禮,一日不入英親王府的門,我一日便是忠勇侯府的小姐。」

  秦憐一怔,想到了皇帝的態度,一時間沒了玩笑之意,也隨著她站起身,嘟囔道,「這麼正經做什麼?不叫就不叫,我叫你芳華姐姐總成吧?」

  謝芳華「嗯」了一聲。

  秦憐不等侍畫、侍墨上前攙扶謝芳華,她便上前一步,將手挽在謝芳華的臂彎裡,笑嘻嘻地道,「我今日不坐皇后娘娘身邊了,有皇叔在身邊看著,宮宴被他束縛著,實在沒意思,我陪你坐英親王府的席面去,反正你今日和哥哥聖旨賜了婚,也算是英親王府定下的人了。坐英親王府的席面也是應該。」

  謝芳華搖搖頭,「我不會去坐,我要陪著爺爺和哥哥。」

  秦憐皺起眉頭,「你可真沒趣。」

  謝芳華不說話。

  秦憐一副敗給了她的樣子,「好吧,好吧,我陪著你去坐忠勇侯府的席面吧!」

  謝芳華偏頭看了她一眼,雖然宮宴的座位都有規制,但秦憐是英親王府的憐郡主,又教養在皇后身邊,比公主還尊貴,她若是想要一次特例,皇上也不會怪罪。

  金燕和李如碧見二人要走,也齊齊跟著站起身。

  如意和春蘭對看一眼,都暗暗想著憐郡主的脾性因為教養在皇后身邊,有隨皇后的地方,也因為生母是英親王妃,骨子裡也有隨英親王妃的地方,雖然看著隨和,與任何人都搭話,也不顯得高傲,但是卻分外個性,不與誰關係太親密,今日她對於謝芳華可算是例外了。

  一行人離開了雨花亭。

  剛走出不遠,迎面走來一群女人,浩浩湯湯。

  「你們看,就是那個走在永康侯夫人身邊被她拉著手的女子,是不是范陽盧氏的盧雪妍?」金燕看向前方,對幾人示意。

  謝芳華目光也看向前方,眉目清淡地掃了一圈,前世她依稀見過盧雪妍,大約也就是如今這般模樣,她的確是范陽盧氏最嬌貴的女兒。

  「已經遇上了,是不是問問不就知道了?」李如碧笑著道。

  金燕點點頭,等著一行人走近。

  不多時,那一群人來到近前,此時看得仔細,除了永康侯夫人和永康侯府的小姐們外,還有謝氏旁支族親的夫人與小姐們,六房的明夫人和謝伊也在眾人中間。還有幾位京中府邸大臣的家眷走在後面。

  永康侯夫人自然早已經看到了被秦憐挽著胳膊親密地走在一處的謝芳華,她一身火狐披風異常醒目明艷,想不讓人矚目都難。她看著她,眼睛如被燙到了一般,偏了偏頭,須臾,想起自家兒子,又猛地轉過來,腳步頓住,臉色瞬間變得很是難看。

  永康侯夫人身邊的女子敏感地感覺到永康侯夫人氣息變化,偏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眸光直直地盯著前方,她眼眸閃過某種瞭然的情緒,抿了一下唇瓣,也停住腳步看向前方。

  身後走著的眾人也隨著二人停住了腳步。

  「芳華姐姐!」謝氏六房明夫人身邊的謝伊歡喜地喊了一聲。

  謝芳華目光順著聲音轉過去,見到明夫人身邊的謝伊,忽然想起似乎很多年前有一個小姑娘擺脫了身邊侍候的婢女媽媽偷偷跑去了她海棠苑的事兒,那時候才五六歲的模樣,似乎轉眼間就變成了豆蔻少女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她忽然有些恍惚。

  「芳華姐姐,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謝伊啊。」謝伊見謝芳華看著她不答話,越過眾人,快走兩步,來到她面前,仰著臉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就是那個九年前,老侯爺大壽,偷偷跑去海棠苑找你的謝伊啊。」

  謝芳華見她歡喜又小心翼翼的模樣,拉回思緒,淺淺笑了一下,「謝伊,我記得。」

  「你真的記得?」謝伊頓時歡喜不能自己,聲音不由得拔高,盯著她,「你真的記得我?」

  謝芳華點點頭,用沒被秦憐挽住的手給她正了正歪了個發叉,笑著道,「是記得,你是謝氏六房明夫人的二女兒,謝伊,是我堂妹。」

  謝伊瞬間眼睛發亮,若不是謹遵閨儀,這麼多人看著,她怕是會跳起來,立即回頭對明夫人歡喜地道,「娘,芳華姐姐記得我呢,你聽見了嗎?」

  明夫人走上前,站在謝伊身邊,對她笑罵道,「娘又不是老糊塗,也沒有耳鳴,自然是聽見了。」話落,看著謝芳華溫和地道,「芳華小姐,我剛剛聽說皇上下旨對你和英親王府的錚二公子賜婚了。這可是大喜事兒,我給你道喜了。」

  謝芳華看著明夫人,比那日在英親王妃居住的幽蘭苑裡見到她的時候打扮得明艷一些,她笑著點點頭,「賜婚而已,大婚還要三年,算不得大喜,但是芳華也會承了六嬸母的賀喜。」

  「三年也不是太長,錚二公子今年才十七,還有一年才會及冠,心性還需要磨礪才會穩妥。你的身子骨不太好,再好好調理三年,屆時可是一門好姻緣。」明夫人暗暗稱讚謝芳華,明明看著蒼白虛弱不禁風雨,可是站在這裡,娉婷玉立,她卻是最嫻靜溫雅華貴醒目的一個,將這些豆蔻少女們都給壓了下去,尤其是這沉穩淺笑的氣韻,無一人可比。

  她早先見到范陽盧氏的盧雪妍時,也暗讚了一聲永康侯夫人選兒媳婦的眼光,怪不得非要結這門親給燕小侯爺,如今真正見了謝芳華,除了臉色蒼白得嚇人外,卻是萬人中也難挑出這一個的氣度來。右相府的小姐、長公主府的金燕郡主、盧雪妍、包括憐郡主在內,雖然都是美艷端莊各有秋色,可是論起由內裡散發出的這份沉靜貴氣,這些人也得甘拜下風。

  今日進宮的官員以及家眷們,當聽到忠勇侯府的小姐賜婚給英親王府的錚二公子時,都覺得震驚和不敢置信。不說英親王府的門楣,就說錚二公子其人,雖然張揚狂妄,飛揚跋扈,但是確實是個鐘靈毓秀的人物,南秦京城裡面屈指可數,誰家的女兒不想嫁給他?眼看著錚二公子即將成人,各方都在猜測誰家女兒有福氣,嫁入英親王府做嫡出兒媳,可是這裡面誰都有可能,唯一沒可能的就是忠勇侯府的小姐謝芳華。

  因為誰人都知道,忠勇侯府的門楣已經太高,不可能結英親王府這戶門楣,兩大門第相連,成了姻親,這對於高坐在金椅上的皇帝而言不是樂見其成的。

  另外,英親王府要娶兒媳,也不會娶個長年纏綿病榻且不知是得了什麼怪病的兒媳,對於看重子息的宗室來說,這是首先要排除的。

  再者,跋扈雋狂的性情喜怒無常的公子哥和多愁多病身不禁風雨的弱小姐怎麼想怎麼也覺得不可能成為姻緣。

  可是,誰也沒料到的事情卻是發生了。他們偏偏成了姻緣,而且皇上還真真正正地下了賜婚的聖旨。從此,忠勇侯府和英親王府就是締結姻緣的親戚了。

  怎能不讓人驚異?

  「恭喜芳華姐姐了,我聽說錚二公子府裡收藏了很多寶貝,如今他即將成為我的姐夫,以後是不是我這個堂妹能沾你的光得他贈送我兩幅字畫?」謝伊笑盈盈地詢問。

  「你這個孩子,什麼時候學得不知禮數了?怎麼能惦記著人家府裡的字畫?」明夫人嗔怪地瞪了謝伊一眼。

  「就是,咱們謝氏什麼沒有?忠勇侯府更是藏了諸多寶貝,伊姐兒,你若是想要兩幅字畫,求你芳華姐姐就行,何必去求錚二公子?如今才聖旨賜婚,大婚還要三年的,屆時是個什麼情形,也是未知的。」一直沒開口的謝氏長房敏夫人開口說道。

  「我娘說得對,伊妹妹,你的眼皮子怎麼那麼淺?見了人就要東西?」謝茵眼裡藏著嫉妒,明明是對謝伊說話,眼睛卻是盯著謝芳華。

  明夫人皺了皺眉。

  謝伊頓時嘟起嘴,看向敏夫人,「大伯母,英親王府有的字畫,我們謝氏和忠勇侯府未必有。」話落,對上謝茵,瞪眼道,「茵姐姐,我自然沒有你眼皮子高,我就是喜歡字畫,見到好的就惦記著想要,芳華姐姐又不是外人,即將成為姐夫的錚二公子也不是外人。」

  「剛剛賜婚而已,你怎麼知道三年後不是外人?」謝茵輕輕哼了一聲。

  謝伊頓時氣悶,剛要還嘴,明夫人拽了她一下,她不甘心地住了嘴,有些羞惱。

  「是啊,我哥哥書房可是藏了很多古跡字畫呢,若是芳華姐姐開口要,他怕是毫不吝嗇地都給了也說不定。」秦憐不滿地看了敏夫人和謝茵一眼,端莊的臉色冷凝下來,「我哥哥這個人,沒別的優點,就是有一樣,自己把住的東西,只要他不鬆手,誰也別想搶走。你們可能不知道,芳華姐姐是我哥哥在靈雀台逼婚求到手的,別說三年,就是三十年,怕是也要等著娶進府裡算。一輩子怕是也成不了外人。」

  敏夫人沒想到秦憐如此向著謝芳華,且如此不留情面地衝她說這番話,她向來覺得,秦憐教養在皇后娘娘身邊,規矩禮儀具是一等一,說話能說滿分,卻是要留三分,尤其謝芳華才被指婚給秦錚,她沒道理轉眼就偏向了她。可是如今,她卻是一改往常,衝她來了,話語說了個十分滿,她一時間如咽喉卡了一根刺,臉色變了變。

  謝茵也沒想到秦憐如此幫助謝芳華衝著她們母女來,本來就嫉妒的心裡更是如添了一把火,因為說話的人是秦憐,是秦錚的妹妹,她卻是什麼也反駁不出來。尤其還是聽她說謝芳華是秦錚自己逼婚求到手的,更是比她聽到聖旨賜婚的時候還要震驚。

  「這是憐郡主和芳華小姐、金燕郡主和李小姐嗎?」永康侯夫人身邊的盧雪妍笑著打破僵硬的氣氛,溫婉地道,「我是范陽盧氏盧雪妍,妹妹給幾位姐姐見禮了。」

  秦憐不搭理盧雪妍,拉上謝芳華,「我們走!」

  謝芳華笑了笑,被她挽著繞過眾人向擺設宮宴的金殿走去。

  盧雪妍笑容僵在臉上,一時間有些下不來台。

  永康侯夫人怒火騰地便上來了,謝芳華她不過是忠勇侯府的小姐,如今就算賜婚給英親王府的秦錚了,但在她們一眾長輩面前,也不該如此不懂禮數,除了謝氏六房的夫人,她任何人的招呼竟然也不打,說走就走。尤其是當著她的面下了盧雪妍的臉面,她內定的兒媳婦,看著滿意至極,如今更是不能忍受。頓時喝道,「站住!」

  秦憐彷彿沒聽見,謝芳華也沒聽見。

  如意和春蘭齊齊皺了皺眉頭,侍畫和侍墨不屑地掃過去一個眼神。

  「忠勇侯府的小姐就是這般不知禮數的嗎?見了長輩連個問候的話也沒有?」永康侯夫人繞過秦憐,對準謝芳華發難。

  秦憐腳步猛地一頓,豎起眉頭看向永康侯夫人。

  謝芳華停住腳步,緩緩轉過身,目光清清淡淡地看著永康侯夫人,對上她滿面怒容的臉,忽然淺淺一笑,虛弱溫和地道,「早先我去了皇后娘娘的宮殿裡休息,身體不適,連皇后娘娘、英親王妃、大長公主的禮都不曾遵循。三位長輩念我有病在身,多說一句話都耗費心血,不曾怪罪。我以為,長輩們的肚量都是寬容的,原來不是。」

  永康侯夫人臉色一白,滿腔怒火頓時僵住。

  秦憐翻了個白眼,對謝芳華道,「你也太實心眼了,你當什麼人都能和皇嬸、我娘、大姑姑一般的肚量嗎?若是誰都能有那份肚量,都是她們了。」

  謝芳華淡淡一笑,「也是。」

  「走吧!看你額頭都冒虛汗了,可別昏倒了,我得將你好模好樣地送到我哥哥面前。希望他念在我今日陪了你半日,表現好的份上,能將去英親王府落梅居的禁令給我解除了。」秦憐挽上謝芳華,向前走去。

  謝芳華跟著她緩緩轉身,慢步離開。

  如意、春蘭、侍畫、侍墨也尾隨著二人離開。

  永康侯夫人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只能任二人離去,被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娘,我們也跟著芳華姐姐去吧!」謝伊挽住明夫人的手臂。

  明夫人看了謝氏長房的敏夫人一眼,暗暗皺了皺眉,謝氏一族暗中爭鬥也就罷了,但是拿出來外面,一筆寫不出兩個謝字。她這樣針對謝芳華和忠勇侯府的榮華家世,根本上就忘了自己也是謝府的人了。任憑謝伊拉著追隨謝芳華等人離開。

  「我們也走吧!」李如碧看向金燕郡主,雖然她因為謝芳華賜婚秦錚,心裡不舒服,但是右相府詩書門第教養讓她骨子裡高傲,不想與尖酸刻薄的人為伍。

  金燕郡主顯然也不喜歡這一群人,不如和謝芳華待在一起覺得輕鬆隨意,雖然她自小學習閨儀禮數規矩,但是最討厭將規矩口口聲聲掛在嘴邊的人,尤其是拿規矩壓人的人,尤其還不是真正的什麼長輩,人家謝芳華的地位擺在那裡,就連公主郡主都要靠後站,在她面前討要規矩,真是沒趣。她也懶得與她們一同走,點點頭,和李如碧一起離開。

  不多時,一行人走遠。

  盧雪妍咬了咬唇,這京中貴裔圈子裡的閨閣小姐們,還是無形地在排斥她這個從范陽才來京城的小姐。無論她品貌才華教養多麼好,看起來不比這些人差,但她們就是看不上她。被永康侯夫人看重歡喜的那份心一瞬間也沉到了谷底。

  「我們也走吧!再耽擱宮宴就晚了。」一位夫人道。

  夫人小姐們齊齊點頭,見永康侯夫人和謝氏敏夫人站著不動,只能繞過她們離開。

  直到人都走了個差不多,剩下的都是永康侯夫人和謝氏敏夫人帶來的人,她們才回過味來,臉色更加難看了。

  「侯夫人,我們也走吧!」盧雪妍壓下心底的晦暗,深吸一口氣,溫婉地開口。

  永康侯夫人看了盧雪妍一眼,也壓了壓怒氣,拍拍她的手,溫和慈愛地道,「你剛進京沒幾日,還沒融入京中小姐們的圈子,她們對你不熱嘮是因為跟你不熟悉,過了年,京中的聚會多了,你多出府走動走動,慢慢地熟悉起來這京城的人物,也就好了。」

  盧雪妍笑著點點頭,「我知道,夫人不必為了我不快了,雪妍得夫人看重,已經十分滿足了。以後我留在京中的時候還長,慢慢再與京中的小姐們相處。」

  永康侯夫人見盧雪妍通情達理,更是滿意,欣慰地點點頭。

  「以後我跟你玩,金燕郡主她們也看不上我,我每逢熱臉跑過去,都貼她們不冷不熱的屁股。我又不是低賤的庶女,憑什麼要做她們的尾巴?她們自恃身份,我也不差,我也是謝氏的小姐,你來京城正好,以後我們在一起,你還不瞭解的事情,只管問我,我都知道。」謝茵對盧雪妍道。

  盧雪妍對她和氣地一笑,親近幾分,「多謝妹妹,以後我們一處玩。」

  謝茵點點頭,也露出笑意。

  「這兩個孩子,還真是應了那句話,一見如故了。」謝氏大房的敏夫人也拋開雲霧,笑了起來。今日見了謝芳華,她算是確信她是真的得了大病,就那副病秧子的弱樣子,不是她咒她,她怕是有那個好命也沒那個福氣能活到秦錚三年後娶她。更何況謝墨含身子骨也弱,忠勇侯也老了,將來的爵位指不定落在他們長房頭上,因為她兒子都是有才華的主。

  謝芳華自然不必去理會她和秦憐走後永康侯夫人和謝氏長房敏夫人作何想法,更不必去理會范陽盧氏的盧雪妍,她的戰場不再這些女人們身上,自然不屑於去浪費心思和精力。

  秦憐更不必去理會那些女人,她的身份擺在那裡,無論是皇宮,還是英親王府,還是宗室皇親以及這京城勳貴府邸裡的女人們對她是何態度想法,她根本就不需要。

  一路上再沒遇到什麼人,幾人來到了一處宮殿前。

  殿門外留守著宮廷禁衛軍和各府官員家眷的隨侍。

  侍書等在門口,見謝芳華來到,連忙上前,對她和秦憐見禮,之後道,「小姐,皇上和老侯爺以及眾位大臣們還沒到,如今殿裡面只有錚二公子等人。」

  謝芳華點點頭,對侍書詢問,「哥哥呢?在裡面嗎?」

  侍書搖搖頭,低聲道,「世子在陪著燕小侯爺,宮宴怕是不參加了。吩咐我在這裡等著照應您和老侯爺。」

  謝芳華蹙了蹙眉,雖然她對燕亭沒任何想法,也不覺得燕亭九年前見那一面就對她中下了情根,深得不可自拔,但是燕亭總歸是因她才如此,她吩咐道,「你去哥哥身邊吧!我這裡有侍畫和侍墨,用不到你。」

  侍書有些猶豫,「可是世子吩咐……」

  「聽我的!」謝芳華打斷他的話,眉目微凝,「順便帶去一句話,就說……」

  「來了宮宴站在門口做什麼?怎麼不進來?」秦錚忽然從殿內走出來,打斷了謝芳華的話。

  謝芳華話語頓住,看向秦錚,見他一身錦緞輕袍,似乎已經喝了些酒,容色微醺,從金碧輝煌的宮殿裡面走出來,宛如一株挺拔的芝蘭青竹,她眸光閃了閃,移開視線,沒說話。

  秦錚「嗯?」了一聲,在謝芳華面前停住腳步,歪著頭看著她。

  秦憐立即鬆開了挽著謝芳華的手,將謝芳華的身子往前一推,「她完好的交給你了,我可半點兒沒欺負她,這回你放心了?」

  謝芳華沒防備秦憐如此,身子不受控制地倒向秦錚。

  秦錚伸出手臂順勢抱住她,擁在身前,看到她一瞬間懊惱的臉,滿意地笑了,對秦憐道,「你敢欺負她試試!」

  秦憐跺了一下腳,惡狠狠地道,「好哥哥,我不敢欺負我的好嫂子,可是你不知道吧?她可不是個省油的燈,今天欺負了好幾個人,以後你娶了這尊瘟神回去,等著被欺負吧!」

  「是嗎?我不喜歡軟柿子,這樣正好。」秦錚攬住謝芳華,挑了挑眉。

  謝芳華伸手推他,大庭廣眾之下,他還抱上隱了?

  「行了,借你佔會兒便宜得了,你當真以為如今真娶了人家了嗎?」秦憐伸手,就著謝芳華的推卻將她從秦錚懷裡拽了出來,挽著她往殿內走。

  謝芳華掃見四周看過來的視線,還有身後跟上來的人,臉面終於繃不住地染上了紅暈。

  秦錚卻是臉皮厚,勾唇笑了笑,不置可否,掃了侍書一眼,跟在二人身後進了內殿。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3 03:49 PM

第六十四章定情

侍書覺得秦錚對他看過來的那一眼頗具深意,讓他突然感覺心底冒涼氣。

  他站在原地仔細地想了半天,恍然想起小姐本來要讓他傳一句話給燕小侯爺的,但是錚二公子突然出現打斷了小姐的話,那麼,意思是什麼話也不准傳了?他不由得唏噓,這看管得未免太緊了,真是半絲風絲不外露。

  謝氏六房的明夫人和謝伊、金燕郡主和李如碧本來就跟在謝芳華和秦憐身後不遠處,自然將大殿門口的情景目睹了個十分,均是第一次見到秦錚那般神色,心中齊齊驚異不已。

  尤其是李如碧,她傾慕秦錚,又因為李沐清和秦錚交好的關係,也常見秦錚,自然從來不會錯過他半絲的消息和注意,從來秦錚給人的感覺是張揚狂傲,性情莫測,就算是笑的時候,也是給人狂妄冷傲的感覺,可是今日她才親眼所見他也能那樣滿滿溢出眼簾的笑意。

  如此的讓人心悸,又如此灼傷人的眼。

  李如碧停住腳步,心口似乎被一擊重錘打中,只覺得那疼痛蔓延週身。

  她自詡家世清流,右相府保持中立,她才貌雙全,知禮守儀,南秦京城的大家閨秀裡,求親的人踏破了門檻,宮裡皇帝有意將她許給秦錚,讓右相府結緣英親王府這門親事,她無論家世門第還是個人品行均是適合秦錚的人,可他偏偏看不上她,選了謝芳華。

  偏偏謝芳華還是這樣的女子。

  剛剛那一瞬間,連她都覺得他們很般配,所有人都是局外人,不止是她。

  「我看二表哥見到謝芳華這副模樣,你怕是沒機會了。」金燕偏過頭看了李如碧一眼,壓低聲音。她和李如碧這些年暗中互相較勁,卻又惺惺相惜,她喜歡秦鈺,她喜歡秦錚,到頭來一個關山迢遞遠在漠北,一個近在眼前卻另外要求娶她人,她對李如碧此時的難言感情也是深有同感。

  李如碧垂下頭,閉了閉眼睛,低聲道,「我該怎麼辦。」

  金燕心裡驟然被揪起,想起了自己喜歡的人,若是有朝一日,看著他娶別人,她又該怎麼辦?一時間感覺連喘息似乎都困難了。

  「數日前,皇上將我父親叫進宮裡,過問我的婚事兒,回府之後,我聽我娘提起,心中是何等歡喜。幾日前,他去右相府送年禮,我父親試探他的想法,他卻是幾句就給躲避搪塞了過去,他走後,我父親就對我娘說,這門親事兒怕是成不了,錚二公子沒看上咱們家如碧。我那時候聽了覺得肝膽俱裂,可是即便那時候心痛,也不及今日。」李如碧低聲道。

  金燕動了動嘴角,忽然不知道該如何寬慰她。

  「我哥哥那日送他回英親王府,回來後,摸著我的頭讓我死心吧!秦錚看上的人是忠勇侯府的謝芳華,不是我。我受不了地質問哥哥,憑什麼是她?她從來不出府門,連京中的哪條街哪條巷,哪個府邸的門,哪家的人情世故怕是都不懂,籠中之鳥,他秦錚那樣的人,怎麼會看上謝芳華?我自詡家世門第人品樣貌不比她差啊。」李如碧眼圈終於泛起了紅意。

  金燕看著她,何曾見過驕傲的李如碧如今日這般淚盈盈還流不出淚的模樣?不由難受。

  「可是哥哥告訴我,秦錚就是看上謝芳華了。連永康侯府的燕亭與他交好多年,哪怕他喜歡謝芳華,在他面前,也要靠邊站。」李如碧哽咽地道,「他說,秦錚什麼都能讓,唯獨女人,他是一定不會讓的。喜歡誰,想要誰,一定會想方設法得到。」

  「為什麼?」金燕驚了一下,原來永康侯府的燕小侯爺喜歡謝芳華,因此才鬧了一年多死活不同意范陽盧氏盧雪妍的婚事兒,怪不得早先遇見永康侯夫人她如此針對謝芳華。

  「什麼為什麼?」李如碧用娟帕擦了擦眼睛,輕聲問。

  「據我所知,二表哥看重的人或者東西什麼時候讓過別人?別說是女人,什麼他會讓?」金燕道,「你哥哥瞭解他更多,應該知道他不止女人,別的都不讓才是,為何這樣說?」

  「你還是不瞭解秦錚,我哥哥比我們瞭解。」李如碧搖搖頭,「我當時也是這樣問,我哥哥說小時候養成的性情,環境和他經歷的事情有關。女人是自己的,其它的都是身外物。他想奪某樣東西,只是有趣,奪不到,也不會使出十分力氣再去奪,但女人不一樣。」

  金燕還是不太能瞭解,見李如碧情緒不太穩定,拍拍她的肩膀,「看開一些吧!二表哥可不是哪個女人能掌握在手的人,謝芳華你我今日都見了,雖然外表弱成了那個樣子,但也不是個省油的燈,換成你,怕是做不到她的做派和模樣。」

  李如碧抿著唇不說話。

  「若是不能看開,你就想辦法奪到你手中,反正他們只是剛剛聖旨賜婚,距離大婚還三年呢。」金燕低聲道,「別看秦憐剛才用那番話來賭謝氏的敏夫人和謝茵的嘴,但是事實的確是三年裡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尤其謝芳華又是那麼個帶病的身子,你未必沒機會。」

  李如碧攥了攥手帕,臉色有些白,「我父親和哥哥一定不會同意我再去奪的。」

  金燕想起右相一直保持中立,李沐清聰慧清流,有這樣的父親,有這樣的哥哥,自然不會允許李如碧做出奪夫之事,免得貽笑大方,她只能歎息一聲,「那你就這麼算了?」

  「我也不知道。」李如碧搖搖頭。

  金燕看著她,覺得她若是今日堅持下來宮宴,怕是明日就會病倒,心病最是害人。

  「若是能將他從我心裡剔除,也就好了。」李如碧喃喃地看著眼前不遠處的金殿,聽到後面走來許多人的腳步聲,她穩了穩心神,對金燕道,「走吧,我們進去。」

  金燕點點頭,她也覺得若是能將某個人從心裡剔除就好了,也不必受相思折磨之苦了。

  二人相攜著走進了宮殿。

  侍書一直沒離開,雖然金燕和李如碧說話聲音極低,距離他也遠,但是根據口型,他也猜測了個大概,不由暗想錚二公子可真是個禍害,這京中怕是沒有幾個女子不傾慕他的吧?他想著小姐若是真嫁給他,以後不知有多少女人需要她去對付,搖搖頭,離開了宮殿門口,按照謝芳華的吩咐前去找謝墨含。

  永康侯夫人、謝氏長房敏夫人、盧雪妍、謝茵等人來到,自然不知道就在她們到來的前一刻發生了什麼事兒,只感覺門口守衛的宮廷禁衛軍神色都與往常大不相同,有些怪異,但也探究不出什麼,陸續地進了宮殿內。

  宮殿內富麗堂皇,桌椅茶點、果盤、酒水都早已經準備好。

  一桌桌的席面都有規制,每個府邸的席面前都掛了牌子,按照順序和規矩入座即可。

  謝芳華和秦憐進來的時候,裡面只有以李沐清、八皇子等人為首的一眾年輕公子,女眷們還沒有來,她們算是第一波女眷。

  她和秦憐乍一進殿門,一眾年輕公子的視線頓時向二人聚來。

  這些人或多或少地都見過秦憐,卻是第一次目睹謝芳華的容色。

  李沐清看著謝芳華的眉目,眸光凝了凝,不過一瞬,便淡淡地移開了視線。

  八皇子似乎在說著話,見到謝芳華,話語卡主,張著嘴,瞪著眼睛看著她。

  王蕪、鄭譯、程銘、宋方等人對於謝芳華蒼白無血色的孱弱模樣都有些驚異,但是對於她姿態嫻靜,目光沉靜,步履輕緩,火狐披風披在身上又覺得有著驚艷之感。她身上融合了兩種複雜的氣息,讓人驚而不駭,很難移開視線。

  大殿內一時鴉雀無聲。

  秦錚跟在謝芳華、秦憐身後走進大殿,目光掃了一圈,對謝芳華伸手一指,「忠勇侯府的席面在那裡,你坐過去吧!」

  謝芳華對於投注她身上的目光不以為意,目光也看到了忠勇侯府的牌子,正是在英親王府的席面旁邊,她收斂眸光,點點頭,向那處走去。

  「小八,你的嘴巴合上!沒見過美人嗎?小心哥哥幫你把嘴巴封上。」秦憐叱了八皇子秦傾一句,挽著謝芳華走向忠勇侯府的席面。

  秦傾呆了呆,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看了秦錚一眼,見他對他掃過來一眼,頓時縮了縮脖子,小聲嘟囔道,「我還是孩子,錚哥哥,你就算護著女人,也沒必要對我也防著吧?」

  秦錚輕哼一聲,沒理會他。

  秦傾扁扁嘴,對身邊的人揮揮手,「都別看了,忠勇侯府的小姐,咱們可看不起。」

  王蕪、鄭譯笑了笑,收回視線。

  程銘、宋方也齊齊收回視線,對看一眼,眼中閃過同一種情緒,他們和燕亭走得近,自然也知道燕亭心裡藏著的人是謝芳華,如今謝芳華被賜婚給秦錚,燕亭至今不知道躲去了哪裡沒見著人,他們覺得以後兄弟們的關係怕是要有變化了。

  謝芳華在忠勇侯府的席面下坐了下來,秦憐挨著謝芳華也坐了下來。

  「你回去自己的席面。」秦錚跟過來,對秦憐道。

  「我不!」秦憐搖頭。

  「你若是還想在皇宮得皇叔的好臉色,不受為難,今日就趕緊規矩地回去自己的位置做好。我的事情與你不相干。」秦錚低叱了一聲。

  秦憐面色一皺,不滿地嘟起嘴。

  秦錚對秦憐挑了挑眉。

  秦憐洩氣,她哥哥大鬧靈雀台逼婚,已經讓皇叔記恨了,她今日這般立馬靠近謝芳華跑來忠勇侯府的席面,稍後皇叔看到,雖然向來疼她,但怕是也會覺得礙眼,更會覺得多年她在宮裡被養成了個白眼狼,也許還真會當著滿朝文武家眷的面訓斥她不懂規矩,那樣皇后娘娘和她娘都會被落下臉面。她明曉事理,想透之後,磨磨蹭蹭地站起身,離開了忠勇侯府的席面。

  秦錚在秦憐離開後,一屁股坐在了謝芳華的身邊。

  秦憐扭頭看到,頓時氣結,「不讓我坐,你怎麼坐在了這裡?」

  秦錚理所當然地冷哼,「你又不是我。」

  秦憐一噎,氣悶地瞪了他一眼,去了上首皇后座位後的席面。

  「你也不准坐在這裡。」謝芳華偏頭看向秦錚,對他皺了皺眉,語氣虛弱,但是絕對。

  「放心,等有人來陪著你了,我就離開。」秦錚將一盤葡萄推在謝芳華面前。

  謝芳華瞅見謝氏六房的明夫人和謝伊進了宮殿,對他道,「陪我的人來了。」

  秦錚揚了揚眉,向殿門口進來的人看了一眼,伸手剝了個葡萄放在她唇邊。

  謝芳華偏開頭。

  秦錚舉著手,也不收回去。

  「嫂子,快吃吧!否則我們眼睛都該長針眼了。」秦憐忽然來了一句。

  「秦錚哥哥,你這副樣子,一會兒就算有好酒好菜上來,我們怕是也吃不下去了。」秦傾也喊了一聲。

  「秦錚兄,你……哎……寵女人也不能這樣寵啊……」程銘也插口。

  「不錯,我們可都看著呢,我們還都沒說親,沒媳婦兒呢,你這樣讓我們這些人情何以堪?」宋方也一副看不下去的樣子。

  秦錚伸手拿了一串葡萄,對著秦憐、秦傾、程銘、宋方等人分別甩了過去。

  他手法奇異,動作極快,一串葡萄被他五根手指分開,轉眼間便奔著那些人各自的席面而去。一人一顆,很快就到了幾人眼前。

  秦憐只學了皮毛的防身之術,自然擋不住秦錚的突擊,葡萄吧嗒地打在她嘴上,她頓時一疼,驚呼了一聲,葡萄掉在了桌案上。

  秦傾自小學文學武,但年歲還是太小,不是秦錚的對手,躲了一下沒躲開,葡萄打在了他臉頰上,也掉在了桌案上。

  程銘、宋方自然也不是秦錚對手,但是也沒那麼沒用,接個葡萄還是綽綽有餘,將葡萄接在了手裡,也堵住了他們的話。

  還有一顆葡萄到了李沐清面前,李沐清笑了笑,張嘴接住,轉眼便吃了。

  秦錚扔完了一串葡萄之後,不看眾人,對謝芳華道,「你若是不吃,一會兒就沒了。」

  謝芳華伸手去拿,秦錚躲開了手,示意餵她,她頓時氣惱,轉過頭瞪著他。

  秦錚看著她,笑容可掬,「只是聖旨還不夠,我得需要讓所有人都看見,並且記住,你是我秦錚定下的女人,誰也不准來搶。吃了它!」

  謝芳華心裡暗罵了一聲,張口將他手指夾著的葡萄吃進了嘴裡。

  秦錚滿意地撤回手,用手帕擦擦手,站起身,回了英親王府的席面。

  秦憐看著秦錚拽得沒邊的樣子就翻眼皮,伸手拿起打了她的嘴掉在桌案上的葡萄連皮也沒剝就放在嘴裡吃了。

  秦傾見謝芳華當真吃了秦錚剝的葡萄,不由得唏噓了一聲,也將那顆掉在桌案上的葡萄拿起來吃了,同樣皮也沒剝。

  程銘、宋方對看一眼,以二人對秦錚的瞭解,這個傢伙果然什麼事情都做得出,這種事情當著他們所有人的面他做得一點兒也沒有不好意思,自覺不如。也將手中葡萄紛紛吃了。

  王蕪、鄭譯沒得到葡萄,暗暗想著,忠勇侯府的小姐被眾人如此看著,被秦錚如此做派地矚目,她依然神色嫻靜,眉目沉靜,顏色不改,就憑著這種特別,也怪不得被秦錚看上。果然是非同一般的。不知道這葡萄甜不甜,二人自己拿起自己桌案上的葡萄剝來吃了一顆。

  謝氏六房的明夫人帶著謝伊進了大殿,正看到了這一幕,一時間頓在了門口。

  京城關於錚二公子的傳言有很多,對其評價也是五花八門,有的人覺得秦錚跋扈張狂,不好相處,有的人覺得秦錚性情詭異,心性難測,說翻臉就翻臉,讓人敬而遠之,有的人卻覺得錚二公子雖然跋扈,但是卻不會誰都欺負,有的人覺得錚二公子極好說話,心情好的時候,滿面春風,路遇不公平之事,被他撞上,他二話不說就出手幫了人,且不必對他感恩。

  除了他月前收的婢女聽音,卻是從未傳出他對哪個女子在意。

  今日,看他親手給謝芳華剝葡萄,不讓人震驚都難。自古,男人的手,男人的身份,尤其是尊貴的男人的手和身份,很多事情是不會去做的,更別說給女人做。

  「娘,錚二公子離開了芳華姐姐身邊,我們過去吧!」謝伊低聲道。

  謝氏六房的明夫人點點頭,抬步走向忠勇侯府身後的謝氏席面。

  「芳華姐姐!」謝伊笑盈盈地對謝芳華一禮,喊了一聲。

  謝芳華笑笑,溫聲道,「今日哥哥不參加宮宴了,你和六嬸母就坐我身邊吧!」

  「好!」謝伊立即坐在了謝芳華身邊。

  謝氏六房的明夫人猶豫了一下,點點頭,也坐了下來。

  秦錚看過來一眼,須臾,收回視線,百無聊賴地倚在軟墊上,翹著腿,閉目養神。

  李沐清忽然伸手捏了一顆葡萄對著秦錚打了過去。

  秦錚不睜眼睛,張開嘴,將葡萄給吞了。

  秦傾被刺激到了,大聲宣示,「我要努力學武功,將來都超過你們。」

  「我們等著!」李沐清擦了擦手,對秦傾笑了笑。

  秦傾哼了一聲,身子趴在桌案邊沿上,有氣無力地道,「我想四哥了,這還是第一年他不參加宮宴,這樣的年節,不知道他在做什麼,怎麼過,誰陪著他過,會不會想我們。」

  「怕是不會想,漠北的武衛將軍定然會好好招待四皇子的,他去了那裡,不見得如你想像的一般受苦。」李沐清悠然地道。

  「咦?對了,他在武衛將軍的軍營裡,武衛將軍不是子歸兄的舅舅嗎?」秦傾眼睛頓時亮了,向謝芳華看來,立即改了早先的臉色和口氣,喊道,「芳華姐姐,你最近有沒有收到漠北武衛將軍的來信?可有提到我四哥?」

  「沒有!」秦錚忽然冷聲回答他。

  秦傾瞪眼,「秦錚哥哥,你又不是芳華姐姐,你怎麼知道武衛將軍沒給她來信?」

  秦錚動了動眉梢,不屑地道,「忠勇侯府的事情我就是知道,有哪裡來的信函能瞞得住我?」
  秦傾一噎,似乎沒了話,卻盯著謝芳華,想她回答。

  謝芳華看了秦傾眼巴巴的神色一眼,搖搖頭,虛弱地溫聲道,「大雪封山,從漠北的王銀離開後,忠勇侯府不曾再收到漠北的來信。」

  秦傾頓時失望地收回視線。

  「那個王銀被人半路劫走了,還是從秦錚兄的手裡被劫走的,如今找到了嗎?」李沐清眼神向謝芳華掃過來,忽然問。

  謝芳華神色不動,不答話。

  「右相是百官之首,兵部的事情要先經他過目,你身為右相府的公子,這等事情難道不知?如今你在問誰?」秦錚將李沐清的話反駁了回去,「從我手中被劫走的人,你以為還能活著回來?怕是早成一堆屍骨了。」

  李沐清笑笑,「父親是右相,我又不是,兵部的事情,怎麼好打聽?」

  秦錚輕輕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永康侯夫人、謝氏長房夫人、盧雪妍、謝茵等人這時進了內殿。

  李沐清也不再說話。

  永康侯府席面前的位置空無一人,永康侯夫人進來後將大殿內眾人掃視了一圈,沒見到燕亭,她想起秦錚和謝芳華今日被賜婚,他的兒子喜歡謝芳華,一直鬧著想娶,如今是娶不成了。可別想不開,她就這麼一個兒子,立即問向李沐清,「李公子,你可知道我家燕亭哪裡去了?」

  李沐清搖搖頭,彬彬有禮,「回伯母,我進宮後就不曾見過燕亭兄,故不知。」

  永康侯夫人又看向程銘、宋方,「程公子、宋公子,你們可曾見到燕亭?」

  程銘、宋方齊齊搖頭,規矩地道,「回伯母,我們進宮的時候,聽說燕亭兄已經進宮了,但是至今也不曾見到他。」

  「八皇子、王公子、鄭公子,你們誰見到他了?」永康侯夫人又看向秦傾、王蕪、鄭譯三人,順帶眸光掃過其他在座的公子。

  「不曾見到。」三人搖搖頭。

  永康侯夫人心裡一緊,她不想去問秦錚,就算她一直不同意自己兒子喜歡謝芳華,但是也不想別人誰娶了謝芳華,而且還是在這等日子口弄得滿城風雨,但是燕亭是她唯一的兒子,此時宮宴快要開始了,還沒見到他,心裡擔心不已,只能拉下顏面,看向閉目養神從她進來不曾看過來一眼的秦錚,「錚二公子,你可曾見到燕亭?」

  秦錚閉著眼睛不睜開,回答她,「見過。」

  永康侯夫人一喜,向前走了幾步,來到秦錚面前,看著他,「你在哪裡見到他的?他如今在哪裡?」

  「在靈雀台!」秦錚慢悠悠地道,「我進入靈雀台的時候,他也在,九年前我們兩個因為搶酒大打了一架,他見了血,惹了血光之災,應驗在了我未婚妻身上,我未婚妻一直瞞著這個事情,今日不小心說破,被忠勇侯知道了,忠勇侯要找永康侯府討要個說法,抓住燕亭不放,我正巧進去,救了他。」

  永康侯夫人一直待在御花園,早先是和謝氏長房的敏夫人吐了一肚子的不快,後來盧雪妍來了,她拉著盧雪妍說話,中途聽聞了謝芳華被賜婚給了秦錚,震驚不已,在她的想法裡,謝芳華是個嫁不出去的女人,別說她不會讓他兒子娶,做大夢秦錚也不會娶她。可是不想卻和秦錚有了賜婚,她一直沒見到永康侯,靈雀台的事情除了皇后、英親王妃、大長公主外,秦錚大鬧逼婚的消息被皇上身邊的吳權用強制手腕給封鎖了,別人都沒摸到內情,永康侯夫人自然也是不知道了。如今被秦錚這般說出來,她才知道牽扯了她兒子燕亭,頓時對秦錚的不滿煙消雲散,急聲道,「後來呢?這麼說他還在靈雀台?」

  秦錚搖搖頭,「他如今在沒在靈雀台我就不知道了。我抱著我未婚妻離開去皇后宮裡的時候,他還在靈雀台。」

  永康侯夫人微微鬆了一口氣,只要在靈雀台,有永康侯在,就不會出事。

  「娘,我哥哥不在靈雀台!」燕嵐和盧雪瑩進了大殿,聽見英親王妃和秦錚的話,立即道。

  永康侯夫人心裡一緊,回頭看向燕嵐,「嵐兒,你哥哥在哪裡?你知道?」

  燕嵐搖搖頭,看了秦錚一眼,見他沒看他,她咬了咬唇,低聲道,「我和盧雪瑩在靈雀台外看見我哥哥在錚二公子和謝芳華離開後就出了靈雀台,我喊他,他沒理我,不知道去了哪裡。」

  永康侯夫人臉色一白,「就他自己嗎?他身邊的隨從呢?」

  燕嵐搖搖頭,「不是他自己,我看到謝世子後來跟著他去了,不知道去了哪裡。」

  「還有謝世子?」永康侯夫人聲音拔高,四下看了一眼,果然見謝墨含不在大殿內。

  「娘,您放心吧,謝世子和我哥哥交好,有他在,我哥哥不會有事兒。」燕嵐安慰永康侯夫人。

  永康侯夫人心中擔心不已,沒有誰比她瞭解自己的兒子,這一年裡,連她都覺得他若是不娶謝芳華,怕是就不是她的兒子了。可是她怎麼能讓他娶謝芳華?他看了秦錚一眼,見秦錚又閉目養神,不再理會她,她看向謝芳華,見謝芳華壓根就沒對她看來一眼,聽人提到燕亭,她睫毛都不眨一下,她心中又氣又怒,她被這個女人跟兒子折騰了一年,可是她如沒事兒人一般,怎麼能叫她不怒。她猛地轉過身,來到了謝芳華面前。

  「燕伯母,您走路輕些,別驚擾了我的未婚妻,她體格虛弱,不禁人嚇。」秦錚忽然睜開眼睛,一雙眸子有些涼意地看著永康侯夫人。

  永康侯夫人身子一僵,心裡咯登一聲,謝芳華不止是謝芳華自己,她還是忠勇侯府的小姐,如今還是英親王府秦錚的未婚妻。她的惱火被秦錚清涼的話語瞬間澆滅,若是當著大殿內這麼多人的面她對謝芳華找茬被秦錚落下臉面的話,那麼她以後就不用在南秦京城的貴婦圈子裡混了。想到此,她溫聲道,「錚二公子放心,我只是過來問問芳華小姐,可曾見過謝世子和我兒子燕亭。」

  「這個你不用問她,我就能回答你了。」秦憐也看不過去永康侯夫人胡攪蠻纏不講理將帳算在謝芳華身上,看著她道,「我見過出了靈雀台之後的謝世子和燕小侯爺。」

  永康侯夫人一驚,連忙放棄謝芳華,走向燕嵐,早先被她說了一通的氣悶情緒消失殆盡,立即問,「憐郡主,你在哪裡見到過他們?」

  「在一座廢棄的宮殿裡,我本來是為了找我哥哥,卻聽到哭聲,循聲去了那座宮殿,見到燕小侯爺在那裡哭。」燕嵐看著她道。

  永康侯夫人面色攸地一變,有些惱怒,「他哭什麼?」

  燕嵐無辜地看著她,「據說是因為進宮前吃壞了東西,肚子疼,受不住了,怕被人瞧見,就躲起來哭了。我想幫他喊太醫,他不用。說一會兒和謝世子出宮去找自己家裡的大夫開一劑藥就會好,宮宴就不參加了。」

  永康侯夫人心念電轉,知道這是燕嵐故意瞞下了燕亭哭的原因,心中五味陳雜,緩和了面色,鬆了一口氣道,「他從小就有肚子疼的毛病,既然是肚子疼,那倒是無大礙。」

  「燕伯母,既然小侯爺無大礙了,您去席位上坐吧!」盧雪妍走過來,溫婉地道。

  永康侯夫人看了盧雪妍一眼,點點頭,走向永康侯府的席面。

  盧雪妍回身看向盧雪瑩,對她淺淺一禮,「堂姐!」

  盧雪瑩上下打量了盧雪妍一眼,點點頭,沒與她多話,走向左相府的席位。

  盧雪妍跟在盧雪瑩身後也走向左相代表的范陽盧氏的席面。

  燕嵐走到謝芳華席面前,將她仔仔細細上上下下打量,並沒有說話。

  「燕嵐姐姐,你是不是沒見過芳華姐姐,所以對她好奇?」謝伊也是聰明的,自小跟隨明夫人各府走動,見識也是廣泛,有些京城各府邸裡的風聲也都有耳聞,此時見燕嵐站在謝芳華席面前盯著她看,謝芳華任憑她看,神色淡淡,她抬起笑臉,對燕嵐笑問。

  燕嵐抿了抿唇,吐出一個字,「是。」

  「漠北的武衛將軍尋到了一位神醫,芳華姐姐的病得到神醫開了個方子,如今日漸大好了,以後說不准芳華姐姐也可以跟著我們參加聚會玩樂了呢。」謝伊開心地道,「燕嵐姐姐,你最會玩了,到時候可要多關照芳華姐姐,不准欺負她。」

  燕嵐神色一頓,眸光掃了秦錚一眼,見他沒理會這邊,她袖子裡的手攥了攥,意味不明地道,「是嗎?那感情好了。我希望她真能出來多次參加聚會,這個京城以後也會更熱鬧。」

  「芳華姐姐,你以後會多出來嗎?」謝伊問向謝芳華,有些期待。

  謝芳華笑了笑,伸手拿出懷裡的帕子,捂著嘴咳嗽了一聲,虛弱地道,「若是我身體允許,自然會出來走動,就怕……」頓了頓,又咳嗽了一聲,有些揪心之感,「就怕這副身子骨不爭氣,白費了大家的好意。」

  謝伊臉色立即露出擔心,「芳華姐姐,你要喝水嗎?是不是難受?」

  謝芳華點點頭,「是有些難受。」

  「宮宴一般需要兩個時辰,你堅持得住嗎?」謝伊緊張地看著她。

  「能堅持多久算多久吧!」謝芳華虛弱地道。

  謝伊伸手扶住她,「芳華姐姐,你身體不好,稍後要是忍不住,不要強撐著,你稟明皇上,皇上一定會讓你提前離開的。」

  謝芳華點點頭,將帕子攥在手裡,對站在她面前複雜地看著她的燕嵐道,「燕小郡主,我身體不適,不能與你敘話,你多見諒。」

  燕嵐本來想說些什麼,見到謝芳華如此體虛氣若蒼白無血色的模樣,只能住了口,點點頭,離開了謝芳華面前回了永康侯府的席位。

  謝芳華眸光動了動,將帕子往懷裡揣去。

  秦錚這時候忽然從一旁伸過手來,一下子躲過了她手中的帕子,看了一眼,皺眉道,「這帕子是你繡的?」

  謝芳華動作一頓,看向他,沒說話。

  秦錚打量著手中的帕子,一株海棠,下面一個「芳華」的小篆,他看了片刻,逕自揣進了懷裡,「你還沒給我定情信物,就拿這個抵了吧!」

  謝芳華頓時有些惱怒,他也沒給她定情信物啊。

  秦錚隨手又甩過來一塊自己的帕子給她,「這個給你,作為交換。」

  謝芳華不想接,她手裡已經有夠多他的帕子了。她就不明白了,他怎麼這麼喜歡給人帕子,英親王妃一個月得縫製多少帕子才夠他用?不對,她作為他的貼身婢女聽音,也給他縫過不少帕子,這一塊就是她給他縫製的帕子,她看著自己縫製的帕子,一時不知道該對他作何表情。

  「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外面傳來一聲小太監尖著嗓子的高喊。

  「拿著!」秦錚命令謝芳華。

  謝芳華伸手接過帕子,拿著就拿著,還能燙了她的手?

  秦錚笑了笑,撤回手,隨著眾人一起跪地恭迎皇帝。

  謝芳華將帕子慢慢地揣進懷裡,還沒擺正姿勢,便被身邊的謝伊拉著跪在了地上。

  皇權如天,任何人都要在皇權面前俯首。

  謝芳華低頭看著自己的膝蓋,無聲地笑了笑,她八年前第一次進入無名山的時候,由三位宗師領著一一跪拜了南秦皇室的先皇牌位,那時候她就在想,早晚有一日,讓他們隨著無名山埋葬。

  皇帝協同皇后緩步邁進了金殿,身後跟著有品級的妃嬪。英親王、忠勇侯、左右相、監察御史、翰林大學士等一眾朝臣尾隨進入。

  譜一進來,謝芳華就覺得皇帝的目光第一時間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瞇了瞇眼睛,感覺到了一絲隱忍的殺機,心神頓時一醒。到底是秦錚大鬧靈雀台逼婚娶她這件事情讓隱忍了多年的天子有了隱忍不住的趨勢。

  看來,今日在宮宴上,恐怕只要她在,皇帝應該不會輕易放過她。

  但是今日,她還適合讓皇帝扳回一局嗎?

  她今日受的關注已經夠多,她不能再讓皇帝在她身上做文章了。是好是壞是個未知數。

  她不能允許不在自己掌控中的事情出現,今日已經出了秦錚這一出。她可不希望皇帝再扭轉時局來一出,對她絕對沒有好處。

  她必須立刻離開宮宴!

  想到此,當機立斷,她狠狠地攥了攥手心,心口處頓時傳來一陣鑽心的疼。

  「都免禮!」皇帝坐在上首,笑著對眾人擺擺手。

  眾人叩謝起身,坐回原位。

  謝氏六房明夫人和謝伊一左一右將謝芳華扶起,短短一跪一拜,謝芳華額頭溢出一層細密的汗,汗水在她蒼白的臉上擰成了水珠,轉眼間,便順著額頭大顆地滾下。

  謝氏六房夫人看著謝芳華一驚。

  謝伊雖然教養良好,但畢竟年紀小閱歷淺,見到謝芳華這樣,忍不住脫口驚呼出聲。

  寂靜的大殿中,因了這一聲驚呼,眾人都向忠勇侯府的席面看過來。

  皇帝本來移開了目光,此時又立即看了過來。

  皇后和眾人的目光也向謝芳華看來。

  謝芳華的模樣呈現在眾人的面前,似乎下一瞬她就要昏倒。

  秦錚皺了皺眉,身子傾了傾,剛要出手去扶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又坐了回去。

  皇帝眸光動了動,盯著謝芳華看了一眼,緩緩開口,「芳華丫頭,你身體是否不適?」

  謝芳華虛弱地點點頭,喘息困難地道,「皇上不必理會我,我能……堅持……」

  「你都這副樣子了?還能堅持什麼?」忠勇侯勃然大怒,又緊張急迫地向上首躬身,「皇上,華這丫頭這副樣子是在勉強支撐,她身體剛有起色,今日進宮半日了,該是早就受不住了。老臣給她請個旨,送她回府,免得因她而影響了大家宮宴的心情。」

  皇帝看了忠勇侯一眼,又看向謝芳華,眸光深邃,莫測難解。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3 04:05 PM

第六十五章情深

謝芳華咬著唇瓣,額頭的汗珠不停地滾下,她眉峰擰緊,顯然極其難受,卻是一聲也不吭,任何人見了,都跟著她揪起心。

  「皇上,讓這孩子回去吧!老侯爺說得對,她進宮也折騰半日了。如今她這般模樣,定是難受,還如此忍著,實在是讓人看著心疼。」英親王妃見皇上不開口放人,頓時站起身。

  皇帝聞言看向英親王妃。

  「皇上,你剛下旨賜了婚,我剛有了準兒媳婦兒,可不想還沒來得及高興她就出了事兒。」英親王妃迎上皇帝的眼神,不避不退,有些堅決。

  「皇上,老臣的兒子和媳婦兒早亡,孫子身子骨不好,這個丫頭可是老臣多年來用好藥將命吊到現在,她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老臣也沒法去九泉之下見他父母啊。」忠勇侯紅了眼眶。

  「皇叔,侄子可是賜婚的聖旨剛拿到手裡,還沒攥熱乎呢!她若是死了,侄子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勢必要追隨她去九泉了。」秦錚忽然插進話來。

  「你敢!你若是死了,還讓不讓娘活了?」英親王妃頓時大怒。

  「您從小就教導兒子,一諾千金,兒子今日不小心已經許了諾出去,總不能收回來吧?」秦錚無奈地看著英親王妃,「娘,她若是死了,兒子只能跟著她去,您還有我爹和妹妹。」

  「混賬!你爹有側妃小妾一大堆,你妹妹有皇后娘娘,她們都不怎麼需要我。你……」英親王妃氣怒道,「你若是死,我也不活了!」

  「胡說!都在說什麼葷話?忠勇侯府的小丫頭不是好好的站在這兒嗎?只不過就是病症發作了而已。」英親王坐不住了,他瞭解皇上今日憋悶的心情,靈雀台沒拿住秦錚和謝芳華,定然是想在宮宴找回場子,就算治不了秦錚,他也會對謝芳華出手難為。本來他不想開口,可是見他的王妃和兒子都說一塊兒死了,頓時惱怒。

  皇帝將英親王一家轉眼就鬧開了鍋,臉色沉了沉。

  大殿上的群臣和家眷都屏息,大氣不出。靠近皇權中心的人們都有幾分敏銳,知道皇上不想放謝芳華,但是謝芳華這副樣子的確是真真實實的病症發作了,任人看了都替她揪著。

  一時間,大殿內氣氛凝固。

  「皇上,依臣妾看,今日芳華丫頭也進宮了,我們也都見過她了。接下來的宴席無非是互相熟絡熟絡,看看各府小姐們的才藝,欣賞一番舞女們的舞技,熱鬧一番。她在忠勇侯府想必素來清靜慣了,加之身子不好,多年未出府門,一番操勞下,受不住了。就讓人送她回去用藥休息吧!」皇后在靜寂中緩緩開口,「如今她吃了漠北神醫的藥已經有了起色,想來以後出來走動的機會多得是。改日她身體好些了,再進宮來遊玩,也是一樣。」

  「不錯!皇弟,這丫頭以後可是我的準兒媳婦兒了,也是咱們皇家的人了。您想見她,以後日子長著呢!不在這一日半日。」英親王妃也緩和了口氣。

  「瞧瞧你們一個個的,都是通情達理,似乎就朕不通情達理一般?這華丫頭是謝英兄的骨肉,與朕的公主沒甚區別。朕多年不得見她,今日給她賜了婚,想多看看她熱鬧熱鬧,討一杯她敬的喜酒罷了。」皇帝收斂起情緒,終於開口,擺擺手,對身後吩咐,「吳權,你親自帶著人,送芳華丫頭回忠勇侯府!」

  「是皇上!」吳權立即走向謝芳華。

  「皇叔,何必勞煩吳公公,我送她回府就成。反正宮宴對於侄兒來說也沒什麼意思。」秦錚站起身。

  「你給朕規矩地坐下!」皇帝板起臉,威嚴地道,「今日朕給你們賜了婚,華丫頭身體不適,朕喝不到她敬的喜酒也就罷了。朕寵你這麼多年,難道還喝不上你一口喜酒?你若是敢給朕離開,朕現在就收回賜婚的聖旨。」

  「不送就不送!」秦錚聞言頓時笑了,規矩地又坐下,懶洋洋地對吳權道,「吳公公,你可要照顧好爺的未婚妻,安全給她送回忠勇侯府,若是少一根汗毛,爺扒了你的皮!」

  吳權激靈靈打了個寒顫,當著皇上的面對他這個皇上身邊的內廷大總管威脅扒皮,舉南秦上下,也就秦錚能做得出來,他頓時苦著臉對他作了個揖,「錚二公子,您就放心吧!老奴一定把人安全送回去。出不了岔子。」

  秦錚滿意地「嗯」了一聲,對他擺擺手。

  吳權走到謝芳華面前,小心翼翼地做了個請的姿勢。

  忠勇侯暗暗吐了一口氣,對謝芳華囑咐,「小心些,讓侍書去尋你哥哥照顧你。」

  「爺爺放心!」謝芳華虛弱地點點頭,看向侍畫、侍墨,是以扶她離開。

  侍畫、侍墨立即攙扶著她向大殿外走去。

  謝芳華慢慢地走著,感覺無數目光聚在她身上,她越發地虛弱,幾乎將整個身子都靠在侍畫、侍墨二人的身上。

  吳權不敢怠慢,亦步亦趨地跟著三人出了大殿。

  秦錚一直目送謝芳華身影消失,才百無聊賴地收回視線,似乎隨著謝芳華離去,還沒開始的宮宴更讓他覺得半分味道沒有了,整個人如被抽光了精氣神,一副神色不振的模樣。

  皇帝臉色有些青地看了秦錚一眼,吩咐開宴。

  侍從們立即端著珍饈美味魚貫而出,逐一擺在各桌的席面前。

  不多時,歌舞登上了殿堂,緩緩的絲竹聲聲驅散了早先因謝芳華離開的些許郁氣。

  謝伊悄聲對謝氏六房的明夫人道,「娘,芳華姐姐不會有事兒吧?」

  謝氏六房的明夫人向上首面色不愉的皇帝看了一眼,又向坐在他們這一排首位的忠勇侯看了一眼,又偏頭看了一眼一旁英親王府無精打采的秦錚,捏了捏謝伊的手指頭,「別說話。」

  「娘,我擔心芳華姐姐。」謝伊擔憂地道,「她剛剛看起來好嚇人。」

  「她不會有事兒。」謝氏六房的明夫人搖搖頭。

  謝伊還是有些不放心,每次參加宮宴,她都對宮裡分外有興趣,好玩的東西太多,見識的人也多,讓她與各府邸的女兒們一樣,跟從籠子裡放出來的鳥,歡喜不已,可是今日因為謝芳華,感受到了她勉強支撐的難受,心裡總覺得往日很期待很美好的宮宴全然沒了滋味。

  謝氏六房的明夫人暗暗歎了口氣,她這些年,一直暗中觀察京中的局勢,也不像一般高門大院府邸的夫人一般將女兒圈養著,時常帶著女兒出府見世面,費了很多心力,但是還是覺得女兒太實心眼太天真善良了。早先謝芳華雖然虛弱蒼白,卻是好模好樣地坐在她們身邊,面對錚二公子的時候,那一雙眸子喜怒波動明顯,不像是堅持不下來宮宴的人兒,可是隨著皇上出現,僅僅是一跪一拜,再看她,模樣似乎難以支撐,揪心得駭人。不是她多疑,而是有一種感覺,謝芳華是有意趁宮宴沒開始就發病,避開皇上。可是她的模樣太過真實,幾乎無人去懷疑作假的成分,讓她也不敢更深地去猜測證實是否如此。總之,今日一見,忠勇侯府的芳華小姐絕對不是個簡單的,無論她是真有病,還是有什麼原因,都不能去探究。

  謝伊自然不瞭解她娘心裡的一番心思,沒了謝芳華在身旁,她有些悶悶不樂。

  「呦,我說伊妹妹,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可沒見過你對我這麼關心過?感情還是你和忠勇侯府最親近,我們這一支子得靠邊站。」謝茵不滿謝伊的模樣,出言諷刺。

  謝伊抬頭看了謝茵一眼,又垂下頭,沒說話。

  「怎麼?你是真覺得你也是忠勇侯府的小姐嗎?可別笑死人了。你雖然和忠勇侯府近一些,也不過是知近的旁支而已。一樣是旁支,你再怎麼巴結謝芳華,也成不了忠勇侯府的小姐。」謝茵見她不理會,氣血上湧,尖酸刻薄地道。

  謝氏六房明夫人頓時惱怒,向謝茵看了過去。

  謝伊猛地抬起頭,抿了抿唇,一雙純澈的眸子染上怒火,卻壓低聲音道,「茵姐姐,無論是嫡支,還是旁支,我們都姓謝。謝氏有古訓,凡是冠以謝姓,便終此一生都姓謝。外人的眼裡,我們是一家,一家人寫不出兩個謝來。你這樣譏諷嘲笑挖苦我,自己就好受嗎?還這麼大聲,不怕人看了笑話?就算我不是忠勇侯府的小姐,我也姓謝。只要姓謝一日,我就因這個姓氏而驕傲。你若是心地不純,看不起頭上的姓氏,不友愛姐妹,你就不配姓謝。」

  謝茵一噎。

  「說得好!」忠勇侯在前面回過頭,看了謝伊一眼,和藹地問,「你是六房的伊姐兒吧?難得小小年紀,有這份胸懷和承擔。不錯!」

  謝伊臉一紅,向她娘看了一眼,明夫人本來惱怒的面上露出笑意,她低聲道,「老侯爺誇獎了,自小父母就教導我,不可妄自菲薄,不可忘記自己頭上的姓,我們是詩禮傳家,所有的一切,都是謝氏歷代先祖留給我們的驕傲,我們該擔負起肩上的責任,對得起自己的姓氏。」

  忠勇侯點點頭,滿眼讚賞,感慨地看著謝伊,似乎看到了多年前一個小小的身子筆直地站在他面前,對他堅定地說,「爺爺,我要去無名山。」

  那時候,他是無論如何都不同意的,一個女孩子家,何況還那麼小,無名山是什麼地方?那是地獄,皇室隱衛向來不曾收容培養女隱衛,若是被人發現,那麼她只有死路一條。

  但是,她卻堅決地義無反顧地不顧他阻攔地混去了無名山。

  一去八年。

  曾經多少次,他都以為自己的孫女回不來了,肩負著謝氏和忠勇侯府的家族重擔埋在了無名山上不知道哪個地方,也許屍骨無存。但是三年後,收到了她的來信,一切安好,那一瞬間他老淚縱橫。

  為了這一代忠勇侯府出現了這麼一個孫女而驕傲!

  也感謝謝氏先祖保佑,沒讓那個孩子魂魄隕落傷亡!

  今日,他又看到了這樣的一個女孩子,雖然她如今的年齡比多年前那個小身影的年齡大,已經是個豆蔻少女,但她的身上依然有著純真和清澈,沒被世俗的某些東西污濁,保持著一顆對於自己的姓氏和家族榮辱看重的責任心。雖然還只是一株嫩芽,未曾領會到世事艱辛,但讓他看到了下一代潛在的生命力,難能可貴。

  「好,很好。」忠勇侯收回思緒,感慨萬千,對明夫人道,「你將孩子教養得很好,無論是忠勇侯府,還是謝氏旁支,都姓謝。以後讓這孩子多去忠勇侯府走動,華丫頭身子骨爽利的時候,也能有人陪著說說話。」

  明夫人連忙點頭,「只要老侯爺不覺得叨擾,侄媳婦兒就會讓伊姐兒常去。」

  忠勇侯點點頭,轉回了身子,看也沒看謝氏長房的敏夫人和謝茵一眼,連一句苛責的話都不曾說。

  謝氏長房的敏夫人臉色有些發白,攥著娟帕的手第一次出滿了汗。

  謝茵又羞又愧又是不服氣,待忠勇侯轉過身後,對謝伊狠狠地挖了一眼,但是到底再也不敢再說什麼了。

  謝伊往日都覺得忠勇侯是謝氏這一族人的神邸,高高地被人仰望,所有謝氏族人都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她以為老侯爺是那種威嚴的老者,今日第一次覺得老侯爺是如此的可親慈愛。心中有著小小的激動,伸手拽住明夫人的袖子,低聲道,「娘,老侯爺誇我了呢。」

  明夫人對她笑笑,摸摸她的腦袋,柔聲道,「我家的伊姐兒長大了,像你的爺爺和父親。他們以自己的姓氏和家族榮耀而覺得驕傲。可惜都身子骨弱,不能幫助家族分擔責任,一直覺得愧對謝氏先祖,希望你不論什麼時候,哪怕以後嫁人,去了夫家,也不要忘記自己姓謝。」

  謝伊臉龐染上紅暈,「娘,我嫁人還早呢!芳華姐姐要三年後才能大婚,我總不會比她早了,還要好幾年呢。」話落,不好意思地道,「您放心吧!我不會忘記我姓謝的。」

  明夫人撤回手,點點頭,將一盤她愛吃的菜挪到了她面前。

  謝伊對於謝芳華離席的悶悶不樂因了忠勇侯的誇獎散去,歡喜地拿起筷子。

  秦錚忽然向這邊看過來一眼,端起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謝芳華自然不知道在她離開宮宴後還有這麼一出事兒,她由侍畫、侍墨扶著出了宮宴的宮殿。一路來到宮門。

  吳權亮出自己的內廷大總管的腰牌,守門的宮廷禁衛軍立即打開宮門放人。

  宮門口,謝芳華回身對吳權虛弱疲憊地道,「吳公公,您回去侍候皇上吧!我有這兩個婢女送我回府就成。」

  吳權搖搖頭,「芳華小姐,皇上有令,錚二公子也有命令,老奴得把您安全送回忠勇侯府。否則路上出了絲毫差錯,就算皇上饒了我,錚二公子也饒不了我啊。」

  謝芳華也就是客氣一下,見他堅決,想起秦錚對他的威脅,笑了笑,上了轎子。

  轎夫待她坐穩,穩穩地抬著離開宮門向忠勇侯府走去。

  侍畫、侍墨走著跟在轎子旁。

  吳權自己獨自承了一抬轎子,跟在謝芳華轎子之後,另外點了百人的護衛隊護送著前往忠勇侯府。

  午時,京中的大街上沒有什麼人,有些安靜。

  一路很是太平,皇宮距離忠勇侯府不遠,不多時,便來到了忠勇侯府。

  兩台轎子停下,侍畫、侍墨扶著謝芳華下了轎子,吳權也下了轎子,不等她開口,吳權便對她道,「芳華小姐,老奴得將您送去自己的院子,方才好回去交差。」

  謝芳華點點頭,由侍畫、侍墨扶著邁進了府門。

  吳權跟在他身後。

  因為過年,忠勇侯府被打掃得乾淨無塵,每一道門牆兩邊都貼了對聯,凡是有門窗的地方,都貼了紅綠的福字剪紙,其它的假山石雕盆景都有吉祥物裝飾,陽光照耀下,府內亭台樓閣,畫樓湖畔,雅致華美,不但分毫不次於皇宮的精緻,甚至比皇宮的精緻看起來還要典雅和華貴。

  吳權暗暗歎息,忠勇侯府即便沒有不臣之心,就這一份超越天子的華貴,也是扎眼。

  據他在宮廷內虛度大半生,接觸皇權最近的人來看,曾經南秦的江山有一半是依靠謝氏扶持才走到今日,每一代忠勇侯府都有傑出的人才,扶持著南秦江山的同時,也讓忠勇侯府屹立不倒。如今南秦的江山已經壯大到一定的強盛,沒有外面的蟒蛇來患,自然就看到了內裡的猛虎了。謝氏和忠勇侯府成了沒有外憂的江山下的那只必除的猛虎。

  府內分外安靜,沒有絲毫吵鬧。

  下人們今日也放假休息,有一部分人回家過年,一部分沒家的人聚在一起過年。

  來到海棠苑門口,謝芳華停住腳步,虛弱不堪地道,「公公留步吧!」

  吳權雖然是個太監,但也不能進小姐的內院閨閣,止住腳步,和氣地道,「芳華小姐仔細調養身子,錚二公子鍾靈毓秀,南秦皇室宗室各府邸裡挑不出這樣的一個人物來。雖然皇上不滿意你們的婚事兒,但事在人為,你若是能自個兒將養好身子,錚二公子便能護住你,將來娶你過門。老奴看著錚二公子長大,錯不了。」

  謝芳華一怔,沒想到吳權對他說起這樣的話,似乎沒有因為自己是皇帝大總管而對她試探或者謹慎言語,她不由得仔細打量了他一眼,見他說完後準備告辭,她立即道,「多謝公公辛苦相送。侍畫,我的小庫房收著一個千年前的煙嘴,你去拿來,送給公公吧!」

  吳權腳步一頓,看了謝芳華一眼,「芳華小姐不必客氣,老奴昔日得你父親救過一命。送你回來是皇上的命令,對你說些體己話也是念著恩人的情分。」

  謝芳華笑笑,虛弱地道,「公公別推辭了,收下吧!侍墨,你扶我回房。」

  侍墨點點頭,扶著謝芳華向房中走去。

  「吳公公,既然我家小姐要給您,您就在這裡等片刻,奴婢去取來。」侍畫對吳權一禮,向小庫房走去。

  吳權本想再推辭,見謝芳華虛弱地不想再因此費神,便也作罷,等在了門口。

  不多時,侍畫取來一個十分精緻的錦盒,遞給吳權,吳權接過,看了一眼,面色露出激動的情緒,謝芳華手裡拿出來的這個千年前的煙嘴,自然比皇后今日賞給他的那個好數倍,流傳千年,已然不是價值能夠衡量的。他對侍畫道,「老奴謝謝芳華小姐了。」

  侍畫規矩地微笑,「奴婢送您出府。」

  吳權點點頭,將錦盒揣進了懷裡,離開了海棠苑。他一顆心全部拴在了得到的千年煙嘴上,沒有聽到海棠苑後院傳來隱約帶著醉意的熟悉的哭音。

  謝芳華進了房間,侍墨立即關上了房門。

  謝芳華解了披風,緩緩地坐在桌前,為自己倒了一杯清水,從懷中拿出一顆藥放進了嘴裡。

  「小姐,您怎麼樣?」侍墨走過來擔心地看著她,如今沒人了,她額頭還有細密的汗。

  謝芳華吞下去藥丸,搖搖頭,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對她道,「在宮宴上,我催動了內力,又強行的發作了藥效,沒事兒,我如今服了解藥,休息片刻便好了。」

  「小姐,以後您能別進宮就別進宮了,這樣總是吃藥,體內積壓藥物太多,我擔心您的身子受不住。」侍墨走到謝芳華身後,給她輕輕捏捏肩,低聲道。

  謝芳華點點頭,通過今日秦錚逼婚一事,皇上對忠勇侯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從目光裡就能透露出不悅和偽善。有些事情,必須要做了,並且刻不容緩,她不能讓皇帝先於她出手。那麼即便沒有了無名山的背椅,但是南秦國力強盛,兵馬百萬,忠勇侯府哪怕再繁華勢大,她學藝再多,一旦處於被動,也是不敵皇上的鐵血手腕和皇權壓制。

  所以,此次宮宴過去,她短時間內自然不能再進宮,她從來不敢小看九五之尊的皇帝。

  「小姐,海棠亭裡似乎有人在哭,奴婢去看看?」侍墨見謝芳華額頭不再出汗,向窗外看了一眼,輕聲詢問。

  「應該是哥哥和燕亭。」謝芳華揉揉額頭,「你去看看吧!問問哥哥有什麼需要?」

  侍墨點點頭,出了房門。

  不多時,侍畫從外面回來,進了房間,見謝芳華閉目養神,氣色不再蒼白虛弱,有淡淡的瑩潤,她走到她身邊,低聲道,「小姐,您睡了嗎?」

  謝芳華搖搖頭,「沒有。」

  侍畫輕聲道,「奴婢將吳公公送走了。」

  謝芳華點點頭。

  「吳公公離開時又說了一句話,他說,忠勇侯府嫁出去的姑奶奶在北齊病了。老侯爺想必是不知道,當初老侯爺的這個女兒是代替大長公主嫁去北齊的,一生無兒無女,北齊王雖然敬重她,但後宮裡女人太多,北齊王的敬重也不過是杯水溫暖。她的病榻前怕是也沒個盡孝的人。」侍畫學著吳權的語氣,歎息連連。

  謝芳華猛地睜開眼睛,看向侍畫,「他可說了姑姑什麼時候病的?」

  侍畫搖搖頭,「不曾說。」

  謝芳華眸光泛起寒意,「若不是病得嚴重,小病小災的話,消息怎麼會傳回南秦?怎麼會傳到了皇上的耳中?」話落,她忽然抓起桌案上的茶杯摔在了地上,冷笑地道,「一個病重之人,又怎麼會聯閤家人通敵賣國幫助北齊南下奪疆土。南秦的皇室可真是將消息瞞得緊,謝氏自詡勢大如虎,威脅江山,夾著尾巴做人,可是到頭來,卻被騙了!明明皇帝要封鎖消息的話,自家姑奶奶病重的消息都傳不到忠勇侯府的耳朵裡。還有什麼理由不出手?」

  侍畫一驚,雖然與謝芳華接觸時間僅僅一日,但是自小就由世子與她們說一些關於自家小姐的事情,小小年紀,就能在無名山立足,且毀了無名山,這份堅韌,她們對她不止欽佩,還有敬服,以為小姐是個柔韌意志堅定但凡有事情便是打掉牙和血吞的人,不輕易惱怒,此時卻是親眼所見,原來小姐不是那樣,她也與常人一樣,有笑有怒,分外真實。

  茶杯碎裂數瓣,散開在地上鋪著的金貴的毛毯上。

  謝芳華重新閉上眼睛,臉色的怒意瞬間褪去,一臉平靜。

  侍畫看著她更是驚異不已,能轉眼間便將怒火控制住,她自詡被世子訓練多年也不能。她彎下腰,蹲下身,將茶盞的碎片輕輕撿起來,放入木桶裡,又將地毯上的水漬擦乾淨。

  屋中一片靜寂。

  不多時,侍墨從後院走回來,推開門進了屋,屋中沉悶的氣氛令她敏感地一跳,看向收拾屋子的侍畫。

  侍畫對她搖搖頭。

  侍墨走到謝芳華身邊,輕聲道,「小姐,海棠亭裡待著的真是世子和燕小侯爺。燕小侯爺沒有喝醉,見奴婢過去,大約是猜到您回來了,說想要見見您。」

  謝芳華沉聲道,「沒什麼好見的。」

  侍墨見謝芳華臉色不太好,猶豫了一下,低聲道,「世子說,若您身子不是太難受能支撐的話,讓您去見見他。」

  謝芳華睜開眼睛,看著侍墨,微微疑惑,「哥哥真是這樣吩咐?讓我去見見他?」

  「世子是這樣說的。」侍墨點點頭。

  謝芳華蹙眉,靜靜揣測片刻,站起身,「既然哥哥吩咐,那我就去見見他吧!他喜歡我,雖然與我無關,但是也因我而起。沒有個了斷,他這一生便過不去一個坎,我不討厭燕亭,所以,他沒必要因我而廢。」

  侍畫、侍墨覺得小姐說得對,贊同地陪著她出了房門。

  走出門口,侍畫立即道,「小姐,您等一下,奴婢給您去拿披風,您披上。」

  謝芳華腳步頓住,想著數日前感冒了多天,這副身子是該好好調養了,點點頭。

  侍畫轉回屋子,捧了謝芳華早先解下的披風,拿出來給她披在了身上。

  謝芳華緩步走進後院。

  海棠亭滿庭花開,沒有落梅居裡面每一株紅梅白梅的錚錚傲骨,卻也有著冬日裡頂著嚴寒開放的嬌嫩柔軟和別養驕傲。

  正中央一處海棠樹下,一座小亭子裡,坐著兩個人,一個是謝墨含,一個是燕亭。

  亭中生了暖爐,暖爐上放了一個瓷器的酒壺,酒壺的壺嘴上冒著蒸蒸熱氣,淡淡的酒香飄散在院落裡,與海棠的香氣融合在一起,令進來的人心神欲醉。

  謝芳華在遠處停住腳步,靜靜地看著亭中,謝墨含和燕亭坐在桌案前,桌上擺了幾個小菜,兩壺酒,兩個白玉杯,酒杯和酒壺都是玉做的,甚是剔透,她目力極好,陽光下,甚至能看到酒杯和酒壺裡面的酒水。尋常人家別說拿出這樣的酒壺酒杯喝酒,就是有這麼一件物事兒,也夠一家人一輩子吃穿不愁了。

  忠勇侯府的財富和奢華是積累了幾百年謝氏無數代嫡系子息艱難支撐的心血。

  所以,怎麼能拱手讓人一朝消亡磨滅一切功勞流傳史冊的只剩下通敵賣國的罪責?

  「妹妹來了?」謝墨含向這邊看來,對她招了招手,溫和地道,「過來。」

  燕亭本來低垂著頭,一隻手搭在腿上,一隻手把著桌案,不知道在想什麼,此時聽見謝墨含的話語,猛地抬起頭,向謝芳華看來,眸光就那樣定住不動。

  謝芳華沒有立即走過去,隔著距離看著燕亭,也任他看著她。

  她對於燕亭,久遠的記憶,也無非是九年前他捂著流血的傷口找她幫助遮掩,後來她冷冷地警告了他一番之後,趕他出了海棠苑。她不知道時間過去九年,她再未與他見面,如何就讓他心中記住了她,並且鬧著要娶她,是如何有這樣的感情的?她一直不明白。

  今日,遙遠的距離裡,他凝定的目光,她看著,連她自己都懷疑,若這樣的目光不是深情,不是情深,不是積累的深刻的印跡,那麼還有什麼樣的目光是?

  可惜,她不是藏在深閨不知愁滋味的閨閣小姐,為誰的情深感動。

  可惜,她離開京城在無名山待了八年早已經丟卻了為誰情絲波動的資格。

  更可惜,哪怕被這樣的一雙眼睛看著,也提不起半絲關於情的痕跡和傷感。

  她向來覺得無名山上的活殭屍是最駭人的,這一刻,她恍然覺得,自己也許都不如無名山上的活殭屍。丟卻了女兒最寶貴的情絲柔腸,卻完好地活著,且有血有肉有靈魂。

  謝芳華收回視線,垂下頭,看了一眼地面,午時的陽光,她的影子和她的人重疊,她自嘲地笑了笑,緩步走向那座小亭子。

  燕亭的目光一直隨著她的腳步看著她一步步走向自己,尺寸不移。

  謝芳華來到近前,對謝墨含喊了一聲,「哥哥!」

  謝墨含看了一眼燕亭,歎了一口氣,溫聲道,「燕亭兄,我妹妹如今和秦錚兄有了婚約,我身為哥哥,將她給你叫出來,算是不合禮數。你有什麼話,長話短說吧。」

  燕亭攸地收回視線,垂下頭,身子輕輕顫慄。

  謝芳華緩緩坐在謝墨含身邊的矮凳上,看著燕亭,淡淡道,「燕小侯爺,人這一生,不止是為情愛而活著。對於你我來說,你應該知道,永遠是不可能的。」

  燕亭身子一僵,不說話。

  謝芳華對謝墨含道,「哥哥,給我也倒一杯酒吧!」

  謝墨含猶豫了一下,見她臉色清涼,點點頭,取過一旁乾淨的杯子,給她倒了一杯酒。

  酒從火爐上拿下來,倒入杯中,絲絲冷風中,杯中酒冒著淡淡溫熱的酒氣。

  謝芳華端起酒杯,一口一口地小酌著,就如喝水一般。

  燕亭終於抬起頭,眼中有著明顯的血絲,看著謝芳華捧著杯子靜靜地坐著,他盯著她看了片刻,沙啞地問,「為什麼?」

  謝芳華眉梢動了動,看著他。

  燕亭聲音加重,「為什麼我們永遠不可能?」

  謝芳華握著酒杯笑了笑,「因為你是永康侯府的小侯爺,我是忠勇侯府的謝芳華。」

  燕亭頓時激動起來,盯著她,緊緊地,聲音凌寒,「為什麼秦錚就可以?為什麼你們就可能?他是英親王府的嫡子,將來爵位也要靠他繼承?家世門第,比我永康侯府還要好。為什麼他就行?」

  謝芳華握著杯子的手緩緩鬆開,放在了桌案上,眉眼清淡,容色清涼,「我和秦錚也未必可能。」

  燕亭一怔。

  謝芳華有些孤冷地看著眼前的海棠道,「今日不過是聖旨賜婚,若得大婚,也要三年。三年裡,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也許,秦錚改變了心意,不想娶我了。也許,三年內,忠勇侯府和我就不存在了。那麼,婚事兒自然也就沒有了。」

  燕亭直覺地反駁,「不可能!」

  謝芳華看著他,淺淺一笑,如尋常好友敘話一般反問,「為何不可能?是秦錚不可能改變心意不娶我?還是忠勇侯府和我不可能不存在?」

  「都不可能!」燕亭沙啞地道。

  謝芳華伸手將一旁垂落的一株海棠枝椏拽住,轉眼便折了一段在手裡,須臾,她將一串串海棠花扯掉,不多時,海棠花瓣鋪在她面前厚厚的一層,她手中只剩下光禿禿的一根樹枝,她拿著沒有花的樹枝對燕亭問,「好看嗎?」

  燕亭忽然說不出話來。

  「花在枝上,看著繁花似錦,才惹人喜愛傾慕。若是,花不在枝上了,零落成泥碾作塵,融為了土,你可還覺得它美,可還去傾慕土?我若不是謝芳華,不是忠勇侯府的小姐,不是這鐘鳴鼎食之家裡的一朵長在枝椏上的繁花,你可還認識我,傾慕我?想娶我?」謝芳華晃動著光禿禿地枝椏,微微挑眉。

  燕亭動了動唇,想說什麼,終是沒開口。

  謝芳華不看他,逕自道,「燕亭,你我相遇,也不過是九年前那一個時光剪影。你用了九年,記住了我,我卻若不是再見到你,不是別人提起你的名字,我都想不起有你這樣的一個人。你對我深情,可覺得值得?」

  燕亭看著她,眸光縮了縮。

  「九年的光陰裡,你已經不值,若是用一生來折磨自己,鬧得家無寧日,更是不值。」謝芳華平靜地放下光禿禿的枝椏,捏起一把海棠,放入火爐上溫熱的酒壺裡,酒水融了海棠,頓時飄出海棠般的酒香,她緩慢地道,「我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好,不過是這枝上花,酒中花,不想被零落成泥,不想被酒侵蝕融化,總要做些什麼。」

  燕亭身子猛地一震,心口鈍鈍地痛了起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一刻對她的感情,就如今日在靈雀台上,她面無表情地開口對他算起了九年前的賬,說不想再見到他時的涼薄神色,讓他覺得,世間還有這樣的顏色,蒼白得他一顆灼熱的心都燙不化。

  謝芳華飲乾杯中的酒,對謝墨含道,「哥哥,再給我倒一杯。」

  謝墨含蹙眉,「你身子不好,別喝了吧。」

  「我敬燕小侯爺一杯,就不喝了。」謝芳華道。

  謝墨含看向燕亭,見他握著心口,臉色呈現一種奇異的蒼白,他拿過酒壺,又給謝芳華倒了一杯酒,之後,又給燕亭倒了一杯酒。

  「你來嘗嘗,煮了海棠的酒,是不是味道不一樣。」謝芳華端起酒杯,對燕亭道。

  燕亭看著她,不動面前的酒杯。

  謝芳華笑了笑,晃動著白玉杯中的酒,陽光照耀下,酒水融了海棠花,有淡淡的粉色,她輕聲道,「也許,有朝一日,你會想明白,你喜歡的人,並不是我,而是被時間給開了一場玩笑,不知不覺地便記住了我,所以,覺得情深了。」

  燕亭抿起嘴角,不說話。

  「今日在皇宮,我見到你娘了,她挽著范陽盧氏裡面最出色的女兒盧雪妍。」謝芳華語氣平靜,「我與永康侯夫人的見面並不愉快,但若是我也心中有你,也許,我會爭上一爭。但是很可惜,我心中沒你。一個人與一個家族抗衡,也需要手中有東西,才能讓家族不支配你的想法。燕小侯爺,我今日與你說這些,不是笑話你,也不是可憐你,只是想說,人這一生,心中裝著的,不止有情愛,還可以有別的。朗朗乾坤,昭昭盛世。可做的事情太多,情愛不過是生命的點滴。」

  燕亭忽然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謝芳華也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兩個空酒杯同時被放在了桌子上,滴酒未剩。

  燕亭猛地站起身,一言不發地離開。

  謝墨含騰地站起身,急聲問,「燕亭兄,你要去哪裡?」

  燕亭腳步頓住,靜靜站了片刻,不回頭,聲音暗啞地道,「謝芳華,我記住你的話了!我也不怪秦錚,我與家裡鬧了一年,他都不曾出手干涉,已經是對得起我。今日他出手,也算是幫我做了個了斷。你說得對,人這一生,不止靠情愛活著。可以做些別的。今日我沒出息,不代表它日我依然沒出息。」

  謝芳華轉過身,看著燕亭的背影,冷風裡,陽光下,他背影筆直如松竹。從回京後見到他不下數次,第一次讓她感覺到了他骨子裡的挺拔。

  「子歸兄,我今日出城,去漠北戍邊的軍營,你不必送我了。」燕亭丟下一句話,快步出了海棠亭,轉眼間,門扉處便消失了他的身影。

  謝墨含挪步想要追去,走了一步,又堪堪頓住,看著他離開。

  謝芳華靜靜地坐著,看著門扉處消失的身影,這一瞬間,她有一種惆悵。漠北,她待了八年。風雪嚴寒,冷風狂沙,那裡的人,都被磨練了一份筋皮鐵骨,是雄鷹,是鷙鳥,注定會從那裡翱翔。當然,也可能此去不回。

  燕亭,他這是棄家而出,選擇了一條不受家族掌控的路。

  謝墨含站了許久,緩緩坐下身,歎息道,「走了也好。」

  謝芳華收回視線,靜靜地坐著,不說話。

  「京中勳貴世家子弟太多,但是能玩在一處的人卻是不多。燕亭自小和秦錚玩在一處,骨子裡未必沒有雋狂和驕傲。只是秦錚有一個寵他至極的德慈太后,寵他隨意任性胡鬧的娘,燕亭沒有,他有的只是祖母和娘的事事掌控和安排,不能自主。也許不因為你,他為了擺脫控制,早晚也會離家遠走。」謝墨含看了謝芳華一眼,語氣帶著微微寬慰。

  謝芳華輕輕抿起唇,過了片刻,淡如雲煙地笑了笑,她對燕亭不過是幾次見面,瞭解得不多。除了剛剛他的話和他離開的背影給了她些許感慨外,再升不起別的。既然這是注定的結果,她自然不會為此庸人自擾。

  謝墨含有些憐惜心疼地看著謝芳華,溫聲道,「回房去吧!這裡涼,你大病初癒,剛好兩日,別再這裡待著了,仔細染了寒氣。」

  謝芳華搖搖頭,「有火爐,不冷。」

  謝墨含見她沒回房的打算,彎身往火爐裡添了些炭火,火爐著旺了些,亭子內霎時又溫暖許多。他坐正身子,用娟怕擦了手,拋開燕亭,低聲道,「妹妹,你和秦錚……」見謝芳華看向他,他頓了頓,皺眉道,「如今你被他……又得皇上賜了婚……你有什麼想法?」

  謝芳華見謝墨含吞吞吐吐,在她的記憶裡,哥哥溫柔、平和、心思細膩、性情溫淡、如風月一般的人,難得見他吞吐鬱鬱的神色,自從她回京來,哥哥一顆溫和平淡的心怕是日日受她的事情煎熬勞神,到也讓他少了些敏感心思和對他自己的身體病症的負擔,也不見得是壞事兒。不由笑了,「不過就是賜婚而已,能有什麼想法?」

  謝墨含一怔,眉頭更是擰緊,不滿地訓斥,「你是女兒家,這等婚姻大事兒怎麼能不在意?聖旨賜婚,而且和你賜婚的人是秦錚,你怎麼能沒有想法?」

  謝芳華歎了一口氣,「哥哥,你讓我該有什麼想法?」

  謝墨含一噎,看了她半響,有些洩氣,揉揉額頭,「我這些日子總覺得秦錚不對勁,今日才知道,原來他是真的衝你來的,弄了半天,就是要娶你。你離開八年,我和爺爺認為將你隱藏得天衣無縫,連宮裡都沒透半絲探究,你說他到底是怎麼得知你是……」

  「世子!」外面傳來侍書的聲音。

  謝墨含話語頓住,看向外面,平和了語氣詢問,「何事?」

  侍書從門口探出頭,向海棠亭看了一眼,目光略過謝芳華,縮了縮脖子,沒了下文。

  謝墨含看著他的作態,不由皺眉,「到底是什麼事情?妹妹又不是外人,你過來說。」

  侍書撓撓腦袋,立即走過來,站在謝墨含面前,低聲道,「漠北戍邊的舅老爺來了書信。」話落,見謝墨含眼睛一亮,謝芳華神色一動,他看了二人一眼,慢騰騰地拿出書信,展開信紙上面的字跡,說道,「舅老爺說這封信是交給您的,不讓小姐看見。」

  謝芳華挑了挑眉,伸手去拿信封。

  侍書不敢躲,無辜地看向謝墨含。

  謝墨含對他擺擺手,有些好奇地看著被謝芳華要在手裡的信,疑惑地道,「舅舅為何說不讓你看到這封信?你先拿來,給我先看看裡面寫了什麼。」

  謝芳華將信封拿在手裡,前後左右隨意地掃了一遍,信封上寫著「墨含親啟,不准讓華兒看到。」的字樣,筆跡的確是她舅舅的字跡,她不以為然,不給謝墨含,自己伸手撕開了信封。

  謝墨含只能撤回手,等著她先看完信。

  謝芳華從裡面抽出兩張信紙,將內容快速地看了一遍,當看到末尾處一段話,眼睛瞇起,臉色瞬間奇異地變幻了一下,握著信紙的手一時有些僵硬。

  謝墨含打量謝芳華的臉色,更是好奇,對她伸出手,「看完了嗎?給我!」

  謝芳華抬起頭,看了謝墨含一眼,將信紙遞給了他。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3 04:13 PM

第六十六章傲骨

 謝墨含拿過信紙,同謝芳華一樣,快速地看了一遍,當看到末尾處,神色瞬間頓住,一雙眸子睜大,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須臾,他放下信紙,看向謝芳華,臉色異常奇怪。

  侍書站在一旁想,漠北的舅老爺一定在信裡面說了了不得的大事兒,而且還是關于小姐的,否則,不至於囑咐不讓小姐看到,世子和小姐也不至於看完信後是這般的神色。

  謝芳華沉默地看著謝墨含,暗暗想著這天下之大,可真是無奇不有,無怪不有。

  武衛將軍來信的末尾寫著的這樣的話:

  「四皇子向我問詢華丫頭婚事兒,意在求娶。你們父母早亡,我身為娘舅,此事理該過問。但是老侯爺健在,你身為長兄,我不能越過老侯爺和你這個兄長為其做主應承。遂來信問詢你們,四皇子求娶華丫頭,此事看是否能應承下來。四皇子才華橫溢,為人謙遜,性情堅韌,遭此被貶黜大難,終日也不見頹廢困苦,很快就適應了漠北生活。鳳凰落難,早晚要回轉龍庭,它日,回京的話,一朝沖天高坐那個位置也未可知。若是華丫頭許給他,那麼忠勇侯府未來至少數十年安穩不在話下。我覺得華丫頭應該是傾慕四皇子,老侯爺和你若是覺得可行,也別阻攔,盡快給我回個話兒,我也好答覆四皇子。」

  謝墨含拿著信紙,沉默片刻,苦笑道,「妹妹,你何時又讓秦鈺給惦記上了?你可知道?」

  謝芳華想起月前她讓言宸囑咐舅舅關照禮遇秦鈺,又讓他單獨聯繫秦鈺,除了這個事情,她再沒做別的,從小到大,這些年也未與秦鈺有過任何來往,怎麼就能讓他惦記上了?而且還要求娶她……她竟不知了。

  「你是否做過什麼?」謝墨含盯著謝芳華的神色,不錯過她神情的每一個變化。

  謝芳華對上謝墨含探究的眼睛,只能將月前吩咐言宸的事情與他說了。

  謝墨含一愣,「你在無名山這些年……收服了不少人暗中建立了的暗衛組織?」

  謝芳華點點頭,「哥哥,這又有什麼奇怪?都說一拳難敵四手。我這八年來怎麼能沒有作為?我總要做些什麼,來保證我們家不被人欺負。」

  謝墨含穩了穩心神,有些沉暗地道,「皇上忌諱的不止是忠勇侯府,還有整個謝氏一族。如今沒有外憂,他身為天子,自然擔心臥榻之側。你將所有謝氏族人的所有產業和有關聯的產業都打探清楚,這是對的。我們頭大尾大,但總有些族人不懂分辨政局,為我們招惹禍害,的確要先出手摸清謝氏所有根系,再酌量先從內部動手整合。」

  謝芳華點點頭。

  謝墨含話音一轉,有些頭疼地道,「但是你怎麼會想著去聯合秦鈺?還讓以你的名義囑咐舅舅務必寬待禮遇秦鈺。你這樣,豈不是讓舅舅誤會你是否心儀他?」

  謝芳華一怔,二十日前,大雪漫天,言宸找去英親王府想救她,她那時候也是因為英親王妃的話語,剛堪破皇帝的心思,對付的是整個謝氏,所以,沒細細思量這一茬,便讓言宸給漠北傳去了話,難道真的讓舅舅誤解了她?

  謝墨含揉著額頭,無奈地道,「妹妹,你可能不瞭解秦鈺這個人,他和秦錚是兩個性情,性格看起來迥異,外人不瞭解他,都覺得四皇子甚是好相處。但實則她與秦錚是一樣的心思深沉,機鋒謀略,各種手段,難纏莫測。被他盯住,不是好事兒。和他聯合,就是與虎謀皮。你可知道?」

  謝芳華皺了皺眉,上一世她深守閨閣,不知朝政風雲,這一世她離開京中八年,無名山裡,她傾盡了全部的精力活著,後來毀了無名山,她才徹底走出了那個地獄般的籠子,對京中的人物自然知之不多,就算知道,短時間內,也瞭解不了那麼深。

  「你一定是不知道,他和秦錚……哎,都是不能招惹的人。」謝墨含道。

  謝芳華靜默片刻,看了一眼謝墨含手中的信紙,淡淡道,「不能惹如今也惹了。」

  謝墨含無言以對,按理說,妹妹離開京中八年,一直都相安無事。她剛回京,這才幾日,不止惹了秦錚,如今還惹了秦鈺。一個秦錚已經夠讓人頭疼,若是再加個秦鈺……

  「你寫信告訴舅舅,就說除夕之日,皇上給我和秦錚賜婚了。」謝芳華思索片刻道。

  謝墨含點點頭,「信自然是要這麼回的,你已經賜婚給了秦錚,自然不能再許給別人了。」話落,他不確定地道,「只是不知道秦鈺看到信或者得到京中你和秦錚賜婚的消息會如何態度,就怕他不會善罷甘休。」

  謝芳華揚眉。

  謝墨含將信紙收起,對她道,「秦錚和秦鈺從小鬥到大,皇室裡和宗室裡,這兩個人不對付是公開的秘密。曾經法佛寺普雲大師給他們算了一卦,據說兩人將來要應驗情劫,爭奪一人。如今……」他頓了頓,動了動嘴角,笑比哭還難看,「我就怕應驗到了你的身上。」

  謝芳華嗤笑一聲,「哥哥,爺爺不喜拜佛,更不喜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也不喜我們相信它。你如今怎麼倒是信了?你真當你的妹妹有多好呢?你爭我奪?不至於。」

  謝墨含本來心中有些郁氣,聞言不由笑了,「一家有女百家求,我家有女初長成,你爭我奪地求娶有什麼奇怪?在我看來,我妹妹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因為你是我哥哥,親哥哥,自然心裡向著自家的妹妹,盡說誇耀的好話。」謝芳華也笑了,她不久前服了解藥,氣色恢復幾分紅潤,陽光下,分外明媚嫻靜,「八年無名山,早已經磨沒了我很多東西。婚姻之事,我不期待,更是無謂。不嫁最好,若是逼不得已,嫁了也沒什麼,嫁給誰,也是一樣。」

  謝墨含聞言不贊同,眉峰豎起,剛要反駁訓斥,但看到謝芳華平靜的神態,想起她在無名山待了八年,有些東西已經在地獄般的環境裡養成,不是一朝一夕能開解的,便住了口。她的妹妹為忠勇侯府和謝氏付出太多,可是又有幾人知道她孱弱瘦弱柔弱的肩膀從幾歲起就開始扛起了家主興衰榮辱的重擔?他一時間沉默下來。

  謝芳華靜靜地坐著,看著滿亭海棠,眸光清淡幽遠。

  「如今你和秦錚賜了婚,秦鈺那邊你讓人已經聯合了他,以後該如何處理?你可有想法?」謝墨含沉默片刻,理智地詢問。

  謝芳華從海棠樹上收回視線,看著謝墨含,忽然道,「今日,皇上身邊的內廷大總管吳權送我回來,臨走時說了一個消息。」

  謝墨含不知她話題為何突然轉移到了皇上身邊的內廷大總管身上,疑惑地問,「他說了什麼消息?」

  「姑姑病了。」謝芳華道。

  謝墨含一怔,「姑姑一直以來不是身子骨很好嗎?怎麼會突然病了?不對,為何我和爺爺沒得到消息?」

  謝芳華似乎坐得累了,站起身子,走到一棵海棠樹下,仰頭透過海棠樹的枝椏看向天空,目光沉且靜,「對啊,你說得對,為何你和爺爺沒得到消息?而皇上卻得到了?以我們忠勇侯府謝氏一脈繁榮的根系,忠勇侯府如今絲毫沒有得到姑姑病了的消息,這正常嗎?」

  謝墨含抿起唇,「自然不正常!」

  「他在皇上身邊多年,據說曾經得我們的父親救過一命。我送了他一個千年前的煙嘴,他走時將消息讓送他出府的侍畫帶給了我。所以,消息應該不是假的。」謝芳華道。

  謝墨含臉色變幻了一刻,攸地站起了身子,面色有些發白,「這樣說,姑姑不止是病了,一定是得了重病,否則不可能連皇上都得到了消息。另外,我們之所以不知道,一定是皇上對我們封鎖了來自北齊的消息,既然是吳權得父親救過一命,自然不是說假。」

  謝芳華知道她的哥哥有著聰穎剔透的心思,只不過被身子骨孱弱疾病所累,自小是忠勇侯府培養的世子,對朝政,對天下時局,分外瞭解,她剛這樣說出來,他便立即猜到了原因。點點頭,沉聲道,「想想,皇上為何隱瞞了北齊咱們姑姑病重的消息?」

  謝墨含想起了什麼,臉色沉了沉。

  「從爺爺不再上朝,忠勇侯府這些年自詡繁華太盛,一直夾著尾巴做人。不插手朝政之事,凡事退避三舍。可是對於南秦皇室來說,我們還是一隻臥在皇權之側的猛虎。」謝芳華轉回身。

  謝墨含低聲道,「爺爺只有一兒一女,我們的父親已經亡故了,只有這麼一個姑姑在北齊。若她也……爺爺知道的話,該會多麼傷心……他怎麼能承受得住?」

  「按理說,姑姑病重,北齊應該第一時間給忠勇侯府傳來消息。按理說,皇上不應該封鎖這個消息。現在,他卻是封鎖了這個消息?為什麼?有什麼想法讓他針對忠勇侯府?」謝芳華冷靜地道,「哥哥,你可明白?」

  謝墨含袖中的手輕輕攥了攥,齒縫間溢出些許低啞涼寒,「皇上要對忠勇侯府出手。可能關聯姑姑。這麼長時間,我和爺爺一直謹慎小心,不做觸怒龍庭之事,除了漠北戍邊的舅舅,爺爺早已經退出朝政,我還未入世,沒有什麼把柄讓皇上抓住。所以,若是皇上想要找什麼把柄的話,也只能是姑姑和漠北戍邊的舅舅。」

  「這就對了!姑姑在北齊,雖然當初是代替大長公主嫁去的北齊,但是北齊王對其甚是敬重,不曾虧待。如今已經將近二十年了。再加上舅舅在漠北戍邊,鎮守北齊邊境。若是皇上瞞住姑姑病情,以姑姑和舅舅聯合我們忠勇侯府,傾覆夜氏江山,通敵賣國,安個亂臣賊子的罪名的話,那麼,你說,我們還有活命的機會嗎?」謝芳華輕聲道。

  謝墨含震了震,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兒,身子幾乎站不穩。

  謝芳華走回桌前,拿起桌面上那根光禿禿的枝椏,將其一寸寸掰斷,須臾,她將所有枝椏握在手中,轉眼間,在她手心裡寸寸成灰,她攤開手心,看著手中的灰燼被風吹走,語氣溫涼地道,「哥哥,我們謝氏忠君為國數十代,繁衍數百年,怎麼能在我們這一代落得這樣的下場?你說是嗎?我不同意,你也不會同意的,對嗎?」

  謝墨含看著謝芳華手中的灰燼,眸光染上驚異,片刻後褪去,不發一言。

  謝芳華伸手握住謝墨含的手,他的手心罕見地冰涼,她輕聲道,「哥哥,爺爺老了。風燭殘年,若是不能安享晚年,百年之後,連入謝氏陵墓都不能夠。而我們,若是如這灰燼被風吹走,輾碎成塵。便白來這時間走了一遭。」

  謝墨含閉上眼睛,聲音低暗,「妹妹,你說怎麼辦?難道我們反了南秦的山河?這片國土,可是我們謝氏幾百年守護的啊,爺爺不會同意我們反的,謝氏先祖數代人傑輩出,若是想要這江山,早就要了,不會等到今日。我知道皇上忌諱咱們忠勇侯府,忌諱謝氏,但是也不曾想到要利用姑姑,至少姑姑是為了皇室的女兒大長公主嫁去北齊的,忠勇侯府於皇室,忠心可表,日月可鑒。可是……」
  謝芳華瞇了瞇眼睛,看著謝墨含,「可是沒想到,皇上對我們忠勇侯府的昌盛榮華恨入骨髓,不除不快,不拔根,甚至都不快。不想給我們一絲餘地。」

  「早些年,父親和娘親意外傷亡,爺爺便看出了皇帝想除去忠勇侯府的心思,當時爺爺大怒,砸了書房,自己在書房裡關了三日。但是,三日之後出來,便絕口不提這件事情。若不是你當初去找爺爺,強硬要去無名山,爺爺怕是至今也不會做什麼。」謝墨含睜開眼睛,眸光有著深深地哀涼,「謝氏一脈,傳承至今,立於各個朝代不倒,要的不是天下,而是子息平安。可惜,可能歷代先祖都不會知道,有朝一日謝氏繁衍太盛,榮華成了天子手中眼中的刺。」

  謝芳華倒了一杯溫水塞入謝墨含冰涼的手裡,冷嘲地笑了笑,「我們謝氏,既然幾百年都不曾要這個天下,到我們這一代,自然也不會去要。但是,謝氏祖先維護了幾百年的子息榮華,卻不能拱手讓之。」

  謝墨含握住手,看著她。

  「我們不反,但也要讓皇室知道厲害,永遠不敢動我們!更要讓皇室知道,我們謝氏,有我們自己的傲骨,不屑要這個江山。」謝芳華沉靜地看著天空,「至少,只要我活著一日,就不可能讓忠勇侯府倒塌,謝氏傾覆。」

  謝墨含看著謝芳華,心中油然升起驕傲,這是他的妹妹,只要看著她,就讓他覺得幾百數千年來,她是上天賜給謝氏的福祉。也是他孱弱病體能夠支撐活著的意義的福祉。

  謝芳華沉默片刻,從天空收回視線,對上謝墨含溫和的眼神,聲音也不由溫暖了幾分,囑咐道,「哥哥,你別告訴爺爺這件事情,你也別插手這件事情,我來處理。」

  「爺爺年歲大了,若是知道姑姑病重,自然承受不住。我們長大了,自然不能再讓爺爺憂心了。你不說,我也不會告訴爺爺。」謝墨含點點頭,話音一轉,「但是,身為哥哥,怎麼能什麼事情都指著妹妹?哥哥雖然有病在身,但是你給我開的藥方管用,已經很少犯病了。你別當哥哥是廢人。將我排除在外,一個人擔著。你這樣都擔著,我心中不好受。」

  「我離開京城,去無名山八年,哥哥擔負的已經夠多了。況且,你的首要任務,是要將自己的身子調養好,我前幾日又琢磨了一個方子,也許比你目前服用的方子更管用一些。但是還是沒尋求到根治之法。但只要有我在,能保你無恙就是了。」謝芳華看著他,「而且,吳權這個人我看可以奪過來為我們一用,今日他既然能提點我,便也是念舊恩情之人。有父親這筆恩情,我們再以誘惑招撫引導,能從他身上得到更多關於皇上的事情。畢竟他在皇上身邊待了多年,更貼近瞭解皇上。而你,還是裝著不知道姑姑之事吧!皇上一直盯著忠勇侯府,盯著爺爺和你的舉動。我暗中來處理,才能不驚動皇上,鉗制住他,讓他不能對我們動作。」

  謝墨含猶豫思量片刻,歎了口氣,「你說得也有理,聽你的吧!只是你小心一些。」

  謝芳華點點頭。

  「世子,小姐!」侍畫在門口輕聲喊了一聲。

  謝墨含和謝芳華轉過頭去,看向侍畫。

  侍畫恭敬地道,「福嬸知道您二人回來府中,在府中用膳,她已經做好了飯菜,派人來問您二人是否現在就用?」

  謝墨含看了一眼謝芳華,見她點頭,他吩咐道,「讓福嬸將飯菜端來海棠苑吧,放去妹妹的房中,我和妹妹這就回去,午膳就和妹妹在她的房裡用。」

  侍畫點點頭,轉回內院吩咐福嬸派人的人了。

  謝墨含將火爐倒了些溫水熄滅,轉身對謝芳華道,「走吧!去你的房中。」

  謝芳華點點頭,伸手拿起溫好的那一壺海棠花的酒,與謝墨含一起出了海棠亭。

  二人回到海棠苑,走進裡屋,屋中已經由福嬸擺好了飯菜。

  福嬸見到兄妹二人進來,頓時笑逐顏開,「沒想到你們二人今日兒沒參加宮宴,一起回來了。準備得有些不足,你們先將就一下,等老侯爺回來,晚上再給你們多做些好吃的。」

  「已經很好了。」謝墨含對福嬸溫和地笑笑。

  「是啊,這些都吃不了呢。」謝芳華也笑著點頭。

  福嬸看了謝芳華一眼,眉梢眼角都帶著喜色地悄聲道,「我的好小姐,我還沒給您道喜呢!聽說您賜婚給錚二公子了?消息傳回咱們府中的時候,我還不太相信。」

  謝芳華笑了笑,被她的喜色感染,也不想惹她不快,便道,「是賜婚了,但是大婚還要三年。」

  「三年就三年,您剛回府,多在家留三年,我們正高興。」福嬸笑呵呵地道,「只要有了婚約,我這心就放下了。錚二公子我一直看著就不錯,英親王妃為人也好相處,您又在英親王府待了這麼久……」說到這裡,頓了頓,問道,「您是錚二公子的婢女,如今回來還會再回英親王府嗎?若是不回?您的身份該作何處置?」

  「我先在府中待三日,三日後再做打算。」謝芳華道。

  福嬸聞言有些犯難,但她也不想今日惹謝芳華心煩,點點頭,「還有一鍋湯在燉著,你們慢慢吃,我在去給你們端來。」話落,出了房門。

  兄妹二人對看一眼,都笑著搖搖頭,安靜地用膳。

  不多時,福嬸端了煲好的湯端了進來,又笑呵呵地走了出去。

  半個時辰後,兄妹二人用罷午膳,各自坐在椅子上喝茶。

  謝芳華忽然道,「哥哥,我在皇宮的藏書閣看到那本孤本了。」

  「什麼孤本?」謝墨含一怔,隨即一驚,「你去了宮裡的藏書閣?

  「就是那本在咱們府中藏書房裡收著的那半卷孤本的後半部分。」謝芳華道,「是秦憐帶著我避過了皇上的耳目進去的。」

  謝墨含直了直身子,謹慎地道,「真能避開皇上的耳目嗎?皇上發現不了你?」

  「當時跟隨我和秦憐去的人裡面,有皇后的近身女官如意和英親王妃的陪嫁春蘭。秦憐威脅了守衛藏書閣的李統領,李統領喜歡秦憐。」謝芳華慢聲道,「別小看後宮和後院裡生活著的女人和男人,要想在皇宮裡瞞住一個不被皇上知道的事情,還是不難的,畢竟我們沒逗留太長時間就出來了。」

  謝墨含點點頭,低聲道,「那卷孤本,和咱們府中的孤本結合一起,可是有用?」

  謝芳華頓時笑了,「自然是有用的。」話落,她又道,「無名山上藏著這卷書的第一部分,忠勇侯府藏著這卷書的中間部分,皇宮裡藏著這部書的末尾部分。如今都被我看全了。哥哥,我過目不忘,你是知道的。」

  謝墨含聞言歎息,「這樣流傳了千年的孤本,被有心人一分為三,若不是你去過無名山,又出生在忠勇侯府,再憑著身份進得了皇宮的藏書房。換第二個人,也是看不全。」

  「無名山的那一卷孤本隨著無名山被毀也毀了,忠勇侯府的那個孤本被我燒了,皇宮那個孤本,獨木難成林,留在那裡蒙塵到也不礙事。」謝芳華向窗外看了一眼,見一個婢女走來,侍畫和侍墨迎上了她,低聲說著什麼。

  「這個孤本到底有什麼秘密,你可堪破了?」謝墨含也向窗外看了一眼。

  「時間太短,還不能都堪破,回頭我仔細想想。」謝芳華道。

  謝墨含點點頭。

  「世子,小姐,老侯爺回府了!」侍畫走到房門外,輕聲道。

  「知道了!我們這就過去。」謝墨含回道。

  侍畫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剛剛來人說是英親王妃的錚二公子將老侯爺送回來的,錚二公子如今在老侯爺處。」

  謝墨含一怔,看向謝芳華。

  「你先去吧!我晚上再去看爺爺。」謝芳華不想見秦錚。

  謝墨含瞭然,放下茶盞,站起身,對她道,「既然如此,你休息一會兒,今日也累了大半日了。晚膳時候,我再派人來喊你。」

  謝芳華點點頭。

  謝墨含出了房門,不多時,離開了海棠苑。

  謝芳華站起身,揮手落下了窗前的簾幕,屋中的光線霎時昏暗下來。她站在窗前,透過簾幕,對外面道,「侍畫,侍墨,你們將與你們一起的其他六個人給我喊來,我見見。」

  「是,小姐!」二人立即應聲,走了出去。

  不多時,一行八個身材苗條的女子來到屋門口。

  「都進來!」謝芳華透過窗前的簾幕,將聲音傳了出去。

  侍畫、侍墨打開門,帶頭領著那六個人走了進來。

  「拜見小姐!」六個人齊齊跪在地上,行止一樣,分外規矩。

  「都起來吧!」謝芳華從窗前轉回身子,和氣地看著六人。

  六個人站起身,齊齊向謝芳華看來,幾人的目光與侍畫、侍墨見到她第一面時一般無二。有著傾慕,也有著恭敬,還有著敬畏和規矩。

  謝芳華笑了笑,目光逐一將幾人打量了一遍,問道,「誰是品竹?」

  左側第一個女子立即回道,「回小姐,我是。」

  謝芳華看向她,只見眉眼處還真是與她有三分相似,最相似的是她的模樣,站在那裡,看起來分外柔弱不禁風雨,有一種金嬌玉貴的感覺。身量也與她相差不大,若是蒙上面紗,穿上與她一樣的衣服,不相識或者不熟悉的人,還真會當成她。她露出笑意,對她道,「這些年我不在府中,聽說一直是你扮成我?」

  「回小姐,是的。」品竹垂首。

  謝芳華微微轉動眸光,忽然道,「你是不是也姓謝?是謝氏的女兒?」

  品竹一怔,猛地抬頭看向謝芳華,那一瞬間,眸光似乎亮了一分,須臾,又褪去,低聲道,「我是南陽謝氏旁支的孤女。幾年前,小姐離開府中,去無名山,我被世子派人帶出了南陽,來了京城。」

  謝芳華點點頭,笑道,「我就說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相像,你我同宗一脈,自然相像幾分。哥哥派人去了南陽找到你,也是費心了。」

  品竹點頭,微微暗啞地道,「若不是世子,我這個孤女怕是早就死在了接頭。」

  謝芳華抿起唇,謝氏族系雖然龐大,子息雖然諸多,根系雖然遍佈天下各地,但是也會有吃不飽,穿不暖,無人管,受人欺負,流落接頭的人。她走上前,拍拍品竹的肩膀。

  品竹有些累意地看著她,嘴角卻因為她溫暖的寬慰舉動露出了歡喜的笑意。

  「你們呢?」謝芳華看向其她五人,「各自報報名字和以前過往。」

  「奴婢叫品萱,范陽人,小時候,范陽發大水,父母親人都被水沖走了,只剩下了我一個人,幸好遇到了世子的人,救了我,帶來了府中。」品萱道。

  「奴婢叫品妍,平陽人,家裡做著幾莊生意,因父母得罪了人,雙雙被人陷害了,我那時候還小,父母遇害後,家產也被人奪去,我無人照拂,餓昏在街頭,幸好遇到世子的人,將我帶來了府中。」品妍道。

  「奴婢叫品青,清河人,從我記事起,就無親人,與一幫乞丐一起生活,做些乞討、偷盜的營生。後來遇到世子的人,帶來了府中。」品青道。

  「奴婢叫侍藍,滎陽人,自小被父母遺棄,尼姑庵的一個女尼收容了我,後來,女尼病逝,尼姑庵失了火,我那日下山去買藥,有幸躲過了一劫,再回去後,無家可歸,後來也是世子的人看中,將我帶來了府中。」侍藍道。

  「奴婢叫侍晚,早已經不記得是否有家和親人,因為自小就被販子倒賣了多個地方。八年前,我被賣到府裡。世子將我選來了海棠苑。」侍晚道。

  五人依次說完,都靜靜站著,不再說話。

  謝芳華點點頭,品竹加上這五個人,可謂都是無家可歸的孤兒。

  侍畫看著謝芳華,上前一步,恭敬地道,「小姐,我和侍墨二人是出自夫人的娘家,您走後,被世子選了來。」

  謝芳華微微凝眉,「原來你們出自李家?」

  二人點點頭,「我二人是李家的孤女,李家宗祠子息太多,無人照拂。」

  謝芳華點點頭,「自從舅舅去了漠北戍邊,李家便也遷出了京城。娘死後,李家在京城也算是無人了。曾經的一大世家,若非舅舅還在漠北,世人都怕是遺忘了李家。」

  二人不再說話。

  謝芳華沉默片刻,看著眼前的八個女子,「品竹善於易容喬裝,品妍善於經營,品青善於偷盜,品萱善於什麼?」

  品萱立即回答,「回小姐,奴婢善於攻略,對兵器也有涉獵,以前家中父母做鐵騎。」

  謝芳華點點頭,看向其她四人。

  侍畫道,「奴婢和侍墨善武,奴婢善硬兵器,侍墨善軟兵器,且同時擅長袖劍和暗器之術。」

  謝芳華點點頭,看向侍晚和侍藍。

  侍晚道,「奴婢擅長機鋒和兵謀。」

  侍藍道,「奴婢擅長醫毒和機關八卦佈陣之術。」

  謝芳華點點頭,看著八人,笑道,「哥哥派人找到你們,又將你們帶來府中,各有千秋,各自擅長專攻一二事兒,想必費了很多心思。」

  八人齊齊頷首,恭敬地道,「世子為了小姐有朝一日平安回來,將我等八人交給小姐,的確費了很多心思在奴婢們身上。」

  「我今日只是見見你們,短時間內,你們還是依照從前,該做什麼做什麼。等過些時候,我可能會將你們八人分派事情。」謝芳華輕輕扣著桌面,溫和地道,「現在,你們有什麼想法可以與我說。」

  八人對看一眼,齊齊搖頭,「回小姐,我等八人沒有想法,世子對我們八人恩同再造,我等八人以後唯小姐之命是從。」

  謝芳華笑了笑,「既然如此,我知道了,你們下去吧!」

  八人聞言齊齊對謝芳華做了個告退禮,退了下去。

  品竹等六人出了海棠苑,侍畫和侍墨留了下來守在門口。

  屋中靜了下來,謝芳華站在桌前沉思片刻,轉身躺到美人靠上閉目休息。

  半個時辰後,一個人影越過牆頭,無聲無息地進了海棠苑。

  「誰?」侍畫和侍墨同時低喝了一聲。

  「是我的人,讓他進來。」謝芳華睜開眼睛,低淺的聲音傳出門外。

  侍畫、侍墨看著進來的黑衣人,黑衣黑面,全身上下,包裹著黑色,如從地獄裡出來的一般,如今太陽還未落山,他頂著夕陽進了海棠苑,絲毫不膽怯,顯然,他躲過了府中護衛,是個高手。若不是她們二人一直守在小姐的房門口沒離開,恐怕也發現不了他進院子。聽到謝芳華的吩咐,二人齊齊收回了拔出的兵器,退在了門口兩旁。

  言宸露在外面的眸光隨意地看了二人一眼,推開門,進了屋。

  「還以為你得天黑才會來,不想這麼早便忍不住了。」謝芳華躺著的身子坐起,對言宸笑了笑,「因為宮裡傳出皇上賜婚的聖旨吧?你便著急過來了?」

  言宸腳步頓了一下,點點頭,眸光有些青黑,問道,「為何會有賜婚的聖旨?」

  謝芳華揮手轉動了桌前的椅子,對他道,「坐吧!這裡安全,今日你可以多留一會兒。我與你細說,也有些事情需要詳說。」

  言宸點點頭,在桌前坐了下來。

  謝芳華便將今日進宮在靈雀台的事情詳略得當地說了一遍。

  言宸眸光時而深時而淺,不停地變幻,聽完之後,沒說話。

  謝芳華看著他,等他開口說這件事情的看法。

  過了許久,言宸眸光恢復平靜,「若是秦錚是真心娶你,倒也是一樁好姻緣。」

  謝芳華一怔。

  言宸似乎笑了一下,不過轉瞬即逝,且蒙著面巾,若不是謝芳華瞭解他,並看不出來他在笑,見她怔住,他又道,「秦錚如此一鬧,該為難的人是當朝天子,龍椅上坐著的那個人。天下誰人都知道英親王妃愛子如命,英親王敬重王妃,雖然英親王府有個庶長子,但秦錚就是英親王府的命根子。他若想娶你,自然會護你,同時,也應該會護忠勇侯府。」

  謝芳華睫毛動了動,「你真覺得這件事對我對忠勇侯府有利?真認為這是一門好姻緣?確定秦錚此舉不會促使皇上盡快地對付忠勇侯府?」

  言宸淡淡道,「英親王府和忠勇侯府有了姻親關係,結成了一根紐帶,皇上就算要對付忠勇侯府,也要斟酌而行,偌大的忠勇侯府,偌大的謝氏,若是容易,皇上早就動手了。他即便想盡快除去,也要盡快拿出雷霆之勢的手法,可惜,就目前看來,皇上都不具備。」

  謝芳華忽然道,「北齊我姑姑病重了。」

  「我三日前就得到了北齊那邊的消息,但是沒辦法給你。」言宸道,「據說是嘔血之症,北齊醫者均查不出來,已經不能下床。時間兩個月了。若是再不救治,恐怕不保。」

  謝芳華瞇了瞇眼睛,「北齊王二十年來一直愛重姑姑,必是有感情,應該不願失去姑姑,我想……」話語說到一半,遠處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她立即頓住。

  言宸也聽見腳步聲,看向窗外。

  守在門口的侍畫此時低聲道,「小姐,錚二公子由世子陪著過來咱們海棠苑了。」

  秦錚來海棠苑做什麼?而且這是她的閨閣,哥哥竟然還帶他來?

  謝芳華顰眉,從窗外收回視線,看向言宸,見他也皺起眉頭,她低聲道,「秦錚這個人想做什麼,向來沒人能攔得住。既然是哥哥陪同來的,我院子裡的人是攔不住他的。你先躲一躲吧!」

  言宸點頭,站起身。

  謝芳華伸手一指大床上,低聲道,「我的床板下有機關,你打開機關,下面有暗室。」

  言宸走向裡側的大床,扭開機關,大床露出一個人的空隙,他輕輕跳了下去。隨著他跳下,大床又恢復原樣,看不出絲毫痕跡。

  謝芳華打開窗子,冷風透過簾幕吹了進來,吹散了幾分內室裡的氣息,她對外面低聲吩咐,「若是哥哥問起,就說我在休息,盡量攔住,若攔不住,也不用攔了,讓他們進來。」

  「是,小姐!」侍畫、侍墨垂首應聲。

  謝芳華走到美人靠上躺下,隨手抓了一塊薄毯蓋在了身上,閉上了眼睛,猜測秦錚來她這裡的用意。

  不多時,謝墨含和秦錚進了海棠苑。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3 04:19 PM

第六十七章晚宴

侍畫、侍墨迎上前,對二人恭敬地見禮。

  謝墨含點點頭,溫聲問,「妹妹呢?」

  「回世子,小姐在屋中休息。」侍畫低聲回道。

  謝墨含停住腳步,看向秦錚,溫和地道,「秦錚兄,妹妹今日太累了,如今在休息。你且安心,她無事,就不必看了吧!」

  「不行,看不到她我不放心。」秦錚搖頭。

  謝墨含無奈,看著他,「秦錚兄,你不放心什麼?她的病又不是一年兩年了。」

  秦錚瞅了謝墨含一眼,眸光意味幽深,「子歸兄,正因為她的病不是一年兩年我才不放心。你要知道,她如今賜婚給了我,我也立了誓言,她如今的命可牽扯著我這條命。她若是有個好歹,我豈不是也不能活了?所以,你覺得我都到這裡了,不見到她能回去嗎?」

  謝墨含失語。

  秦錚不再說話,緩步向主屋門口走來,沒人引路,卻看起來熟悉無比。

  謝墨含只能跟在他身後,連連搖頭。

  侍畫、侍墨得了謝芳華的吩咐,既然世子都攔不住,她們更不可能攔住人,於是齊齊快走一步,在秦錚到達門口之前打開了房門。

  侍畫對裡面輕聲道,「小姐,世子和錚二公子過來看您了。」

  謝芳華不答話。

  侍畫、侍墨打開房門,退在一旁,挑著門簾請謝墨含和秦錚入內。

  秦錚腳步輕緩地進了屋,如出入自己家一般地隨意,進屋後,一眼便看到躺在美人靠上的謝芳華,她閉著眼睛,似睡非睡,眉目安然,氣色嫻靜,臉龐已經不再是今日進宮時那般蒼白無血色,雖不紅暈,但有著淡淡的光澤,身上蓋在薄毯,玲瓏纖細的身子若隱若現,華貴典雅的閨閣內,她靜得如一幅畫,讓人不忍打擾。

  秦錚本來隨意的腳步攸地定住,靜靜地看著她。

  謝墨含跟在秦錚身後,見他停在門口不再往裡走,詢問道,「秦錚兄?你可看到了,是不是妹妹在休息?」

  秦錚眸光動了動,「嗯」了一聲。

  「她怎麼樣?我說無恙吧!這回你該放心了。」謝墨含向裡面看了一眼,越過秦錚,隱約地看到了躺在美人靠上的謝芳華。

  秦錚又「嗯」了一聲。

  「女子閨閣,向來除了親人兄長弟妹外,不邀外男入內。雖然她與你有了婚約,但是總歸是大婚還要三年,這三年之間,也許還會有什麼變數。」謝墨含低聲道,「你還是要顧忌點兒妹妹的名聲,看一眼便罷了,不適合待得太久……」

  「不會有什麼變數。」秦錚收回視線,回頭看了謝墨含一眼,話語清淡,但不容置疑。

  謝墨含話語頓住,看向秦錚,只見他不但沒聽他的話立即出去,而是向謝芳華走去,他一時間不知道是該拽他出去,還是跟進去。

  第一次覺得若不是和秦錚相交多年就好了,他這個大舅兄面對妹妹和他不知如何處理。

  秦錚來到謝芳華面前,美人靠矮,她躺在上面,長裙的裙擺和身上蓋著的薄毯尾曳在地,她雲鬢下留著的長長青絲也順著矮榻落在地上,他居高臨下地看了她片刻,緩緩蹲下身,握住了她露在薄毯外的纖纖素手。

  謝芳華微微一顫,手指蜷了蜷。

  「就知道你是醒著的。」秦錚驀地笑了,眉目語氣有些得意。

  謝芳華睫毛顫了顫,到底是忍不住,睜開了眼睛,眸光閃過一絲惱意,她若是不醒來,指不定他還會做什麼,從他手中抽出手,坐起身,看著他,「你來做什麼?」

  秦錚蹲在美人靠前,微微仰頭看著她,隨意地道,「過來看看你!」

  「我很好,你可以回去了。」謝芳華冷靜地道。

  秦錚挑了挑眉,「我剛來,便趕我走?」頓了頓,站起身,意有所指地道,「在皇宮的鳳鸞宮裡是誰抓著我的袖子不讓我離開的?」

  謝芳華臉一紅,低叱道,「那怎麼能一樣?」

  「哦,是不一樣。」秦錚順著她的話道,「那裡是皇后的寢宮,當時有皇后在,有我娘在,有我姑姑在。你有點兒怕她們對你盤問,所以,拉上了我做擋箭牌。」

  謝芳華不說話。

  「你覺得爺是那麼好利用的嗎?你想利用的時候就利用,利用完了就扔了?天下哪裡有這麼便宜的事兒?」秦錚順勢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謝芳華啞然,片刻後,不禁惱道,「秦錚,你到底想怎麼樣?」

  「想怎麼樣?我不是告訴你了嗎?想娶你。」秦錚看著她。

  謝芳華顰眉,嘴角上翹,眉目沾染上一絲輕諷,「英親王府的錚二公子人人想嫁,南秦京城的南城門排到北城門,應該也是輪不到忠勇侯府的謝芳華的。我竟不知道我哪裡得了錚二公子的意了?」

  秦錚看著她,眉眼湧上一抹清傲不屑,「別人想嫁,我偏不娶,我就想娶那個不想嫁的。你哪裡得了我的意,慢慢我會讓你知道的。」

  謝芳華忍不住唾罵,「犯賤!」

  「爺就樂意犯賤!」秦錚攸地笑了,被人罵了,不但不惱,甚至有些志得意滿。

  謝芳華徹底對他沒了話。

  「秦錚兄,你可真是……」謝墨含見秦錚沒有立即走的意思,妹妹這般冷靜堅韌的人,在他面前,就如他一樣,根本就無計可施,他只能走進屋,對他連連搖頭。

  「子歸兄,你認識我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不必這副樣子,像是我強求了你妹妹一樣。」秦錚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笑道,「她心裡也許是喜歡我並且欣賞我同意我看重我的呢!」

  「真不知道你哪裡來的自信。」謝墨含也忍不住笑了。

  「否則,她為何在我逼迫時不當場撞牆或者自殺?」秦錚揚眉,「那樣的話,這一樁婚事兒自然就結不成了。當時在靈雀台,她有機會撞牆或者自殺不是嗎?」謝芳華大怒,忍不住抓起身邊靠著的枕頭對他當頭砸了過去,「我的命金貴著呢,費心費力活了這麼多年,憑什麼為你撞牆自殺?」

  秦錚接過枕頭,看著謝芳華惱怒的臉,笑意深深,「我本來還以為你真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如今看來是我多慮了。你不發病的時候很好,想來,這期間若是尋求到神醫的話,三年後,你身體康復,還真能好模好樣地嫁給我。」

  謝芳華伸手摀住心口,想催動功力發病,但看到秦錚那可惡的嘴臉,又打住。在這裡發病又沒有皇宮裡那些人看到,白白便宜秦錚了。只能惱怒地瞪著他,須臾,想起什麼,平息了怒火,對他綻開一抹微笑,沉靜柔弱地道,「錚二公子抬舉了,既然如此,我也希望能找到神醫,讓我活得久些,也讓你也活得久些。」

  秦錚點點頭,「理當如此。」

  謝芳華將身子躺回軟榻上,閉上眼睛,不想再理他。

  謝墨含第一次見到她這個妹妹被秦錚氣得動手砸人的模樣,從這個妹妹記事起,一直是一副沉靜冷靜的模樣,哪怕當年那麼小小的一團,也不曾看到她為誰或者什麼事情驚慌失措或者輕易動怒。他一直以為她天生性情就是如此。原來今日才知道不是。那是因為她的好脾氣沒遇到秦錚這樣的混賬。說混賬都是抬舉秦錚了。他伸手揉揉額頭,看著二人,忽然對秦錚要娶他妹妹的心思不是那麼排斥了,無奈地笑道,「秦錚兄,你來也來了,坐也坐了,還將我妹妹惹惱了,如今也該走了吧!」

  秦錚點點頭,站起身,對謝芳華道,「我走了!」

  謝芳華當沒聽見。

  秦錚也不囉嗦,說走就走,轉眼就出了房門。

  謝墨含立即跟了出去,走到門口,他看著秦錚手裡的枕頭,忽然道,「秦錚兄,你手裡拿著它做什麼?」

  「她給我的,我自然要帶走。」秦錚道。

  謝墨含一噎,看著他手裡的枕頭,這個枕頭的枕面是他和謝芳華的娘生前繡的,妹妹一直很珍視,他想著若不是去無名山不能暴露身份,當年她怕是會帶去無名山,如今回來就枕上了,剛剛她若不是氣怒得險些失控,是不可能拿它來砸秦錚的。如今被他帶走的話……

  謝芳華果然很快就回過味來,推開被子下了美人靠,幾步來到門口,挑開簾幕,對秦錚道,「你站住!」

  秦錚回頭看著她,漫不經心地揚了揚眉,「捨不得我走?」

  「侍畫,去將枕頭拿回來!」謝墨含吩咐侍畫。

  「是,小姐!」侍畫立即應了一聲,走向秦錚。

  「我不喜歡亂七八糟的女人離我太近,你確定你讓她過來?」秦錚看著謝芳華。

  侍畫從他尋常的語氣裡聽到了一聲寒意,頓住了腳步。

  謝芳華眉峰擰緊,不禁柔軟了語氣,「你拿著一個枕頭做什麼?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你不怕笑話,我還怕呢!」

  「你怕?」秦錚失笑,「沒看出來!」

  謝芳華板起臉,抬步走出房門,向他走去,「拿來!」

  秦錚等著她走近,比她高一頭還要有半頭的腦袋歪著頭打量她,眸光有某種情緒閃過,忽然道,「我的聽音應該也是喜歡這個枕頭的。」

  謝芳華腳步一頓。

  秦錚笑如春風地又道,「我給了她三日的假,她如今不在英親王府,但是三日後回去看到這個枕頭,應該會很歡喜。」話落,見謝芳華的臉寒了下來,他聲音忽然低柔,湊近她,「你應該知道吧?聽音是我的婢女。她與你……不同的。」話落,轉身向海棠苑外走去。

  謝芳華抬了抬腳,到底是沒追上去,她太瞭解秦錚了,到他手裡的東西,奪過來沒那麼容易,除非毀了它。但是她能毀了那個枕頭嗎?自然不能!

  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秦錚今日來這裡的目的就是警告她,三日後聽音必須回去。

  就算她沒對他扔枕頭,他也會有別的理由來威脅她。

  這個混賬!

  「秦錚兄,你拿我妹妹的枕頭出去怎麼好?」謝墨含看了謝芳華一眼,追上秦錚。

  「大舅兄,我沒覺得不好,我自己出府,你不用送了。」秦錚頭也不回也揮揮手,轉眼出了海棠苑。

  謝墨含被他一句「大舅兄」給呆呆地定在了原地。

  謝芳華收回視線,看向謝墨含,面色恢復平靜,溫聲道,「哥哥,你今日也累了半日了,回自己院子休息一會兒吧!晚上還有晚宴。」

  謝墨含回過神,看著謝芳華,有些惱怒地道,「你聽明白他說的話了嗎?他是要你……他這個瘋子!抓個婢女還捨不得放手了?」

  謝芳華輕輕哼了一聲,「聽明白了。」話落,對他道,「反正我也沒打算悶在閨閣裡做忠勇侯府的小姐,到底是深閨女子行事不方便,算了,就依了他吧。」

  謝墨含伸手扶額,沉默半響,似乎也想不到好對策,於是拋開秦錚,對她道,「今日晚上的晚膳有改動,爺爺特意放出了話,旁支族親不出五代的謝氏子弟都可以來忠勇侯府過年吃團圓飯。」

  謝芳華挑眉,「爺爺還嫌事兒少?」

  謝墨含歎息一聲,「爺爺今日在宮宴上被謝伊的話觸動,出了宮宴,看著浩浩湯湯的謝氏族人,分屬同根,便有了這個安排。」

  謝芳華點點頭,「我知道了!」

  「我今日是歇不上了,你再去歇一會兒吧!時間不早了,稍後應該會有人陸續進府了,我去安置。」謝墨含道。

  謝芳華點點頭。

  謝墨含丟下一句話,出了海棠苑。

  謝芳華在院中站了片刻,轉身回了屋。

  屋中,言宸已經從暗室裡出來,站在窗前,一身黑衣的背影有些寡淡孤冷。屋中火爐溫暖,似乎也驅不散他身上的寒氣。

  謝芳華腳步頓了一下,走到他身邊,伸手關上了窗子。

  「原來還真是有能治你的人。」言宸忽然道。

  謝芳華手一頓,偏頭看著他。

  言宸蒙在面巾裡的臉讓人看不出絲毫表情,只透過一雙眸子,看起來幽深淡漠孤寡涼寒,「秦錚對你勢在必得,而你對他,也不是那麼厭惡反感。」

  謝芳華抿了抿唇,慢慢地撤回手,攏了攏散亂的青絲,聲音清淡,「不管他是不是勢在必得,我都有我堅守的東西,除非他幫我,而不是阻擋我。」話落,停了一下,又道,「我的確對他不厭惡反感,秦錚雖然混賬些,但不得不說是個人物。」

  「你欣賞他!」言宸忽然轉過身。

  謝芳華一根青絲被她的手無意識地扯落,笑了笑,「你不如說我佩服他有這麼一副比城牆還厚的臉皮和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混賬膽子。」

  言宸忽然笑了,「的確!」

  謝芳華攏好頭髮,轉移話題,「月前讓你查的事情可查出眉目了?另外關於漠北秦鈺的事情,可有什麼話音返回?」

  言宸正了神色,收起笑意,沉聲道,「所有謝氏族人的所有產業和有關聯的產業都打探清楚了。」話落,他從懷中拿出一個黑本子,交給謝芳華,「你看過這個就明白了,我都記錄在案。」

  謝芳華接過,翻開掃了幾頁,笑著褒獎道,「我就知道交給你定然不是問題。」話落,她抖了抖手中的黑本子,歎道,「若說謝氏繁華,忠勇侯府佔了不到十之一二,其餘這些,都是謝氏族人的產業和勢力,連我見了都心驚,怪不得皇上不除不快了。」

  言宸看了一眼,聲音清冷,「若說你知道你讓我聯合秦鈺出了問題的話,你就不會說交給我定然不是問題了。」

  謝芳華挑眉看著他,「怎麼?」

  言宸眼底有些深沉,「秦鈺盯上了我們。」

  謝芳華瞇了瞇眼睛,「暴露了?」

  言宸搖搖頭,語氣莫測,「目前還沒有!」

  「姓秦的果然一個個都不是吃素的!」謝芳華將黑色的本子收進了懷裡,坐在桌前,對他道,「說仔細些!」

  言宸跟著謝芳華坐下身,漠然道,「我派了七星親自去了漠北軍營,秦鈺當時就動手扣押了七星,逼問我們的身份和底細。」

  謝芳華面色攸地一冷,「七星是天機閣不能說武功最好的人,但一定是最機敏警覺聰明的人,秦鈺竟然有那麼大的能力扣押了七星?」

  言宸沉聲道,「七星如今還在他手裡,到底是他一人扣押了七星,還是有人相助,或者是設了圈套,具體情形不可知。要等救出七星之後才能知道。」

  謝芳華臉色有些沉,「好個秦鈺,怪不得哥哥說他跟秦錚一樣不能招惹。」

  言宸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也就是說,七星本來帶著你的命令去找秦鈺談判,卻被秦鈺扣押,至今沒放人。他想要探查我們的底細和身份?揪出幕後的人,是嗎?」謝芳華冷靜下來。

  言宸點頭,「是!」

  謝芳華抿唇,手放在唇瓣沉思片刻,沉靜地道,「我本來想的是聯合秦鈺,助他回京,保他坐上太子之位,甚至將來的皇權之位,這條路漫長,在這期間,我們已經能和他有著絲絲繞繞的牽連,一朝他回京掌權後,我們將來可攜恩來保謝氏。但是如今他不是受傷的小白兔,而是一頭潛伏的猛虎,落得貶黜流放娶漠北的下場,竟然還有鋒利的爪子能反手抓人,可見就算不依靠我們,他怕是也能自己回來,這樣一來,就不能小看了,將來我們的恩也攜不起來。所以,此路到底是不通的。」

  言宸沉默。

  「再派一個人去,告訴他,若不想合作,我們勢必全力阻止他想回京的路,他這一輩子就不用回京了。另外,皇后的寶座也不必再坐了。皇上不止他一個兒子,皇子不止他一個,我們會扶持一個肯賞臉合作的人。」謝芳華揣測片刻,說道。

  「其他皇子是可以選擇,但是不出彩和窩囊廢我們要來又有何用?即便駕馭得輕而易舉,但是不能小視如今龍庭上坐著的那個天子。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再去培養一個能立得起來人。秦鈺離京去漠北近三個月了,三皇子、五皇子至今都沒敢做什麼動靜,可見不堪大用。而秦鈺即便去了漠北,這京中之人也沒人會忘了他,不但不忘,還時常提起。況且,這些皇子們如今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看著,我們若有個動靜,便會打草驚蛇。目前,所有皇子裡只有秦鈺則合適。」言宸思索片刻,看著謝芳華,沉聲道,「威脅的確是個方法,但是背後的動機更會成為他盯上我們的理由。甚至,他的眼睛怕是會被引來京城,逐一排查的話,難保不盯上忠勇侯府。」

  「三皇子、五皇子目前之所以沒動靜,也不一定是不堪大用。畢竟秦鈺剛離開,他們不宜有大動靜惹皇上猜忌。如今皇上正值壯年,皇子們都成年了,政權還不到交替的時候,眾人目前盯著的也不過是太子之位,有什麼動靜還過早。」謝芳華齒縫微寒,「皇上還沒立太子。南秦京城不止忠勇侯府是虎,左相府也不差。只不過比起來,忠勇侯府這隻虎更大些罷了。所以,寧可要他盯上忠勇侯府,也不能讓他盯上天機閣。天機閣我是要留著的,不能棋局才開始,就暴露了。」

  言宸點點頭,「既然如此,我們如今對付秦鈺是不是要變個策略?」

  謝芳華眸光微縮,「自然,不能攜恩,就攜仇!他不是還有爪子可以鋒利嗎?我們就先給他砍掉!」

  言宸蹙了蹙眉,「怕是不那麼容易,他自己的人跟去漠北不少,另外還有皇室隱衛在暗中保護,皇后的人也有一部分在他身邊。他的前後左右手不好砍。」

  「不好砍不是不能砍!」謝芳華笑了笑,看著言宸,「我們瞭解皇室隱衛,不怕,甚至突破之法更容易,不是嗎?別人也許動不了他,但是我們能動得了他。」

  言宸也笑了,「這倒是。」

  「那就先救出七星,之後再讓他知道知道厲害。」謝芳華眉目清涼,指尖在桌面上繞了個圈,「再派個醫者去北齊皇宮聯絡北齊王。當然,以忠勇侯府爺爺派去的人的名義。北齊王既然愛重姑姑,想必也不想她病重不治,就算她救不過來,離開人世之後也不該背上通敵賣國的罪名。我如今是離不開京城了,若是能離開,我便親自去了。」

  言宸點點頭,思索片刻,「京中目前用不到我,不若我親自去一趟北齊?」

  謝芳華神色一頓,看著言宸。

  「你父母均不在了,只有這一個姑姑。我的醫術雖然不如你,但總比北齊皇宮那些御醫強。」言宸道,「順便,我也能路過漠北,救出七星。另外看看秦鈺到底有什麼打算!」

  「你能親自跑一趟最好不過。」謝芳華抿了抿唇,對他綻開一抹笑,分外溫暖,話落,忽然想起今日收到漠北戍邊舅舅的那一封信,蹙了蹙眉,又道,「不久前,秦鈺與我舅舅提親與我。今日哥哥收到了一封信。」

  言宸一怔,目光驟然發緊,「秦鈺對你提親?要娶你?」

  「信中是這樣說的。」謝芳華點點頭,將今日看到那封信的內容大致說了一遍。

  言宸靜默下來。

  謝芳華也靜默不再說話,對於今日看到舅舅給哥哥的那封信,她也驚異不已。

  「我到漠北之後探探他的底牌再說吧!」言宸站起身,「我將輕歌給你調來京城,聯絡還用老方法。你有什麼事情吩咐他。」

  「好!你路上小心!」謝芳華也站起身。

  言宸點點頭,話語既止,不再逗留,出了房間,不多時,悄無聲息離開了海棠苑。

  謝芳華在窗前坐了片刻,感覺今日極累,便站起身去床上休息。但睡不著,便靠著床榻拿出言宸交給她的那個黑本子打開仔細地看。

  大約過一個時辰,侍畫在外面輕聲道,「小姐,您在睡嗎?」

  謝芳華搖頭,「沒有!」

  「還有半個時辰晚宴就開始了,謝氏旁支族親都到得差不多了,您是否梳洗一下過去?」侍畫聽聞她沒睡,推開門走了進來。

  謝芳華將黑色的本子看完最後一頁,緩緩收起,懶洋洋地倚著床榻不想動。

  侍畫走到窗前,看著謝芳華,猶豫了一下,輕聲建議,「小姐若是不想動,晚宴便不參加了吧!反正您從宮裡是因為犯了病才被送回來休息的,今日晚宴不出現,也沒人奇怪。」

  謝芳華搖搖頭,「爺爺、哥哥盼了我八年,我才能回家與他們團聚,家宴怎麼能不參加?勞累不算什麼,我也正好要見見有些人。」

  「那奴婢侍候您梳洗?」侍畫聞言伸手扶她下床。

  謝芳華點頭,順著侍畫的攙扶下了床榻,侍墨從外面打來水,她淨了面,坐在菱花鏡前,簡單地挽了個雲鬢。

  不多時,收拾妥當,侍畫看著謝芳華瑩潤的臉色,有些為難,「小姐,您這臉色與在宮宴上相差太遠,難道還要吃藥?」

  謝芳華扯動嘴角,有一抹涼意,「不用,蓋上面紗就行了,在這個家裡,還有誰敢掀開我的面紗來看?」

  侍畫覺得有理,立即取來面紗給她蓋在頭上,又拿來披風為她披上。

  三人剛踏出房門,侍書匆匆進了海棠苑,乍一進來,便看到三人正要出門,立即停住腳步,給謝芳華見了一禮,恭敬地道,「人幾乎都到齊了,老侯爺和世子派我過來喊小姐。」

  「在爺爺的榮福堂設宴嗎?」謝芳華問。

  「人太多,榮福堂招待不過來,在後院的金玉軒也設了十桌。榮福堂裡面坐的都是輩分高的長者,金玉軒裡面坐的都是小輩們。」侍書道。

  謝芳華點點頭,對他擺手,「你去告訴爺爺和哥哥,我這就過去。」

  侍書應了一聲,快步出了海棠苑。

  侍畫、侍墨攙扶著謝芳華也隨後走出了海棠苑。

  路過芝蘭苑,便看到前方不遠處的汀蘭水榭裡或坐或站七八個人,均是清一色的年輕男子,有兩三個人和他哥哥年歲相差上下,有幾個人是與她一般年歲的少年,人人衣著華貴。

  只有兩個人是正面對著這邊,其餘人或背對著,或側坐著。每個人除了衣著華麗外,均是體態如常,沒有肥胖臃腫者。正面那兩個人容貌俊秀。

  今日來忠勇侯府的人,都脫離不了一個謝姓。顯然這些人都是謝氏年輕一輩的子弟。

  「小姐,這些人應該是謝氏旁支的幾位少爺,咱們要不要換一條路走?」侍墨低聲問。

  謝芳華停住腳步,看著前方,那些人似乎在玩支骰子,有幾個人在玩,有幾個人在觀看,分外熱鬧。她搖搖頭,「不必了。」

  侍畫、侍墨扶著她繼續向前走。

  正對面坐著的兩個年輕男子忽然抬起頭向謝芳華看來,其餘或背著身子或側著身子的人大約聽到腳步聲,也齊齊轉過頭看來。

  剛剛的熱鬧頓時止住,一時間汀蘭水榭鴉雀無聲。

  謝芳華腳步不亂,緩緩進了汀蘭水榭,掃了眾人一眼,暗歎謝氏繁華是其一,謝氏子弟慣出人傑是其二。金鑾殿上的那位九五之尊也許不是不能容忍謝氏太繁華,更不能容忍的是謝氏子孫太出色。謝氏兩者加一,的確犯了忌諱。

  「給各位少爺請安,這是我家芳華小姐!」侍畫和侍墨對看一眼,打破沉靜。

  眾人齊齊回過神,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驚異。今日他們這裡面有幾個人是進宮參加宮宴了,當初在忠勇侯府大門口時,不過是匆匆一瞥,後來進宮後,直到宮宴前也不曾見過謝芳華,直到宮宴時,也才僅看了一眼,她便在宮宴沒開始發病退了場。如今這是真真正正地面對面見到了人,一時間都有些不知所措。

  還是兩個年長的年輕男子當先開口,鞠了一禮,「芳華妹妹!」

  「芳華姐姐!」有人開了頭,其餘幾個少年也跟著連忙見禮。

  雖然謝氏族親龐大,但是支系繁多,以忠勇侯府為忠心,向外圍一圈圈擴散開,每一個圈子裡也都有著各自的規則。對於謝氏各府各房的小姐們他們自然時有相見,但是對於謝芳華,卻是從未得見,見她靜靜柔弱地站在那裡打量他們,都不約而同有些緊張。

  雖然他們也不明白這種緊張從何而來,她不過是個帶病不出府門的小姐而已,無非就是身份因為是忠勇侯府的小姐而高貴其它旁支小姐。但就是一時間覺得有一股莫名地被盯著的壓力,手腳無處安放的感覺。

  謝芳華靜靜地將每個人打量了一遍,款款微笑,「各位兄長兄弟們,芳華有禮了!」

  雖然她沒彎身見禮,但是眾人還都誠恐地避開她的正面。

  中間一位年長的男子盡快恢復神色,對她笑道,「芳華妹妹的身子好些了嗎?今日參加晚宴不礙嗎?」

  「這位是長房的溪二哥嗎?」謝芳華看著說話的男子,他身穿淺紫緞面軟袍,腰間掛了一塊玉珮,玉珮上刻著一個溪字。若沒猜錯,他應該就是長房敏夫人的二兒子謝林溪。

  謝林溪似乎沒想到他點破他的身份,微微一怔,見她目光落在他腰間的玉珮上,這才瞭然,莞爾一笑,「正是我。」

  「我的病時好時壞,宮宴沒能參加上,晚宴總要參加。這麼多年了,也該見見咱們謝氏族親的長輩和兄弟姐妹們。」謝芳華回答他剛才的話,目光移開,一一看向其餘的人,道出每個人的身份,「二房的林哥哥、三房的芩哥哥,四房的芸弟弟,五房的炎弟弟。」話落,又看向最後兩個人,「族長爺爺家的云云青哥哥,謝氏鹽倉家的傳人云繼哥哥。」

  幾人也齊齊露出訝異,按理說她能道出謝林溪的身份,是因為他腰間的玉珮,但是除了他,只有兩個人此時佩戴著玉珮的,另外其餘幾人,有一個人腰間的玉珮是反著掛的,背面僅僅是圖騰,還有兩個人今日沒有佩戴玉珮,就是謝雲青和謝雲繼。

  她能準確無誤地指出幾個人的身份,怎麼能不令人訝異?就算她身邊跟著的兩名婢女,他們在場的這些人也不曾見過。

  「幾位兄弟很好認的,我雖然閉門不出,但是常聽哥哥說起你們的衣著和神態做派,便也就能認出來了。」謝芳華笑了笑,有些柔弱虛軟,「晚宴要開始了,我現在便過去,幾位是還在這裡玩耍還是與我一起過去?」

  眾人聽她提到謝墨含,頓時恍然,打消訝異,都不由笑了。

  謝林溪看了幾人一眼,又看看天色,「時間是不早了,我們過去吧?如何?」

  謝雲繼看了左右一眼,見無人反對,點了頭,「時間的確不早了,芳華妹妹先請!」

  謝芳華不再逗留,侍畫、侍墨扶著她當先離開了汀蘭水榭。

  身後眾人收拾了桌子上的骰子,跟著她出了汀蘭水榭。

  走了一段路,謝芳華一直感覺後面人的視線聚在她身上,其中有一道目光帶著強烈的審視,還有一道目光帶著溫和的評判。因為後面跟著的人多,她不能判斷出是哪兩個人的目光,便突然停住腳步,轉回了頭。

  眾人見她突然回頭,都堪堪止住了腳步,看著她,那兩道目光在第一時間消失無形。

  謝雲青怔了怔,「芳華妹妹怎麼不走了?」

  謝芳華笑了笑,「我想起來忘帶了一件東西,不過也沒什麼打緊。」話落,轉回了身。

  侍畫、侍墨齊齊看了謝芳華一眼,雖然時間相處得短,但也知道小姐絕對不是落下了什麼東西忘記拿。

  小小的插曲並沒產生什麼影響,只是那兩道目光再沒出現在謝芳華的後背上。

  不多時,一行人來到了榮福堂。

  榮福堂分為前後院,榮福堂是正中主院,金玉軒是榮福堂的後院。

  侍書站在榮福堂門口,他旁邊站著謝伊,侍書規矩地站著,謝伊正在翹著腳地往外看。

  當見到謝芳華來了,謝伊一喜,提著裙擺小跑了兩步,來到她面前,歡喜地看了一聲,「芳華姐姐。」

  謝芳華對她笑了笑,「怎麼沒進裡面去坐?」

  「我在這裡等你。」謝伊看著她,因為她蓋著面紗,眉目隱約,讓人看不甚清,她小心地問,「芳華姐姐,你的身體好些了嗎?我早就來了,本來想去你的院子找你,我娘不讓我去,說怕打擾你休息。」

  「好些了!」謝芳華點點頭。

  謝伊見她看起來是好一些了,頓時打消了顧忌,伸手去挽她的胳膊,侍畫、侍墨退後了一步,由她將謝芳華挽住,笑盈盈地道,「芳華姐姐,你還不知道吧?就在剛剛,姐夫竟然也來了。」

  謝芳華一怔,看著謝伊。

  「就是錚二公子,你進去看看就知道了。」謝伊吐吐舌頭,看向內院正屋,這時,簾幕挑開,秦錚正從裡面走了出來,她伸手一指,「你看,我沒說錯吧?他應該是知道你來了,出來接你了。」

  謝芳華皺了皺眉,他早先不是離開了嗎?怎麼又來了?今日是除夕,按規矩,年夜飯是要和家人一起吃,英親王妃再怎麼任由秦錚胡鬧,也不能讓他來忠勇侯府過年夜吧!

  秦錚出了房門,一眼便看見了站在門口的謝芳華,他腳步不停,向她走來。

  謝芳華由謝伊挽著,看著他走來,站在門口沒有動。

  片刻後,秦錚來到她面前,見她蒙著面紗,將她全身上下掃了一眼,滿意地點點頭,須臾,越過她,對她身後跟著的七八個年輕男子挑了挑眉。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3 04:25 PM

本帖最後由 roumoon 於 2016-12-13 04:50 PM 編輯

第六十八章表態

眾人見秦錚看過來,那樣輕輕慢慢的眸光讓人心神齊齊地一跳。

  「錚二公子!」謝林溪為首,對秦錚拱了拱手。

  秦錚勾了勾唇,有些不羈地對他們笑了笑,收回視線,對謝芳華道,「我娘讓我來接你去我府裡吃年夜飯。」

  謝芳華一怔,揚眉看著他。

  「你今日與我賜婚,便是英親王府定下的準兒媳婦了,大喜的日子,我來接你過府吃年夜飯,也不為過。」秦錚道。

  謝芳華皺了皺眉,搖搖頭,「我們只是有聖旨賜婚,沒採納下聘,大婚日期也還要三年。你接我去英親王府吃年夜飯雖然不為過,但也不合禮數。我還算不上英親王府的人。一日沒出門,我還是忠勇侯府的人,合該留在忠勇侯府吃年夜飯。」

  「就知道你這樣說!」秦錚看了謝伊一眼,伸手去拉謝芳華的手。

  謝伊一驚,連忙鬆開挽著謝芳華的手臂,退後了好幾步。

  謝芳華想要避開,奈何秦錚動作太快,手被他抓在了手裡,她不滿地看著他,低聲訓斥,「這麼多人在,你幹什麼?」

  秦錚不以為意,「我知道你不去英親王府,所以,我今日留在這裡陪你過除夕夜了。」

  「胡鬧!你來了這裡,英親王府怎麼辦?」謝芳華盡量壓低聲音。

  「我那個大哥將盧雪瑩接去英親王府了,人數還是夠的,至於我娘嘛!她說了,我要是請不回去媳婦兒,讓我也別回去了,她今日不樂意見到我。」秦錚不讓她掙脫,將她的手緊緊握在手裡,如捏麵團一般,轉眼間便把玩了數下。

  由手心傳遞的熱度轉眼間便上了心口,不多時,便爬上了臉。面紗下,謝芳華的臉不由得紅了,她惱怒地道,「我准你留下,你鬆開我。」

  秦錚輕笑一聲,湊近她,有些邪惡地道,「你蒙著面紗呢,誰也看不見你臉紅,怕什麼!」

  「秦錚!」謝芳華壓制著怒氣,危險地警告他,「你再不鬆開,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秦錚眉眼笑開,似乎覺得今日此時此刻是不應該惹急了她,便聽話地鬆開了手。

  謝芳華立即退後了一步,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淡然,「今日是謝氏的家宴,你來這裡湊熱鬧,我爺爺同意嗎?」

  「我剛剛與爺爺說了,他同意啊!為什麼不同意?我是他老人家的准孫女婿。且今日還給他老人家送了一份大禮。我來陪他吃年夜飯,他高興還來不及。」秦錚五根手指有些流連剛剛將那雙小手握在手心裡的溫度,笑吟吟地看著她,「走吧!我們進去!知道我愛吃紅燒鱖魚,爺爺特意吩咐廚房給我加的菜呢。」

  謝芳華深吸了一口氣,糾正道,「是我爺爺,你還沒到改口的時候。」

  「先鍛煉著,免得你我大婚後叫不順口。」秦錚轉過身,丟下一句話,當先往裡面走。

  謝芳華看著他真將忠勇侯府的門庭院落當成他自己家一般地自在隨意,謝氏旁支眾人在忠勇侯府還跟做客一般規矩謹慎不敢張揚,他倒好,比姓謝的人還像自家人。暗罵了一句,緩步跟在她身後。

  謝伊快走兩步,追上謝芳華,在她身邊低聲道,「芳華姐姐,姐夫對你真好。」

  謝芳華有些好氣又有些好笑,「你看他哪裡好了?」

  「我就沒見到一個男人如他這般對女人隨時隨處地護著。可不是好嗎?」謝伊道。

  謝芳華看了她一眼,見小姑娘眉眼具是笑意和傾慕,她低聲道,「將他給你如何?」

  謝伊「啊」了一聲,見前面秦錚猛地停住腳步,她小臉刷地白了,一瞬間眼眶發紅似乎要哭出來,急著解釋道,「芳華姐姐,我可沒那等心思,我就是覺得姐夫對你好,我……我發誓,若是我有那等心思,讓我不得好死。」

  謝芳華本來開玩笑,沒想到小姑娘頓時立了毒誓,她腳步頓住,偏頭看著她,見她這副模樣哪裡有剛剛的歡快,不由歎了口氣,拉住她的手,聲音也軟了下來,勸慰道,「我是開玩笑的。就他這樣的惡人,誰敢要他?」

  謝伊眼淚還是沒忍住流了下來,被謝芳華握住的手有些哆嗦。

  謝芳華沒想到一句話讓她怕成這副樣子,她向前看了一眼,見秦錚僵硬著身子站著,沒向前走,也沒有回頭,可見是聽到她們二人說的話了。謝伊這樣,有一半的原因是怕他吧!不由挖了他一眼,暗暗想著,果然是有他在的地方就是有禍端,揉揉額頭,低聲道,「好了,我真是開玩笑的,別哭了。我信你沒有那等心思,我不將他給你。別說是你,天底下打燈籠都找不到這樣的夫婿,我誰都不給。行了嗎?」

  秦錚忽然抬步向前走去。

  謝伊周圍的壓力頓時減退,她不由破涕而笑,掏出娟帕抹了抹眼淚,對謝芳華埋怨地瞪了一眼,「芳華姐姐,你以後可別說這樣的話了。姐夫聽了該多難過?若是別的女人聽了,怕是開心死。你要知道,這南秦京城多少人排著隊等著姐夫垂青呢!」

  謝芳華見她總算笑了,鬆了一口氣,有些頭疼地點點頭。

  「我剛剛給老侯爺和眾位長輩請過安了,我就不進去了。後面金玉軒給咱們小輩們設了席面,但是你和姐夫的席面是不計算在內的,設在榮福堂裡面。等席面過後,我再找你守歲好不好?老侯爺可發話了,今日除夕守歲,可以玩一夜的。」謝伊道。

  謝芳華點點頭,「好!」

  謝伊見她答應,歡喜地向後院走去,走了兩步,回過頭,對後面招手,「溪哥哥、云云青哥哥、雲繼哥哥,你們早先也給老侯爺請過安了吧?我們一起去金玉軒吧!」

  「好!」謝林溪應了一聲。

  謝芳華不用回頭,也知道剛剛秦錚在門口與她這一番鬧騰,怕是明日又該傳出些流言。不過相比於今日的賜婚,這點兒流言蜚語也不算什麼了。她掏出娟帕,捂著嘴低低咳嗽了兩聲。

  侍畫、侍墨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扶住她,「小姐,您沒事兒吧?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謝芳華搖搖頭,有些氣虛地道,「沒事兒。」

  秦錚忽然回頭瞅了謝芳華一眼,那眼波似怒似喜,一瞬間叫人難以分辨他心中到底在想什麼,片刻後,他對謝芳華道,「剛剛可是你說的,以後不准反悔。」

  謝芳華抬頭看著他,她說了什麼?不准反悔什麼?

  「你說天底下打燈籠都找不到這樣的夫婿,你誰都不給。」秦錚盯著她,咬牙道,「我可是記住了。你若是以後敢再說剛才那樣的話,我就跟你沒完。」

  謝芳華臉一紅,隔著面紗瞪了他一眼,沒說話。

  「秦錚兄,女兒家面皮子薄,你不要總是逗弄她。」謝墨含從正屋出來,正巧聽到這句話,無奈好笑地道。

  秦錚掩唇咳嗽了一聲,臉也有些紅,但不躲不避地看著謝芳華的眼睛,求證道,「你還沒表態呢!到底反悔不反悔?」

  「不反悔!」謝芳華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再糾纏下去,這裡的人都該看笑話了。

  秦錚滿意地收回視線,大搖大擺地進了正屋,看那姿態,怎麼看怎麼輕快得意。

  謝芳華用繡花鞋碾了碾地面,也抬步走進屋。

  謝墨含笑著搖搖頭,也轉身跟了進去。

  榮福堂的畫堂十分寬闊,每次謝芳華進來的時候,都覺得這裡太空蕩了。可是今日進來,看到排排坐滿的人,又覺得實在太擠了。冷清和繁華走在了兩個極端,怎麼看都是對比反差太大,忠勇侯府與謝氏,其實就是生活在一個家族下的兩個世界的人。即便有這樣和睦坐在一起的除夕夜,也不能改變內部其實不是那麼融合的事實。

  秦錚已經自顧自去坐去了忠勇侯身邊,端起酒壺給忠勇侯倒酒。比謝墨含這個孫子,謝芳華這個孫女看起來都像自家人。

  謝芳華忍不住白了秦錚一眼,他這是在做什麼?寵絡老人心?

  「華丫頭來了?」忠勇侯見謝芳華進來,笑呵呵地對她招招手。

  「芳華給爺爺拜年,給各位爺爺叔伯拜年!」謝芳華彎身,柔弱虛軟地見禮。

  眾人都連忙擺手,笑呵呵也讓她起身,說一些別勞累仔細身子骨之類的話。

  謝芳華由侍畫、侍墨扶著起身,本來忠勇侯身邊的位置是給他和哥哥留的,但是如今秦錚擠著站了一個位置,她向秦錚看去。

  秦錚揚唇一笑,對她道,「你坐我身邊。」

  謝芳華站著不動。

  「對,華丫頭,你坐錚小子身邊。」忠勇侯點頭,見謝芳華站著不動,訓斥道,「扭扭捏捏做什麼?如今你們都賜婚了,以後就是一家人了。這裡面誰還不知道你以後會嫁給他?還不快坐過來!」

  謝芳華暗罵一句,秦錚是怎麼將爺爺給哄住的?難道是僅僅一個大鬧靈雀台逼婚?就讓老人家怎麼看他怎麼順眼了?她無法當著這麼多人反駁,只能走過去,坐在秦錚身邊。

  侍畫、侍墨站在謝芳華身後侍候。

  謝墨含走到另一邊坐下。

  「人都到齊了吧!開席吧!」忠勇侯大手一揮,顯然十分高興。

  侍候的小廝婢女都將飯菜陸續地端上來,不多時,菜色上齊,眾人見忠勇侯高興,也不再拘謹,吃菜的吃菜,喝酒的喝酒,一時間榮福堂的畫堂內熱鬧起來。

  謝芳華因為中午吃飯有些晚,又不曾走動,所以並不餓,坐在秦錚身邊,靜靜地打量席間的人。今日在榮福堂裡面坐著的人,被屏風隔開了男女席面。

  六桌男席,四桌女席。當然這些都是有資格來忠勇侯府參加晚宴的人。

  上一世,她對於謝氏旁支族親裡面的主要人物並沒有全部都見過,她爺爺也不曾藉著除夕夜宴開過這樣的席面。忠勇侯府什麼也不做,還能被皇室忌憚,更何況召集謝氏所有旁支族親來忠勇侯府齊聚這種事情了!若是在上一世,這樣的事情,爺爺是一定不會做的。

  這一世,也許因為她的原因,她堅持要守住忠勇侯府不倒,謝氏不絕。所以,無論是她的爺爺,還是她的哥哥,都被她所影響有了改變。

  這種改變,對於她來說最好不過。

  「在看什麼?這些老頭子難道有你身邊的我長得好看?」秦錚偏頭瞅了謝芳華一眼。

  謝芳華也轉頭瞥了他一眼,還是少年的男子分外好看的眉眼斜斜地上挑著,因為喝了酒,清俊的面上染著淡淡紅色,一雙眸光被酒意熏染,甚是明亮。她轉過頭,她不知道世間還有沒有比秦錚長得更好看的男人,李沐清和她哥哥算是男子裡面的翹楚,但是也的確不如身邊這個人俊逸得醒目。也許基於他性格的原因,整個人太過惹眼張揚,反而讓他的容貌成了其次,就如她每次對著他,都不會最先注意他的樣貌,而是被他混賬到令人恨不得踩扁他的輕狂和張揚而引去視線。

  秦錚看著她,忽然樂了,低聲道,「你是不是已經發現了我長得還算配得上你?」

  謝芳華忍不住抬腳在桌案下踩了他一腳。

  秦錚「啊」了一聲,聲音有些大。

  眾人被秦錚這一聲突然的痛呼吸引過來了視線,都看向他。

  忠勇侯也轉過頭,問道,「錚小子,你怎麼了?」

  秦錚誠實地告狀,「爺爺,她踩我。」

  忠勇侯皺眉,看向謝芳華,見她低著頭靜靜地坐著,彷彿沒聽到秦錚的話,他道,「一定是你惹了她,你做什麼了?」

  秦錚有些無辜,聳聳肩,「我就對她說,這南秦只有我才能配得上她。」

  忠勇侯捋捋鬍須,「這話到也沒錯!」

  謝芳華翻了翻眼皮,實在不敢苟同這二人的想法。

  忠勇侯擺擺手,對謝芳華道,「丫頭,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你別欺負錚小子。放眼這南秦,怕是也就他敢當著皇上的面逼婚娶你。往後啊,你們要互敬互助,不要唱對台戲。他從今日之後有皇上惦記著,頭上的擔子怕是不比你少。」

  秦錚聞言大樂,端起酒杯,對忠勇侯道,「爺爺,你可真好,乾杯!」

  忠勇侯端起酒杯與他碰杯,警告道,「你小子也別得意,我這孫女不是什麼人的賬都買的。她准欺負你,你更不能欺負了她。否則,我不治你,你怕是在她手裡也好過不了。」

  秦錚揚了揚眉,頗有些意氣風發,「您放心,她欺負我也沒事兒,我任她欺負個夠!」

  忠勇侯府哈哈大笑,杯中酒一飲而盡。

  秦錚一仰脖,一杯酒痛快地下了肚。

  謝芳華揉揉額頭,多年沒聽見爺爺如此暢懷大笑了,可見他對於秦錚是極其滿意的。

  謝墨含在一旁看著爺爺大笑,也不禁露出笑意,他是無論如何都沒有想過秦錚會做她的妹婿。雖然還要三年才大婚,但是他覺得也好,若是秦錚真心,若是三年內妹妹能打開心結,大婚後定是一門好姻緣。

  眾人見老侯爺今日高興,都紛紛上前敬酒。

  忠勇侯喝了幾杯酒後,再有上前者,秦錚便站起身代替擋了,他飛揚的眉目笑意輕揚,對人和氣不見跋扈,「爺爺年歲大了,禁不住喝太多酒,我算是准孫女婿,代替爺爺喝酒也不為過吧?各位爺爺、叔伯,以後我也算是謝氏的半個人頭了,承蒙多多照顧。」

  謝芳華嘴角抽了抽。

  眾人對看一眼,哪裡敢不買錚二公子的面子?誰的眼睛都不是瞎子,誰的心肝都不是傻子,秦錚連皇上的臉面都敢頂撞,這南秦舉國上下他還怕誰?就算沒有忠勇侯府女婿這個身份,他英親王府錚二公子的身份能踩著左相的馬車過就沒人敢不買賬。於是,紛紛笑著點頭,連連說,「二公子客氣!以後就是一家人云云。」

  不多時,秦錚便二三十杯酒下了肚。

  謝芳華坐在一旁皺眉。

  謝墨含見秦錚轉眼間就喝了這麼多酒,也坐不住了,起身為他擋了一部分酒。但是他身體不好,幾杯酒下肚,便不由得咳嗽了兩聲。

  「子時還有煙火可看,酒水不宜喝太多,差不多就適可而止吧!別到時候看不了煙火。」忠勇侯見也差不多了,擺擺手止住再欲上前敬酒的人。

  雖然有的人還想藉機與秦錚套近乎,但是一見忠勇侯出面,也就作罷。

  「不錯!煙火可不能錯過!」秦錚放下酒杯,身子往後椅在椅背上,三分懶散,七分醉意,明明是十分,卻偏偏拿出了十二分的貴公子做派,其餘多那兩分讓他在今日的榮福堂裡如明珠一般璀璨奪目。

  謝芳華揣測二三十杯酒下肚後,這紫蘭醉有多強的後勁。今日子時要跟他看煙火,她可不想被他鬧騰,便對身後吩咐,「去弄一壺解酒茶來。」

  「是!小姐!」侍畫點點頭走了出去。

  秦錚看向謝芳華,攸地笑了,眸光如碎了一層霞光。

  謝芳華不看他,不動聲色地打量今日榮福堂裡面的幾個重要人物。一個便是謝氏的族長。一個是謝氏長房的大伯,還有一個是謝氏六房的六叔,再有一個是謝氏鹽倉退居幕後的掌舵人,還有一個就是掌管著謝氏米糧如今的當家。

  能做得謝氏族長這個位置,統領全族人每逢年節祭祀事宜,族中子弟犯了錯誤,被告到族長處,由族長帶著族中長者進行族規處置。另外族裡的族學和田宅也是由他管著。所以,雖然他不如忠勇侯位高權重,但也是謝氏的領軍人物,不是一般人能坐得住這個位置的。

  謝氏長房的大伯,是個精明的人,能娶敏夫人這樣的夫人,當然,也善於鑽營。

  謝氏六房的六叔,天生下來便體弱,幸好生在謝氏,好藥不斷,又與忠勇侯府比別人近支,所以,德蒙忠勇侯府照顧,休養病體。性情平和,雖然少言少語,但是無人敢輕視。他的夫人是明夫人,因會交好京中夫人,更會與各府來往處事,所以,謝氏六房雖然無子,但絲毫不被族人孤立,甚至還多得寵絡。

  謝氏鹽倉和謝氏米糧是謝氏兩大經濟命脈的主幹,說是天下鹽倉和天下米糧也不為過。這二人前一世謝芳華都不曾見過,這一世第一次見面,便覺得果然不愧是執掌謝氏經濟主幹的二人,身上都有著特別能震服人的東西。一個平易近人,一個沉穩嚴謹。

  謝芳華正在打量,侍書從外面匆匆走來進來,在謝墨含耳邊耳語了幾句。

  謝墨含聽罷含笑的面容收起,皺眉看向外面。

  「怎麼了?」忠勇侯看向謝墨含。

  謝墨含低聲道,「爺爺,永康侯和夫人來了咱們府求見!」

  忠勇侯訝異,鬍子翹起,「他們這麼晚了不在家裡吃年夜飯,來我們府裡做什麼?」

  謝墨含猶豫了一下,看了謝芳華一眼,壓低聲音道,「燕亭今日去漠北了!」

  忠勇侯一怔,須臾,瞭然地點點頭,捋著鬍子沉默下來。

  謝芳華自然將二人說話聽得清楚,從席上那幾個人身上收回視線,向外看了一眼,外面燈火明亮,這是內院,永康侯和夫人被擋在大門口,自然看不見人。她皺了皺,想必是永康侯和夫人一直等燕亭回去,可是天黑了,燕亭還沒回府,他們知道他一直與哥哥在一起,便找來忠勇侯府了。

  若是當他們知道燕亭是棄了永康侯府出城連夜前往漠北軍營了,不知道會如何。

  恐怕是會對哥哥和忠勇侯府不依不饒吧?

  更何況中間還牽連著她。

  「爺爺,他們為燕亭而來,我出去會會,如今晚宴,這裡人太多,還是不要將人請進來了。」謝墨含沉思片刻,做出決定。

  忠勇侯點點頭,「也好!」

  謝墨含站起身,向外走去。

  這時,秦錚忽然也站起身,「我出去散散酒氣,大舅兄,你等等我,我與你一起去。」

  謝墨含腳步一頓,對於他這個大舅兄的稱呼還是適應不過來,無奈地回頭道,「秦錚兄,你和妹妹畢竟還沒大婚,到大婚,我這裡再改稱呼不遲。」

  「也好!」秦錚笑了一聲。

  謝墨含想著秦錚跟去也好,有他在,永康侯和夫人也不會對他不依不饒地鬧騰。

  二人一前一後出了榮福堂。

  席上坐著的眾人大多數都喝得正盡興,只當二人是出去透風,自然也不理會。只有那少數幾人對於匆匆進來的侍書和謝墨含、秦錚先後出去頗有疑問,但今日這樣的日子,又在忠勇侯府,自然也不便當著忠勇侯的面出去打探。

  不再對忠勇侯敬酒,席間的眾人互相推杯換盞起來,榮福堂裡沒有因為出去兩個人有何改變。

  「丫頭,燕亭走之前,你可見過他了?」忠勇侯府低聲問謝芳華。

  謝芳華點點頭。

  忠勇侯歎了口氣,「那個小子也不是個心腸壞的,我看著也挺好,只是可惜,生在了那麼一個家裡,偏偏有那麼一個祖母,那麼一個母親。」

  「爺爺,你可知道永康侯府為何給燕亭選范陽盧氏的女兒盧雪妍?」謝芳華問。

  忠勇侯面皮動了動,眼底閃過一抹黑色,沉聲道,「多年前,據說范陽盧氏幫助永康侯府渡過了一劫。自此定下了姻親。」

  「什麼樣的劫?」謝芳華問。

  忠勇侯搖搖頭。

  謝芳華打量爺爺神色,覺得爺爺一定是知道什麼,可能不方便在這裡說或者是沒得到確鑿的消息所有不好說,她便不再問。

  「侍墨,你出去看看!」謝芳華回頭對身後的侍墨吩咐了一句。

  侍墨點點頭,走了出去。

  不多時,侍畫端著醒酒湯進來,謝芳華接過,給忠勇侯倒了一碗,遞給他。

  忠勇侯搖搖頭,「我沒喝幾杯酒,給錚小子留著吧!」

  「您年紀大了,幾杯酒也要不得。」謝芳華執拗地塞到他手裡。

  忠勇侯搖搖頭,嘟囔道,「沒丫頭的時候,想丫頭,丫頭回來,卻受著管制。」

  謝芳華笑笑,爺爺年歲大了,她希望他安享晚年,並且平安地到壽終正寢。

  「錢家班子不是還在咱們府裡嗎?稍後去吩咐一聲,吃吧宴席,搭個戲台,來一齣戲。我雖然不愛聽,但是你那些叔伯嬸娘們倒是有很多人都好那一口。」忠勇侯喝著醒酒湯道。

  謝芳華點點頭,對侍畫吩咐,「你去對錢家班子吩咐,讓他們準備一台戲。」

  「小姐,要提前點戲呢!也好讓他們準備,點什麼呢?」侍畫問。

  「爺爺,點什麼?」謝芳華問忠勇侯。

  忠勇侯擺擺手,「我哪裡知道,你點,你若是不會點,就去問問女眷那邊,讓她們自己點。喜歡什麼點什麼。」

  謝芳華想了一下,對侍畫道,「你去問問六嬸母,聽她的。」

  侍畫點點頭,去了女眷那邊。

  「怎麼不是問你大伯母?」忠勇侯掃了女眷那邊一眼。

  「論長,是該大伯母,論親,是該六嬸母。但是長者沒有長者的風範,那麼只能論親了。」謝芳華淡淡道,「爺爺,我可不是您,擋我路的人,或者和我奪東西的人,我可不會手軟。比如她惦記著我哥哥的位置,我就不會客氣了。」

  忠勇侯收回視線,歎息道,「人心不足蛇吞象。」

  謝芳華不在說話,沉默地喝著茶。

  榮福堂內喧鬧依舊。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謝墨含和秦錚還沒有回來,謝芳華便有些坐不住了,擰起了眉頭。

  顯然,永康侯和夫人比較難纏。

  「我去看看!」忠勇侯放下筷子。

  謝芳華伸手按住他,「爺爺,再等等,有哥哥和秦錚在,他們還能處理不來嗎?不非是費些時間罷了。」話落,她嘲笑道,「永康侯和夫人不急著去找兒子,來忠勇侯逗留鬧騰,有什麼用?」

  忠勇侯聞言點點頭,遂作罷。

  又等了兩盞茶時間,謝墨含和秦錚先後回了榮福堂。

  謝芳華看著二人進來,只見氣色都不是很好。謝墨含擰著眉,秦錚抿著唇。待二人來到身邊坐下,不等她開口,忠勇侯便問,「如何?」

  謝墨含看了謝芳華一眼,低聲道,「我實話實說了,永康侯夫人怪我沒攔住燕亭,不及時告訴他們離開之事。又怪妹妹,說是她蠱惑了燕亭,以至於他這樣的日子含恨離開去漠北。」

  忠勇侯聞言大怒,「他們只怪別人,怎麼就不怪自己?」

  「從今以後,永康侯府和忠勇侯府怕是真正地結仇了。」謝墨含道。

  「結仇就結仇,誰還怕了他們不成?就算今日不結仇,早晚也是仇。」忠勇侯哼道。

  謝芳華看了一眼爺爺,又看向秦錚,問道,「你們怎麼耽擱了這麼些時候?他們一直鬧著不走?」

  秦錚沒說話,端起桌上的醒酒湯喝了起來。

  「永康侯聽說燕亭去漠北軍營之後,就立即離開派人去追蹤攔截燕亭了。只不過永康侯夫人沒走,非要鬧著進來找你問個明白。她不知道打哪裡聽的消息,說是你回府之後,聽說燕亭才離開咱們府的,猜測應該是見過你,是你說了什麼,才致使他出走。」謝墨含解釋。

  「然後呢?」謝芳華問。

  「我攔不住人,後來是秦錚兄發了怒,說若是她再這樣鬧下去,就讓人半路殺了她的兒子,沒有了兒子,她也省心了。」謝墨含揉揉額頭,「總算讓她不再折騰,回了府。」

  謝芳華點點頭,沉思片刻,緩緩站起身,「我也出去透透氣。」

  「我也陪你去!」秦錚放下茶盞。

  謝芳華偏頭看著他,聲音放低,有些軟意,「我就去後面的金玉軒走走,你一直喝酒,沒吃多少東西,你稍微吃一些,然後再去後面找我吧!」

  秦錚罕見地見謝芳華態度轉變如此,他揚了揚眉梢,問道,「你確定不會落跑?」

  「這裡是我家,我能跑到哪兒去?」謝芳華看著他。

  秦錚於是放心地坐穩了屁股,對她擺擺手,氣色沒見多少好轉,「那就去吧!」

  謝芳華抬步出了榮福堂。

  來到榮福堂外,一處清靜無人處,侍墨將在門口永康侯和永康侯夫人以及謝墨含和秦錚的話語一字不漏地給她重複了一遍。她才知道,有一點謝墨含沒說,就是永康侯夫人打算鬧到皇宮去,讓皇上做主。被秦錚三言兩語給打消了念頭。

  但是今日之事瞞不住皇宮內,怕是如今皇上已經得到了消息。

  謝芳華對著夜色靜默片刻,對侍墨吩咐,「你去哥哥的芝蘭苑一趟,將他屋子裡養的那只鷹帶來給我。」

  侍墨點點頭,快步前往芝蘭苑。

  謝芳華靜靜等候。

  芝蘭苑距離榮福堂並不遠,一盞茶後,侍墨袖子裡拿著一隻鷹走來,將它遞給謝芳華。

  謝芳華伸出手,那只鷹見到她,歡喜地跳到了她的手心裡,之後又跳起,繞著她週身轉了一圈,之後又跳回她的手心裡。

  謝芳華摸了摸它的羽毛,對它笑了笑,「言宸也是去漠北了,辛苦你追上他,給他傳個消息。」

  那頭鷹歪著頭瞅著她。

  謝芳華從懷中取出一片彩紙,用指甲在彩紙上畫了幾個符號,對它輕聲道,「永康侯府的燕亭要去漠北,如今才走半日,想必沒走多遠。他這些年是籠中之鳥,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在永康侯府的掌控之中。既然他念我一場情意,我便送他一個海闊天空。你讓言宸一路護他前往漠北吧!別被永康侯給抓回京城來。」

  那頭鷹似乎聽明白了,點點頭。

  侍墨在一旁看著,不由唏噓,「小姐,它好通人性。本來我帶它的時候,它鬧騰著不來,但是我說是小姐讓我去帶它的,它就來找您了。如今竟然還能聽得懂這麼大段的話。」

  謝芳華將彩紙用絲線綁在它的腿上,輕輕拍了拍鷹的頭,它頓時翱翔飛上了上空。轉眼間連個影子都看不到了。她看著黑暗的天空對侍墨道,「這是漠北的蒼鷹,我訓練了三年,才得用。通人性算什麼?它還認字呢!」

  侍墨張大了嘴,有些不敢置信。

  謝芳華從天空收回視線,對她笑笑,溫和地道,「大千世界,無所不有。眼界有多高,便能看多遠,人心有多大,便能藏著多少東西。只是,別忘了本,便不會被自己餐食。」

  侍墨垂下頭,敬佩地道,「奴婢謹遵小姐教導!」

  謝芳華莞爾,掏出娟帕擦擦手,對她道,「走,我們去金玉軒看看。」

  侍墨點點頭,伸手扶了她,二人向金玉軒走去。

  繞過榮福堂,遠遠地,便聽到後院一陣陣喧嘩熱鬧聲,燈火裡,人影憧憧。同樣是屏風隔著男女的席面,但是年輕的少男少女到底是比榮福堂內一幫子老者熱鬧歡愉許多。

  謝芳華並沒有走近,而是站在遠處靜靜看著,依稀能分辯每個人都在做什麼是何神態。

  「小姐,不過去嗎?」侍墨見謝芳華許久不動,輕聲問。

  謝芳華搖搖頭,抬步向裡面走去。

  「芳華姐姐,你來了?」謝伊歡呼一聲,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向謝芳華迎了過來。

  謝芳華對她笑笑,輕聲問,「吃得玩得可好?」

  「好著呢!」謝伊挽住她胳膊,「我們在玩擊鼓傳花,傳到誰誰回答問題,必須是真心話,若是回答不上來,或者選擇不回答,就表演才藝,剛開始,芳華姐姐,你也來玩吧!」

  謝芳華見眾人因為她到來,都止了歡笑,向她看來,每個人的臉上神色各有不同,她笑著搖搖頭,「我玩不來這個,就過來看看,你們玩吧!」

  「玩吧!你怎麼就玩不來呢?不會累的,就是接住花團的時候,立即傳給別人,若是不及時,鼓聲停了,留在你手裡,那麼你才回答問題或表演才藝。咱們這麼多人,芳華姐姐,你別害怕,不一定輪到你的。」謝伊慫恿謝芳華加入遊戲。

  謝芳華笑而不語,並不開口答應。

  「謝伊,我看你還是別央求人了,咱們在座這些兄弟姐妹們,誰有忠勇侯府小姐的派頭大?這可是一尊大佛,連宮裡的皇后娘娘面前都要得面子三分,你哪裡有那麼大的面子請得動人?我們這些人加起來,也更勞動不起她的大駕了。」謝茵忽然陰陽怪氣地開口。

  本來還有略微說話笑鬧的金玉軒裡因了她,頓時鴉雀無聲。

  「謝茵!你胡說什麼?」謝林溪皺眉,在男席座位上皺眉訓斥了一聲。

  「二哥,我說得本來就是這個理兒,又沒有錯?讓大家說說,是不是皇后娘娘面前忠勇侯府的小姐都有三分臉面呢?」謝茵揚起脖子,「她心裡指不定如何看不起咱們這些兄弟姐妹們呢!誰叫她生在忠勇侯府了?有個好的地位出身就是比別人高一等。」

  「謝茵!」謝林溪坐不住了,從男席上站起身,臉色沉下來,這一聲名字也喊得極重。

  偌大的金玉軒,瞬間連呼吸聲也不聞了,都看著謝茵和謝芳華。

  誰也不會忘了,這裡是忠勇侯府,謝芳華病弱之身,從來不出現在人前,更不曾被人當面如此這般言語嘲諷奚落。

  謝芳華靜靜地看著謝茵,面紗遮擋,看不見她的神態,但是沒人聽見她氣息亂,更不曾見她有半絲動怒的跡象。

  謝伊卻是忍不住了,怒道,「茵姐姐,您為何偏偏針對芳華姐姐?芳華姐姐可沒招惹你什麼?你是不是嫉妒她有個好出身?才屢次針對她?」

  謝茵被點破,頓時激動地反駁,一時間,在眾人的目光下口不擇言,「我嫉妒她?她有什麼好?常年一副病秧子,不知道得了什麼怪病?怕是麻風,不敢出現在人前,藏著掖著。而且無父無母……」

  謝芳華忽然瞇了瞇眼睛。

  謝林溪已經走到謝茵身邊,伸手打了她一巴掌,只聽「啪」地一聲脆響,謝茵痛呼一聲,沒說完的話語堪堪被打了回去。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3 05:02 PM

第六十九章接受

這一巴掌在金玉軒裡極為響亮。

  眾人齊齊一驚,都看著謝林溪。

  謝茵被打偏了頭,捂著臉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謝林溪,好半響,才紅著眼睛質問,「二哥,你幹嘛打我?」

  謝林溪抿著唇看著謝茵。

  「三個哥哥裡面,從小你對我最好,我是你的親妹妹,你是我的親哥哥。你如今竟然打我?就為了我說了謝芳華幾句你就打我?」謝茵不敢置信地看著謝林溪,眼淚流下了下來,一把推開他,「我要去告訴娘。」

  謝林溪伸手抓住了她的手,阻止她離開,聲音微冷,「你還嫌不夠鬧騰嗎?別忘了這裡是哪裡?更別忘了今日是什麼日子?你去找娘,難道娘就由著你鬧騰?」

  「你鬆開我!」謝茵大喊,用力地掙扎要甩脫謝林溪。

  謝林溪緊緊地扣住謝茵手腕,怒道,「別讓我再打妹妹!看看你什麼樣子?哪裡還有閨閣裡千金小姐的做派?」

  「我是沒有閨閣裡千金小姐的做派?她謝芳華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生下來沒踏出幾回忠勇侯府的大門,她可是你的好妹妹!你去認她做妹妹吧?別管我!」謝茵甩脫不開謝林溪,惱恨抬腳跺他的腳。

  謝林溪腳下不躲不避,被她狠狠地踩了好幾下,沉著臉看著她鬧騰。

  「呦,這是怎麼了?錢家班子還沒搭台唱戲,這裡難道就先搭上台唱上了?」秦錚輕笑戲謔的聲音從榮福堂那邊遠遠傳來。

  眾人一驚,都齊齊順著聲音看去,只見秦錚腳步輕慢地向這邊走來。

  謝茵哭鬧聲戛然而止,也轉頭看向秦錚,見他走來,她臉色一白,連忙用袖子去擦臉。

  謝林溪也轉回頭看了一眼,須臾,又收回視線看著忙不迭地收斂情緒的妹妹,抿了抿唇,收起面上沉怒的表情,緩緩放開了她的手。

  謝芳華將謝茵的行為神態看在眼裡,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看著秦錚走來。

  不多時,秦錚便來到了近前,沒有隨從,只他一人,姿態輕慢閒適,如在自己家一般,嘴角掛著三分笑意,七分輕揚,在謝芳華面前停住腳步,微微打量她,笑問,「你先一步跑來這裡,不等我,就是為了來這裡看戲?」

  謝芳華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謝伊反應過來,連忙鬆開挽著謝芳華的手臂,退後了兩步。

  秦錚對謝芳華伸出手,謝芳華皺了皺眉,但沒躲避,任秦錚握住了她的手。

  「雖然夜色有些涼,但你身上這件披風想必是極暖和,手倒是不涼。」秦錚將她的手包裹在手中,輕輕揉捻了兩下,對謝茵和謝林溪揚唇一笑,「怎麼不唱了?繼續唱!」

  謝林溪沒說話。

  謝茵似乎不敢看秦錚,避開他的眼神,用袖子遮住臉。

  「給了你們機會,既然現在不唱了,那麼稍後也別唱了!」秦錚收回視線,漫不經心地掃了一圈在場眾人,灑脫地道,「我看見擊鼓和花團了!是不是有人在玩?介不介意多加一個人?」

  眾人都被秦錚突然出現弄得有些懵,今日前來忠勇侯府參加晚宴的人,自然都是謝氏旁支的嫡出子女。但即便是嫡出子女,也不如英親王府錚二公子的出身高。

  南秦京城的貴裔圈子裡,能真正稱得上尊貴的貴公子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也就那麼幾個人。所以,向來,與秦錚玩在一處的人,也就是那麼幾個府邸的公子。而這些人裡面,還是要挑挑選選,能夠投他脾性的才能靠近他。

  整個謝氏府邸的人算起來,除了忠勇侯府的世子謝墨含,再無一個人時常與秦錚走動。稱得上點頭之交,偶爾有一兩回交談的,也就是謝雲青和謝雲繼還有謝林溪了。

  所以,秦錚今日出現在這裡來跟他們湊熱鬧,讓人是有意外的,但因為這裡今日也站著謝芳華,結合二人剛剛賜了婚,便也不那麼意外了。

  對於他要玩擊鼓傳花,一時間你看我,我看你,沒人敢第一個出來表態。

  謝伊咬了咬唇,在寂靜中小聲開口,「姐夫,剛剛芳華姐姐來的時候,我就邀請芳華姐姐與我們一起玩,但是芳華姐姐沒多大興趣。」

  秦錚「嗯?」了一聲,偏頭看向謝芳華,「你沒興趣嗎?」

  謝芳華笑了笑,語調輕輕淺淺,柔弱溫軟,「倒也不是,只不過我怕玩不好掃了大家的興。」話落,她偏頭看了謝伊一眼,糾正道,「伊妹妹,你這姐夫叫得太早了,也不害羞。」

  謝伊臉一紅。

  秦錚得意地揚了揚眉,「我看不早,以後就准你這麼叫了,我愛聽!」

  謝伊頓時捂著嘴笑了,一張臉歡喜起來,「姐夫有命,妹妹聽姐夫的,不聽芳華姐姐的。」

  謝芳華瞪了謝伊一眼,八年前怎麼沒發現這個膽子小的連偷偷跑去她海棠苑都怕被人發現的小丫頭有這麼調皮?她從秦錚手裡抻出手,坐在了最近的一張桌案上。

  「都沒意見吧?沒意見都來玩!」秦錚也走到桌案前,伸手抓了花團,在手中掂了掂。

  謝雲青、謝雲繼對看一眼,齊齊笑著道,「秦錚兄前來我們這裡湊熱鬧,是抬舉了。怎麼能有意見?自然是沒意見的。」

  二人一開口,有幾個人一起附和,連連說,「沒意見!」

  「什麼規矩?誰來說說!」秦錚閒適地坐在椅子上,悠然地詢問。

  「姐夫,你難道沒玩過?就是我們一直玩這個的規矩!」謝伊將剛才與謝芳華說過的規則對秦錚說了一遍。

  秦錚聽罷輕哼了一聲,「總是玩這一種被玩爛了的規矩有什麼意思?換一個!」

  謝伊一愣,吶吶地問,「如何換啊?一直以來都是這麼玩的。」

  秦錚偏頭看向謝芳華,笑吟吟地道,「今日你可是這裡的東道主。你來說說,既然要玩嘛,就玩大一點兒的,別來小兒科。」

  謝芳華挑眉看著他,「什麼樣的玩法是大一點兒的?」

  「比如殺人,放火!」秦錚道。

  謝伊臉頓時白了,「姐夫,你別嚇人,這樣我可不敢玩。」

  秦錚動了動眼皮,對她道,「今日的規矩由你姐姐定,你若是怕,就求她別定個太狠的。」

  謝伊立即跑到謝芳華另一邊,拽住她的袖子,緊張地道,「芳華姐姐!」

  謝芳華好笑地看了謝伊一眼,「這樣吧!舊也有舊的好處,新也有新的樂趣。不如就舊的加新的一起玩。」話落,她道,「早先你說的傳到誰誰回答問題,必須是真心話,若是回答不上來,或者選擇不回答,就表演才藝。回答真心話這個就留著,不回答或者回答不上來表演才藝就罷了。我們謝家,詩禮傳家,在座諸位哪個人沒有點兒才華本事?太簡單了!不如給每個人做一個標號,我們實行抽號,由被抽中的人要求那個人做一件事情,只要是能做到,而且要求的事情不能太礦外。那個人必須做到,若是做不到,或者不去做,明日大年初一吧!就去城門上貼著標籤站一天,算做懲罰。」

  「哎呀,我可不想被貼著標籤去城門上站一天,那多丟人!」謝伊立即驚呼。

  謝芳華偏頭看著謝伊笑,「那你就保佑自己手快點兒,別倒霉地將花團留在手中,或者是,即便留在手中,你也盡全力一定完成別人要求的事情。」

  謝伊垮下臉,卻又有些興奮,「這個比我們以前的規定好玩,以前的規定因為大家都有幾樣拿手的才藝,反而一個說真話的人都沒有,正如姐夫所說,確實是爛玩意兒沒意思。」

  「大家都覺得這個規則如何?有異議嗎?」謝芳華看向秦錚。

  秦錚勾了勾唇,攤攤手,「爺沒異議,什麼事情能難得住我?」

  謝芳華在面紗下撇撇嘴,他就自傲自嬌吧!別到時候哭都沒地方。

  謝雲青、謝雲繼對看一眼,笑著搖搖頭,「芳華妹妹說的挺有意思的,就這樣玩吧!」

  「是啊,聽著就很有意思!」不少人也出聲附和,躍躍欲試。

  「謝茵,你剛不是說要去找娘?去吧!」謝林溪對謝茵道。

  謝茵看著謝芳華,又看向秦錚,之後又掃了一眼眾人,搖搖頭,倔強地道,「我不去找娘,我也要玩。」

  謝林溪皺眉,低叱道,「你還想鬧什麼?」

  「你放心,我這回當啞巴,什麼也不說了,不給你丟臉。」謝伊扭身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燈光下,一側臉上有著淡淡的五個指印。

  謝林溪見謝茵竟然還留下玩,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不看謝伊,面紗下,神色清淡,似乎對於她的去留不以為意。

  謝林溪見謝芳華如此,收起情緒,也緩緩地坐回了自己的席位。

  秦錚掃了謝林溪一眼,對謝芳華身後的侍墨問,「你叫什麼?」

  侍墨沒想到秦錚突然問她的名字,看了謝芳華一眼,見她沒說話,她垂下頭,恭敬地道,「回錚二公子,奴婢叫侍墨。」

  秦錚點點頭,對她吩咐,「你去給每個人做個記號。」

  侍墨站著不動,看向謝芳華,等著她吩咐。

  秦錚「嗤」地一笑,拿著花團對著謝芳華敲了敲,懶洋洋地道,「開口吩咐啊!你的人爺指使不動。」

  謝芳華瞅了秦錚一眼,對身後的侍墨點點頭,心裡對於哥哥訓練的人是極其滿意的。若是她和秦錚還沒如何,她的人就先倒向了他,那麼不留也罷。

  侍墨得到謝芳華的指示,轉身去取紙筆給每個人面前標注了一個號碼。

  不多時,在場所有人面前都有了一個號碼。

  「找一個人抽號,再找一個人蒙住眼睛擊鼓。」秦錚目光掃了一圈,定在謝雲青、謝雲繼、謝林溪他們所在的那一席,「你們來選這兩個人吧!免得爺指定了人,到時候有人回答不上來問題或者被要求做了丟臉的事兒,背地裡了不服,說我藏私。」

  謝雲青、謝雲繼對看一眼,看向謝林溪。

  謝林溪被剛剛謝茵鬧的那一場已經失了玩樂的心情,雖然謝芳華從頭到尾沒說謝茵一句,也沒對她有什麼態度,但是這件事不可能當做什麼也沒發生。就今日的接觸,他直覺,謝芳華不簡單。若她簡單,也不會讓秦錚上趕著逼迫著結親了,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於是,他站起身,對眾人道,「我當擊鼓的人,大家有沒有意見?」

  謝雲青一怔,隨即瞭然他此舉,笑道,「林溪為人向來謙遜,待人平和,行事磊落。你來擊鼓,我想沒人有意見。」

  謝雲繼笑著道,「我覺得也是。」話落,看向秦錚和謝芳華,「錚二公子、芳華妹妹,你們覺得如何?」

  秦錚點點頭。

  謝芳華笑了笑,也點點頭。

  「那抽號的人呢?」謝伊見謝林溪出來擊鼓,好奇地出聲問。

  謝雲青見無人再站出來,顯然除了謝林溪都想參與玩樂,而這裡只有侍墨一個婢女,謝芳華沒對她有什麼指示,又想著她有病在身,身邊不能沒侍候的人,便對後方樹蔭下坐在一起悄聲聊天的隨從們指了指,「那邊不是等著許多書僮嗎?隨意叫進來一個吧!」

  謝雲繼等人齊齊點頭。

  於是,有人對著樹蔭下喊了一聲,一個小廝跑到了眾人面前。

  謝雲青對那小廝吩咐了一句,那小廝連連點頭。侍墨拿出一塊面巾,謝林溪接過,走到鼓前蒙住了眼睛,那小廝抽了一個號,展開給眾人看。

  「7號,是我呢!那就由我這開始傳了!姐夫,給我花團。」謝伊歡喜地道。

  秦錚將花團扔給了謝伊。

  那小廝喊了一聲開口,謝伊將花團傳了出去,與此同時,謝林溪開始擊鼓。

  別看謝林溪有些書生文弱,但是在他手下卻鼓聲雷動。花團一個人接著一個人地傳了下去。轉眼間便傳了二十幾個人,之後花團又傳了十幾個人的手,忽然停了。

  這時,有一處席面忽然傳出一聲歡呼。

  謝雲青無奈地看著落在自己手裡還沒來得急傳給謝雲繼的花團苦笑。

  謝雲繼笑著對謝雲青作了一揖。

  「是雲青哥哥啊!」謝伊笑著拍手,對謝林溪道,「林溪哥哥,你可真厲害,以往我們每次玩,都讓雲青哥哥逃脫過去了,這回總算臨到他了。」

  謝林溪摘掉面巾,對謝伊笑了笑,「我蒙著眼睛什麼也看不見,趕巧了。」

  「趕巧趕得好!」謝伊誇獎,然後對站在謝林溪旁邊的小廝吩咐,「快抽號,看誰幸運出來拿一個問題為難雲青哥哥。」

  那小廝立即從箱子裡面抽出一個號,展開眾人面前。

  「是三十號。」謝伊大眼睛看向眾人的席面,「是誰啊?趕緊站出來!」

  男席挨著謝雲青不遠處一個少年站了出來,「是我。」

  「快出問題難為雲青哥哥!」謝伊恨不得代替他。

  謝芳華看著那少年,是謝氏五房的謝林炎。謝氏的族譜幾百上千年來一直很有意思。每一代嫡系、庶出、旁支分得極其清楚。最具有這一特色的,便是名字的中間字排列不同,令人一目瞭然。比如,他哥哥中間的字是墨,謝氏長房、二房到六房這一輩中間都是林字。而謝氏族長和謝氏米糧、鹽倉這三支謝氏的族力和經濟支柱的子息中間的字是雲字。其它較遠的旁支自然也另有別姓。

  謝林炎有些靦腆,不十分好意思,看了謝雲青一眼,小聲道,「雲青哥哥,什麼問題都可以問嗎?」

  謝雲青失笑,「問吧!既然是這個規矩,如今花團落在我手裡,我理當做個表率。」

  謝林炎點點頭,低頭尋思。

  眾人都看著林炎。

  謝伊等了半響,見林炎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便急道,「你快問,你若是想不出來問什麼,要不我幫你?」

  「謝伊姐姐,你急什麼?」有一個比謝林炎更小一些的少年不滿了,「好不容易花團落在了雲青哥哥手裡,總要好好想個能難得住他的。」

  謝伊扁扁嘴,只能耐心等候。

  過了一會兒,謝林炎眼睛一亮,對謝雲青問,「雲青哥哥,我前些日子聽說族長爺爺在給你擇選婚事兒,定了誰家的小姐?」

  「這個問得好,族長爺爺瞞著密不透風,我們都打聽不出消息呢!」有一個人大笑道。

  「我也覺得問得好,雲青哥哥,我那日問你,你都不說。如今嘛,逮住你了,你可不能不回答啊。」謝伊起哄。

  眾人都看著謝雲青。

  謝雲青的臉紅了紅,看了眾人一眼,無奈地笑笑,「如今事實未定,我總不好開口說出是誰家小姐。萬一婚事兒到時候談不成,豈不是會毀了人家女兒的閨譽?」

  「這麼說來你不說了?」謝伊失望。

  其餘人也都有些失望。

  謝雲青笑著點點頭,「這個不能說,我還是做一件事兒吧!」

  「讓他做個難的。」謝雲繼對謝林炎說道。

  謝林炎點點頭,似乎早就想好了,對謝雲青道,「既然雲青哥哥不回答這個問題,那麼我想要雲青哥哥幫我求一幅世子哥哥的字帖。」

  謝雲青一愣,隨即好笑,對謝林炎問,「你自己就可以求世子要字帖,為何要我求?」

  謝林炎紅著臉低聲道,「我娘喜歡佛經,每日都要讀一遍,有一日我聽她拿著法佛寺主持的手抄佛經說,論起來我們謝氏,這一代,字體最好的就是忠勇侯府的世子了,遺傳了我們先祖謝氏遺風,書法極有風骨,若是能收他一卷佛經,將來指不定多值錢呢。」頓了頓,他垂下頭,不好意思地道,「可是咱們都知道,老侯爺不喜歡參佛論道,連帶著世子也不喜歡沾染佛經,所以……」

  「原來不是普通字帖,繞了半天,是要求世子的手抄佛經,這個可不容易做到。」謝雲青笑著揉揉額頭。

  「那你答應嗎?」謝林炎期盼地看著他。

  「我能不答應嗎?我若是不答應,就得按照芳華妹妹說的,明日貼了標籤去城門上站一天了。」謝雲青站起身,「我這就去給你求!」

  謝林溪歡喜不已,「多謝雲青哥哥!」

  「不用謝我,等我求回來再說,今日世子繁忙,不知道能不能答應,就算答應,也不知道能不能抽出空來給你寫幾貼佛經。我若是求不回來,明日只能去立城門了。」謝雲青擺擺手,苦笑著出了金玉軒。

  「孝心可表!」秦錚看了謝林炎一眼,揚了揚眉。

  謝芳華也認真地看了謝林炎一眼,這個不起眼的少年的確有一顆孝心。謝氏族長管著全族人的族規。即便是忠勇侯府,也要受一二分鉗制,他也很聰明,讓族長的孫子去求身為世子的哥哥。哥哥即便有爺爺的家訓,但是也不會拂了他面子,畢竟以後他承襲忠勇侯府爵位,若是沒意外,謝雲青有才華,是要仰仗他和他背後族長家的助力。寵絡人心這種戲碼,哥哥向來能做得最好,所以,私下裡總要給他寫幾張佛經拿回來,這是十拿九穩的事情。

  「看不出來,林炎還是個小滑頭。」謝伊活潑地看著謝林炎。

  謝林炎紅著臉不反駁,重新坐在了座位上等著。

  「繼續!」秦錚擺擺手,對於謝雲青到底要和誰家的小姐定親沒多大興趣,對於他去找謝墨含要手抄佛經也沒什麼興趣。

  眾人聞言齊齊坐正。

  那個小廝又從箱子裡抽出了一個號,展開給眾人看。

  「是四十五號!」女眷席裡面一個女子站起身,拿過花團。

  謝芳華看著這女子,有些許印象,是謝氏四房的一個女兒,名叫謝琦,她不如謝茵潑辣尖刻,不如謝伊活潑逗趣,是一個有些木訥的女子,比她大一點兒,還未許婚。

  謝林溪重新蒙上眼睛,開始擊鼓。

  謝琦將手中的花團傳了出去。

  這一回的時間比較長,傳了大半圈,才堪堪停住。

  眾人歡呼一聲。

  謝雲繼看著自己手裡沒來得急扔出去的花團,一張臉有些抽搐扭曲,在座不少人看著他的神色都已經笑彎了腰,剛才大家都記得他謝天謝地地對謝雲青沒來得急扔給他鞠了一禮,以為今日是鐵定逃脫了,可是繞了半天,竟然還是回到了他的手裡。連他自己也想不到。

  「這就叫做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嗎?」秦錚勾了勾唇。

  謝芳華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謝雲繼指著謝林溪大叫,「林溪,你故意的!」

  謝林溪扯掉面巾,笑著道,「雲繼,你若是覺得我故意的,若不然一會兒你來蒙上眼睛,我坐到你那裡去,看看你能不能讓花團落在我手裡?」

  謝雲繼一噎。

  「林溪哥哥不可能故意,雲繼哥哥你別耍賴,這種事情雲溪哥哥怎麼能故意讓鼓節正好落在你那裡啊!再說,我們大家傳花團,有的人傳的快,有的人因為緊張害怕給弄掉了重新傳,這可是不好把握的事兒。」謝伊興奮地道,「你就認命吧!」

  謝雲繼無奈地聳聳肩,「好,我認命。」

  「快,抽號,看誰來難住他。雲繼哥哥向來也是個狐狸,狡猾著呢。」謝伊道。

  那小廝伸手從箱子裡抽出一個號碼展開。

  「哇,是六號,芳華姐姐,你的號。」謝伊歡呼一聲。

  謝芳華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號碼,的確是六號,她不由笑了。

  謝雲繼的臉頓時垮了下來,須臾,對謝芳華作了一揖,「芳華妹妹,手下留情啊。」

  「芳華姐姐,使勁拾掇他,別留情。」謝伊在旁邊給謝芳華打氣,給謝雲繼拆台。

  「你個小丫頭,若是我被難住,等我以後找回場子收拾你。」謝雲繼狠狠地對謝伊道。

  謝伊縮了縮脖子,縮回了自己的座位,對謝雲繼吐吐舌頭。

  眾人都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低頭尋思了片刻,抬起頭,笑著對謝雲繼道,「既然雲繼哥哥給我一禮,我也不能白白受了。做妹妹的,總要給哥哥留幾分薄面。這樣吧!我就和林炎弟弟一樣,問你喜歡哪家的小姐。」

  謝伊頓時垮下臉,揪住謝芳華的袖子,「芳華姐姐,你這也太簡單了吧!你可能不知道,雲青哥哥和雲繼哥哥不同,雲青哥哥臉皮薄,向來守得禮儀規矩,比較仁義。所以,這等問題,他不想讓別家女兒的名聲受累,便只能選擇做一件事情。可是雲繼哥哥跟他不一樣,臉皮厚著呢,若不然怎麼能掌管謝氏鹽倉?他的臉有時候是黑的,有時候是白的,他的嘴說出的話三分真七分假,虛虛實實,你都猜不透那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這樣的事情,你問他,他才不怕毀誰家小姐的名聲呢!因為,就算他說出去,也沒人信。」

  謝雲繼聞言一連對謝伊翻了好幾個白眼。

  「是嗎?」謝芳華偏頭看向謝伊。

  謝伊點頭如搗蒜,「是啊,是啊!不信你問大家?」

  謝芳華看向在場眾人。

  大家見她看來,都不約而同地點點頭,有些人忍不住偷笑。

  「所以,你換個問題問吧!」謝伊拽著謝芳華的袖子搖晃。

  謝芳華從她手中撤出袖子,似乎有些想反悔,但琢磨片刻,又搖搖頭,軟聲道,「你早沒說,我還真不知道是這樣,但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怎麼能說不算數就不算數呢?傳出去惹人笑話!不過是玩樂而已,就這樣吧!」

  謝伊洩氣。

  謝雲繼眨眨眼睛,看著謝芳華,笑著問,「芳華妹妹,你確定不再重新問個問題?」

  謝芳華搖搖頭,「不了,就這個吧!」

  謝雲繼歎了口氣,「若是我說沒有,你們一定不信了?」

  「我們自然是不信的,所以,你快說出來,我們看看你到底對哪家的小姐有心思。」謝伊不準備放過他,「雖然說你的話有一大半是假的,但是這等事情,你總要掂量一下。萬一你今日說出來了,也許明日伯伯就去給你下聘了。」

  謝雲繼揉揉額頭,有一瞬間,他身子似乎緊繃了一下,不過轉眼,便笑吟吟地對謝芳華攤手,「芳華妹妹,我還是為你做一件事情吧!」

  謝芳華眸光閃了閃。

  謝伊頓時歡呼一聲,「他竟然不答題!太好了!芳華姐姐,快難為他!讓他做一件無論如何也辦不成的事情,好去城門口貼了標籤立著。」

  「雲繼兄,你還怕污了誰家小姐的名聲?」秦錚忽然斜挑眉梢,眸光盯著謝雲繼,有一抹深深的幽寂,「若是讓我身邊的女人提個要求的話,你可仔細了,怕是你會賣給她。」

  謝芳華想抬腳踹秦錚,但是這麼多人在場,她只能堪堪忍住。

  謝雲繼失笑,仰起笑臉,對秦錚道,「我看芳華妹妹柔柔弱弱,心腸這麼好,被我鞠了一禮,便軟了心思出了個林炎一樣的主意,應該不會難為我。」話落,他看著謝芳華,「是嗎?芳華妹妹!」

  謝芳華對他輕輕一笑,軟聲道,「那不一定,也許我真會做出讓雲繼哥哥完成不了的要求。我心腸軟一次,不會軟第二次。你若是反悔,還來得及。」

  「你將哥哥當什麼了?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落子無悔!」謝雲繼拍了拍胸脯。

  秦錚給了謝雲繼一個救不了你了的眼神,有些憐憫。

  眾人見此都看向謝芳華,等著她對謝雲繼出難題。

  謝芳華沉吟片刻,忽然從懷中摸出一個黑色的本子,扔給謝雲繼,依舊是軟聲慢語地笑道,「以前我身子不好,除了每日吃藥、讀書、繡花外,便不做別的。但如今我身體好一些了,偶爾能出來走動,便也該學著管家理賬了。這個本子是一本內宅的賬,我拿在手裡有些日子了,一直看不懂,既然雲繼哥哥是謝氏鹽倉的繼承人,賬本算盤這類東西想必是極其精通的了,不如就幫我看看。」

  謝雲繼一怔,伸手接住了謝芳華扔來的黑色本子。

  眾人也是一怔,沒想到這麼簡單。因為誰人都知道,目前整個謝氏鹽倉的賬目,都是謝雲繼在管著,區區一本內宅的賬,對他來說實在是手到擒來。

  謝伊第一個不滿,嘟起嘴道,「芳華姐姐,你也太便宜雲繼哥哥了吧?管家理賬這等小事兒,我跟我娘學了好幾年了。你找我就好了啊!何必拿這個當要求給雲繼哥哥?你可以讓他做難一百倍的事情啊。你不能被他的外表給騙了。他這樣的人,你看著他在你面前好話說盡,笑呵呵的模樣,也許轉眼翻臉就不認人。你如今放他一馬,他可不見得領情。」

  「死丫頭,你就恨不得非要拆我的台嗎?同是妹妹,差別怎麼這麼大。你瞧瞧芳華妹妹,再瞧瞧你,哪有一點兒愛護哥哥們的樣子?」謝雲繼抓著黑本子在手,對謝伊瞪眼。

  謝伊輕輕哼了一聲,扭頭不看他,「芳華姐姐,你快要回來,改個要求。」

  謝芳華笑了笑,「可是我覺得這個管家理賬很難的,雲繼哥哥會的東西,你不一定能教我。」

  謝伊扁嘴,氣勢一瀉,小聲道,「也是,你和我學的管家理賬應該是不同的。畢竟你將來要嫁進英親王府,那是大家,我將來嘛,也就管理個小家。」

  「臭丫頭,沒羞,還沒議親,就想著嫁人了。」謝雲繼嗅謝伊。

  謝伊臉一紅,跺了一下腳,也覺得剛剛自己說的話是太不合閨儀了些,不言聲了。

  謝雲繼漫不經心地打開黑色的本子,只是一眼,面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秦錚目光落在謝雲繼手中還沒打開的黑本子上,眸光縮了縮,一瞬間,眼眸深不見底。

  謝芳華看著謝雲繼的表情,她得感謝今日爺爺在忠勇侯府擺設的這場年宴,也該感謝謝林溪和那個小廝讓鼓節的花團和抽號落在了謝雲繼和她的身上。否則,她還要另外再尋個機會找到謝雲繼這個謝氏鹽倉的掌舵人。但是那樣會麻煩很多,不如這樣的方式將謝氏所有的經濟命脈和財源勢力遞到謝雲繼的面前對他來得衝擊大。

  天下人都知道謝氏龐大,但是龐大到什麼地步,恐怕除了當今天子,哪怕是當今天子,也不能做出準確的統計。

  但是天子不能做到的事情,不代表她的天機閣不能。

  至少,這個黑本子裡面的東西,不能百分之百準確,也會達到百分之九十九。

  「雲繼哥哥,賬本很難嗎?」謝伊見謝雲繼拿著那個黑色的本子半響沒動靜,不由好奇地開口,「還有能難得住你的賬本?」

  眾人也都探究地看著謝雲繼。

  謝雲繼身子細微地震了一下,臉上神情奇異地變幻了一下,須臾,他「啪」地合上了黑色的本子,抬頭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帶著面紗,靜靜地坐在那裡,柔弱秀美,淡淡雅致,靜得如一副畫。見他看來,迎上他的視線,清透的薄紗下,眉目隱約透著幾分笑意,嗓音柔軟,有細微虛弱,「雲繼哥哥,這府裡內宅的賬本是奇特一些。雖然是忠勇侯府的內宅事兒,按理說,不好勞動內宅外的人。但是,我們都姓一個謝不是嗎?我找到你,也不算出格沒有規矩。」

  謝雲繼不說話,微微抿著唇看著謝芳華柔弱沉靜的姿態。

  謝芳華笑了笑,歎息一聲,「誰家府裡宅院都有些私事兒,的確是不能為外人道也。但是自己人,知道了也就沒什麼了。你說是不是?若你是外人,這個我不懂的東西,便也就不拿出來了。」

  謝雲繼依然不說話,只看著她。

  在座的都是謝氏子嗣,若說整個謝氏是個大染缸的話,那麼每一家的宅院都是個小染缸。每日裡成長生活在染缸裡面的這些人,無論是黑的,還是白的,還是彩色的,包括依然保留著一顆純潔的心的謝伊,也沒少被耳濡目染某些黑暗的東西。所以,被謝芳華這樣的話一說,大家都理所當然地認為這一本黑色的賬本裡面是忠勇侯府宅院裡面的黑暗事兒了,而且還是不能被外人知道的糟蹋事兒。

  誰家府邸裡沒有些背著人的糟蹋事兒呢?哪家府邸裡都有!只不過這是忠勇侯府的糟蹋事兒,謝雲繼雖然是謝氏的人,但對於忠勇侯府來說,到底算是外人,所以,如今他得了謝芳華這個賬本,還看到了,有些奇怪特殊的表情是正常的。畢竟,向來謝氏旁支族親是從來不曾接觸忠勇侯府的東西的,無論是政務,還是內宅。

  可是今日,在謝芳華這裡破了例。

  當然,因為這個人是謝氏鹽倉經商天才的掌舵人謝雲繼,所以,賬本拿給她,若是賬本上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也算是找對了人。

  「雲繼兄是有為難嗎?若是你為難,那麼明日城門上可有你一道風景了。」秦錚看著謝雲繼近乎僵得如面板一樣的神色,懶洋洋地笑了一聲。

  謝雲繼攸地收回視線,低頭看向手中的賬本,雙手握著,覺得重如千鈞。

  「好耶!若是雲繼哥哥拒絕,我們就可以看到他去立城門了。」謝伊恨不得謝雲繼拒絕這個賬本。

  眾人都看著謝雲繼。

  「不就是一本破賬嗎?雲繼哥哥,至於你如此犯難?應下了就是!還能難破天?既然有人敢給你看,讓你幫助看懂,那麼就不怕忠勇侯府的糟蹋事兒外露,別人都不怕,你怕什麼?」謝茵終於忍不住開口。

  謝林溪皺眉向謝茵看去一眼,神色有一種深深的無奈。他不止一次地覺得自己這個妹妹被母親寵得太驕縱了,比起謝伊的活潑中知道分寸,她卻尖酸刻薄不懂分寸,不知深淺。

  能難住謝雲繼的賬本,豈能是簡單的?

  謝芳華不催促謝雲繼,靜靜等著,既然能拿得出去,她便也能收得回來。

  許久,謝雲繼閉了閉眼睛,抬起頭,有些陰鬱地看了謝芳華一眼,猛地一咬牙,將黑色的本子揣進了自己的懷裡,「這個賬本哥哥我接了!」

  謝芳華頓時笑了,「雲繼哥哥既然接了,便不能反悔了!」

  「不悔!」謝雲繼磨了磨牙,聲音似乎從牙縫中擠出。須臾,看了坐在謝芳華身邊一派懶散悠閒的秦錚一眼,兀地笑了,眸光奇異難辨,「秦錚兄,以後……多多承讓!」

  秦錚挑了挑眉,看著謝雲繼,三分懶意,七分灑意,「好說!」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3 05:14 PM

第七十章氣度

 秦錚和謝雲繼一來一往如打啞謎,在場眾人一時間摸不著頭腦。

  大家雖然都很想知道謝芳華給謝雲繼的賬本到底記錄了什麼,但也知道這畢竟是忠勇侯府的私賬,不是誰都有資格看的,而且,看到這私賬的人也要承擔相應的牽扯和責任。便都壓下好奇作罷。

  謝芳華掃了秦錚和謝雲繼一眼,眸光動了動。

  「繼續下一輪嗎!」謝林溪目光在謝芳華身上停留了一瞬,笑著對謝雲繼和秦錚問。

  「自然繼續!我今日來忠勇侯府參加年宴虧了,怎麼也不想看到別人好過。」謝雲繼姿態恢復如初,笑意深深地對謝芳華道,「希望芳華妹妹別再趕巧了落在我手裡,我可不會對你客氣了。」

  謝芳華笑了笑,扭頭看了謝林溪一眼,語氣輕淺,「那你就期盼林溪哥哥再來個趕巧吧!既然來玩,有來有往也適合。」

  謝雲繼眨眨眼睛,對謝林溪擺手,「林溪,你可聽到了?還不開始?」

  謝林溪笑笑,再度蒙上眼睛。

  眾人都連忙坐正身子。

  小廝從箱子裡抽出一個號碼來,同樣展開給大家過目。

  「是二十一號。」謝伊道。

  「我是二十一號!」謝茵站了起來。

  謝雲繼將花團扔給謝茵。

  謝林溪同一時間開始擊鼓。

  謝茵將花團傳了出去,她沒有按照順序向下傳,而是按照相反的順序倒著傳回。

  眾人有一瞬間的噪亂,但很快就隨著鼓聲有規律地將花團傳了起來。

  這一次鼓聲擊得時間更長,在場所有人都傳了一遭,鼓聲還沒有停下,於是眾人繼續往下傳。

  隨著時間推移,鼓聲不變,很多人都越來越緊張。

  終於,在傳了兩遭之後,鼓聲忽然停了下來。

  在最後一個尾音還沒落下時,秦錚忽然從謝芳華的手裡奪過了花團,扔了出去。他的動作極快,眾人眼前一花,花團已經不再謝芳華手裡了。

  謝芳華扭頭看向秦錚。

  秦錚不看她,眸光若有似無地望向了一處,有清清的冷意流過。

  同一時間,尾音消失,一個女子驚呼一聲。

  謝林溪第一時間扯落了面巾,望向驚呼聲的來源,神色跟著繃緊。

  眾人也都看向那處聲音的驚呼處,只見,謝茵懷裡安靜地躺著一個花團,那個花團本來應該在謝芳華的手裡。

  「怎麼會這樣?怎麼跑到了我這裡?」謝茵不敢置信地看著飛到她懷裡的花團,半響,抬起頭,對著謝芳華質問,「不是應該在你手裡嗎?」

  謝芳華靜靜地看著謝茵,不答話。

  「你說錯了,這個花團應該在我手裡,我傳給你的。」秦錚掃了一眼謝茵,懶懶地道。

  謝茵一怔,有些呆地看著秦錚清俊的臉,「為……你為什麼傳給我?」

  「沒有為什麼!我就隨意地扔了出去,哪裡知道被你接住了。」秦錚道。

  謝茵一噎,須臾,大聲道,「你犯規!」

  秦錚聞言嗤笑了一聲,「我犯的哪門子規?擊鼓傳花,又沒規定我不能隨便地傳出去。更何況,我可沒忘,你不是也沒按照順序往下傳?」

  謝茵頓時沒了反駁的話。

  「謝氏長房的嫡出小姐不會如此拿得起吃不下吧!」秦錚輕蔑地收回視線,望向謝林溪,「嗯?林溪兄?」

  謝林溪抿了抿唇,看了謝茵一眼,轉頭對秦錚淡淡一笑,「自然!」

  「還不抽號?我們看看誰有幸出來問謝小姐一個問題!」秦錚對那小廝揚眉。

  那小廝連忙從箱子裡面抽出一個號碼,展開在眾人面前。

  「啊?是六號啊。還是芳華姐姐的號!」謝伊驚呼一聲。

  謝茵的臉色頓時變了,更是不敢置信,對著那小廝激動地怒目而視,「為什麼這麼巧?你故意的對不對?你是誰家的小廝?是不是這忠勇侯府的?」

  那小廝被謝茵的發作下得臉刷地一白,手抖地將那號碼掉再來桌案上,連連擺手搖頭,「奴才……奴才不是忠勇侯府的人……奴才是五房炎少爺的小廝……」

  謝茵立即看著謝林炎。

  謝林炎此時立即點頭,對謝茵小聲地道,「茵姐姐,他是我的小廝,不是忠勇侯府的人。」

  謝茵臉色鐵青,「你確定他沒被人收買?」

  謝林炎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謝茵恨恨地扭頭看向那小廝,有些狠意,逼迫道,「你說!你是不是被人收買了?故意想借此來收拾我?」

  那小廝「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這裡在場的無論是謝氏的少爺還是小姐,他一個下人都惹不起。連連搖頭,「回茵小姐,天地可鑒,奴才沒被誰收買,而且那裝著號碼的箱子只能伸進去一隻手,很多號碼,我都看不見,就只能手進去拿了一個,哪裡知道又是抓住了芳華小姐的號碼……」

  「行了!別說了,你起來吧!」謝林溪打住那小廝的話,對他擺擺手。

  那小廝看向謝林溪,慢慢地站了起來,短短時間,嚇出了一身汗。

  「謝茵,事有湊巧。既然我讓你去找娘,你不去,非要在這裡玩,就不能輸不起。」謝林溪看著謝茵,臉色有些沉,聲音隱含警告,「否則,明日傳揚出去,你不守規矩,玩得起輸不起,以後這京中有任何玩樂之事,你都別想參加了。」

  謝茵還想反駁,看到謝林溪凌厲的眸光,怒意勉強克制住,恨恨地道,「我玩得起就輸得起?誰說我玩得起輸不起?」話落,她看向謝芳華,磨牙道,「你出題吧!我還怕了你不成?」

  謝芳華靜靜地看著謝茵。

  「你看我做什麼?出題啊!」謝茵擺出視死如歸豁出去了的架勢,心中卻恨得牙癢癢。

  「芳華妹妹,出題吧!」謝林溪看向謝芳華,同是女子,年齡也相差無幾,可是教養卻是天差地別。看看暴躁尖刻的謝茵,再看看嫻靜沉靜的謝芳華。所有人都不是瞎子。明日怕是她妹妹尖酸刻薄跋扈的名聲便會被傳出去了。往日雖然知道她被嬌慣得不像樣子,可是也不如今日這般讓他這個當哥哥的覺得連矯正遮掩都無力。

  謝芳華偏過頭,看向謝林溪,忽然笑了,「我看到我的婢女侍畫回來了。剛剛她被我吩咐去請錢家班子搭台唱戲。想必這麼久時間已經準備好了。今日就到這裡為止吧!」

  謝林溪一怔。

  謝茵聞言一呆,須臾,勃然大怒,「謝芳華,你什麼意思?」

  謝芳華不看她,淡淡道,「就是茵姐姐聽到的意思,我想去聽戲,不玩這個了。」

  謝茵瞪著她,忽然有一種謝芳華根本就不將她看在眼裡的感覺,她在她的面前就像是一個跳樑小丑,這樣的感覺一上來,讓她更是怒不可止,「你……憑什麼到我這裡你就不玩了?你是怕我輸不起嗎?告訴你,我……」

  「她若是出題,恐怕你還真是輸不起!」秦錚站起身,有些嫌惡地對謝林溪道,「謝氏長房對女兒的教養真是不敢恭維。林溪兄,以後有我在的地方,別讓你們家的女人出來丟人現眼。否則爺忍不住出手將人扔出去!」

  謝茵話語戛然而止,秦錚的話如一盆冷水,瞬間將她澆了個透心涼。

  謝林溪也感覺到了一陣難堪,面色紅白了片刻,抿著唇點點頭。

  「小姐,錢家班子已經在後花園裡準備妥當了。六房明夫人點了《寶蘭春曉》,老侯爺不愛聽戲,邀了幾位老爺們去他的內室聊天了。也有愛聽戲的老爺們和女眷們都前往後花園的戲台了。明夫人說讓我來問問您,您去聽戲嗎?若是去,就等等您再開唱。」侍畫來到近前,對謝芳華一禮,有條不紊地說道。

  「自然去!《寶蘭春曉》可是一齣好戲。」謝芳華道。

  侍畫點點頭,「那奴婢先去知會明夫人了。」

  謝芳華對她擺擺手。

  侍畫又匆匆走了下去。

  謝芳華回過神,對眾人道,「在座的兄弟姐妹們若是還有想繼續玩的,在這裡繼續就好。若是想去聽戲的,可以隨我去後花園聽戲。若是想離開回府的,路上一定要小心。大家自便吧!」

  眾人對看一眼,都齊齊點頭。

  謝芳華看向秦錚,不等他開口,便對他道,「你該回府了!」

  秦錚揚眉,「這就趕我走?」

  謝芳華隔著面紗嗔了他一眼,提醒並且微帶著勸慰地道,「英親王妃就你一個兒子,過年你不在家裡,豈不是讓她失落?」

  「難道你是怕等你過門之後,我娘覺得兒媳婦搶了兒子,對你為難?又覺得我有了媳婦兒忘了娘,造成你們婆媳不和?」秦錚湊近她,戲謔地問。

  謝芳華忍不住咳了一聲,扭開臉,有些惱怒地低叱,「秦錚!你到底回不回去?」

  秦錚勾唇一笑,對她壓低聲音,「今夜子時有煙花,你沒忘記吧?」

  謝芳華磨了磨牙,「忘不了!」

  秦錚攸地笑開,懶洋洋地道,「你忘不了就好!」話落,他退離謝芳華身邊,雙手背負在身後,抬頭看了一眼天色,「還有兩個時辰子夜,我的確是該回去陪娘了。」

  謝芳華也看了一眼天色,他是在提醒她還有兩個時辰子時。

  「走了!」秦錚說走就走,半絲也不拖泥帶水,抬腳就出了金玉軒。

  謝芳華輕輕鬆了一口氣,這尊瘟神,總算是走了。

  秦錚走到金玉軒門口,真碰上謝墨含和謝雲青從外面進來。謝雲青手裡拿了幾張字帖,燈籠照耀下,字帖上的字極其卓異有風骨,自然是謝墨含的字。

  謝林溪見了謝雲青手裡的字帖大喜過望。

  謝墨含碰到秦錚走出來,只他一個人,身邊沒有謝芳華,微微一怔,詢問,「秦錚兄,你這是……」

  「回府!」秦錚停住腳步,看了謝雲青手裡的字帖一眼,道了句,「不錯!」

  謝雲青笑笑,「費了半響嘴皮子,總算是求得世子寫了幾貼。」

  秦錚揚了揚眉,不置可否。

  「後方搭了戲檯子,秦錚兄,你不是也愛聽戲嗎?怎麼不留在這裡了?戲台剛搭起來。你急著走什麼?」謝墨含向金玉軒內看了一眼,訝異地問。

  「媳婦兒讓我回府陪娘。」秦錚臉不紅地道。

  謝墨含有片刻不解,須臾,恍然地揉著腦袋又氣又笑,無奈地提醒他,「秦錚兄,你們大婚還要三年。你還沒娶到媳婦兒……你不顧及自己,也該顧及一下我妹妹的閨譽。」

  「囉嗦!」秦錚哼了一聲,丟下一句話,抬步出了金玉軒。

  謝墨含對身後的侍書吩咐,「去送送錚二公子!」

  「是!」侍書應聲,立即追上秦錚。

  謝墨含見秦錚轉眼便走了個沒影,笑著搖搖頭,走進金玉軒。

  謝林炎蹬蹬蹬幾步從座位上跑到了謝墨含、謝雲青面前,歡喜地對二人道謝,「謝謝世子哥哥,謝謝雲青哥哥!」

  謝雲青將字帖遞給謝林炎,好笑地道,「你拿著這個世子手抄的佛經可要好好收好了,另外,囑咐你娘,別四處顯擺。世子可沒那閒工夫一直給別人寫這個東西。」

  「是,是,我記住了,一定告訴我娘。」謝林炎連連點頭。

  謝墨含對謝林炎笑了笑,見謝芳華由謝伊挽著走了出來,溫和地笑問,「不玩了?」

  「不玩了,去看戲!」謝芳華有些心疼地看著謝墨含疲憊的臉色,「哥哥累了吧?」

  「還好!」謝墨含搖搖頭。

  「世子哥哥,你怎麼來了這裡?不去看戲嗎?」謝伊笑著問謝墨含。

  「我過來看看!沒想到你們散場了。」謝墨含錯開身子,對謝伊溫和地道,「六嬸母和眾位夫人們都去了後花園,既然你們也要去聽戲,趕快過去吧!別讓人久等。我稍後再過去。」

  謝伊點點頭。

  謝芳華不再說話,任由謝伊挽著出了金玉軒。

  走出一段路,僻靜無人處,謝伊小聲對謝芳華道,「芳華姐姐,你幹嘛就那樣放過了茵姐姐?她屢次三番針對你,不是該趁此機會好好教訓她一下嗎?你怎麼就這樣算了?」

  謝芳華慢慢地走著,腳步不停,夜風中,她聲音有些淡漠,「同樣都是謝氏的女兒,逞一時之快互相殘殺,無非是讓人看了笑話。在這府裡,我們各自分支,出去外面,左右不過是一個謝字。」

  謝伊板起小臉,有些不甘心,「可是她實在是有些過分!以前我還不覺得茵姐姐做什麼事情太出格,可是今日,她連番針對你,尤其是那般言語,我聽了都受不住。」

  謝芳華偏頭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她說的也是事實。」

  謝伊看著她,忽然垂下頭,沒了聲。

  謝芳華見她不說話,也不再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謝伊低聲道,「芳華姐姐,雖然我覺得就這樣放過茵姐姐有些不甘心,但是也覺得你沒做錯!我們都姓謝,就算你難住了她,讓她明日去貼了標籤立城門,傳揚出去,也說是我們謝氏的女兒,外人才不會管是謝氏哪房哪院的哪個女兒,只會說是謝氏的女兒。影響的是我們謝氏所有女兒的閨譽。不過不能過分地教訓她,但是小小教訓一下也是可以的吧?否則以後她恐怕見了你會更無所顧忌。」

  「謝茵……」謝芳華輕輕吐出這兩個名字,隨風消散在唇瓣,轉眼沒了痕跡,「她不算什麼!算是我賣給林溪哥哥一個人情吧!畢竟那是她的親哥哥。」

  謝伊恍然大悟,「對哦!若是今日懲治為難了她,林溪哥哥也會極其沒面子的。」

  謝芳華回頭看了一眼,金玉軒那邊熱熱鬧鬧地出來一群人,顯然都是去後花園看戲的。

  謝伊也順著她回頭看了一眼,須臾,用極小的聲音道,「大房的大伯父和大伯母打著什麼心思連我都知道,可惜了林溪哥哥,和大房裡面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他為人和氣,謙遜,向來不與人為惡,做事正派磊落,怎麼就托生在了大房的宅院裡?若是我的哥哥就好了。」

  謝芳華知道六房明夫人只生了兩個女兒,沒有男兒,是以,謝伊只有一個姐姐,沒有兄弟。她看著別人有兄弟,也是羨慕的。拍拍她的手,輕聲道,「有時候,親者,走動得遠了,也不一定親。有時候不是親者,走動得近了,便也是親了。沒有親的兄弟又有什麼關係?我們謝氏有很多兄弟,你可以奪過來一個兩個的當自己的哥哥弟弟用著。」

  謝伊聞言頓時張大嘴巴看著謝芳華,半響後,「噗嗤」一聲樂了,「芳華姐姐,照你這樣說,我娘一直覺得沒給我們六房生下男嗣,鬱鬱寡歡。可以去奪一個了?」

  「不是有族裡過繼的事情嗎?又不是不能奪一個?」謝芳華也有些好笑地看著她。

  謝伊一呆,輕聲問,「真的可以嗎?」

  「怎麼不可以?」謝芳華笑意淡淡,「六房沒有男兒,要立住門風,保住六房將來後繼有人。過繼一個,又不是稀罕事兒,不是有很多的府邸都走的這一步嗎?」

  謝伊低下頭,小聲道,「我娘有意給我父親納妾,沒想過過繼。就算過繼,畢竟也不是父親的親血脈,將來怕是不頂用。」

  謝芳華偏頭看著謝伊,「六嬸母當初嫁進六房,因為六叔體弱,六嬸母出身清河崔氏,雖然兩家門楣相當,但就體格來說,六嬸母算是高嫁,當初不是要求六叔不能納妾嗎?」

  「我也聽說過這個!但是娘這麼多年來一直生不出男孩,雖然祖母秉持著當初的承諾,從來不曾說過什麼,爹也從來不曾言語半句納妾的事兒。但是到底六房如今還沒根,我們女兒將來是要嫁出去的,娘便也動了心思。」謝伊低低地道。

  謝芳華不再說話。六房早已經搬出忠勇侯府自立,忠勇侯府管不著六房的事情。既然是明夫人自己要給丈夫納妾,那便由不得別人指手畫腳說什麼了。她更不會去管。

  謝伊因說到這件事情,心情低落了下來,也不再說話。

  二人慢慢地走著,不多時,來到了後花園。

  後花園早已經搭建了戲台,寬闊的場地分為了兩部分,一部分用帷幔遮著,是戲班子的活動場所,一部分是前台的賓客席位。桌椅板凳,茶點果盤,瓜子堅果都擺得滿當,已經有不少人在座,等著戲班子開唱。

  謝芳華和謝伊剛到來,侍畫便迎上前。

  明夫人也從眾夫人中笑著站起身,對二人招呼,「芳華小姐,伊姐兒,你們過來這邊坐!這裡給你們留了位置。」

  謝芳華笑了笑,柔聲道,「謝謝六嬸母!」

  「娘!」謝伊一掃陰雲,歡快地喊了一聲。

  二人相攜著走過過去。

  敏夫人也在眾夫人之列,見到二人一起來,沒有見到她的女兒謝茵,臉色有些不快,笑著大聲道,「你們快看看,到底是忠勇侯府和六房是親的,把我們都給甩了個十萬八千里。芳華小姐和伊姐兒好,明妹妹也跟著忠勇侯府親近,我們這些子人啊,只能靠後站。」

  謝芳華腳步一頓。

  謝伊咬了咬唇瓣,見眾人都向她們看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她想反駁,但礙於是小輩,到底是壓下了,跟謝芳華一樣沒說話。

  「大嫂說什麼呢!今日既然來了這裡,都是一家人,都姓了一個謝字。親疏遠近哪裡能分得那麼清楚?」明夫人掃了敏夫人一眼,知道今日搭戲台點戲謝芳華都讓她安排,敏夫人這是心中不快了。

  「雖然沒說分得清楚,但是做出來的事兒可是分得門清。」敏夫人輕輕哼了一聲。

  明夫人一噎,這話明擺著是說給謝芳華聽的,無非還是為了讓她點戲,她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沒理會敏夫人的話,和謝伊來到明夫人身邊,一同坐了下來。

  謝伊畢竟年紀小,有些血氣,惱意上來,看向明夫人,開口道,「大伯母,剛剛我們在金玉軒,茵姐姐……」

  「伊妹妹,大家都等著開唱呢,別說那些有的沒的。」謝芳華打斷謝伊。

  謝伊頓時住了口。

  謝芳華扭頭對明夫人道,「六嬸母,兄弟們有想看戲的,也跟著我們之後過來這裡了。不來這裡的,就是對聽戲沒興趣,在金玉軒或者是去別處玩了。讓戲班子準備開場吧!」

  明夫人不由得對謝芳華高看了一眼,不做口舌之爭,這份氣度,不是誰都能做到的。點點頭,對身邊的丫鬟吩咐了一句,那丫鬟走向了戲台後。

  謝芳華看到花白鬍子的前班子謹慎地在簾幕遮掩的一處角落對已經打扮妥當的小鳳祥囑咐交代。小鳳祥似乎也有些緊張,連連點頭。畢竟這是錢家班子在忠勇侯府呆了這麼久後的第一場戲。

  從明日開始,便會在正月裡輪番一台一台地唱了。有個好開始,就會順順當當。

  謝芳華想起她回京途中和之後被困在英親王府那幾日裡在錢家班子的生活,不由得有些感慨。一個戲子身邊的啞巴婢女和一個鐘鳴鼎食之家的金嬌玉貴的侯府嫡女的確天差地別。

  就像謝茵嫉妒她的出身一樣,又有多少人如謝茵一般地嫉妒著恨著她?可是恐怕沒有人體會到曾經在某一日她是恨死了這個出身所帶來的一切噩夢。

  不過過去的事情到底是都煙消雲散了。如今她還坐在這裡,便是上天厚待。

  明夫人的婢女很快就與錢班主做了吩咐,錢班主一揮手,戲班子頓時進入了備唱。

  這時,一群人說說笑笑地進了後花園。

  「哎呦,今日這幫小子們是怎麼了?看這樣恐怕是沒幾個人不聽戲的,還都來這裡湊熱鬧了。難道是我點的《寶蘭春曉》吸引來的?」明夫人向遠處望去,只見黑壓壓一片少年公子哥們,頓時笑了起來。

  眾人也都被那邊來的人吸引去了目光。

  謝氏未來一輩的希望,都在這些人裡面,每一支都有著各自的命根子,自然極其關心。

  「世子哥哥、雲青哥哥、雲繼哥哥、林溪哥哥……」謝伊一個個地數著走來的人,歡快地道,「他們還真是都來了呢!我不清楚別人,只知道雲繼哥哥向來是最厭煩聽戲的,今日不知道是為什麼也來湊熱鬧了。」

  「大約是大家都來,他不想被甩下沒意思吧!」明夫人笑著道。

  謝伊哼了一聲,拽住謝芳華的袖子,小聲道,「芳華姐姐,你以後得小心雲繼哥哥,他可壞了。若是你得罪了他,被他惦記上,那麼就完了。」

  謝芳華收回視線,對她低聲道,「他比秦錚難道還不是個東西?」

  謝伊見她這麼說秦錚,小臉頓時抽了一下,噓了一聲,「芳華姐姐,你這樣說姐夫,小心有人告訴姐夫,你就完了。」

  謝芳華扭回頭,不以為然。當著秦錚的面她也敢說,還怕背地裡說?

  謝墨含、謝雲青、謝雲繼、謝林溪等人來到近前,先給眾位長輩見禮,之後入了旁邊的男眷席位。忠勇侯不喜聽戲,男席裡面自然是以謝墨含為首坐在首位。謝雲繼等人依照各自的身份坐在他的旁邊。

  敏夫人沒看到謝茵,不由問謝林溪,「溪哥兒,茵姐兒呢?」

  謝林溪看了敏夫人一眼,恭敬地道,「回母親,妹妹身子有些不適,兒子派人先送她回府了。」

  「她怎麼了?身子哪裡不適了?可打緊?」敏夫人頓時急了,站起身。

  「她說小腹有些疼,世子為她找了府中的大夫把脈,大夫說可能是染了點兒寒,不是大事兒。」謝林溪道。

  敏夫人聞言放下心來,但看著謝林溪的臉色,總覺得哪裡不對,但她雖然尖銳好與人爭鋒,也不是真沒有腦子,當著這麼多人,便也不好再問了。點點頭,重新坐下身。

  謝林溪見敏夫人不再問,但顯然起了疑惑,揉揉額頭,只覺得分外疲憊。

  這時,鼓樂笛聲響起,有人打響了拍板,《寶蘭春曉》拉開帷幕。

  賓客席上眾人都停止了說話,目光整齊一致地看向戲台。

  小丑蹦跳著出場,便笑翻了一眾人,緊接著,小鳳祥做美人妝容打扮,普一出場,台下謝氏愛看他戲的夫人老爺們頓時發出一片叫好聲。

  謝伊在旁邊看著逗趣,忽然想起什麼,偏頭看向謝芳華,欲言又止。

  「想說什麼說吧!」謝芳華笑看著謝伊。

  謝伊猶豫片刻,終是忍不住,拉著她的袖子湊在她耳邊低聲道,「芳華姐姐,你可知道姐夫身邊收的那個婢女聽音的事兒?」

  謝芳華眸光微閃,面紗下自然看不清她的神色,她點點頭,「知道。」

  「那你……」謝伊看著她,「可與姐夫談這個婢女的事兒了?」

  謝芳華不由笑了,「與他談一個婢女做什麼?」

  謝伊看著她無所謂的神色,不由歎氣,「芳華姐姐,如今姐夫和你有了賜婚的約定,你將來是要嫁給他的啊,可是聽說他身邊那個婢女聽音被他寵到了極致。月前,下大雪時,去皇家獵場,左相府的盧小姐不就是因為衝撞了他的婢女聽音,被他惱怒之下將她推給英親王府的庶長子了嗎?盧小姐即便再不樂意,也拗不過皇后的懿旨和英親王妃帶著一眾夫人們的登門做媒。能讓他如此護著,可見那個婢女聽音不是個善茬。他身邊已經有了這麼樣的厲害女人,你怎麼就能不在意呢?」

  謝芳華低低咳嗽了一聲,「在意又如何?不在意又如何?我們的婚事兒如今只是定下了而已,三年後,我能不能順利地嫁去英親王府還是說不准的事情。如今就操心著這些,是不是太早了?」

  「不早啊!」謝伊立即道,「芳華姐姐,你想過沒有,若是這三年裡,姐夫的心肝被人給挖走了,比如說……若是那個聽音有本事上了姐夫的床,或者是如今就已經上了他的床,未來的某一日,懷了他的孩子,萬一順利地生了下來,到時候你嫁進門,可就……」

  謝芳華實在有些聽不進去,扭開頭,打斷她的話,「伊妹妹,你想得太遠了。」

  謝伊臉一紅,看著謝芳華,憋不住地道,「是個女子都是應該想想自己的終身大事兒和將來所靠的夫婿的,芳華姐姐,你怎麼能不想呢?」

  謝芳華揉揉額頭,低聲道,「我的病能不能好還要看是否能找到神醫看運氣,想那麼多,到時候全是白費,也沒用不是?」

  謝伊聞言半響沒聲,過了片刻,低聲給她鼓勵道,「芳華姐姐,你這麼好,一定會平安的。」話落,話音一轉,又道,「我看姐夫那樣的人可不像是個能被一個婢女左右寵絡住的人。就拿今日來說,他對你在意得緊。你就放寬心吧!」

  謝芳華忍不住笑了,看著她,「好話賴話都讓你說了。」

  謝伊吐吐舌頭,看向戲台,小鳳祥千嬌百媚的神態分外惹人憐,聲音也是分外勾魂攝骨,她小聲道,「我是看到小鳳祥這副樣子,想起那個婢女據說曾經是侍候他的,想必也是個勾引人的妖精。」

  謝芳華臉上爬下一道黑線,勉強地忍住,對她道,「好好聽戲,別多話了。」

  謝伊縮了縮脖子,想著大約芳華姐姐心裡還是在意崢二公子身邊那個婢女聽音的,否則也不會如此不讓她說了,於是,規矩地看戲,不敢再言語。

  明夫人坐在二人身邊,雖然二人的聲音雖小,但她多多少少聽到了些,暗暗歎息一聲。英親王府和忠勇侯府結親,在從前這是誰也不會想的事情。可是如今,成了事實。錚二公子鍾靈雋秀,是個好夫婿人選,但是霸道雋狂,性情複雜莫測,越是這樣的人,越不是一般女人能拿得住的主。大婚前有沒有婢女,這到不算什麼污點,誰家府邸裡貴裔公子哥們沒一兩個暖床的或者貼身侍候的?身邊沒有婢女的人滿南秦也尋不出幾個人,少之又少。所以,謝伊單純,小女兒心思,只看得到眼前這點兒利弊。但是往長遠裡看,兩府的結親怕是以後波折多了去了,沒那麼容易的,不是一個婢女兩個婢女這樣的小事兒。主要是關係當朝皇權。

  謝芳華其實不怎麼愛聽戲,所以,坐在這裡只能看個熱鬧,並不能入戲,雖然盯著戲台,腦中卻想些有的沒的,忽然她想到了什麼,猛地轉頭看向男眷的坐席,只見謝林炎寶貝地捧著謝墨含手抄的佛經看,佛經……她攸地站起了身。

  「芳華姐姐?」謝伊駭了一跳,緊張地看著她,「你怎麼了?」

  謝芳華定了定神,伸手捂著額頭,疲憊地道,「我有些累了,受不住了,想回去歇息,你們看吧!」

  明夫人聞聲轉過頭,也急忙詢問,「打緊嗎?要不要請大夫?」

  這母女二人對於她今日在宮宴上發病的駭然模樣顯然還心有餘悸。

  謝芳華揮手招來侍畫和侍墨,二人立即一左一右扶住她,她搖搖頭,對明二人道,「我沒事兒,就是累了,身子骨不好,這些年又沒這樣熬過夜,所以受不住了。不用請大夫,我回院子裡歇下就好。六嬸母,伊妹妹,你們看吧!我沒大事兒。」

  明夫人鬆了一口氣,「那快回去吧!你放心,這裡有我在招待著呢!」

  謝芳華點點頭。

  謝伊立即道,「芳華姐姐,我送你回去!」

  謝芳華擺擺手,「我回院子就歇下了,也不能和你玩耍了,府中今日人多,你還是別亂跑了。就在六嬸母身邊待著吧!我看你也是個愛聽戲的,這一齣戲今日錯過了,明日不一定再重唱了。」

  謝伊嘟起嘴,有些捨不得,「那好吧!我明日再找你玩,行嗎?」

  「行!」謝芳華虛弱地笑笑。

  謝伊見她答應,滿意地對她揮手,「那你快回去吧!」話落,又對侍畫、侍墨囑咐,「你們兩個仔細些,若是芳華姐姐有恙,就立即請大夫。」

  侍畫、侍墨對謝伊點頭,扶著謝芳華出了女眷的席面。

  謝墨含也沒什麼心思看戲,他之所以坐在這裡,無非也是為了以忠勇侯府世子以及主人的身份陪客,見謝芳華起身,立即站起身,問道,「妹妹,身體又不適了?」

  謝芳華點點頭,眸光微閃,「可能有些累了。」

  「那就回去歇著吧!」謝墨含看著她,又看了一眼天色,話落,抿了抿唇,低聲用兩個人才能聽得的聲音道,「你是不是要出去?若是出去,自己仔細一些。」

  謝芳華輕輕「嗯」了一聲。

  謝墨含又囑咐侍畫、侍墨一番,重新坐下身。

  謝芳華不再逗留,出了後花園。

  她離開,眾人有細小的關注,不過介於她的身體,大家都清楚,很快便重新入戲。

  謝雲青、謝林溪與眾人一樣,很快就收回了視線。謝雲繼磕著瓜子,一直目送謝芳華身影離開,眸光在昏暗的光線下神色難辨。

  謝芳華很快便由侍畫、侍墨扶著出了後花園,戲台上清唱的聲音漸漸淡去。

  忠勇侯府今日雖然人多,但是大都集中在幾處地方,所以,回海棠苑的路上相當清靜,冷風裡,除了三人,並沒有別人。

  走了一段路,謝芳華對二人詢問,「謝茵是怎麼被謝林溪送回府的?你們可知道?」

  侍畫低聲道,「您和錚二公子先後離開後,長房的二公子便命自己的貼身小廝將謝茵送回府了。當著世子的面,謝茵並沒有反抗不滿。」

  謝芳華點點頭,想著謝茵之所以沒反抗,大約是被秦錚那一句話給打擊住了。

  再尖刻的女人心,也不及男人的一言半語。

  不多時,三人回到了海棠苑。

  海棠苑分外安靜,海棠陣陣幽香。

  進了裡屋,謝芳華快速地換下披風,將身上穿戴的衣服也同時換下,尋了一件稍微素雅的綾羅衣裙重新穿上,對二人吩咐,「你們守在海棠苑,有外人來,就說我歇下了。或者是讓品竹過來代替我睡下。我出府去一趟。」

  「小姐,您要出府?」二人齊齊看著她,有些不放心,「世子那裡……」:

  「哥哥知道。」謝芳華道。

  二人聽說謝墨含知道,便住了口。

  謝芳華不再多話,從懷中掏出一顆藥丸吞下,在鏡前收拾一番,不多時,易了容貌,她對著鏡子沉思片刻,拿出一塊黑紗蒙在臉上,很快出了屋門。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3 05:22 PM

第七十一章爭奪

謝芳華對於忠勇侯府自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每一處暗衛暗樁都瞭如指掌。所以,她出了海棠苑之後,很輕鬆地避開了府中的隱衛,悄無聲息地翻牆出了忠勇侯府。

  背靜的街道上空無一人。

  謝芳華腳尖落地,輕輕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牆頭的土,四下看一眼,目測了一下方向,抬步向北城門走去。

  除夕之夜,萬家燈火,幾乎所有的人都在自己的家中玩樂守歲。高門大院的府邸裡,都如忠勇侯府一般,宴席之後各有玩耍的樂趣,小戶人家也是關起門來全家聚在一起過年。

  所以,大街上走動的人除了巡邏兵外寥寥無幾,分外清靜。

  謝芳華腳步輕快,不多時便來到了北城門。

  北城門今日城門緊閉,守城的士兵比往日多了一倍。

  謝芳華躲在街道的拐角處暗中觀察了一陣,大約因為過年,守城的士兵不能回家與家人過團圓夜,所以,儘管多了一倍的士兵,但是士兵們都不太有精神,看起來有些懶散,有不少人在睡覺,也有不少人聚在一起支骰子聊天。只有寥寥無幾的人在好好地守著城門。

  謝芳華伸手在不知是誰家的土牆上摳下幾塊土塊,瞅準目標,打了出去。

  土塊極小,夜裡有清涼的風吹過,土塊帶起的細微的風聲被夜裡吹過的冷風捲在一起,幾乎讓人察覺不到。轉眼便擊中了那幾個站著好好守衛的人。

  幾個人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

  因一部分人早已經睡著,另一部分人贏錢的和輸錢的都玩得熱火朝天,所以,這極小的動靜自然不被人所查。

  謝芳華見得手,從街道拐角出來,幾步便來到了城牆根,從懷中取出一根極細的繩索,輕巧地向上甩去,繩索勾住了城牆上的牆垛,她輕輕一扥,幾個縱越,人已經上了城牆上。

  謝芳華並不多逗留,收起繩索,轉身便要依照剛剛的方式縱下城牆。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對著她飛來一物,若是不躲,她定然被打下城牆,那麼不死也會殘廢。

  謝芳華眸光一沉,連忙側身躲過,那飛來的物事兒擦著她的臉頰飛了過去,面巾被打掉一個邊角。

  謝芳華不等面巾落下,立即伸手將面巾重新繫上,轉身看向那物事兒飛來的方向。

  只見她早先所站的街道拐角處此時站了一個人,那人並沒蒙面巾,半邊身子隱在昏暗處,半邊身子露在光亮處。露在光亮處的正是上半身,讓她可以清楚地看清他的容貌。

  李沐清!

  右相府的公子李沐清!

  謝芳華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李沐清,而且李沐清還對她出手。

  她盯著他,眸光瞇了瞇。

  李沐清仰著頭看著站在城牆陰影下的她,眸光奇異地變幻了一下,忽然對她一笑,緩緩地用唇語對她道,「將你的繩索借給我用一下出城!否則我就喊了!」

  謝芳華挑了挑眉,四下看了一眼,冷風靜靜,士兵們依然睡的睡,玩的玩,被她打暈的人繼續暈著,她無聲地冷笑了一下,不理會他,轉身就要下城牆。

  這時,一枚物事兒又對著她後背飛來。

  因為這物事兒速度太快,謝芳華來不急跳下城牆,只能再度躲開。剛躲過一物,不等她站穩,後面又飛來一物,與她一樣,用的是不知道誰家牆頭上摳下來的土塊。

  謝芳華心中惱恨,一連躲了幾次,他不打了,她才堪堪站穩腳。

  李沐清手中掂了掂還剩餘的兩個土塊,繼續用口型對著她說道,「若是不幫我過去,我是不會讓你出城的。我們就這樣打下去,早晚會被人發現。」

  謝芳華看著她,一言不發。

  「你可以想想,守城的士兵若是被驚醒,我倒是沒關係,你能不能走得掉就兩說了。就算走得掉,今日這樣的日子口,發生翻越城牆這樣的大事兒,皇上也不會輕易放過,定然會全程緝拿你。」李沐清一字一句地道,「你是接住我繩索幫我出城好呢,還是被皇上派人全城緝拿好呢?你自己選擇!」

  謝芳華皺眉,這樣的日子口,右相府想必也應該與忠勇侯府一樣玩耍樂呵,李沐清獨自要出城做什麼?

  「快點兒!他們有人要輸光了散場了。」李沐清催促她。

  謝芳華磨了磨牙,立在陰影中,將手中的繩索對著李沐清扔了過去。

  李沐清伸手接過繩索,對她無聲地笑著道了句,「謝謝!」

  謝芳華瞅著他,看他這個右相府文弱的公子哥如何爬城牆。想必能用暗器打人的手法,爬城牆這樣的事兒難不倒他。

  果然,李沐清接過繩索後看了一眼,腳步輕淺地幾步便來到城牆下,緊接著,他將繩索向上輕輕一甩,不見用多大勁,但是繩索的掛鉤穩穩地掛在了城牆的城垛上,他輕輕幾個縱越,便上了城牆。

  謝芳華見他很輕鬆地便上了城牆,想著果然沒看錯,右相府的公子文武雙全,不是個簡單的。她不與他說話,立即收起繩索,轉身便甩了出去,鎖鉤勾住另一側城牆的半牆牆壁,她輕輕向下跳縱。

  她剛抬起腳跳下去,手臂猛地被人抓住,她回頭,李沐清也跟著她跳了下來。

  謝芳華心裡暗罵一聲,不能鬧出動靜,只能任由他跟著她往下跳。

  不多時,幾個縱越,二人已經站在了城牆外。

  謝芳華收了繩索,李沐清自動地放開了她的手臂。

  謝芳華看也不看他一眼,抬腳就走。

  李沐清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

  不多時,二人出了城牆管轄的範圍,隱隱地聽見有士兵在城門處大嚷著「輸光了,不玩了,散了吧!喂,都醒醒,都醒醒,這樣的日子口怎麼能睡得跟死豬一樣。」的話。

  李沐清忽然輕笑了一聲。

  謝芳華皺了皺眉,又向前走了一段路,過了三條岔路口,李沐清竟然還跟著她,她停住腳步,回身看著他。

  「聽音姑娘!」李沐清對她拱了拱手,「剛剛多謝了,多有冒犯,還望見諒!」

  謝芳華手指攏了攏,瞇了瞇眼睛,李沐清認出她也不奇怪,畢竟剛剛那一瞬間他打掉了她的面巾,這個人聰明,耳目靈敏,可能那一瞬間已經被他看到了如今的容貌。

  「聽音姑娘其實會說話了吧?」李沐清看著她瞇起的眼睛,笑得溫和。

  謝芳華眉梢動了動,忽然笑道,「李公子深夜不待在府中,出城是有貴幹?」

  「聲音雖然不好聽,但會說話也已經不錯了。」李沐清微笑,「實不相瞞,我娘親的頭疼毛病犯了,我出城前往法佛寺請普雲大師一道福祉和凌晨的第一杯聖泉水給她帶回去。」

  謝芳華嗤笑一聲,「李公子信神佛鬼怪?」

  「我信不信不重要,我娘信就夠了!」李沐清笑笑。

  「若是沒遇到我,李公子打算如何出城?」謝芳華看向他,打量他與尋常穿戴一模一樣的錦繡長衫,「恐怕以你右相府公子的身份,不用翻越城牆,想要出城,與城門口的人說一聲,也是輕而易舉的吧?為何偏偏難為我用這種偷偷摸摸的方式出城?」

  李沐清灑然一笑,眸光閃了閃,「這樣的出城方式我還沒嘗試過,覺得很有意思。便勞煩聽音姑娘了。」

  謝芳華瞥了他一眼,轉過身,繼續向前走,不再說話。

  「據我所知,若是踏上這一條路,前方再無路去別處可走,難道聽音姑娘也是要前往法佛寺?」李沐清跟在她身後,開口詢問。

  謝芳華「嗯」了一聲。

  「秦錚兄可知道你獨自出城?」李沐清看著她的背影問。

  謝芳華斂下眼睫,不回答他的話。

  李沐清等了片刻,沒等到她的回答,知道她是不回答了,扯了扯嘴角,不再詢問。

  因為幾百年來,南秦當政的帝王都甚是推崇佛教道教,所以,各大寺院道觀都是香火極盛。法佛寺更是靠近京城最大的寺院,又因法佛寺曾經的主持普雲大師佛法高深,占卜算卦極準,是以法佛寺更是受世人推崇。每逢初一十五,前往法佛寺上香的香客時常擠滿,尋常日子裡,香客絡繹不絕,香火也是不間斷。

  是以,前往法佛寺的路雖然是山路,但卻都修正得極好,鋪了石板,不難走。

  謝芳華和李沐清一前一後,不再有交談,路上寂靜,兩人的腳步聲踩在石板路面上,發出極淺的聲音。

  今夜沒有月光,但天氣卻是極好,有零星的星辰沒被雲霧遮掩,發出細微的光亮。

  大約走了半個時辰,後方隱隱傳來馬蹄聲,謝芳華猛地停住腳步。

  李沐清也停住腳步,聽了片刻,上前一步,忽然伸手隔著衣袖扣住謝芳華手腕,低聲道,「我們躲一躲,是官兵!」

  謝芳華偏頭看了一眼,她也聽出這樣整齊一致的鐵騎聲,證明馬蹄下都訂了腳掌,而且這腳掌是純金打造的,除卻官兵再無任何府邸的護衛隊會如此訂金腳掌。於是,她點點頭。

  李沐清四下看了一眼,拽著她躲進了距離路邊不遠處的灌木叢裡。

  不多時,一隊百人的鐵騎來到近前,二人立即屏息,那對人馬當先一人蒙著面巾,並沒看到他的樣貌,他也沒有發現灌木叢中的二人,轉眼間便帶著一隊人馬疾馳而過。

  馬蹄聲走遠,二人從灌木叢中走出來。

  謝芳華看著前方馬蹄聲遠去,若有所思。

  李沐清目光也看著前方,沉思片刻,對謝芳華道,「看來今日法佛寺要有事情發生。」

  謝芳華不置可否。

  「你可看清了剛剛領隊的人是誰了嗎?」李沐清問謝芳華。

  謝芳華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李沐清歎了口氣,誠懇地道,「聽音姑娘,你不該對我有這麼大的敵意。雖然今日出城門的事情我利用了你,是我不對。但是也與你道歉了。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吧!」

  謝芳華淡淡道,「李公子不用如此!我這個人向來沉悶,利用和交情我有時候分不清。大人和小人我也不太能分得清。」

  李沐清啞然。

  謝芳華抬步繼續向前走。

  李沐清見她沒有回頭的打算,想起她剛剛的話,不由失笑,「皇上身邊的第一侍衛深夜派出城前往法佛寺,還如此急,我不覺得應該是與我娘一樣犯了頭疼需要求一張福祉和凌晨的一杯聖泉水,你說呢!」

  謝芳華不置可否。

  李沐清見謝芳華油鹽不進,只能作罷,不再說話。

  二人繼續向前走去。

  謝芳華走了一段路,前方馬蹄聲已經消失,她沉吟片刻,忽然轉身向左側山巒走去。

  李沐清一怔,喊住她,「不是要去法佛寺嗎?」

  謝芳華不答話,繼續向前走。

  李沐清揉揉額頭,有些不解地看著她,片刻後,忽然恍然,追上她,一把拽住了她。

  「李公子,你的手是想被砍掉嗎?」謝芳華揚眉,神色微冷地看著李沐清。

  李沐清鬆開手,微笑道,「我沒碰到姑娘的手,有分寸地抓住了姑娘的袖子。應該還不至於被砍掉手。」話落,她見謝芳華眉目清冷地看著他,他無奈一笑,「聽音姑娘,你如今改道,是想借助這座山上的鐵索橋去法佛山上的發佛寺?你要知道,自從二十年前出了個瘋和尚砍壞了一半的鐵索橋,後來便無人再敢走那鐵索橋了。很危險!」

  「李公子,我不怕危險,你若是怕,可以自己走不危險的路。」謝芳華丟下一句話,繼續向前走。

  李沐清抬步跟上他,「若是秦錚兄在這裡,是不是能攔住你?」

  謝芳華不答話。

  「難道我要給秦錚兄發一枚信號,讓他立即趕來,看看他的貼身婢女到底要做什麼。」李沐清又道。

  謝芳華腳步一頓,回頭看著他,一瞬間,目光沉靜,「李公子,你說,人若是死了,是不是就不會招人厭煩了?」

  李沐清文雅地笑笑,摸摸鼻子,「也許吧!」話落,反問,「但是你能殺得了我嗎?」

  「你可以試試!」謝芳華看著他。

  李沐清看著謝芳華,明明她沒有半絲殺機,這一刻,在她這雙沉靜的眸子下,他偏偏感覺到了凌冽的殺氣。他眸光動了動,輕輕流轉,忽然笑了,對她攤攤手,「好,我不攔你了。」

  謝芳華轉身繼續向前走。

  李沐清猶豫了一下,抬步跟上了她。

  謝芳華不理會他跟在她身後,她想的是,掐算時間的話,法佛寺距離這裡還有三十里地,但是從這裡上山,走那道鐵索橋的話,也就五里地。雖然那些人騎馬,但是也未必趕不到他們的前頭。

  李沐清跟在謝芳華身後,見她上山的腳步極快,便也加快了腳步。

  大約用了一炷香時間,謝芳華站在了山頂上,山頂的棧道已經被破壞,兩根鐵索搭成的橋早已經只剩下了一根鐵索孤零零地橫在山澗中間,因為夜裡漆黑,根本看不清對面是何情形。

  謝芳華並不遲疑,伸手抓住了鐵索,就要順著鐵索過橋。

  李沐清快一步地攔在了她面前,聲音一改溫和,有些低沉,「讓我先過!」

  謝芳華偏頭看向他。

  「你是女兒家,這麼危險的事兒,說做就做怎麼行?」李沐清將她推後一步,「我在前面走,你在後面跟著我。」

  謝芳華沉默片刻,見李沐清堅持,聲音緩和了些,低聲道,「李公子,容我提醒您,只有一根鐵索,我們兩個一起過,無論是誰先,若是鐵索中途斷了,掉下去都會摔死。先過後過也沒太大分別。」

  李沐清愣了一下,須臾,忍俊不禁,「即便是如此,我是男人,也不能在危險的時候讓女人走在前面,我跟在後面。」

  謝芳華頓了片刻,讓開了路。

  李沐清拽著繩索當先過橋。

  謝芳華在他走了兩步之後,也隨後跟著過橋。

  一根繩索,兩個人,偶爾腳步不穩,晃晃悠悠,黑夜的山澗中很快就淹沒了二人的身影。只聽到伴隨著夜風吹起,鐵索發出的沙沙聲。

  走了大約半個時辰,李沐清忽然停住,對謝芳華道,「你身上有夜明珠沒有?」

  「有!」謝芳華一手抓著繩索,一手從懷中取出一顆夜明珠。

  夜明珠乍一放出來,四周頓時亮了起來。

  只見前方一丈遠處鐵索被釘在一處石壁上,而石壁光滑,左右並沒有別的物事兒支撐。只是距離那處穿釘處五丈遠的地方有另一根鐵索,垂直地掛在那裡,通向頂端的崖上。

  李沐清看清楚後,唏噓一聲,對謝芳華無奈地道,「我最多只能縱越三丈遠。」

  謝芳華拿出懷中的攀牆鎖,對他問,「若是有這個呢!」

  「有它在,十丈遠也不是問題了!」李沐清笑了一下。

  謝芳華將攀牆鎖遞給他。

  李沐清輕輕一甩,繩索被他甩了出去,一陣勾環清響,扣住了石壁的那個穿釘。他扥了扥,見很牢固,回頭對謝芳華伸出手,「我們一起過去,若是我先過去,你這邊便沒有了繩索支撐,我再遞給你繩索的話,怕是要費一番功夫了。」

  謝芳華點點頭,隔著衣袖扣住了他的手。

  李沐清在她特意隔著的衣袖上看了一眼,轉回視線,拉著她順著攀牆鎖輕輕縱身一躍。繩索牽引著二人,轉眼間到了對面的石壁,他的腳在光滑的石壁處瞪了一下,又拉著謝芳華向五丈遠處垂掛的繩索吹飄去。

  不過是兩個起落,二人同時拽住了那根垂落的繩索。

  李沐清輕輕舒了一口氣,回頭見謝芳華面巾不知何時扯開了,露出一張平靜的臉,即便如此危險,只要稍微手一滑,兩個人便掉落下面的深淵,她卻絲毫沒有膽怯緊張慌亂。他收回視線,眸光看著上面的石壁,神色定了定。

  「繼續走!」謝芳華見他不動,開口催促。

  李沐清輕輕吸了一口氣,點點頭,收起攀牆鎖,拽著謝芳華攀巖直上。

  大約三盞茶時間,二人上了石壁,站在了發佛山頂上。

  只見山頂上立了一塊巨石,上面寫著「此處危險,山人請勿靠近。」的字。而且四周用了鐵柵欄圍住,做了一個隔絕的空間。可見是法佛寺將此處當成了禁地,禁止僧人從此處下山。

  李沐清將繩索遞給謝芳華,看著她,低聲問,「你來法佛寺做什麼?」

  謝芳華收起繩索,抿了抿唇,沒說話。

  「今日不同往日,你聽山門前傳來的動靜,皇上派遣的人應該是已經到前山門了。」李沐清盯著她,「不管你是何人,但你如今的身份是秦錚兄的婢女,若是被人發現,他難辭其咎。」

  謝芳華掃了他一眼,目光看向南山門。

  「你若是說了,我或許可以幫你。我娘每年都會來法佛寺禮佛,會住上十天半個月,大部分時間都是我陪著來。對於法佛寺,我應該比你熟悉得多。」李沐清道。

  謝芳華收回視線,看向不遠處林立的寺院,基於今日是除夕,各個院落同樣是燈火通明。她沉默半響,對他道,「我去藏經閣找一本經書。」

  李沐清露出笑意,大約是基於她的信任,低聲道,「這個幫你沒問題,而且我偷偷進去過藏經閣不止一次。我知道怎麼避開看守藏經閣的僧人,讓你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去裡面找書。」

  謝芳華點點頭,她雖然和李沐清不太熟,但是基於幾次接觸,這個右相府公子的言行品止還是能夠讓人相信他。

  「跟我來!」李沐清丟下一句話,輕巧地越過鐵柵欄。

  謝芳華輕輕縱越,無聲無息地從鐵柵欄上翻過。

  李沐清回頭看了她一眼,向寺院的後院牆走去。來到後牆根,他輕輕一跳,越到了半牆處,一手攀住牆逢,一手扣住牆壁,兩個縱越,翻牆而入。

  謝芳華在李沐清的身後想著他莫不是時常做雞鳴狗盜偷偷摸摸的事情?否則這翻牆的動作可是一氣呵成分外熟練,不太符合他右相府公子的身份。

  過了寺院的高牆,李沐清對她伸手一指,「藏經閣在那裡!只能從達摩院穿過去。」

  謝芳華點點頭。

  「跟緊我,我們必須快!」李沐清囑咐一句,身影極快地離開。

  謝芳華跟在他身後,身影同樣極快。

  李沐清顯然是輕車熟路,所以,走走繞繞,左轉右轉,避開了與巡夜的僧人照面,很快就來到了達摩堂。

  這時,前門傳來數人的腳步聲還有說話聲。

  「李侍衛,你說皇上忽然想起要看一卷經書?怎麼會在這樣的日子口想看經書了?」一個中年僧人的聲音。

  「聖上九五至尊,誰敢猜其的心思?在下只是聽命行事!」李侍衛聲音有些麻木。

  中年僧人沉默片刻,又問,「您知道,普雲大師自從禪讓了主持與貧僧,便去藏經閣居住了。藏經閣由他看守,您要去藏經閣拿書,誓必要打擾到他。」

  李侍衛皺了皺眉,「皇上有令,打擾了大師,也是沒辦法。」

  那中年僧人點點頭,對身後一人吩咐,「四戒,你先去藏經閣一趟,知會普雲大師一聲。就說皇上派人前來取一本經書。我這就帶著李侍衛過去。」

  「是,主持!」那叫四戒的聲音連忙向藏經閣跑去。

  「不知道皇上想要看的是什麼經書?」中年僧人又問。

  李侍衛沒有立即答話,過了片刻,才道,「《心經》!」

  中年僧人一怔,「貧僧記得《心經》在皇宮就有收錄啊!」

  李侍衛頓了一下,「是南秦二十年回絕大師抄錄的《心經》。」

  中年僧人聞言露出疑惑,但是見李侍衛臉色緊繃,這樣的日子口,深夜而來,險些是要緊之事。便也不敢再追問原由。

  謝芳華將二人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心思一動。

  李沐清忽然低聲對她問,「你要找的是什麼經書?」

  謝芳華抿了抿唇,同樣壓低聲音,語氣有些冷意,「就是你聽到的《心經》!」

  李沐清面色變了變,低聲問,「必須得到?」

  「必須!」謝芳華道。

  「那趕緊走!必須趕在李侍衛的前面爭奪過來。」李沐清丟下一句話,拉著她沿著昏暗的角落進了達摩院。

  謝芳華跟在李沐清身後,想著皇上的動作可真是快!這樣過年的日子口,誰能想到當朝天子卻不過年,不陪皇后,不陪妃子,反而派人來了法佛寺拿一本經書?他動手比她想像的快得多。

  不多時,李沐清便拉著她避開了守夜的僧人,穿過了達摩院。

  過了達摩院之後,有幾個岔路口,李沐清走最左邊一個路口。這條路口極窄,有些偏僻,還有些怪味,顯然是附近有茅坑。

  走了一段路,來到一處更偏僻的角落,李沐清停住腳步,回頭對她低聲道,「這是藏經閣後面,翻越過這座牆,裡面就是藏經閣了。但是裡面的地面下有一尺見方的地方鋪滿了鐵網佈置的釘子,必須避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謝芳華點點頭。

  李沐清看了她一眼,當先翻牆而入。

  謝芳華也隨著他翻牆而入。

  翻過了牆頭,李沐清並沒有立即跳下,而是沿著牆頭走了幾步,然後一個靈巧的燕子翻,兩個起落,避開了鐵網佈置的釘子,跳到了院落裡。

  謝芳華學著李沐清的樣子,也隨著他跳到了院落裡。

  「走!」李沐清低聲說了一句,攀上了藏經閣的房頂。

  謝芳華剛要隨著他一起動作,只聽到裡面傳出一聲低喝聲,「誰?」

  謝芳華動作一頓。

  李沐清在房簷上心神一醒。

  二人對看一眼,謝芳華當機立斷,不理會裡面傳出的低喝聲,轉眼攀上了房簷,來到了李沐清的身邊。

  李沐清對她擺擺手,向藏經閣最東邊的一個沿角走去。

  謝芳華緊隨他身後。

  這時,藏經閣的門忽然打開,一身灰袍鬚髮皆白的老僧從裡面走了出來,一雙眼睛精光四射,看向房頂,「哪方朋友今夜前來了藏經閣?老衲還沒年老目盲,耳朵還算好使。」

  李沐清揉揉額頭,無聲地對謝芳華問,「怎麼辦?被發現了?以前藏經閣不是普雲大師來看管的,所以,我進來輕易,如今既然是他來看管藏經閣,我們怕是進不去了。」

  謝芳華唇瓣緊緊抿起,看向下方,普雲大師自然不是無能之輩,若沒有點兒本事,自然也不能名揚四海,受世人推崇。如今不是能不能進去的事情,而是已經被發現了,想走也沒那麼容易。更何況,她既然今夜趕在李侍衛之前來了,怎麼能輕易無功而返?

  想到此,謝芳華猛地一咬牙,從懷中抽出繩索,勾住了房簷,她順著房簷跳了下去。

  李沐清一驚,想伸手拽住她,抓了個空,他目光頓時一緊。

  轉眼間,謝芳華便站到了普雲大師的面前,對他一禮。

  普雲大師雙手合十道了句「阿彌陀佛」,精光的老眼打量謝芳華,「原來是位女施主,不知道施主深夜前來,有何貴幹?」

  謝芳華聽見外面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反而鎮定下來,對他道,「大師,請恕小女子冒犯了。我前來借一本經書。」

  「哦?什麼經書?」普雲大師看著她。

  「南秦二十年回絕大師抄錄的《心經》!」謝芳華道。

  普雲大師聞言面色頓時變了變。

  謝芳華看著他,忽然上前一步,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道,「大師,忠勇侯府是忠是奸,您作為出家人,是非曲直想必看得最是清楚明白。另外,今夜皇上派人前來取這本經書,若是交給了皇上,那麼法佛寺一千二百僧人的性命,怕是也就交出去了。您是捨得還是不捨得?」

  普雲大師老眼忽然湧上一團黑。

  謝芳華又靠近了一步,「都說出家人以慈悲為懷,心憫天下,大師您若有出家人的心懷,就該清楚,南秦若是沒有了謝這個姓氏,便會堆起一座白骨山。」話落,她涼寒地道,「也許,今日繁榮香火旺盛的法佛寺,他日就會成為謝氏埋骨的白骨山。你是忍心還是不忍心?」

  普雲大師不說話。

  「天子之所以忌憚謝氏,無非是為了皇權而已,謝氏從來不要那至尊的皇權高位,若是要的話,早就要了。不會是今日,也不會是以後。」謝芳華聲音蒼涼。

  普雲大師閉了閉眼,低聲道,「忠勇侯府不要皇權,不代表謝氏所有人都不要。我能救忠勇侯府一回,也救不了第二回。就算救活了忠勇侯府,救活了謝氏,難保謝氏不反過來掣肘皇權,到時候一樣血流成河,蒼生受難。豈不是一樣的道理?」

  謝芳華眸光縮了縮,沉重地道,「只要我活著一日,便能保證謝氏無人去要那皇權。」

  「你是誰?」普雲大師忽然盯著謝芳華的臉問。

  謝芳華伸手扯過他的僧袍,當著他的面,寫了三個字。

  普雲大師看著這三個字露出訝異,抬頭重新打量謝芳華,老眼精光中有些不敢置信。

  謝芳華目光沉靜地任他打量。

  普雲大師打量她片刻,閉了閉眼,道了句,「實乃天意!也罷!你要的經書就在我這裡,給你拿去吧!」話落,從懷中取出一本經書,遞給了她。

  「多謝大師!」謝芳華收到經書,打開看了一眼,只見正是南秦二十年回絕大師抄錄的《心經》。眼看外面的人就要衝進藏經閣,她不再多逗留,順著繩索重新攀上了房簷,之後,快速地收了繩索,看了等著的李沐清一眼,對她無聲道了句,「走!」

  李沐清點點頭。

  二人轉眼便幾個起落縱深出了藏經閣。

  二人剛離開,法佛寺主持帶著李侍衛走了進來。

  普雲大師神色如常地站在藏經閣門口,一身僧袍,冷風吹來,頗具仙佛風骨。

  「師叔,這位是皇上跟前當差的李侍衛,今夜奉皇上之命前來拿一本經書。」那中年僧人進來後對普雲大師一禮,頓了頓,道,「就是南秦二十年回絕大師抄錄的那本《心經》!」

  「普雲大師!」李侍衛拱了拱手。

  普雲大師點點頭,雙手合十,道了句「阿彌陀佛」,對李侍衛道,「皇上若是看別的經書,藏經閣裡比比皆是,李侍衛今夜辛苦而來,都可以取走,但是獨獨這本經書,取不走了!」

  李侍衛面色一變,立即問,「為何?」

  普雲大師歎息一聲,「這本經書不知何時已經失竊,老衲卸任了主持職務,看守藏經閣之後,統覽了所有經書,發現這一本經書已經不知何時失竊了。」

  李侍衛聞言不太相信,盯著普雲大師,嚴厲地道,「法佛寺雖然是寺院佛教之地,但是武僧極其出眾,不次於皇宮內廷侍衛的武功。藏金閣更是被譽為法佛寺的重中之重,真有人能從藏經閣盜竊?」

  普雲大師看著李侍衛,沉聲道,「百密也有一疏子時。出家人從來不打誑語。若是李侍衛不信,可以只管進藏經閣搜索,或者是可以將整個法佛寺包括老衲的住處都搜索一遍。除了那本南秦二十年回絕大師抄錄的《心經》,還同時遺失了兩本經書,一本是前朝時期臧璞大師抄錄的《金剛經》,一本是幾十年前我師父幻海大師抄錄的《藥師經》。」

  李侍衛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那中年主持老眼露出驚異,不過瞬間,便雙手合十,道了一聲,「阿彌陀佛!師叔不曾透露失竊一事兒,就連我也是不知道竟然丟了這三本經書,實乃是我這個主持的過失。」

  普雲大師道,「經書丟失一事,有損法佛寺聲譽,我發現之後,正在暗中排查本門弟子是否監守自盜,所以,便不曾向外透露一句半句。不想還未查出緣由來,皇上便要看這本經書。實乃罪過!」

  李侍衛見普雲大師不想說假,頓時面有難色。

  「若是李侍衛不信,老衲可以隨你一起去面聖,陳述此事!」普雲大師看著李侍衛。

  李侍衛猶豫了一下,拱了拱手,搖搖頭,「不必了!既然拿不到那本經書,在下這就回去稟明皇上。」

  「阿彌陀佛,李侍衛慢走!」普雲大師見李侍衛離開,雙手合十送客。

  那中年僧人連忙跟在李侍衛身後送客。

  普雲大師待二人離開後,並沒有立即回房,而是透過天空中零星的幾顆星辰看向京城。高高的山巒禪院裡,隱隱約約能看到京城萬家燈火,繁華鼎盛。他看了半響,轉身回了藏經閣裡。

  謝芳華和李沐清出了法佛寺,站在後山頂上,能看到李侍衛帶著百人的隊伍疾馳離開。

  「真沒想到普雲大師竟然親手將那本《心經》給了你。」李沐清感歎一句,「都說出家人不打誑語,但是誰知出家人說起謊話來,比尋常人還讓人多了個信字。」

  謝芳華不說話,目光透過夜裡的雲霧,看著萬家燈火的京城。

  「是回城還是去哪裡?」李沐清收回視線,問謝芳華。

  謝芳華看了一眼天色,已經快要子時了,她沉默片刻,對他道,「你不是要給你娘求一道福祉嗎?還求嗎?」

  李沐清攤攤手,「剛剛我雖然沒露面,但是普雲大師定然知道不止是你一個人去了藏經閣,你覺得我這時候還能去找他求一道福祉嗎?」

  謝芳華向藏經閣方向看了一眼,若是不想普雲大師知道是他跟隨她一起,自然不能了。「雖然不能求一道普雲大師的福祉,但是能接一杯聖泉水回去。我幫了你這麼大的忙,你是不是應該感謝我一下,陪著我去聖靈佛下接一杯聖泉水?」李沐清問。

  謝芳華笑了笑,點點頭。

  李沐清見她答應,面色也露出愉悅的笑意。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4 10:06 AM

第七十二章琴瑟

聖靈佛位於法佛寺半山腰一處矮峰,是一座高百米,佛體寬八十米,蓮花瓣達十米的佛體。是南秦第二大佛。因它腳下有一處天然的泉眼,被稱之為聖靈泉。這處泉眼冒出的水,便被人稱之為聖泉水。

  每逢初一十五,便有很多達官貴人貧民百姓們進山上香,之後接一杯聖泉水,據說能逢凶化吉,治百病,驅鬼驅魔,是以,聖泉水極富盛名。

  不過在這樣的除夕夜,萬家團圓的日子裡,來接聖泉水的人怕是除了李沐清,別無第二個人了。

     因為今夜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不是上香的日子,無非是佔了個除夕夜而已。

  二人來到聖靈佛處,李沐清像模像樣地對著大佛拜了拜。

  謝芳華站在大佛腳下,靜靜地看著佛身,如此高的大佛,如此磅礡的氣勢,當初打造這座大佛可是費了很多的人力和功夫,據說長達十年才建造好這尊大佛。而主持建造這座大佛的人,就是她懷裡揣著剛剛從普雲大師手裡拿過來的這本抄錄心經的主人,回絕大師。

  回絕大師出家的法號叫做回絕,而他真正的姓名叫做謝靈淵,是謝家的人。當然,回絕大師姓謝,出身在謝家,而且是嫡系一脈,這件事情鮮少有人知道。

  「你不拜一拜嗎?」李沐清見她站著不動,偏頭看向她。

  「不拜!」謝芳華搖頭。

  李沐清挑眉,「你不信佛?」

  謝芳華淡淡道,「也不是不信,只不過是信與不信,不一定要拜或者不拜!芸芸眾生,熙熙攘攘,大千世界,心中有佛如何?心中無佛又如何?還不是一樣活著!」

  李沐清莞爾,「這言論倒是稀奇,怪不得你能得秦錚兄另眼相看拴在身邊,他也時常會有一些讓人覺得聽不懂的奇談怪論,但是偏偏你還覺得他說得有理。」

  謝芳華眉梢動了動,不答話。

  李沐清從袖中拿出一個巴掌大的水壺,分外精緻,他上前兩步,靠近蓮花台伸出手,有細小的泉水灌進他的水壺裡,他輕聲道,「我娘一直很信佛,我們府裡專門為了她搭建了一處佛堂,專門為她每日禮佛用。」話落,他笑了笑,「雖然我娘禮佛,誰都覺得她是信佛之人,但是我知道,她心中其實是無佛的。」

  謝芳華挑眉,對於右相府的夫人,她見過兩面,是個慈愛端正的夫人,性情和英親王妃有幾分相似,與眾夫人交好,比起左相夫人帶著些厲害尖刻來說,右相府的夫人算是極其柔軟和氣的主了。在南秦京城夫人圈裡口碑極好。

  「我娘那樣的人,任誰看她,都會覺得她心腸極好,是位好夫人,好妻子,好母親,好主母。」李沐清接滿水,蓋上壺蓋,並沒打算離開,順勢坐在了佛腳下,「可是你大約想像不到,我們右相府在她的手裡死了多少孩子。」

  謝芳華看著李沐清,他臉色平靜,但是說這話的時候,還是有些蒼涼的感覺。

  「急著回去嗎?若是不急著回去,這裡清靜,我們坐這裡待一會兒!」李沐清看著她。

  謝芳華往城門方向看了一眼,緩緩坐了下來,二人中間隔了一個人的座位。

  「我父親有兩房侍妾,四個通房丫鬟,其中有兩個人是母親沒過門時祖母身邊指給父親的。母親過門後,並沒有如其它府邸的夫人一般,將父親身邊侍候的人除掉或者趕走。不但沒如此做,反而給她們好吃好穿好戴,讓她們安心,繼續好好侍候父親。」李沐清看著京城方向,「不僅如此,後來母親又為父親抬了兩個人在身邊侍候,於是,父親的後院便收了不少女人。」

  謝芳華靜靜地聽著,不開口,也不打斷。

  「但是,儘管我父親身邊女人不少,母親也不專房獨寵,但是偏偏,右相府除了我和妹妹。這麼些年,只長大了兩個庶女,並無別的男嗣出生。」李沐清笑了一聲,「是除了我從來沒有出生過男嗣嗎?不是,是出生過,而且不止一個。可是,沒有一個存活。」

  謝芳華看了他一眼,高門府邸宅院裡面夫人的手段她比誰都清楚,主母一手遮天,只要不是過於仁慈的,無論是一個孩子,還是幾個孩子,都能暗中神不知鬼不覺地動用見不得人的手段處置了。英親王府出現了一個庶長子,並且平安長大,那是極其例外的少數。

  「我十歲那年,看見母親身邊的一個婢女和一個姨娘院子裡的奶媽在後花園見了一面,轉天之後,那奶媽帶著一個孩子去後花園賞景,不小心同時掉進了水裡,救上來時,那孩子早沒氣了,奶媽也還有一口氣,但是被盛怒中的母親亂棍給打死了。」李沐清聲音低了下去,「我十五歲那年,一位姨娘懷孕九個月,吃錯了東西,造成了早產,折磨了一天一夜,之後產下一名男嬰,因為早產,沒挺過滿月,那男嬰便夭折了。那大夫曾經和我娘親身邊的陪嫁私下有來往。」

  謝芳華沉默,李沐清怕是從小就聰明,又與她哥哥一樣,心思極細,凡事比別人多了幾分敏銳,是以,有些事情他怕是不願意碰到,但因著這份敏覺,遇到了知道了也由不得他。

  「而今夜,我們府裡,又有一位父親的通房小產了!萬家燈火團圓的日子,家家府裡喜氣洋洋,可是我們右相府,卻是一片慘淡。」李沐清苦笑了一下,「娘親安慰父親,我突然覺得不願意再看了,若是將來我的妻子在我面前溫柔體貼,款款相待,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毫不手軟地殺掉我的孩子,我實在難以想像。」

  謝芳華這一刻有些能明白他今夜為何不再府中待著跑出來吹冷風了。

  「我不願意在府中待,便只能出來了!我想法佛寺能清靜一些,也讓我身上帶著那個孩子的亡魂前來受佛光超度,再投胎,別投右相府了,若是投的話,就投我娘的肚子裡。於是便打算出城來這裡。不想遇到了你也要出城。」李沐清轉過頭,目光有些奇異的顏色閃過,「聽音姑娘,你會一輩子待在英親王府的落梅居嗎?」

  謝芳華移開視線,她的身份是聽音,自然不可能,沒什麼情緒地道,「應該是不會!」

  李沐清仰頭看向天空,「前年,我娘給我安排通房,我不要,她問我為何,我說我怕到我身邊的這個女子將來也如右相府那些父親的姨娘通房一樣,成為主母手裡的玩物。她聽了半響沒說話。我知道她是為了穩固地位,也是為了我好。但是我還是忍不住出口傷她。我想,她當時應該也是傷心的。自此,便再不提給我安排通房之事。」

  謝芳華不知道該說什麼,南秦京城裡面,如今公子哥兒,沒有通房貼身侍候的人怕是少之又少。當然,她哥哥算是一個,李沐清算是一個,秦錚若是不計算她這個假聽音的話,也算是一個。據她所知,謝氏裡面,除了謝林溪和謝雲繼沒有外,就連謝雲青也是有一個通房的。翰林大學士,監察御史家的公子也都已經有通房了。

  「秦錚兄今日和忠勇侯府的小姐聖旨賜婚了。說真的,曾經有那麼一刻,我是想娶忠勇侯府小姐的。」李沐清笑了笑,「我是有一種感覺,這南秦京城那些小姐裡面,恐怕沒有一個人及得上她的淡薄性子!不管我娶了她以後有沒有通房,她大約都是不介意的。」

  謝芳華忽然道,「你怎麼知道她不介意?又怎麼如此肯定她性子淡薄?」

  李沐清怔了一下,失笑道,「就是覺得,有忠勇侯這樣的爺爺,子歸兄這樣的哥哥,忠勇侯府這樣詩禮傳家的門第,忠勇侯府小姐雖然不在人前露面,有病在身,但是性情又怎麼會差了?」

謝芳華不說話。

  「至於對於通房,她若是介意,我便真的可以不要,反正我是看夠了後院的爭鬥,娘親的手段。若是能有個一心一意的妻子,琴瑟和鳴,不去沾染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兒,想來也是不錯的。」李沐清悵然一聲,「可惜,秦錚不給我機會!」

  謝芳華垂下眼睫。

  「聽音姑娘,若是有朝一日,你不能再在英親王府待下去,或者是待不下去了,就來我身邊吧!」李沐清忽然道,「我也許可以給你一個妻子的身份。」話落,他強調,「沒有侍妾通房的妻子的身份。」

  謝芳華面色微微一僵。

  李沐清靜靜地看著她微微僵硬的側臉。

  沉默半響,謝芳華忽然站起身,冷靜地道,「李公子,我們該回去了!」

  李沐清目光在她站起來纖細的身子上定了半響,緩緩起身,收起情緒,溫聲問,「我們是原路走鐵索橋返回,還是走山路下山?」

  「走山路!」謝芳華看著京城方向,有好走的路,誰還走難走的路?

  李沐清點點頭。

  二人一改來時一前一後,並排向山下走去。

  走了一段路,京城內忽然傳出一聲爆響,「騰」地一聲,煙花在空中炸開。

  謝芳華停住腳步,看向那炸開的煙花。

  李沐清也同時停住腳步,看向半空中。

  正當子時,煙花一個接一個地放響,不多時,便將夜空點燃得璀璨奪目,分外絢麗。

  李沐清看了片刻,笑著道,「今年禮部新研製了不少帶有花樣的炮竹,據說要放半個時辰。皇上和皇后也會在宮裡的觀景台上觀看,讓京城方圓幾百里的百姓們都能看到煙花。」

  謝芳華點點頭。

  「若是我們沒下山的話,法佛寺山頂上的位置看煙花應是最好。」李沐清道。

  「這個東西再好,也是轉眼即逝。」謝芳華從天空收回視線,有些淡漠。

  「你可真是……」李沐清看著她,無奈地笑道,「從來不曾見過像你這樣的女孩子,老成得如一個婆婆,性子這樣的不討喜,偏偏還讓人覺得特別。」

  謝芳華沉默,上一世她自然不是這樣沉悶不討喜的性子,可是得到了什麼?這一世,無名山八年將她打造成如此模樣,不求討喜,只求能守護住她要守護的東西就足夠。

  李沐清見她不語,週身的氣息有一絲隱隱地沉暗,他收斂笑意,不再說話。

  夜風習習,空中煙花響聲連綿不絕。

  法佛寺通往京城的路上,兩個人的腳步踩在石板路面上,發出輕輕淺淺的聲音。

  走了一個時辰,還剩餘十里地。

  李沐清忽然偏頭對謝芳華道,「前面有一家麵館,我們去吃一碗麵再回去吧!如今天色已經這般時候,我們回去之後城門還是沒開,若是還翻越城牆的話,怕是再不會那麼容易了。畢竟李侍衛帶著人出入城門了一趟,如今城門士兵定然不敢再偷懶懈怠了。」

  謝芳華向前方看了一眼,只見不遠處一家麵館亮著燈,她問,「今夜是除夕,麵館做營生嗎?」

  「麵館的主人是一對老夫妻,無兒無女,我們去問問,也許他們不怕人多熱鬧。」李沐清道。

  謝芳華點點頭,「也好!」

  二人說定,便一起走到路邊的小麵館。

  麵館的門從關著,門口掛了兩個紅火的燈籠,門面有些破舊,但是貼了喜慶的對子和對聯,門窗上貼了窗花和福字。看起來有過年的氣氛。

  李沐清上前叩門,溫和地喊,「老人家,開門!」

  「來了!哪位啊?」一個老丈應了一聲,從裡面將門打開,看到二人一愣,目光定在李沐清身上,訝異地問,「李公子?您這是……」

  李沐清笑了笑,解釋道,「我們二人從外面回城,路過您這裡,有些餓了,不知您是否今夜還做營生?給我們煮兩碗麵吃!」

  「哎呀,您有些日子沒來我這個小麵館了!煮兩碗麵容易,快進來吧!」老丈聞言連忙讓開門口,熱情地請二人進。

  李沐清笑著道了一聲謝,抬步走進麵館。

  謝芳華跟在李沐清身後走了進去。

  「老婆子,趕快去做面,李公子帶著一位漂亮的姑娘來吃麵了。」老丈扯開嗓子對裡屋喊了一聲。

  「你這個死老頭子,咋呼什麼?」一位老婆婆從裡面急忙走出來,見到李沐清,頓時歡喜地道,「李公子有些日子沒來了?今日可是除夕夜,李公子怎麼跑來了這裡?」話落,不等李沐清答話,目光落在謝芳華身上,「哎呦,好一個俊俏的姑娘!」

  謝芳華被兩位老人的熱情感染,不由對他們笑了笑。

  「這位姑娘笑起來可真好看!」那位婆婆讚揚,眉開眼笑地對李沐清道,「李公子,你可真是好福氣!」

  李沐清微微偏頭,咳嗽了一聲,眉目染上笑意,「打擾婆婆過年了!」

  「什麼打擾不打擾的,我們兩個老東西過年也沒滋沒味的,你們來了正好。」那位婆婆一邊說著,一遍拿鐵壺倒了兩杯熱水,放在桌案上,對二人指了指,「這火爐邊熱乎,你們快過來烤烤火!」

  李沐清笑著坐在桌前,點點頭。

  謝芳華也緩緩落座,不同於外面門面的破敗,屋內的陳設極其整潔乾淨,尤其是桌椅,被擦得跟鏡子面一般,纖塵不染。兩杯清水熱騰騰的,一下子就能讓人感覺到濃濃暖意。

  「你們先喝水,我們去給你們做面!」老婆婆對二人丟下一句話,一邊向廚房走去,一邊對老丈喊,「老頭子,你去給我燒火,我去和面!」

  「好!」老丈笑呵呵地跟在老婆婆身後走向廚房。

  李沐清端起熱水喝了一口,溫聲道,「老婆婆不能生育,老丈卻沒有休妻另娶,據說老婆婆曾經自己要和離,老丈死活不幹,後來,兩個人一直相互扶持著過到現在。」

  謝芳華點點頭,端起杯子握在手中。

  「世界上最情深的夫妻,莫過於此了!」李沐清又道。

  謝芳華喝了一口熱水,認同道,「是很讓人羨慕。」

  「他們兩個人都會做得一手熱湯麵,老丈比老婆婆做得好。但是老婆婆不讓老丈做,她總是說君子遠庖廚。但是偏偏老丈喜歡陪著她,於是,倆人一起去廚房,老丈燒火,老婆婆做面。」李沐清道,「本來他們的手藝在京城裡面開一家麵館,生意定會更好,但是他們都不喜歡京城,便一直生活在這裡。只為過路人做一碗麵,維持生計。」

  謝芳華放下水杯,「京城裡的繁華是伴隨著喧囂的,的確不如這裡寧靜。」

  李沐清笑著點點頭。

  二人靜靜坐了一會兒,老丈和老婆婆從廚房走了出來,一人手裡端了一大碗麵。

  謝芳華看到兩大碗麵放在桌子上,扯了扯嘴角,「太多了!」

  「姑娘太瘦了,多吃些!我老婆子看你也不過十四五的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可別為了愛美節食虧待自己,將來啊,你嫁人後,身子骨若是長不開,不好生養。」老婆婆笑呵呵地看著謝芳華,「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我阿娘就告訴我別節食,可惜,我就是天生的有疾,不是那下蛋的雞。」

  「死老婆子,人家還是個姑娘,你胡說什麼呢?」老丈不滿地瞪了老婆婆一眼。

  老婆婆有些不好意思,「我這不是高興嗎?是多嘴了。」話落,她取過來辣椒碟和醋瓶子,推到李沐清和謝芳華身邊,「李公子,姑娘,你們慢慢吃,你們就算快吃完離開,這時候回去城門也不開,進不去,稍後你們就在我們這歇歇,天亮再回去。」

  李沐清笑著點點頭,「好,勞煩兩位老人家了!」

  「不勞煩,不勞煩!你們慢慢吃!」老婆婆擺擺手,笑著回了裡屋。

  「姑娘啊,你若是實在吃不下這麼多,就勻給李公子些,他是男人,總要比女兒家能吃些。」老丈笑呵呵地丟下一句話,也隨著老婆婆回了裡屋。

  謝芳華雖然晚宴時候沒怎麼吃東西,肚子裡是有些空,但是看著面前這一大碗麵,她也覺得吃不下。

  「你若是真吃不下,勻我些?」李沐清含笑問她。

  謝芳華抬起頭,看著他,「你吃得下?」

  「若是不想浪費掉,我勉強能吃得下!」李沐清頷首。

  「那就給你些!」謝芳華不客氣地挑了一大筷子面撥進了李沐清的腕裡,本來就滿滿的大腕頓時摞成了一堆小山。

  李沐清嘴角抽了抽,半響沒說話。

  謝芳華心中好笑,拿著筷子低著頭吃了起來,麵條很有韌勁,入口噴香滑軟。

  李沐清見謝芳華吃得香,看了她片刻,忍不住道,「聽音姑娘,我若是撐壞了,這後半生……」

  謝芳華筷子一頓,接口道,「後半生你自己負責!」

  李沐清失笑,搖搖頭,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半個時辰後,謝芳華放下筷子,只見李沐清還剩下半碗,她有些憐憫地瞅了他一眼,便若無其事地從懷中拿出那本經書翻看。

  李沐清接收到她的眼神,筷子頓住,抬起頭,目光落在她手裡的經書上,輕聲問,「為什麼非要得到它?很重要?」

  謝芳華笑了笑,看著經書的表情有些木然,「也算是很重要吧!總之我得不到它的話,別人就會利用它來興風作浪,我自然不能允許。」

  李沐清眸光動了動,不再說話。

  謝芳華將《心經》閱覽了一遍,之後捧著它的封皮看了半響,緩緩轉過身,拿起火爐邊的鐵鉤挑開爐蓋,將經書直接扔進了火爐裡。

  李沐清一驚,猛地抬頭,不敢置信。

  謝芳華慢慢地蓋上了爐蓋,經書遇到火,「騰」地著了起來,透過鐵皮的縫隙溢出紅紅的火光,將她清秀的容顏照得極其明亮。

  正因為明亮,反而看起來眉目更是清冷漠然。

  李沐清盯著她看了半響,才問,「為什麼費盡心力得到反而燒了?」

  「沒有了才能最安全不是嗎?」謝芳華挑了挑眉。

  「你可真是……」李沐清歎息地搖搖頭,似是佩服,又有些可惜,「回絕大師生平的手抄,也就剩下這最後一本了吧?就這樣被你燒了!真是可惜!」

  「能救人的東西,燒了也不可惜。能害人的東西,燒了更該不覺得可惜。」謝芳華道。

  李沐清沉默片刻,忽然盯著她的眼睛,「傳說回絕大師出生在謝氏嫡系一脈?」

  謝芳華掃了他一眼,沒說話。

  李沐清見她不答,也不再問,低下頭繼續吃著面。

  謝芳華靜靜地坐著,手支著額頭,窩在椅子上,姿態有些懶散和漫不經心的靜謐。

  半個時辰後,李沐清吃完最後一根面,長吁了一口氣,「總算吃完了!」

  謝芳華給他倒了一杯水,問,「走嗎?」

  李沐清端起水漱了漱口,搖搖頭,「歇一會兒吧!走不動!」

  謝芳華笑笑。

  過了一會兒,老丈出來收拾碗筷,對二人道,「李公子,姑娘,後院廂房有一鋪炕,我家老婆子已經收拾好了,你們要不要進去歇歇?稍微睡一會兒?」

  李沐清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搖搖頭。

  李沐清對老丈道,「我們再坐一會兒就走,您二老歇著吧!不用理會我們。」

  老丈點點頭,應了一聲,笑呵呵地下去了。

  過了半響,李沐清忽然看向窗外道,「燕亭兄不知道能否脫離永康侯府派出的攔截的人。若是能擺脫的話,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再回來了!他突然離開,以後這京城怕是要冷清一陣子了。」

  謝芳華也看向窗外,外面漆黑一片,她想起燕亭離開前說的話,沉默不語。

  李沐清見她不吱聲,也不再說話。

  片刻後,謝芳華從窗外收回視線,身子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李沐清靜靜地看著她,過了半響,一手扶著桌案,一手支著額頭,也閉上眼睛休息。

  南秦京城內的煙火早已經停歇,裡屋偶爾傳來老丈和老婆婆的說話聲,分外和樂安靜。

  一個時辰後,謝芳華忽然睜開眼睛,站起身,對李沐清道,「走吧!」

  李沐清醒來,向窗外看了一眼,溫潤地道,「現在回去是不是還有些早?也許還要在城門等一會兒,不再休息一會兒了?」

  謝芳華搖頭,「不了!」話落,又道,「或許你可以在這裡多休息一會兒,我先走。」

  「既然一起來的,怎麼能不一起回去?」李沐清站起身,向裡屋看了一眼,老丈和老婆婆年紀大了,似乎受不住睡下了。他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放在了桌案上,對謝芳華輕聲道,「走吧!」

  謝芳華點點頭,轉身出了門,冷風迎面撲來,她輕輕打了個寒顫。

  李沐清看了她一眼,走在她左側,正好擋住了吹來的冷風。

  二人一起向城門方向走去。

  一個時辰後,來到城門,城門緊緊地關著,守城的士兵不像他們出城時一般懶散玩賭,而是一個個肅穆而立,遠遠看來,甚是嚴峻。

  城牆上翹著腿坐著一個人,眉目清俊,冷風颯颯,吹起他輕軟錦袍,頸長的身形如黎明前的啟明星,整個城門方圓十里,因了他的存在似乎一下子奪目起來。

  謝芳華腳步猛地頓住。

  李沐清也看到了城牆頂上坐著的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微微一怔,旋即轉頭看向謝芳華。昏暗的暮色裡,清寒稀薄的冷風下,她的臉色情緒難辨。他抿了抿唇,低聲問,「你出來時,可曾與他打過招呼?他可知曉你出城?」

  謝芳華垂下眼睫,搖搖頭。

  李沐清伸手揉揉額頭,建議道,「若不然避一避?」

  謝芳華抬起眼皮,重新看向城門,只見秦錚已經向城外看來,隔著略遠的距離,他的目光定在她和李沐清的身上,看不清他的神色,那眼神似乎一下子穿透了距離,分外凜冽。她淡淡道,「為什麼要避?」  

     李沐清一噎。

  謝芳華繼續向城門走去。

  李沐清忽然笑了笑,也隨她一同抬步走向城門。

  秦錚保持著原有的姿勢,看著二人一步步走來,漆黑的眸子微微地瞇著,俊顏在城牆牆垛的陰影下一半明一半暗。

  一炷香後,謝芳華來到城門處,打量了一眼緊關的城門,仰頭看向秦錚。

  李沐清笑著對秦錚打招呼,「秦錚兄,怎麼沒在府裡守夜,來城牆上吹冷風?」

  秦錚彷彿沒聽見李沐清的話,看著謝芳華,冷峻著臉,一言不發。

  謝芳華從他身上收回視線,轉身向城牆角落處一塊大石頭走去。

  「站住!」秦錚輕喝了一聲,語氣鮮有的低沉隱怒。

  謝芳華不理會,彷彿沒聽到,逕自繼續向前走。

  「誰給你的膽子連我的話也不聽了?」秦錚忽然甩手,將拇指上戴的一個玉扳指對著她打了過來。

  玉扳指脫手甩出,氣勁極大,轉眼間就到了謝芳華後背處。

  李沐清一驚,頓時上前兩步,出手擋住了玉扳指,只聽「啪」的一聲,玉扳指打在了李沐清的手上,他低淺地悶哼了一聲,倒退了一步,抓住了玉扳指。

  謝芳華停住腳步,轉頭看向李沐清。

  李沐清輕輕握著手,仰頭看向城牆上,臉色平靜地笑道,「秦錚兄,若是我記性不曾退步的話,這個玉扳指可是德慈太后賞賜給你的,你一直戴在手上,珍惜得不行,今日卻拿它來打人,你就不怕摔碎了?」

  秦錚面色緊繃,冷著臉看著李沐清。

  李沐清看著他,又笑道,「若是我不接住的話,聽音姑娘的後背怕是會被你打斷一根骨頭。你向來雖然不會憐香惜玉,但是對聽音姑娘總有幾分特別。如今這是怎麼回事兒?難道你有了聖旨賜婚的未婚妻,便不將珍視地捧在手心的人看在眼裡了?」

  秦錚側目看著李沐清,聞言本就清冷的俊顏鍍了一層冰,須臾,他森冷地道,「李沐清,我的女人,還容不得別人來心疼憐惜!我願意打願意罵也容不得別人來插手?」

  李沐清面色微微一僵,旋即失笑,「秦錚兄,燕亭兄走了,你是否有些不快?究其原因,你佔一大半。難道你我之間,也要老死不相往來?」

  秦錚抿唇,神色有一瞬間近乎無情,須臾,他輕輕一揮手,對已經變成了木頭樁子的守城士兵吩咐,「開城門,請李公子進城!」

  「錚……錚二公子……還沒到開城門的時辰……」守城的頭目顫顫巍巍地道。

  「我說開城門就開城門!沒到時辰又如何?」秦錚一記眼風甩了過去。

  守城的頭目心膽具顫,不敢再辯駁,連忙對守城的士兵揮手,「快,開城門。」

  守城的士兵連忙打開了城門。

  「你現在就給爺滾,三天之內,別讓爺再看見你,否則我不敢保證你我再老死不相往來。」秦錚冷聲對李沐清道。

  李沐清盯著秦錚看了片刻,忽然笑了,溫和地道,「到底是我有幾分顏面,多謝秦錚兄海涵。我今夜府裡出了點兒事兒,本來想出城散散心,不想遇見了聽音姑娘。並無非分之舉,也無非禮之事。」話落,他看了謝芳華一眼,話音微微一轉,「不過,我本來也想娶忠勇侯府的小姐,奈何你沒給我機會。若是聽音姑娘它日不堪在英親王府的落梅居待著了,想換個地方的話,求到我身上,我定然是義不容辭的,到時候還請秦錚兄放過一馬。」

  秦錚輕哼一聲,嗤笑道,「李沐清,爺說過,兄弟是兄弟,女人是女人,但若是兄弟搶我的女人的話,就掂量掂量他的本事。」

  李沐清坦然一笑,「我覺得女人和本事到沒多大關係,有本事,不一定能拴住女人。」

  秦錚眸光驟然變黑,他放下翹著的腿,一手扶住城牆的牆垛,縱身從城牆上跳下。

  守城的士兵們見他沒有絲毫鋪助工具便直直跳下城牆,齊齊發出驚駭的呼聲。

  李沐清面色一緊,上前一步,須臾,想起什麼,又止住不動。

  謝芳華目光沉靜地看著從城牆上縱身躍下的秦錚,微微蹙眉,南秦京城的城牆比一般州郡縣的城牆都高,大約二十米,一個人最好的武功,也無非能一躍三四丈,也就是十三四米,而他這般沒有任何工具鋪助地落下,由高向低,身體帶有一股自行墜落的衝勁,那麼,即便武功再好,恐怕也是輕則崴腳,重則摔傷,再重則會摔死。

  秦錚他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敢如此縱身跳下城牆?

  冷風吹來,縱身跳下的人衣袂輕揚,俊顏輕狂,眸光清寒,似乎他週身都籠罩著一層寒涼姿態,就如天上的一顆星早先還好好地掛在天空,轉眼間便隕落而下。

  眼看距離地面還剩下三米之距,他卻還沒有拿出任何防護的東西保護自己。謝芳華眉頭擰緊,腰間的攀牆鎖瞬間便扔了出去,堪堪地纏住了他的腰。

  秦錚的落姿忽然被擋了一下,他抬起頭,順著攀繩索向謝芳華看來。

  謝芳華扭開頭不看他,手輕輕一扥,將他甩在了地上,轉瞬收回了攀繩索。

  秦錚的身子在地面上轉了一個圈,堪堪穩住。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4 10:14 AM

第七十三章共識

守城的士兵見秦錚平安落地,雖然都沒看明白他怎樣落的地,但到底是安全了,都齊齊鬆了一口氣。若是錚二公子在這裡出了事兒,皇上、英親王、英親王妃震怒,他們誰也逃不了被牽連的干係。

  秦錚轉回身,定定地看著謝芳華。

  謝芳華不看他,對李沐清道,「你的手受傷了!我給你包紮一下?」

  李沐清笑了笑,搖搖頭,「我的手無礙,小傷而已,不包紮也沒什麼。」話落,他走到秦錚面前,將玉扳指遞給他,「德慈太后一共給你留下了兩件東西,一件是那隻狗,一件就是這個玉扳指了。那隻狗已經死了,這件玉扳指你還是仔細地收著吧!」

  秦錚默然地看著李沐清手中的玉扳指,玉扳指染了些血跡,顯然是李沐清剛剛接住它的時候被它的衝勁給戮破了手心造成了傷口染上的,他靜靜看了半響,伸手接過了玉扳指。

  「既然你三日內不想見我,那就三日後再見。」李沐清對秦錚微微一笑,須臾,偏頭對謝芳華溫和地道,「我先走一步了!」

  謝芳華點點頭。

  李沐清抬步進了城門,城門的士兵自然無人阻攔他,不多時,他便進了城內。

  他一離開,這一處頓時靜寂下來。

  謝芳華看著秦錚,他微微低著頭,靜靜地看著手中的玉扳指,清冷稀薄的空氣下,玉扳指上面的血跡已經乾涸,他整個人靜如樹樁,有一種罕見的冷寂之感。

  謝芳華心口驀然有一種什麼情緒閃過,她蹙了蹙眉,移開視線。

  秦錚忽然抬起頭,一雙深幽的眸子鎖在她偏開的側臉上。

  謝芳華袖中的手蜷了蜷,須臾,她抬步進城。

  秦錚忽然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謝芳華回頭,只見秦錚眼中像是蒙了一層晨起的霧,有些深重和昏暗的色彩交織在一起,讓人看不起裡面最深處的色澤。

  「你答應我的事情沒做到。」秦錚開口,聲音有些沉啞。

  謝芳華心思一動,向天空看了一眼,抿了抿唇,冷靜地道,「有一樁事情對我來說比看煙花重要得多。」

  秦錚眸子縮了縮,「李沐清就是你的重要的事情?」

  謝芳華輕輕皺眉。

  秦錚猛地甩開了她的手,怒道,「你將爺當成什麼了?我在城牆上吹了一夜的冷風等你,等回來的卻是你和李沐清雙雙而歸?你真當爺是好欺負的是不是?爺對你太好的是不是?由得你如此作踐?」

  謝芳華看著他,她沒有應諾陪他看煙火,讓他如此沉怒,到符合他一貫作風,但他這怒意裡似乎又摻雜了什麼,與往日有些不同,她眸光掃過城門口的士兵,他們雖然都低著頭,但耳朵卻早已經豎了起來,她不想再爭執探究,否則明日裡京城指不定會傳出些什麼言語,她搖搖頭,冷靜地道,「爺您多想了,我不過是和李公子偶遇而已。」

  秦錚忽然嗤笑一聲,「偶遇?李沐清是誰都能偶遇的嗎?他為何只偶遇到了你,沒偶遇到別人?這京中多少女子,你何曾見過李沐清對誰溫言軟語假以辭色了?有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你不信就算了。」謝芳華淡淡道。

  秦錚死死地盯著她,「想讓我相信,你就要解釋清楚今夜你都做了什麼事兒!」

  「沒什麼好解釋的。」謝芳華對上他的眸子,坦然地任他看著。

  半響,秦錚忽然冷哼一聲,有著深深地不甘,抬腳踢開了腳下一塊大石頭,轉眼大石頭被他踢飛,撞到了城牆上,頓時粉碎成了石渣。

  守城的士兵齊齊驚駭地呼了一聲,嚇得全無血色,一塊石頭在崢二公子的腳下轉眼間就成了石渣,這若是他踢的是人的話,定然也是碎屍萬段骨頭都能成渣。

  「昨日是一日,今日一日,明日一日,後日早上,我要在英親王府的落梅居裡看到你回來。」秦錚撤回腳,聲音似乎從牙縫裡擠出,「你言而無信,爺可是言而有信的。說給你三日假便給你三日假。」

  謝芳華靜靜不語。

  「你今日失信於我,我容你一次。明日你再失信於我,我做出什麼自己就不知道了。你信不信?」秦錚發狠地道。

  謝芳華看著他的模樣,依然沉默。

  秦錚將手裡的玉扳指遞給她,「這個,你給我洗淨了,收著!」

  謝芳華不接,德慈太后的狗被她的車給軋死了,如今這個玉扳指是唯一一件德慈太后留給他的事物了,她接來做什麼?

  秦錚見她不接,怒喝,「拿著!」

  謝芳華眉頭擰緊,「我拿著它做什麼?」

  「讓你記住,今後我若是再看見你因為李沐清,因為別人對我失信,我就拉著你一起去九泉之下給德慈太后請安。」秦錚惡狠狠地將玉扳指塞進她手裡。

  謝芳華被迫接過玉扳指,一時無言。

  「這筆賬我給你記著,李沐清的賬爺也給他記著。」秦錚撂下一句話,抬步進城。

  謝芳華靜靜地站在原地,冷風吹來,她手心裡因為躺著一枚染了李沐清血的玉扳指一瞬間分外的灼燙。

  這枚玉扳指起初打的是她,但是到底最後染的是李沐清的血。

  秦錚是聰明人,李沐清也是聰明人,她亦不是傻子。

  「今日的事情,若是傳出去分毫,爺就卸了你們的人頭當球踢!」秦錚走到成門口,冷冷地掃了一眼所有守城的士兵。

  守城的士兵早已經被駭得夠嗆,秦錚一句話既出,頓時齊齊「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連連哆嗦地保證。

  秦錚收回視線,衣袂捲起一陣冷風,進了城門。

  謝芳華在原地待了片刻,將玉扳指揣進懷裡,揮去了手心的灼熱,面色恢復平靜,也隨後進了城。

  守城的士兵自然也不敢攔她,能讓崢二公子和右相府的李公子因她發生了爭執的女子,他們可不敢惹,甚至是連看一眼都沒有了膽子。

  謝芳華順利進了城。

  守城的士兵陸續地站起身,城門重新關上,恢復平靜,但他們依然覺得心顫膽顫腿顫。

  黎明前夕,雖然城門還沒開,但是城內已經開始有走動串親戚的人群了,來來往往,在街道上或騎馬,或趕車,或坐轎,或步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分外熱鬧。

  謝芳華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流,秦錚的身影早已經不見,她回轉身仰頭向秦錚早先所坐的城牆上看了一眼,那裡恍惚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在靜靜地等待著煙火點起的那一刻,身邊孤清冷寒無人作陪。

  她駐足片刻,收回視線,遮掩著人群向忠勇侯府後街走去。

  半個時辰後,來到忠勇侯府厚街,四下無人,她翻牆進了忠勇侯府。

  牆角下站著一個人,正是謝墨含,他見到謝芳華回來,面色一喜,低聲道,「妹妹,你總算回來了!」

  謝芳華一怔,見謝墨含獨自一人站在牆角下,緞面錦袍染了一身寒氣,顯然在寒風中待得太久,臉色以至於有些清白冷意,她頓時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手分外冰冷,她不由蹙眉,「哥哥,你怎麼等在這裡?等多久了?」

  謝墨含打量了她一眼,見她完好,露出放鬆的笑意,溫聲道,「沒多久,我不放心你,也不敢派人出去找你弄出動靜,便只能在這裡等你了。」

  「你個笨蛋!無名山八年的活地獄我都能回來,更何況如今?還用得著你擔心?」謝芳華忍不住罵了一句,心疼不已地給他搓著手。

  謝墨含抽出手,敲了謝芳華額頭一下,訓斥道,「小丫頭,有你這般不顧禮數,欺罵長兄的嗎?」

  謝芳華哼了一聲,拽著他往回走。

  謝墨含被她拽著,溫聲道,「無名山的驚險我不曾見過,但是京中的驚險我卻是深有體會。這座京城一點兒也不比無名山的凶險少,尤其是你的身份,萬一洩露半點兒,被皇上察覺,再牽連出無名山被毀的事情……」頓了頓,他低聲道,「我總是不放心。」

  謝芳華緊緊握了他的手一下,因他不愛惜自己的惱怒也收了起來,語氣也溫軟下來,柔聲寬慰道,「哥哥,無名山的事情過去了,我既然敢做,就不會讓人查出蛛絲馬跡來。就算有朝一日被查到,又有什麼可怕的?你就放下心,安心地養身體。我的病是假的,你的病可是真的,你再這樣心思沉重思慮過甚下去,就算我的藥方再好,就算吃多少好藥,也救不了你的身子。」

  謝墨含點點頭,歎了口氣,「我心中清楚,可就是不由自主為你擔心。爹娘去世得早,爺爺又老了,我只有你這一個妹妹,分外珍視。」

  「我也只有你這一個哥哥,更是分外珍視。」謝芳華矯正他。

  謝墨含啞然失笑。

  「依我看啊,真該給你娶個媳婦兒了,我也該找個嫂子了,讓她每日裡好好地管著你才是。」謝芳華看著他。

  謝墨含聞言不贊同,「哥哥目前沒有娶妻的打算。」

  謝芳華瞪眼,「我不嫁人行,你怎麼能不娶妻?傳宗接代懂不懂?你這話若是讓爺爺知道的話,看他不劈了你。」

  謝墨含好笑,揉揉額頭道,「忠勇侯府如今如踩在尖刀上,處處險惡,但凡聰明的人,都不會嫁進忠勇侯府。」

  謝芳華瞇了瞇眼睛,「我的嫂子不一定是要多聰明的人,只要哥哥喜歡,對她屬意,她也屬意你,就足夠了。門戶之見,大可以不必。」

  謝墨含聞言悵然,「話雖然如此說,但我目前還真不想考量娶妻。如今忠勇侯府裡面的所有人都如脖子上懸了一把劍,都放出去還不嫌少,又何必多拉進來一個?」

  謝芳華抿唇。

  「都說女兒愁嫁恨嫁,哥哥是男兒,怎麼在你這裡也愁娶恨娶了?」謝墨含揉揉謝芳華的頭,溫聲和軟地道,「我是長兄,長兄如父,妹妹受了這麼多年的苦,你一日婚事兒沒著落,我便一日不得安生。就算我要娶,也要等你的婚姻大事兒定了再說。」

  「我如今的婚事兒不是定了嗎?」謝芳華嘀咕。

  「定?不過是有婚約了而已。你沒嫁入英親王府一日,便一日不是定數。」謝墨含道。

  「那是三年後的事情呢。」謝芳華想起秦錚,額頭痛了痛。

  「那哥哥的婚事兒也就等得三年後,又有什麼大礙。」謝墨含看了一眼見白的天幕,「希望到時候能盡如人意。」

  謝芳華對他撇撇嘴,「到時候小心你就老得難看了。」

  謝墨含失笑,揶揄地對她道,「我和秦錚相差不過一二,我三年後若是老了的話,他也老了。」

  謝芳華嗔了他一眼,秦錚今年十七了,三年後,才二十。男子二十及冠,他那時候也不過才及冠而已。哥哥也無非是比他大了那麼一點兒,若說二十就老的話,未免駭人了。

  兄妹二人經過一番說笑,心情都輕鬆了些,不多時,來到了海棠苑。

  謝墨含在門口停住腳步,對謝芳華道,「你進去休息吧!我就不進去了。」

  謝芳華掃了一眼安靜的府邸,「你一夜沒休息吧?謝氏旁支那些族親已經走了?」

  「走了,一個時辰前離開的。」謝墨含道。

  「我剛回城的時候,看到很多人都已經挨個府邸拜年了。你受得住嗎?若不然你去休息,我接客。」謝芳華道。

  「哪裡有女兒家開門接客的道理,你放心,哥哥從吃了你開的藥方之後體格好了很多,沒那麼易疲憊虛弱了。隱疾發作的次數也明顯少了,我還受得住。」謝墨含道。

  謝芳華點點頭,看了一眼天色,囑咐道,「昨日咱們忠勇侯府除夕守夜熱鬧了一夜,就算晚一點兒開門迎客也無礙。你也先回芝蘭苑休息一個時辰,等辰時再看門。」

  謝墨含想了想,「也好!」

  謝芳華轉身進了海棠苑。

  謝墨含腳步輕鬆地離開了海棠苑,向芝蘭苑走去。

  海棠苑分外安靜,每個房間都亮著燈,寓意是來年亮亮堂堂一片光明,取個好兆頭。

  謝芳華走到院子中間,也沒見到侍畫和侍墨迎出來。她心思動了動,腳步停頓了一瞬,繼續往正屋走去。

  來到正屋門口,她輕輕推開了房門。

  入眼處,水晶簾內的貴妃椅上半躺著一個人,那人悠悠地睡著,分外自在安然。

  侍畫和侍墨昏睡在門口,顯然是被人止住打昏了。

  謝芳華眸光定了一瞬,越過躺在門口的侍畫和侍墨進了屋。

  貴妃椅上的人似乎不知道有人進來,依然睡著。

  謝芳華走到火爐前為將要熄滅的火爐裡添了幾塊炭火,然後走到案台前為八角香爐裡添了點兒香料,之後又走到菱花鏡前化去了易容,然後又走到屏風後換了外衣,之後又走到桌前為自己倒了一杯茶,須臾,坐了下來,靜靜地品著。

  她做這些事情的時候緩慢且動靜輕,並沒有刻意地驚擾睡在貴妃椅上的人。

  一盞茶之後,那人依然睡著,她放下茶盞,舉步走到床前,上了床躺下,揮手落下了簾幕,閉上了眼睛。

  這時,貴妃椅上的人忽然睜開眼睛,幽幽地道,「你就沒發現你這閨閣中還有一個活人嗎?」

  「發現了,不止是一個,是三個。」謝芳華閉著眼睛道。

  那人一噎,掃了一眼依然昏睡在門口的侍畫和侍墨,咳嗽了一聲,「芳華妹妹,你坑了我一把,如今我似乎又發現了你的一個秘密,你說,這筆買賣該怎麼談呢?」

  「雲繼哥哥想怎麼談?」謝芳華反問。

  謝雲繼眨了眨眼睛,看著簾幕遮擋下若隱若現的人兒,忽然道,「不如我也先賣給你一個秘密,然後我們再談買賣如何?」

  「好啊,洗耳恭聽。」謝芳華點頭。

  「謝氏鹽倉這一任的主人不能生育,但是這種事情自然不能外傳,便悄悄抱養了一個子嗣。繼承謝氏鹽倉。」謝雲繼道。

  謝芳華忽然睜開眼睛,透過帷幔看著謝雲繼幽暗難測的臉,問道,「是你?」

  謝雲繼呵地一笑,「意外?還是震驚?或者是不敢相信?」

  謝芳華盯著謝雲繼看了片刻,收回視線,淡淡道,「倒的確是一個值錢的秘密。」

  「何止是值錢?若是這個消息傳出去,謝氏族長和族中的長老首先就會發難,謝氏鹽倉就會被族裡強行收回充公。不是謝氏的人把著謝氏鹽倉,怎麼可能?我自然也會在謝氏族長和謝氏族中家法下被掃地出門,這是輕的,重的就是我得謝氏鹽倉這麼多年的培養,知其根基太深,怎麼會放我出去?有的是讓我悄無聲息地死的辦法。」謝雲繼笑了一聲。

  謝芳華沉默不語。

  「除了謝氏鹽倉我的養父母和我,再無一人知道這個秘密。」謝雲繼微笑地看著謝芳華,「當然,今日開始,也要算上芳華妹妹一個。」

  謝芳華挑眉,「雲繼哥哥如此攤開來說,就不怕血本無歸?若是人人都像你這樣先賣了自己再談買賣的話,豈不是虧得祖宗八輩的祖墳都沒了?我倒是懷疑了,謝氏鹽倉費盡心機培養成的繼承人就這般無用?」

  謝雲繼重新閉上眼睛,笑容卻未曾收回,漫不經心地道,「這樣虧本的買賣我也是第一次談,謝雲繼雖然不才,但也不是誰都能找上我來談買賣的,也不是誰都能夠讓我連身家性命一起賣出去的。芳華妹妹,你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你自己?」

  謝芳華不說話。

  謝雲繼等了片刻,不見她說話,忽然歎了一口氣,自嘲道,「這些年也許無聊的日子過夠了。才導致你對我拋了一根毒草,我就拽住順著它過來了。是不是有點兒可笑?」

  謝芳華默了片刻,才開口,「謝氏鹽倉不止是謝氏的族人盯著,皇宮裡高坐金鑾寶座上的那個人也盯著,作為謝氏鹽倉的唯一子嗣,這些人明刀暗箭該是沒少數,下毒刺殺該是沒少發生。這樣的日子還無聊?」

  「這樣的日子多了也是無聊!」謝雲繼道。

  謝芳華忽然好笑,「是沒有人能讓你成為對手,還是沒有人能奈何得了你?」

  「不是,是沒人能殺了我。」謝雲繼搖搖頭糾正。

  謝芳華睜開眼睛,忽然挑開簾幕,看著謝雲繼,「去後院如何?讓我領教領教雲繼哥哥的能耐?也不枉你賣給我一個秘密,我也送給你一個籌碼如何?」

  謝雲繼忽然也坐起身,睜開眼睛含笑看著謝芳華挑眉,「芳華妹妹有多大能耐?」

  「試試就知道了!」謝芳華下了床。

  「好!」謝雲繼也從貴妃椅上站了起來。

  謝芳華走到鏡前,將披散的頭髮用簪子挽住。回身看了一眼謝雲繼,走出了房門。

  謝雲繼看著她纖細的背影目光微閃,也跟著她出了房門。

  海棠苑依然安靜。

  海棠亭內除了安靜矗立的珠珠海棠樹,亦是安靜無人。

  謝芳華伸手折了一支海棠花枝,站定看著謝雲繼,「我就用這個做兵器,雲繼哥哥可隨身帶著兵器?」

  「你可真是辣手摧花!」謝雲繼一邊說著,一邊也隨手折了一株海棠花枝,放在鼻間嗅了嗅,吸了一口氣,微帶滿足地笑道,「海棠亭的海棠花的確有著尋常海棠沒有的芬芳,這樣的罕見海棠品種的確只配放在忠勇侯府的海棠亭來養著。」頓了頓,他看著謝芳華道,「既然是較量,總要對等,我也學芳華妹妹一回辣手摧花吧!」

  謝芳華不置可否,也不再耽擱多話,手中的海棠花枝輕輕一轉,本來是一株花枝,在她手中瞬間似乎被灌注了力量,每朵花朵似乎都如一柄劍一般,瞬間捲起一片寒芒。

  謝雲繼頓時露出驚異的神色,隨即,想起什麼,驚異轉瞬散去,化為讚賞和興奮,手中的海棠花枝同樣輕輕一轉,迎上了謝芳華的招數。

  二人你來我往,頃刻間在在海棠亭的花樹之間過起招來。

  不同於早先的辣手摧花,二人雖然隔著花枝縫隙打,卻是再無破壞。

  海棠樹被劍鋒輕掃,有零星的花瓣落下,風吹起,還未曾落地的海棠花瓣飄揚起來,將二人卷在飄花之間。

  兩株海棠花枝在二人的手中似乎從沒跟枝杈處都化為了劍光。

  輕盈而細碎,柔韌而鋒芒。

  半個時辰後,謝芳華手中的花枝忽然被她催力破碎出千萬碎屑,直直撲向謝雲繼面門。

  謝雲繼一愣,也瞬間催力,手中的花枝亦是破碎出千萬碎屑,擋住謝芳華的萬箭齊發。

  但愣了一瞬也是愣了,差之毫釐失之千里。

  碎屑在二人中間因為擊撞而紛紛落下後,謝芳華的中指定在了謝雲繼的眉心。

  謝雲繼再想躲避還手已經來不及了。

  他愕然片刻,失笑地束手而立,看著面前容色清淡平靜的謝芳華,仔細地打量著她的眉目,灑脫地道,「芳華妹妹果然令人意外,老侯爺和世子為你遮掩多年,確實不枉苦心一片。我那個秘密到底是賣得值了。」

  謝芳華撤回手,見天空已經微亮,滿亭的海棠花在晨霧中悄然而立,分外嬌柔,卻又有著一種不畏風雪的堅韌,她沉靜地道,「雲繼哥哥,你雖然沒有謝氏的骨謝氏的血,但經謝氏養育多年,生恩大於天,養恩也是深似海。你總該為謝氏做些什麼,才不枉姓謝,是不是?」

  謝雲繼將雙手背負在身後,笑看著她,「的確如你所說。」

  「謝氏幾百甚至千年的積累,根基已經太深,高坐在金鑾殿上的人唯恐一日謝氏取天下而代之,必須除去。但身為謝氏子孫,如何能坐以待斃?若是有朝一日皇權發難,忠勇侯府打頭陣,謝氏九族亦是難以逃脫,若是沒有交鋒之能,那麼只能任謝氏傾巢覆滅。」謝芳華冷靜地道。

  謝雲繼眸光微動,心思湧上一抹難測,語氣暗沉,「你要反了南秦江山?」

  謝芳華嗤笑一聲,「謝氏經歷多少朝代,世代忠心,若想要江山,哪裡還能容到南秦皇室坐了兩百多年?既然祖宗先輩們從來不曾爭奪這江山,我自然不去奪。只不過是想要保住謝氏而已。」

  「不想要江山,卻又要對抗皇權。談何容易?」謝雲繼看著她。

  「正因為不容易,我才要整合謝氏所有族親,所有產業,所有財勢。」謝芳華冷清地道。

  謝雲繼挑眉,「相互抗衡,互相牽制,想法的確不錯。但是謝氏各支族親雖然都姓了一個謝字,但是卻靠著大樹各長枝椏,各自為政。整合難如登天,也許一不小心,引得反噬,不但不能牽制皇權對謝氏無法出手,反而自食苦果,也許不等皇權上的人出手,忠勇侯府首先毀於一旦。」

  謝芳華輕笑,「正因為難,所以才要逐個擊破。這也就是我先找雲繼哥哥的理由。」

  謝雲繼看著她,忽然笑了,「芳華妹妹因何這般相信我?」

  「就因八年前你被人害到了皇室隱衛被送去無名山的隊伍裡,中途能夠逃脫。」謝芳華轉過身,往外走。

  謝雲繼攸地一怔,須臾,緊緊地抿起了唇。

  「皇上有多想滅了忠勇侯府,謝氏旁支有多少人想要拉忠勇侯府下台,謝氏內部有多少人想要世子哥哥的命,就有多少人看著謝氏鹽倉眼熱想據為己有。」謝芳華一邊走一邊道,「謝氏本身已經養了無數爭權奪利的蛀蟲,讓這一棵大樹千瘡百孔。若不從內到外洗禮一番,我們都得死。而我還不想死。我相信雲繼哥哥辛苦活了這麼多年,也不想死的吧!」

  謝雲繼抬步跟上謝芳華,臉上的沉暗神色散去,清晨的光輝裡容色清艷,「自然!」

  謝芳華不再說話。

  謝雲繼看著她走在前面不緊不慢的背影,看著看著,便莞爾一笑,「當年那個幫助我逃脫隱衛隊伍的小孩子就是你吧?」

  謝芳華不答話。

  「若是早知道那個人是你,我就留在隊伍中了。」謝雲繼有些悔意地道,「無名山的九堂煉獄我其實一直很好奇。」

  「若是你當初留下,今日謝氏鹽倉的繼承人早該換別人了,輪不到你。畢竟不是親生的。謝氏鹽倉的主人不會有那份耐性等你八年後回來。」謝芳華淡淡道,「也許你剛到無名山,他們就會再找下一個代替你。」

  謝雲繼失笑,「自然,不是親生的,總歸不會等我多年。」話落,他有些淡漠地道,「當時,有三個孩子被養在謝氏鹽倉,在我從皇室隱衛被送往無名山的隊伍裡逃回來的時候,那兩個孩子便消失了。謝氏鹽倉的繼承人那一刻就決定了是我。我的命和我如今的地位,是踩著那兩個和我一樣被選中培養的孩子的命換來的。對於謝氏鹽倉,不是我一個人的,我一個人活了三個人的命,自然不想它傾覆。」

  謝芳華回頭看了他一眼,能從皇室隱衛被送往無名山的隊伍裡逃回來,這份能耐足夠讓謝氏鹽倉當時的主人重視,謝氏鹽倉就需要這樣的繼承人,才能守住謝氏鹽倉,立於不敗之地。八年前的謝雲繼或許有些天真,但經歷生死和踩著別人的性命活著才讓他成為如今的謝雲繼早已經沒有了天真,甚至與她有著一樣的守護某些東西的堅韌心裡,才是她最需要的。

  也許,在他的心裡,不為養恩,只為了那兩個跟他一樣死去的孩子必須要守護謝氏鹽倉。

  可是不管為了什麼,有守護之心,就足夠了!

  雖然對於謝氏鹽倉一脈如此隱秘了謝雲繼被抱養培養不是親生血脈有些意外和差頭,但到底不耽擱大局。

  謝雲繼見她回頭,眉目笑開,「芳華妹妹,你身為女子到底是可惜了。若是男子……」

  「若是男子的話,也是一樣。」謝芳華轉回頭,接過他的話。

  「女子和男子自然是有著不一樣之處的,女子總要嫁人。」謝雲繼目光向英親王府的方向看了一眼,「將來有子嗣,姓的也不是謝。」

  「我哥哥的子嗣姓謝就夠了,我的不需要。」謝芳華搖頭。

  「到底是世子有你這樣的妹妹有福氣。」謝雲繼收回視線,感慨了一聲。

  謝芳華不再說話,親情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尤其是血脈至親,她從鬼門關踏出來的那一刻,在看到了爺爺還是昔日的爺爺,哥哥還是昔日的哥哥的時候,就發誓一定要守護住他們,也要守護住父母先輩們守護流傳下來的謝氏基業。

  人人都說家國不能兩全,但她偏偏要家國兩全。

  二人回到海棠苑,謝芳華停住腳步,回身對謝雲繼道,「雲繼哥哥,你我有了共識,不用我說,你總能知道要做什麼的吧?」

  謝雲繼勾了一縷自己的髮絲,輕捻在手裡,看著她微笑,不答反問,「今日之後,若是有事兒,我是來找忠勇侯府的芳華小姐,還是去找英親王府錚二公子身邊的聽音姑娘?」

  謝芳華眉目輕轉,「會有人找你。」

  謝雲繼揚眉,有些傲慢地道,「這件事情,我不喜歡和除你之外的人打交道。」

  謝芳華轉過身,誠實地道,「我會在英親王府再待一段時間。」

  「待到什麼時候?」謝雲繼看著她。

  「不能待的時候。」謝芳華道。

  謝雲繼瞇起眼睛,「你回京就去了英親王府錚二公子的身邊,如今即便被宮裡的皇帝盯上了,還不回忠勇侯府做小姐,而你們如今又有了婚約,你喜歡秦錚?三年後必須要嫁給他?」

  謝芳華被謝雲繼盯著反問,面色沉靜,亦無半絲情緒波動,搖搖頭,「我回京之後,被他盯上了是真。但是在英親王府,靠近皇權最近的地方,總能有些收穫是我做忠勇侯府小姐的身份得不到的。三年後無論如何,只要對我有利,對忠勇侯府有利,嫁與不嫁,喜歡還是不喜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保住忠勇侯府,保住謝氏。」

  謝雲點點頭,「曉得了!」

  謝芳華看著他。

  「我會先按照你給我的黑色本子上的賬目,對謝氏所有脈息仔細地推敲一番,大概需要七日。七日後,我摘選出幾處突破口,到時候尋你配合我對謝氏出手整合。」謝雲繼尋思片刻,低聲道。

  謝芳華頷首。

  「謝氏米糧恐怕要困難些,謝氏米糧據我所知,這些年私下裡與皇室糾纏甚深,若是收服,必然會打掃驚蛇,若是萬不得已收服不了,你覺得該如何對它打算?」謝雲繼話音一轉,試探地問。

  謝芳華面色清冷,「收服不了,就除去!」

  「沒有別的辦法?」謝雲繼問。

  「沒有!比起謝氏米糧,整個謝氏才是重中之重。凡是擋路的人,一律除去。」謝芳華目光看向東方,冷風裡,她的聲音比寒風還冷,「忘了自己姓什麼的人,不要也罷!沒認識到危險的人,留也無用。哪怕它是謝氏的臂膀,也要斷去了。」

  「的確,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謝雲繼贊同,也看向冬天,漸白的天幕掛著一層寒冷,他有些沉重又有些興奮地道,「恐怕就謝氏內部來說,未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要有一場惡戰要打了。」

  「我相信雲繼哥哥是不懼的。」謝芳華道。

  「自然!」謝雲繼收回視線,對她擺擺手,「你一夜未睡吧?回去休息吧!我回去了。待我做了第一步後,自會想辦法尋你再進行下一步。」

  「好!」謝芳華點頭。

  謝雲繼不再逗留,亦不走正門,轉眼便來到了海棠苑東北角的牆根,瞬間攀牆而上,須臾,站在了牆頭上,回頭對謝芳華一笑,跳出了牆外,身影消失不見。

  謝芳華看著謝雲繼離開,靜靜在院中待了片刻,轉身進了房間。

  侍畫和侍墨依然躺在門口昏睡著,除了被打昏外,謝雲繼還對二人用了特製迷香。

  謝芳華走到桌前,從懷中掏出一顆藥丸放在白玉杯裡,然後倒了一杯水融了藥丸。之後走到二人身邊,將一杯水一分為二對二人灌了下去。

  藥效很快便入了二人腹中,不多時,便起了效用,二人緩緩睜開了眼睛。

  謝芳華見二人醒來,站起身,走到桌前放下杯子坐了下來。

  「小姐?」侍畫和侍墨同時出聲。

  謝芳華對二人點點頭。

  侍畫和侍墨顯然頭還有些暈,有片刻的時間怔愣,須臾,齊齊站起,「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領罪道,「小姐恕罪,奴婢二人無能,著了雲繼公子的道,竟然昏睡了過去……」

  「無事兒,你們不是他的對手,起來吧!」謝芳華擺擺手。

  侍畫、侍墨自責地看著謝芳華,「奴婢二人沒能遵守小姐交代守護住海棠苑,放了外人進來。雲繼公子定然知道了小姐外出的消息,更甚至怕是小姐是聽音姑娘的身份都瞞不住他了。奴婢二人看守不利,犯了大錯,請小姐責罰。」

  謝芳華笑了笑,「昨日在金玉軒裡擊鼓傳花時,我能將重要的東西交給他,他就是自己人了。身份瞞不瞞他不再有必要。」話落,她道,「不過你們二人以後跟在我身邊,更需要縝密就是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雖然海棠苑外部署了嚴密的護衛,但是海棠苑裡面只你們二人,勢單力薄。若是有的人是熟悉忠勇侯府的人卻武功高強,能夠避開海棠苑外圍的隱衛,那麼再打過你二人,定然是輕而易舉之事了。」

  侍畫、侍墨點頭,沉默片刻,才輕聲解釋道,「昨日小姐走後,品竹等六人本來也怕這裡進來人,都齊齊過來守在了咱們海棠苑,但是小姐走後一個時辰,宮裡來了人,要見小姐,品竹只能扮作小姐,前去了見宮裡來的人。品萱、品妍、品青、侍藍、侍晚都陪著去了。我二人留守,內部才空虛了,讓雲繼公子有機可趁進了屋裡。」

  謝芳華本來要倒茶,聞言頓時放下茶盞,凝眉看著二人,「宮裡來的是什麼人?為何要見我?」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4 10:22 AM

第七十四章上門

 昨夜忠勇侯府過年夜,宮裡竟然來了人?

  侍畫、侍墨對看一眼,齊齊低聲道,「是倚翠宮的柳妃和玉芙宮的沈妃,據說兩位皇妃昨日得了天恩回柳府和沈府過年夜,路過咱們府,都說昨日在宮裡沒見到小姐您,知曉您身體抱恙,順便前來看看。」

  謝芳華「哦?」了一聲,「皇上恩准他們除夕夜回府過年夜?」

  「是這樣說的。」侍畫、侍墨齊齊點頭。

  謝芳華瞇起眼睛,沉思片刻,問道,「待了多久?」

  侍畫、侍墨搖搖頭,「因了小姐晚上還參加了府裡的宴席,旁支族親很多人都目睹了小姐,宮裡來的兩位妃子親自來探望您,自然不能推脫不出門,否則落了皇家的顏面。所以,老侯爺吩咐,將兩位皇妃請去了畫堂,也派人來請小姐過去畫堂,您不在,品竹只能扮成了您。品竹走後沒多久,雲繼公子就來了,我們阻攔,他打暈了我二人,所以,兩位皇妃待多久我們是不知曉的。」

  謝芳華點點頭,「我早先回府時看到了等候我的哥哥,他並沒有說柳妃和沈妃來過。」

  侍畫、侍墨一怔。

  「若是品竹回來,應該也會回海棠苑來。想來是至今依然沒有回來……」謝芳華揣測片刻,對二人擺擺手,「我早先回府時看到了等候我的哥哥,他並沒有與我說起此事。你們現在去榮福堂的畫堂裡看看品竹在不在爺爺那裡。」

  「是!」侍畫、侍墨應了一聲,趕忙出了房門。

  謝芳華揉揉額頭,一夜沒休息,她的確有些疲憊,但也無睏意,便躺去了貴妃椅上閉目養神。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外面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除了侍畫、侍墨外,還有好幾個人。

  謝芳華睜開眼睛,坐起身,向窗外看了一眼,見侍畫、侍墨扶著打扮成她的模樣的品竹走進了海棠苑,品萱、品妍、品青、侍藍、侍晚五人跟在其後。

  不多時,一行人進了屋。

  品竹摘掉面紗,看到謝芳華鬆了一口氣,幾人齊齊給她見禮。

  「怎麼回事兒?」謝芳華看著品竹問。

  品竹一邊扯掉易容,一邊回話,「昨日您離開府邸之後不久,宮裡的柳妃和沈妃便來了咱們府,一同來的還有三皇子和五皇子。您不在,我只能易容了您去了老侯爺之處見人。」頓了頓,她有些惱恨地道,「這樣也就罷了,卻還帶來了一位大夫。」

  謝芳華面色一沉,「帶來了大夫?什麼樣的大夫?」

  「是一位眼睛有盲症的大夫,據說是柳家尋覓給柳老夫人看腿疾的大夫,將柳老夫人多年的腿疾看好了,柳府的人大喜,念那大夫已經是孤寡一人,便留在了柳家養老。」品竹道。

  「以前你們可曾聽說過這個大夫?」謝芳華問。

  「倒是有所耳聞,柳老夫人有腿疾已經是多年前的事兒。聽說最近才治好。」侍畫道。

  謝芳華點點頭,問道,「然後呢?」

  「昨夜小姐離開時,換了衣服,落下了一顆藥丸,我知道柳妃、沈妃來咱們府裡,定然是來者不善。再加上白日裡你進過宮,最後沒參加宮宴犯了疾回府,宮裡的人怕是都對您提起了一份心。所以,我去時就將您遺落的那顆藥丸給服下了。」品竹道。

  謝芳華早就發現了品竹從進屋摘掉面紗後臉色很是蒼白,此時聽她所言,點點頭,「之後柳妃和沈妃讓那大夫給你把了脈?」

  品竹點頭,惱怒褪去,露出得逞的笑意,「小姐的藥真是好神效,我服用之後,便開始心悸心痛,冷汗上了週身,等見到柳妃和沈妃後,那大夫給我把上脈時,便徹底地發作了。那大夫顯然是真的有些本事的,不差於太醫院的孫太醫等人物。這樣的脈直說從來未見過,多年舊疾,太過奇怪,他醫術淺薄,無能為力。」

  謝芳華笑了一聲,她在無名山裡鑽研的是醫毒古書絕學,若非是真正的神醫,自然探不出脈象根由。

  「柳妃和沈妃在那大夫給我把完脈後倒沒有多待,就離開了。我卻承受不住那藥效,昏了過去。剛醒不久。」品竹解釋道。

  「世子大約是怕您外出一夜辛苦,回來想您先休息,就沒說此事。」侍畫此時道。

  謝芳華點點頭,從懷中拿出兩個瓶子,一個白玉瓶,一個藍玉瓶,遞給品竹,對她道,「也是巧了,我昨夜離開得急,倒沒注意換衣服的時候竟然落下了一顆藥,才讓今日有驚無險。那藥性烈,我長期服用各種藥物,身體百毒不侵,才能承受藥性,而你自然與我不同。以後這樣臨時被人發難的事情怕是還會時有發生。白色瓶子裡面是心悸隱疾發作的藥,藍色瓶子裡面裝的是解藥。你先服一顆吧!不是萬不得已的情況下,盡量不要服。」

  品竹接過,點點頭,先打開藍色的瓶子倒出一個藥碗放入嘴裡,之後將兩個瓶子都揣進懷裡。

  「你們都下去休息吧!」謝芳華知曉了事情始末,對幾個擺擺手。

  品竹等人點點頭,陸續退了出去。

  侍畫、侍墨並沒有離開,等著謝芳華吩咐。

  「如今已經快辰時了,前面是否有來拜年的人了?」謝芳華問。

  侍畫、始末齊齊點頭,「我們剛去前面的時候,碰到了福嬸,聽看門的人說已經來了幾波人了。都以老侯爺和世子昨夜太勞累給推擋了去,但是別人都能擋住,英親王府的人可是沒法擋,也不能擋的。英親王府剛才派了人前來下了拜帖,說王爺和王妃馬上要來給老侯爺拜年。這時候怕是英親王府的人該上門了。」

  謝芳華皺眉,「英親王府的人一大早上不進宮拜年,來這裡做拜什麼年?」

  「小姐,您怎麼就不明白呢?昨日您和崢二公子已經得了聖旨賜婚,以後英親王府和忠勇侯府就是姻親了。英親王府先來咱們府給老侯爺拜年也不礦外,然後再去宮裡。」侍畫解釋。

  謝芳華揉揉額頭,想著有了一層婚約關係,到底是不同了。

  「小姐,您累了一夜,上床休息一會兒吧!等英親王和王妃上門拜年,您恐怕也要去前面見客的。」侍墨提醒道。

  謝芳華點點頭,起身向床上走去。

  侍畫、侍墨見她躺下,一個人為她落下了床前的帷幔,一個人落下了窗簾。

  屋中頓時暗了下來,二人退出了房門。

  謝芳華靜靜躺了片刻,想著英親王和王妃上門給爺爺拜年,那麼秦錚定然也會來拜年了。昨日皇帝派出了近身的御前侍衛不曾從法佛寺拿到回絕大師唯一留下的那本經書,也就阻遏了一步他的計劃。既然一步不成,他下一步究竟會如何做呢?

  到底是前世只困守在閨閣內,對於朝堂未曾關注過,知道的東西太少,才不能先發制人。

  這一場拉鋸戰,皇宮裡的那個人和她看來要慢慢磨了。

  不多時,謝芳華拋卻所有想法,睡了過去。

  過了一會兒,前方似乎傳來隱隱熱鬧的說話聲,安靜的忠勇侯府又熱鬧了起來。

  等了片刻,海棠苑內外依然安靜,無人前來打擾,也無人前來請她,她漸漸睡得沉了。

  再次醒來,屋中依然一片昏暗,她挑開帷幔,看向窗口,簾幕縫隙處有絲縷陽光射進來。她推開被子,坐起身,下了床,走到床前,打開窗簾,頓時強烈的陽光隔著窗子撲面而來。

  太陽當空,天色正值響午。

  謝芳華站在窗前看了片刻,對外面喊,「侍畫、侍墨!」

  「小姐!」二人聞聲,頓時推開門進了屋。

  「一直沒有人來海棠苑嗎?」謝芳華回轉身,站在窗前,看著二人問。

  二人聞言眉眼齊齊染上歡快的笑意,侍畫低聲道,「小姐剛睡下不久,英親王、王妃、崢二公子便來咱們府裡了。奴婢想去給小姐探探消息,便去了老侯爺的院子。老侯爺本來要福嬸過來喊您過去拜年,英親王和王妃也想趁機見見您,但是錚二公子說天色還太早,昨夜府裡熱鬧了一夜,說您怕是一夜沒得休息,硬給攔下了。便沒來喊您過去。」

  謝芳華抿唇,沉默片刻問,「他們待了多久走的?」

  「待了有半個時辰,便進宮了。不過走之前,王妃說了,今日午時宮裡的皇上和皇后怕是要留善,午時就在宮裡用膳了。待從宮裡出來,再來咱們府一趟,王妃想聽錢家班子的戲,便來咱們府點一齣戲看,順便和老侯爺商討一下採納之禮,也再見見小姐您。」侍畫笑著道,「英親王妃人看起來真好,怪不得能和咱們仙逝的夫人是手帕交呢,依我看……」

  「侍畫,你說什麼呢?」侍墨連忙打斷侍畫的話。

  侍畫一驚,想起今日在小姐跟前提仙逝的夫人,大過年的,不是徒惹小姐傷心嗎?面色一變,立即住了口,垂下頭,自責不已。

  「我娘都死去多年了,我也早就不傷心了。她和我爹一起死了,是擺脫了這塵世的嘈雜去享福了。活著的人才是最重要的。」謝芳華笑了笑,不在意地接著侍畫的話道,「英親王妃是個極好的人到不一定,但確實是個極好的母親。」

  侍畫鬆了一口氣,抬起頭看著謝芳華,不敢再多話,生怕語多必失。

  「如今前面可還有客人?」謝芳華問。

  「上午的時候,一波一波地來,又一波一波地走,如今響午了。奴婢聽著前面安靜了下來,應該沒什麼人了。」侍墨道。

  謝芳華點點頭,「我哥哥呢?」

  「世子在老侯爺那裡,早先派了侍書來傳話,說等小姐醒來就過去老侯爺那裡用膳。」侍墨道。

  謝芳華頷首,對二人道,「打水來吧!我洗漱之後去爺爺那裡。」

  二人立即點頭,侍畫出去打水,侍墨幫助謝芳華找新衣更換。

  不多時,謝芳華洗漱好,換了新的桃紅色的綾羅裙裝,裙擺尾曳拖地,紗衣繡了點點海棠,站在菱花鏡前,雲鬢鬆鬆挽起,她眉目沉靜,姿態嫻雅,如畫捲上走下來的人兒一般,纖柔細膩,靜謐美好。

  侍畫、侍墨呆了一瞬,齊齊垂下頭。

  謝芳華拿起面紗遮了,淡淡地轉身向門口走去,二人連忙一左一右扶著她踏出房門。

  正月初一,府內的人有著與昨日一般的喜慶。

  婢女僕從見到謝芳華,都規規矩矩笑呵呵地見禮。

  謝芳華隔著面紗,面色也掛了幾分溫暖的笑意。這裡是她的家,是她八年沒在這裡過年的家。八年來,每逢春年,她只能在無名山頂遠遠地望著京城,如今終於踏在了被稱作家裡的土地上。

  不多時,來到了榮福堂。

  侍畫、侍墨在門口停住腳步。

  福嬸從裡面笑呵呵地迎了出來,挑開簾幕,請謝芳華進裡面。

  謝芳華邁進門檻,只見榮福堂內他的爺爺和哥哥坐在桌前喝茶聊天,她笑了笑,喊了一聲,「爺爺,哥哥!」

  忠勇侯「嗯」了一聲,抬頭打量她,「睡醒了?」

  謝芳華點點頭,走到桌前坐下。

  「既然小姐醒了,我下去端飯菜!」福嬸笑著出了房門。

  「昨夜你去了哪裡?」忠勇侯沉聲問。

  謝墨含給謝芳華倒了一杯茶,也看著她。

  謝芳華接過謝墨含倒的茶,抿了一口,低聲道,「去了法佛寺!」

  忠勇侯頓時皺眉,訓斥道,「大過年的,你去那裡做什麼?」

  謝芳華低下頭,沉靜地道,「去找南秦二十年回絕大師抄錄的那本《心經》。」

  忠勇侯面色一變,「找它做什麼?」

  謝墨含聞言立即緊張地道,「昨夜我知道皇上派了貼身侍衛出城去了法佛寺,可被皇上的人發現了你?」

  謝芳華看了謝墨含一眼,哥哥到底是忠勇侯的世子,京城有什麼消息也是瞞不住他。她搖搖頭,「沒有發現我。」

  「皇上昨夜派人去法佛寺了?」忠勇侯顯然不知道這個事情,看向謝墨含。

  謝墨含點點頭,「皇上暗中派人出了城,動作十分隱秘,若非我在城門附近安排了人,也不能及時得到消息。」頓了頓,他對謝芳華道,「正因為知道皇上也派人出了城,我才擔心你,但又不敢有什麼動作派人去找你,怕被皇上監視忠勇侯府的人發覺。」

  謝芳華放下茶盞,緩緩解釋道,「昨夜我出城時,碰到了李沐清,我們一起去了法佛寺,半途中,碰到了皇上派出的人馬,我們躲了起來,沒打照面。之後從近路搶先去了法佛寺,先一步拿到了那本《心經》。」

  「李沐清?」謝墨含意外地看著謝芳華。

  謝芳華點點頭,將昨日如何遇到李沐清,如何與他一起去了法佛寺,又如何由他領著去了法佛寺的藏經閣,又如何得到了經書的過程細說了一遍。只不過說到回來時,沒提秦錚在城門口等候聽音看煙花的事情。

  謝墨含聽罷皺起眉頭,「昨日咱們府中事情太多,你又跑出了府,我擔心之下,到沒關注其它府邸都發生了什麼事情。昨日右相府若是又失去了一個子嗣的話,還是右相夫人下的手的話,沐清兄心情不暢躲出府出城去法佛寺也是情有可原。」

  「高門府邸裡,妻妾爭寵,鞏固子嗣和地位,這等事情屢見不鮮,也不是只有右相夫人一人做這樣的事情,哪家府邸的後宅裡沒沾染幾條人命幾個子嗣的血?」忠勇侯哼了一聲,對謝墨含道,「李沐清這個小子與你一樣,心思太細,又太過聰明。俗話說慧極必傷。能夠看開的話,這就不是個事兒。不能看開的話,你們一樣,早晚要折在這心思聰明上。」

  謝墨含聞言點點頭,歎了一聲,不再說話。

  「你說普雲那老禿驢知道你的身份後,親手將那本《心經》給了你?」忠勇侯話落,又問向謝芳華。

  謝芳華頷首,「嗯,是給了我。」

  「如今那本《心經》呢?」忠勇侯看著她。

  「被我扔進了火爐裡,毀了!」謝芳華道。

  忠勇侯一怔,看著她冷靜默然的臉,花白的鬍子動了動,似乎一瞬間失了聲。

  謝墨含也無聲地看著謝芳華。

  「回絕大師早已經死了二百年,他的《心經》就算是寶貝,但對我們謝氏來說,也是要命的寶貝。既然要命,為何還要留著?不如毀了省心。」謝芳華道。

  忠勇侯沉默片刻,臉色有些昏暗地點點頭,「你說得對!毀得也好!是該毀了!」

  「妹妹,你怎麼知道南秦二十年回絕大師抄錄的那本《心經》在法佛寺的藏經閣?並且在普雲大師的手裡?」謝墨含看著謝芳華,「回絕大師圓寂後,我們謝氏的先祖們都找過那本《心經》,很多人都說它當時與回絕大師一起圓寂了。」

  「我在無名山時偶然得知的。」謝芳華垂下眼睫。

  謝墨含點點頭,收起訝異,感慨道,「回絕大師在摘抄的《心經》裡暗藏了《天機圖》,據說若是參透《天機圖》,便能窺視天機。能推算南秦江山運數,更能推演凡人天命。回絕大師出身在我們謝氏嫡系一脈,我們知道這件事情理所當然。原來皇上也知曉這裡面的秘密。不過皇上怕也是突然才知道這本《心經》沒隨回絕大師圓寂,而是藏在法佛寺的藏經閣的。否則依照當今天子性情,恐怕早就去取了。不會等到昨日。」

  「也不一定以前不知道那本《心經》在法佛寺的藏經閣,只不過是怕打草驚蛇,有動靜便驚擾了我們忠勇侯府。或者是以前還未曾準備妥當對忠勇侯府出手。但是昨日秦錚大鬧靈雀台逼婚,不顧皇上意願,讓英親王府和忠勇侯府有了姻親的干係,才讓皇帝真正地坐不住了。才有了急迫的動作。」謝芳華道。

  謝墨含聞言默然,「你說得也有道理。」

  「皇上是越來越容不下忠勇侯府和謝氏了。」忠勇侯感歎一聲。

  「幸好妹妹早去了一步,若是皇上利用回絕大師的《心經》裡面的《天機圖》發難我們忠勇侯府的話,我們就算能夠躲過一劫,怕是也會被扒一層皮下來。」謝墨含也感歎一聲。

  「只要我回來了,千方百計阻攔,也不會給他足夠的理由給我們忠勇侯府扣上罪名,更不會讓他能夠有一絲空隙給謝氏扣上罪名。」謝芳華肯定地道。

  忠勇侯點點頭,老手拍了拍謝芳華的肩膀,笑道,「黃毛丫頭還是以前的黃毛丫頭,跟八年前一樣,一點兒也沒變。」

  謝芳華得意地揚眉。

  謝墨含也露出笑意,「妹妹的性情堅韌,這種性體怕是一輩子也難改變了。」

  福嬸帶著兩個婢女端著飯菜進來,聽到謝墨含的話笑著接話道,「依奴婢看啊,小姐的性情堅韌是好事兒,免得將來嫁入夫家被人欺負。」

  謝墨含失笑。

  「誰敢欺負我孫女試試!」忠勇侯重重不屑地哼了一聲,「錚小子嗎?」頓了頓,他掃了一眼謝芳華道,「依我看,她不欺負人家就不錯了!」

  謝芳華低下頭,端起茶杯,握在手裡,不接話。

  「崢二公子重情重義,我看他對小姐也十分上心,小姐可別欺負了他。今日早上,我見錚二公子來咱們府裡的時候,不是很高興,雖然阻攔老侯爺去喊小姐,是貼心,但我總覺得,他是不想見小姐似的。」福嬸道。

  謝墨含一怔,看向謝芳華。

  福嬸笑著放下飯菜,帶著兩名婢女退了下去。

  謝墨含見福嬸和兩名婢女都已經退下,才看著低著頭不出聲的謝芳華蹙眉詢問,「昨日我聽說秦錚在北城門待了一夜。你回城時刻碰到了他?」

  謝芳華搖搖頭,「沒有!」

  「真沒有?」謝墨含懷疑地看著她。

  謝芳華笑了一聲,抬起頭,眼神明亮,「哥哥,有什麼事情我還瞞著你不成?又不是什麼大事兒,沒看到就沒看到。我回來時,城門口除了守城的人外,沒有他。」

  謝墨含見此打消了懷疑,但又疑惑,「奇怪了,他為何會去北城門待了一夜?」

  謝芳華聳聳肩,拿起筷子,「哥,別想這些不相干的事情了,吃飯吧!我餓了。」

  謝墨含笑著瞪了她一眼,「秦錚的事情怎麼能是不相干的事情?你這小丫頭!對於你們有婚約之事兒竟是一點兒也不在意。」

  謝芳華連忙給忠勇侯和謝墨含夾了一個雞腿各自放進碟子裡。

  「死丫頭!見沒見著,你心裡清楚,你們之間,還有什麼事情,你也是比誰都清楚。你也大了,凡事有分寸些,別太出格!雖然錚小子逼婚要娶你,你對婚事兒沒有想法。但事實已成,你也給我在意些。雖然他不准欺負了你,但你也不准欺負了他,知道嗎?」忠勇侯拿起筷子,一邊夾了雞腿吃,一遍訓斥。

  謝芳華眼皮翻了翻,想著薑還是老的辣,乖巧地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她知道,秦錚已經在他的爺爺和哥哥心裡奪了一定的分數。若是在這件事情上爭執下去,對她半分好處沒有!

  祖孫三人分別多年,大年初一的這一頓午膳能夠坐在一起,都分外重視。

  忠勇侯命福嬸上了一壺酒。

  謝芳華插話道,「兩壺!」

  忠勇侯聞言大為高興,「你哥哥吃著湯藥不能飲酒,只偶爾湯藥停歇的時候,才能陪我喝上一杯。丫頭啊,你能陪我老頭子喝一壺是最好不過。」話落,對福嬸吩咐,「那就來兩壺!」

  謝芳華笑容綻開。

  福嬸笑呵呵地應聲下去拿酒。

  謝墨含看著二人,無奈地提醒,「爺爺,晚上英親王和王妃還要過來聽戲,晚膳也就在咱們府吃了。您和妹妹都喝醉了的話,到時候怎麼辦?」

  「不是有你嗎?」忠勇侯不在意。

  謝芳華也不在意。

  「妹妹!」謝墨含看著謝芳華,勸道,「對於和秦錚的婚事兒,雖然還要三年,但是秦錚的性情這麼久了你也知曉幾分,他是那麼容易退縮的人嗎?這件事情,你若不重視起來……」

  「哥哥,你好囉嗦,像個老媽子!」謝芳華打斷他的話,「你放心吧!我千杯不醉!一壺也醉不了。」

  謝墨含一噎,無奈地搖頭失笑。他本來是個少言寡語的人,但是自從妹妹回來,在她的面前,他的確變得話多了很多,處處提點,處處不放心,可不是像個老媽子似的嗎?也是後知後覺地覺得自己比福嬸還要話多了。

  忠勇侯看著孫子孫女,哈哈大笑。

  不多時,福嬸取來了兩壺溫熱的好酒。

  謝芳華陪著忠勇侯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來。

  拋去沉重的朝堂牽扯,拋去懸在忠勇侯府肩上的負擔,拋去謝氏的枝椏分長。這些年分離重聚的感情一下子因為這大年初一的午膳而被擴大。

  忠勇侯喝到最後,幾乎老淚縱橫。

  謝芳華放下酒杯,她能夠體會到爺爺的心情,年輕的時候,祖父戎馬一生,保衛疆土。祖母生生是為了忠勇侯府家事勞累過度而早逝,唯一的嫡子和兒媳又因為皇室而早亡,唯一的女兒又為了頂替大長公主嫁去北齊。祖父一生裡,背負親人的性命太多,肩挑著忠勇侯府的門庭,他已經太累。但是哥哥有病在身,不敢拖垮他,讓他太過操勞,他一直堅持著。心裡的苦,除了她和哥哥,怕是不會有人明白。謝氏旁支族親那些人,只是看到了忠勇侯府的繁榮昌盛,看不到生活在忠勇侯府裡面頂著忠勇侯府重擔的艱辛。

  謝墨含眼眶也有些濕潤,他放下筷子,對謝芳華道,「妹妹,爺爺昨夜未曾好好休息。我們扶他進去休息吧!」

  謝芳華點點頭,起身去扶忠勇侯。

  忠勇侯也不強撐,點點頭,由孫子孫女扶著他進了裡屋。

  二人侍候著忠勇侯躺下,見他閉上了眼睛休息,才齊齊關上門,退出了門外。

  站在榮福堂的門口,寒暖交替的時節,冷風同樣的清冷未見暖意。

  謝芳華仰頭看向天空,太陽已經偏西,普照在忠勇侯府的高門院牆上,處處精緻典雅的忠勇侯府如被奪上了一層光輝,同時也散發著幾百上千年來的舊跡和古樸。

  這是多少代謝氏子孫如她爺爺一樣含辛茹苦留下的輝煌和財富財勢累積。

  是用多少代人的鮮血和白骨以及無數付出堆疊起來的東西。

  他們作為謝氏的後世子孫,怎麼能放下?因何能放下?

  這一片江山國土,黎民百姓裡,有多少家,多少次國之危難,家園危難,都有著謝氏子孫的拋頭顱灑熱血無怨無悔地忠君為國?

  可是皇權憑什麼要在用不到謝氏的時候就不念謝氏忠心不念舊情地除去?

  既然有她在,就誓死不讓!

  「妹妹!」謝墨含將手放在謝芳華纖細的肩膀上,低低喊了一聲。

  謝芳華從天空收回視線,對謝墨含微笑,「哥哥,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已經派了人去了北齊。是我最信任的人,他的醫術也是極好。只要姑姑不是已經被閻王爺索了命,他就能救回她半條命來。姑姑是爺爺唯一的女兒,是我們唯一的姑姑。我不會讓她輕易死的。」

  謝墨含點點頭,「只要姑姑沒事兒就好!」

  「會的!」謝芳華抿唇,像是對自己說,也是對謝墨含說,「姑姑一定會沒事兒的。那個人去北齊,就好比我親自去,只要有一線生機,一定能救回姑姑。」

  「何人讓你如此信任?」謝墨含看著謝芳華。

  「他叫言宸,我去無名山之後,幾次死裡逃生,都是因他相助。三年後,無名山發生了一場動亂。那一場動亂,其實是我們聯手製造的,他趁機出了無名山,並帶走了一批人。他下山後,建立了一個組織,為我回京鋪路。只不過沒想到,他離開後,我在無名山又是一待五年才有機會出來。」謝芳華緩緩地低聲道,「他與我不一樣,我是甘願去的無名山,他是被人陷害去的。」

  「他也是貴裔子弟?」謝墨含抓住謝芳華語氣裡的敏感詞。

  謝芳華點點頭。

  謝墨含罕見地從她語氣中感受到了對一個人的暖意,不再詢問。

  「距離晚上還早,英親王和王妃也不會這麼早從宮裡出來,哥哥,我陪你回芝蘭苑休息一會兒。」謝芳華拉住謝墨含的手,向榮福堂外走去。

  謝墨含點點頭,二人出了榮福堂,走向芝蘭苑。

  剛走出不遠,侍書匆匆從身後追來,有些急迫和氣喘,「世子,小姐,永康侯來了!要見世子和小姐!」

  謝墨含和謝芳華齊齊停住腳步回頭。

  侍書來到近前,停住腳步,低聲道,「聽說永康侯府派出的人昨夜找了一夜,今日又找了半日,並沒有找到燕小侯爺的下落。永康侯府的老夫人急得暈死了過去,永康侯夫人哭成了淚人,永康侯府人仰馬翻。永康侯坐不住了,知道昨日白日裡,燕小侯爺和世子您在一起,又一起回了忠勇侯府,之後又見了小姐,所以,大約是還要您二人給個交代。」

  謝墨含皺眉。

  謝芳華嗤笑,「交代什麼?難道永康侯府的小侯爺離開了,他還非要我們交出人來不成?」

  侍書垂下頭,不再說話。

  「妹妹,你先回去,我去門口看看!」謝墨含猶豫片刻,溫聲道,「這件事情多少我們的確有點兒干係,躲著不見也不是辦法,不如就說開了。」

  「侍書,你去將永康侯請進客廳的畫堂!」謝芳華對侍書吩咐,然後對謝墨含道,「哥哥,我跟你一起去畫堂等等,見見永康侯。」

  侍書看向謝墨含。

  謝墨含尋思片刻,對侍書點點頭。

  侍書立即向大門口走去。

  謝墨含和謝芳華齊齊轉回身,向前院的客廳畫堂走去。

  不多時,二人來到了畫堂,有看守打掃在畫堂婢女擺上茶水果盤。

  二人還沒坐穩,只見永康侯由侍書領著,大步匆匆地進了畫堂。

  謝墨含看了謝芳華一眼,她坐著不動,面紗遮擋,看不到她臉上的神色,只隱隱約約有些眉目清淡。他站起身,以小輩的身份迎了出去。

  「侯爺!」謝墨含出了門口,迎面迎上走進來的永康侯,微微一禮。

  永康侯氣色極差,但還算是保持著侯爺的風度,沉著臉對謝墨含點點頭。

  「侯爺請!」謝墨含做了個謙讓禮。

  有婢女挑開簾幕,永康侯也不客氣,進了畫堂。

  永康侯乍一進了畫堂,便看到了端坐在椅子上的謝芳華,雖然她帶著面紗,平靜地坐在那裡,看不清面貌,但是任誰見了她,都不會將她的身份錯認。只有忠勇侯府的小姐才能將上等的華貴綢緞紗衣穿出鐘鳴鼎食之家富貴簪纓之地出身的高貴來。京中大家府裡的閨閣小姐鮮少有人能與她一較高下。若是強行比較一二的話,皇宮裡面的公主都略微遜色幾分,養在皇后娘娘身邊的秦憐郡主端莊的時候勉強算一個,右相府的李如碧算得上是一個。御史家的女兒和翰林大學士府裡的嫡女以及清河崔氏的女兒可以排上一號。他永康侯府捧在手心裡的女兒燕嵐就差得遠了。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4 10:38 AM

第七十五章重視

這樣的沉靜優雅到極致的謝芳華,讓永康侯的面上又陰沉了幾分。

  看著她,他的怒火就怎麼也遏制不住。

  這一年來,燕亭為了想要娶她,與家裡一直抗爭婚事兒,鬧得不可開交。如今更是因為她和秦錚被賜婚,他承受不住,棄家出走。永康侯府只有燕亭這一個嫡子,更是永康侯府唯一的繼承人。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竟然背棄永康侯府,大年夜連年也不過了,隻身離開。

  昨日到今日,一夜又半日。永康侯府訓練最好的護衛隊都派了出去,甚至連他身邊一直以來近身跟隨保護他的幾名隨扈都派了出去。日行千里的快馬和武功最好的騎兵出城追趕攔截尋找,可是到今日此時,齊齊傳回消息,燕亭蹤跡全無。

  他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他自己的兒子他比誰都清楚,他的能耐還不足以逃出他永康侯佈置的天羅地網。若是沒有人相助,就算他知道他離開的消息時晚了半日,他也休想踏出京城地界。

  昨日燕亭從靈雀台衝出去之後,他就再未見過他,而最後見過他的人是謝墨含和謝芳華,他是從忠勇侯府離開的,所以,忠勇侯府自然不能脫去幹系如沒事兒人一樣。

  「永康侯安!」謝芳華見永康侯從進了畫堂,看著她的臉色一刻比一刻陰沉,她淡淡一笑,站起身,對他福了福,以小輩對長輩的身份見了個禮,又緩緩地坐下。

  永康侯冷冷地哼了一聲,怒道,「安?我的兒子不見了,我怎麼會安?謝芳華,如今總算是見到你了,我的兒子燕亭呢?」

  謝芳華知道永康侯來者不善,但是也未曾料到他見了她第一句話就找她要他的兒子。她看著他笑了一聲,隔著面紗,立即沉下了臉,「永康侯爺這話問得好生奇怪?您的兒子不見了,不去找,來找我做什麼?難道我還能私藏了您的兒子不成?」

  永康侯一噎,須臾,更是沉怒,「我問你,昨日你是不是見過他?」

  「是!」謝芳華直認不諱。

  「你最後在哪裡見到的他?」永康侯又問。

  「就是你腳下踩著的這片土地!」謝芳華道。

  「他從皇宮出來,就跟隨謝世子來了忠勇侯府是不是?」永康侯再問。

  謝墨含見他對謝芳華步步緊逼著追問,有些不悅地接話道,「不錯,燕亭兄身體不適,不想在皇宮裡待,也不想回府,我便邀請他來了忠勇侯府。」

  永康侯霍然轉頭看著謝墨含,怒道,「既然是你邀請他來了忠勇侯府,為何不將他平安送回永康侯府,而攛掇他離家出走?謝墨含,你安的是什麼心?」

  謝墨含頓時被激起怒意,但他向來好脾性,忍著怒意道,「侯爺說錯了,墨含並沒有攛掇燕亭兄離家出走,是他自己想要離家出走而已。永康侯府沒有責任時刻守護看顧處處照拂燕小侯爺的平安歸家。」

  「他想要離家出走?為何他早不走晚不走,偏偏昨日離家出走?不是你攛掇的是什麼?」永康侯靠近謝墨含一步,猛地對他揮出一掌,氣怒地喝問,「我兒子從你府中走丟了,你敢說你沒有責任?」

  謝芳華本來還穩著氣息,可是見永康侯竟然還沒說三兩句話就對哥哥動手,她頓時寒下臉,剛要出手,謝墨含已經輕巧地避開了永康侯的一掌,同時對她使了個顏色,讓她不要暴露武功。

  謝芳華打消動手的念頭,卻將手中的茶盞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聲音凌厲,「這就要問侯爺和永康侯府了,為何燕亭有家不想回?永康侯府到底都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讓身為燕小侯爺的燕亭選擇背棄自家,寧願遠走漠北!你不知反省,怨得忠勇侯府何來?」

  永康侯身子猛地僵住,緩緩轉回身,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隔著面紗看著他,週身圍瀰漫著淡淡寒氣和涼意。

  永康侯雖然看不見謝芳華的臉,也看不到她臉上的神情,可是這一刻,卻偏偏感覺到了通體的寒意,幾乎蔓延前胸後背。他活了半百,半生周旋於朝堂,京中這個大泥潭裡,他也游刃有餘地讓永康侯府屹立不倒。就連在皇上面前,忠勇侯面前,英親王面前,他都鮮少有涼意和駭意的時候。可是今日,面前坐著的明明是個纖細柔弱一身病態的女子,連太醫院的孫太醫和昨日柳妃帶來的大夫都確診她有很難治癒的隱疾難症,一個隨時都會踏入鬼門關的小毛丫頭,他竟然感覺到了震懾和駭然。

  「你今日來這裡,不就是想弄清楚燕亭離開的事情始末,想知道我對他說了什麼,而他又對我說了什麼嗎?好,我就原原本本地告訴你。」謝芳華看著永康侯,聲音沉靜且清冷,陳述道,「你兒子九年前見了我,對我有意,一直念念不忘。而我九年裡卻是將他忘得一乾二淨,對他半點兒意思沒有。你們永康侯府的門庭是高貴,在你的眼裡,你兒子是好得天下獨一份,但是在我眼裡,永康侯府的門庭騎馬追個萬里也趕不上忠勇侯府的門楣。而他不過就是永康侯府的小侯爺而已,若不是跟我哥哥有交情,那就是分文不值的一個人。」

  永康侯聞言僵硬的面色再次沉聚上怒意,額頭青筋跳了跳,死死地看著謝芳華。

  謝芳華面色平靜地看著他,見他雖然氣怒,但到底是忍著沒再發作,繼續道,「既然燕亭是你的兒子,他的性情你應該比誰都清楚。他這些年被永康侯府內宅的老夫人和永康侯夫人以及永康侯爺您禁錮性情干涉自由行事的事情你更是該比誰都親眼目睹過。就算不因為昨日在宮裡皇上下旨給我和英親王府的錚二公子聖旨賜婚讓他傷心的話,他早晚有一日也會成為那掙脫籠子的鳥飛出去。」

  永康侯動了動嘴角,想說什麼,又住了口。

  「我謝芳華雖然是一介弱女子,但也知道,人生在世,不止是兒女情長,小情小愛。還有家族繁盛,家國天下。燕小侯爺若真是為了小情小愛求而不得背親棄家遠走,我更會看不上。」謝芳華語氣不再嚴厲,平淡下來,卻是更直戮人心,「永康侯爺,我如此說,你可明白?我們忠勇侯府,我謝芳華,別說燕亭喜歡我,你們不同意,就是你們同意,永康侯府萬台聘禮相聘懇求,我堂堂忠勇侯府的小姐也不會降低門檻嫁去你永康侯府。」

  永康侯見謝芳華句句貶低永康侯府侮辱永康侯府,終於再沉不住怒意,喝道,「謝芳華,你當你是誰?就算你是忠勇侯府的小姐,也不過是個病秧子,活了今日沒明日,我們永康侯府更是看不上你。你想嫁?我們永康侯府的大門也不會為你開著。」

  謝芳華頓時笑了,「你說得對,我就是一個病秧子!被人喜歡了多年不知道,但是到頭來卻惹了一身腥的病秧子。」話落,她看著永康侯,緩緩道,「容我提醒侯爺,燕亭的確是離開了。他長者腿,長著腳,好模好樣地從忠勇侯府的大門口走出去的。凡是長眼睛的人都看見他完好無損地離開的。至於回沒回家,去了哪裡,出了我們忠勇侯府的大門,就不是我們該管的事兒了。他又不姓謝,我們忠勇侯府憑什麼有責任幫你看著兒子?」

  「你……」永康侯氣急失語,想反駁,卻是被謝芳華堵得啞口無言。

  「話到這裡,事情的始末已經說清楚了。我真覺得永康侯爺沒有再在這裡待著的必要了。」謝芳華端起已經溫涼了的茶抿了一口,蹙了蹙眉,轉眼將茶水潑了,又重新倒了一杯,身上的涼寒冷意無形地褪去,優雅又纖柔地坐在那裡,品著熱茶,對許久沒插上話的謝墨含溫聲道,「哥哥,送客吧!別耽誤了人家找兒子!」

  謝墨含也被謝芳華給震懾到了,他也從來沒有見過妹妹竟然有這樣一面,只一張嘴,便如利劍一般句句對永康侯誅心。在他的記憶裡,她的妹妹一直是溫軟的,柔暖的,柔和的,冷靜的,可是今日,她雖然也冷靜,但句句尖刻,句句如針尖一般,口風激辯,扎人絲毫不口軟。

  「謝芳華,你就這麼打發了我?沒門!」永康侯半生裡,從來沒有如今日一般被謝芳華言語攻擊得下不來台,面色難堪且心裡動怒。

  「不想繼續去找你離家出走的兒子,卻耗在我們忠勇侯府,那永康侯爺到底想怎樣?」謝芳華淡淡地平靜地看著不甘心這麼離開的永康侯。

  永康侯一噎,怒極氣急,瞪著謝芳華看了半響,才咬牙道,「以前的事情,暫且略過不說,我只問你,忠勇侯府到底有沒有插手幫助燕亭離開?」

  謝芳華笑了笑,「我一個柔弱的女子,常年養在深閨,到不明白侯爺這句話了。怎麼個叫做幫助燕亭離開?是說沒在他離開的第一時間給你們永康侯府通風報信嗎?你們府與我們府是什麼關係?我們為何要給你通風報信?」

  永康侯氣怒,「你少給我逞口舌之能!我就問你,忠勇侯府若是沒幫住他離開的話,為何我永康侯府派出多少人馬,依然沒找到他?」

  「這我就更不知道了。」謝芳華聳聳肩,看向謝芳華,柔聲問,「哥哥,你幫燕亭了?」

  謝墨含壓制住情緒,歎了口氣,對永康侯緩緩道,「侯爺,忠勇侯府並沒派出任何一個人幫助燕亭兄離開京城。你若是不信,大可以進宮找皇上告御狀。昨日是大年夜,舉京城戒嚴,五門都有重兵把守。皇上的京麓禁衛軍一直守在百里之外嚴陣以待,以備不時之需。這京城方圓五百里,但凡有風吹草動,都瞞不住皇上。」

  永康侯聞言氣勢頓時洩去了些,一時間沒了話。

  皇上這些年一直對忠勇侯府和謝氏監視掌控,他也算是皇上近臣,比誰都明白。若是忠勇侯府真動用了人幫助燕亭離開的話,就算他得不到消息,皇上那裡一定能得到消息。可是昨日半夜裡,他已經進宮了一趟,皇上對於燕亭離開也是大感訝異,並不知曉。

  「永康侯府的家務事兒,我們忠勇侯府不會干涉!侯爺,請吧!」謝墨含送客。

  永康侯心中窩了一股火,卻是也無可奈何。他心中也清楚,再耽擱下去,怕是也毫無作用,無功而返。轉身大踏步出了畫堂。

  來到門口,永康侯怎麼也嚥不下這口氣,回轉身,對謝芳華道,「忠勇侯府的芳華小姐看著孱弱多病,如今在本侯看來,竟是好得很,話語機鋒竟然厲害,如此伶牙利嘴。不知道皇上知道了會如何?」

  謝芳華瞇了瞇眼睛,隔著面紗鎮靜地看著永康侯,笑著道,「我就算身體孱弱多病,有隱疾多年不出門,但我也是忠勇侯府的小姐。永康侯就算告訴了皇上又如何?難道有人欺負到了我忠勇侯府的門上,欺負到了我身上我還吱聲不吭?」頓了頓,她漫不經心地道,「若是讓英親王府的錚二公子知道永康侯爺來找他的未婚妻要兒子,不知會作何感想?我也很想知道後果!」

  永康侯身子一僵,狠狠地挖了謝芳華一眼,不再說話,轉過身大步離去。

  謝墨含本來想秉持待客之道送永康侯出府,但因為他最後這一句話,打消了念頭,止住腳步,慢聲道,「侯爺慢走!墨含不送了!」

  永康侯腳步一頓,又重重踏步離開,轉眼便消失了身影。

  謝墨含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永康侯身影消失,過了片刻,他轉回頭,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對謝墨含笑了笑,扯掉面巾,無事人一樣溫軟道,「哥哥也渴了吧?過來喝茶!」

  謝墨含看了她半響,緩步走了過去,坐在了她旁邊,揉揉額頭,苦笑道,「這次與永康侯府的梁子可是結大了!」

  「那又如何?」謝芳華嗤笑一聲,「永康侯府的人自詡猜透了皇上的心思,料想皇上有朝一日會除去忠勇侯府,是以踩著龍王的肩膀耀武揚威,殊不知,猛虎就是猛虎,就算是一直溫順地被養在籠子裡,但也不代表它不會咬人,更不代表它會一直溫順下去不掙脫籠子與主人抗爭!」

  謝墨含露出笑意,伸手拍了拍謝芳華的腦袋,「小丫頭何時嘴皮子變得這麼厲害了?」

  謝芳華揮開謝墨含的手,瞪著他,「哥哥,我何時嘴皮子不厲害了?我何時看起來溫柔無害了?」話落,她道,「就算我們是詩禮傳家,講究敬長尊輩。但是碰上永康侯和他老娘以及他夫人這一類人,動手不能,嘴皮子總要毒些,你只有讓他不好過了,他無語反駁,你才好過!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戰術!你懂不懂?」

  謝墨含聞言莞爾,從妹妹離開無名山,八年空白,回來之後冷靜得讓人陌生,他一度擔心她再無活力,可是今日總算是見識到了,也不擔心了。的確如爺爺所說,他該擔心別人在她手裡吃虧才是,輪不到擔心她。就沖今日她將永康侯氣得如此樣子,也難有人做到。

  謝芳華給謝墨含倒了一杯茶水,遞給他。

  謝墨含伸手接過,想著謝芳華早先說的那些話,將永康侯氣得有氣發不出的樣子,怎麼也忍不住地好笑。

  謝芳華瞅了他幾眼,當沒看見,繼續品著口中的茶水。

  一盞茶喝罷,謝墨含抬起頭對謝芳華認真地道,「你給我說實話,是不是你幫助燕亭離開的。」

  謝芳華瞟了謝墨含一眼,挑眉。

  謝墨含低聲地分析,「燕亭在京中雖然交友廣泛,但是知交好友沒有幾個。算起來,也就是我,秦錚,李沐清、程銘、宋方、秦傾、鄭譯、王蕪這幾人。其他人不過是泛泛之交,而且門楣低淺,論勢力,及不上永康侯府,幫不上忙。所以,若是能幫得上忙的,也無非是我們幾人。」

  謝芳華靜靜聽著。

  謝墨含見她不說話,繼續道,「皇上一直盯著咱們忠勇侯府,又因為牽扯了你,永康侯府的家務事兒,我自然是不會去管,免得惹了更大的麻煩,到時候說不清。而秦錚,他知道燕亭對你的心思,如今他大鬧靈雀台逼婚娶你,當著他的面做了這件事情,就是讓他死心,同時,兩人之間,也有了隔閡,更趨近於為你絕了交情。別說秦錚不會去幫燕亭,就算他不小心眼地去幫,燕亭也不會領情讓他幫。這是男人的尊嚴。」

  謝芳華不說話,晃動著茶杯,任杯中淺碧色的茶水一圈圈晃蕩。

  謝墨含看著她,抿了抿唇,目光從她的臉上,落在她手中晃動的茶杯上,「而其他人,程銘、宋方、鄭譯、王蕪等人昨日都在各自家裡過年,並不知曉燕亭離開的事情。都是今日才知。秦傾在宮裡,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就算有心,也是無力。剩下的人裡,唯獨一個李沐清。但是依著右相府中庸的門風,以及李沐清的聰明,他才不會去染手永康侯府邸這些烏七八糟的事兒。」

  謝芳華扯了扯嘴角,不得不說,她的哥哥是聰明的,而且太過聰明。

  「所以,唯一能幫助他擺脫永康侯府派出去的所有尋找攔截他的勢力的人,也就是你了。你手裡有自己的勢力,且目前還沒被皇上察覺,可以暗中做很多的事情,且燕亭午時離開,永康侯晚上才知曉,半日時間,足夠你幫助他擺脫永康侯府的追查堵截了。」謝墨含話落,問道,「我說得對不對?」

  「對!哥哥,你說得很對!你不去做捕快查案都可惜了人才!」謝芳華放下杯子,笑吟吟地對他道。

  謝墨含忍不住伸手在她頭上又拍了一下,「你當著永康侯的面將燕亭貶得一文不值,卻是暗中助他離開。永康侯怕是做夢也想不到是你幫助燕亭脫離他的掌控。」

  「我好好梳的頭髮都被你打亂了!」謝芳華嗔了謝墨含一眼,愛打人腦袋這個毛病從小到大,他怎麼也不改改?

  謝墨含見她露出小女兒家才有的嬌俏模樣,頓時失笑,被永康侯鬧了一番沉重的心情也隨即好了起來。她的妹妹,就該這個樣子!

  「這麼折騰一番,天色不早了,您還回芝蘭苑休息嗎?」謝芳華攏了攏被謝墨含打散的青絲,別在耳後,放下茶盞,看著外面的天色問。

  「時辰不早了,宮裡應該是用完午膳了,怕是用不了多久,英親王、王妃、秦錚就來了。不回去了吧!」謝墨含也看向外面,今日的午膳吃得了一個多時辰,永康侯來府裡質問又耽擱了半個時辰,如今已經申時了。

  「反正這裡面有暖閣,你進去休息一會兒,他們來了,我再喊你。」謝芳華沖畫堂裡面的暖閣努努嘴。

  「不必了!我還受得住!」謝墨含搖頭。

  「我讓你去你就去!自己的身體自己不知道?再這麼折騰下去,我就算傾盡所學,也救不了你。」謝芳華看著他眼底佈滿的青影,強撐的疲憊顯而易見,伸手推他。

  「霸道的小丫頭!好,聽你的!」謝墨含笑著站起身,向暖閣走去。

  謝芳華看著謝墨含走進暖閣,自己也站起身,走到畫堂西角不遠處的書櫥上拿了一本書翻看。

  半個時辰後,侍書從外面匆匆走進來,到了門口,透過簾幕,往裡面看了一眼,沒看到謝墨含,只看到了謝芳華,便猜到世子是去休息了,刻意放低聲音道,「小姐,得到消息,英親王、王妃、錚二公子從宮裡出來了,正往咱們府趕呢!」

  謝芳華從書卷中抬起頭,問道,「哥哥早就知道他們今晚要來,是否都安排好了?」

  「世子都已經安排好了,晚膳就擺在後花園的觀景閣裡,那裡溫暖,而且視線極好,英親王妃可以一邊聽戲,一邊用膳。」侍書道。

  謝芳華點點頭,「英親王妃走時可點了戲?」

  「點了!」侍書笑著回話,「英親王妃點的是《探花媒》,當時她說,為了慶賀您和錚二公子締結姻緣,討個好兆頭。」

  謝芳華放下書卷,默了片刻,淡淡道,「既然哥哥早先都已經安排好了,就按照他早先的安排準備吧!」

  「是!」侍書應聲,向外走去。

  「等等!」謝芳華想起什麼,喊住他吩咐道,「派人去謝氏六房,將明夫人請來作陪。」

  侍書一怔,又連忙應聲,「這就去請!」

  謝芳華點點頭,對他擺擺手。

  侍書快步走了出去。

  謝芳華沒了看書的心情,將書卷放回書櫥裡,站在窗前看著院外。

  不多時,果然守門的門房匆匆跑來,人還沒到,便急聲稟告,「世子,英親王、王妃、錚二公子已經快到咱們府了。」

  謝芳華蹙了蹙眉,低喝道,「聲音小一些,大吵大嚷的,規矩都哪裡去了?」

  那守門的門房一驚,順著聲音來源,看到了站在窗前的謝芳華,腳步猛地頓住,心下一顫,立即垂下頭,半聲不敢吭了。

  這是小姐八年來第一次訓斥下人。

  而且身為小門房的小廝也是第一次隔著窗子看到了這府裡的金尊玉貴的小姐的面容。

  「只要不是天塌下來的事兒,以後就沉沉穩穩的,不要大嚷小叫,沒有體統規矩。」謝芳華也不是刻意為難發作小廝,只不過是不想吵醒謝墨含。英親王和王妃身份高,但也不如哥哥的身體重要。

  「是,奴才再也不敢了!小姐恕罪!」門房小廝連忙謝罪。

  謝芳華擺擺手,「下去吧!」

  門房小廝再不敢耽擱逗留,連忙轉身走了下去。

  暖閣內的門簾挑開,謝墨含從裡面走了出來,溫聲道,「英親王和王妃親自來了咱們府,大年初一過來吃晚膳聽戲,是對你的看重,也是對這門親事兒的看重。爺爺不出府迎接是因為長輩,我是小輩怎麼能貪睡不出去迎接?」

  謝芳華轉過身,嘟囔道,「興師動眾!不知道昨夜忠勇侯府熱鬧了一夜嗎?就算要來,怎麼也不另外挑個後面的日子?」

  謝墨含失笑,歎了口氣,「哥哥知道你心疼我,休息片刻感覺好多了。」話落,他解釋道,「女兒家最重要的是被夫家看重。皇上雖然不滿意這樁婚事兒,英親王也不滿意,但是英親王妃卻是心向秦錚,極其滿意這樁婚事兒。大年初一舉家來咱們府裡,也是給你長臉面。」頓了頓,他以兄長的口氣警告道,「你就算不喜這門親事兒,但是事已成定局,如今多少雙眼睛看著咱們兩府呢,你不准不領這個情!」

  「知道了!」謝芳華揉揉額頭。

  「走吧!我們一起出去迎接英親王和王妃,以示鄭重。」謝墨含道。

  謝芳華點點頭,人家給她做臉,她到底也不是不懂事兒的無知少女,這個情自然要領。

  兄妹二人聯袂出了畫堂,前往大門口迎接。

  二人來到大門口,也正巧英親王府的馬車來到。

  謝芳華隔著面紗一眼便看到了騎著高頭大馬跟隨在英親王府馬車身邊的秦錚,他氣色極其不好,顯然在宮裡喝了酒,眉目染著醺醺醉意。馬車停下,他並未下馬,而是端坐在馬上,漫不經心地打量站在謝墨含身邊等候的謝芳華。

  謝芳華覺得面紗真是一個好東西,遮住了她的臉,同時也遮住了她臉上的表情。從面色看來,秦錚昨夜顯然一夜未睡,今日又去了宮裡,宮裡的初一都是宗室皇親國戚子息們前去拜年小聚,並不比昨日的宮宴冷清,雖然她沒去,但不用說,也是知道極其熱鬧的。尤其是宗室裡面那些與他相同年齡的同輩們,定然是極其鬧騰,秦錚人緣不差,長輩的面子雖然偶爾不給,但是在同輩們面前,他從來不過分為難誰,所以,若說昨日聖旨賜婚在宮宴上沒被人灌酒,那麼今日,宗室裡面同輩們齊聚一堂,一定不會讓他少喝了酒。

  所以,他如今醉醺醺地坐在馬上,也不意外。

  「王爺!王妃!」謝墨含對馬車一禮,又看了秦錚一眼,溫和地喊了一聲,「秦錚兄!」

  秦錚目光凝在謝芳華身上沒移開,但是卻將謝墨含的話聽在了耳裡,點點頭,同樣回了一禮,「子歸兄!」話落,又補充建議道,「不對,你該喊我妹婿,我喊你大舅兄!」

  謝墨含一噎,英親王和王妃還沒下馬車,但這麼近的距離,怎麼能聽不見秦錚的話?他有些為難地咳嗽了一聲,「改口太早了吧?還不到時候!」

  「早什麼?我爹娘今日不就是來商量採納之禮了嗎?」秦錚依然看著謝芳華。

  謝墨含頓時沒了話反駁,偏頭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垂下頭,腳尖碾了碾地,又抬起頭,平靜溫和地道,「錚二公子,改口的確是太早了。就算商量過了採納之禮,我們的大婚也還要三年。皇上不准,一日我們成不了姻緣。所以,芳華在這裡還請錚二公子顧忌些,以免傳出去被人恥笑。」

  「恥笑?」秦錚哼笑了一聲,「誰敢?」

  「臭小子!你做的荒唐事兒難道還不夠?沒人敢當面恥笑你,難道就不敢背後恥笑你了?」英親王妃從車內挑開簾幕,探出頭來,笑罵了秦錚一句。

  秦錚不以為然,「你兒子可不在乎這個!」

  「你是不在乎,但是你媳婦兒在乎!」英親王妃笑著嗔了秦錚一眼。

  秦錚顯然是被英親王妃那句媳婦兒給鎮住了,看著謝芳華,眸光定了定,沒了聲。

  英親王妃從他身上移開視線,看向謝芳華,溫婉端莊的臉上綻開滿滿的笑意,對她招手,慈愛地道,「小丫頭,過來扶我下車!」

  謝芳華看著英親王妃的笑臉,彷彿看到了一大朵牡丹盛開,她最受不住的是英親王妃這麼溫婉柔和慈愛的模樣,總能讓她想起母親。她偏頭看向謝墨含,有些不知道怎麼辦好。是迎上去?還是不迎上去?

  「過來啊,看你哥哥做什麼?」英親王妃繼續招手,她晃了兩下手臂,不巧碰到了秦錚守在車旁的馬上,她頓時不滿地扭頭對秦錚道,「你退遠些!擋著路做什麼?你這副樣子,跟個小醉鬼似的,惹得小丫頭都不樂意見你。還不下馬一邊待著去!」

  秦錚從謝芳華身上收回視線,看了他娘一眼,須臾,默不作聲地打馬退後了些。

  英親王妃見秦錚聽話,轉回頭,對謝芳華重新綻開笑意,「這回他退遠了,過來吧!」

  謝芳華有些無語,英親王妃這般說話作態,好像她真是因為秦錚不過去一樣,她無奈,在她的溫柔和藹下無法抵抗,挪步走了過去。

  還沒走到近前,英親王妃一把抓住她的手,握在了手裡,笑意如花一般地連連誇獎道,「我今天總算是知道什麼叫做手如柔荑了。我一直自詡清河崔氏出美人,可是今日才知道,真正出美人的是忠勇侯府。」

  謝芳華垂下頭,不做聲,任她握著手,她本來清涼的手被她攥住一下子變得溫熱起來。

  「雖然是春天快來了,但到底是這個冬春交替的季節乍暖還寒,你有病在身,又穿得太少。手這麼涼,趕緊進去吧!」英親王妃一邊說著,一邊就著謝芳華的手下了馬車。

  春蘭立即上前來扶英親王妃。

  「不用你,我今日就用兒媳婦兒扶著我。」英親王妃擺擺手。

  春蘭見謝芳華垂著頭,在王妃面前,再沒有了昨日在宮裡時將幾位小姐迫得退了一步的氣勢,這才像是見了婆婆的兒媳婦兒的模樣,她頓時抿著嘴笑著退開了。

  謝芳華心裡彆扭,她不讓秦錚改口,可是英親王妃一口一個兒媳婦兒地叫著,她作為小輩,又作為在英親王府待了月餘得她每日教導培養的聽音,在她和氣溫婉下,怎麼都無法開口反駁她這個長輩和未來婆婆這個身份的錯誤。

  「走,我們進去!」英親王妃拉著謝芳華往府裡走,走了兩步之後,又停住腳步,對身後的馬車道,「王爺,您還不下車?還在車上坐著幹什麼?」

  謝芳華這才想起英親王還沒下車,也看向馬車。

  「我爹想府裡的姨娘了,想回府。」秦錚忽然下了馬,扔了馬韁繩,強調輕慢。

  「說什麼混賬話呢?」英親王惱怒的聲音從車裡傳出,須臾,他挑開簾子,瞪著秦錚。

  秦錚呵呵一笑,對英親王挑眉,「難道不是嗎?爹從昨日到今日,不是在宮裡泡著,就是來了忠勇侯府泡著,您兩日沒見除了我娘之外的後院的女人了。久久不下車,不是想回府疼寵後院的女人?」

  「你給我住口!」英親王惱恨地看著秦錚,「這裡不是英親王府,是忠勇侯府,你喝醉了酒,別有的沒的胡言亂語!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不孝子!」

  「是我未來岳家!兒子清楚得很!就怕爹您不清楚這裡是哪裡,所以,兒子覺得有必要提醒您。你磨磨蹭蹭地不下車,若不是想回府,就痛快點兒。您沒看到我媳婦兒身子骨弱,還等在這裡吹冷風嗎?」秦錚丟下一句話,大踏步往府裡走去。

  謝墨含見他擦著他身邊走過,暗暗捏了一把汗。雖然一早就知道英親王和秦錚父子不和,秦錚和秦浩兄弟不和,但到底是在外人面前對上的時候少。看來今日秦錚真是喝多了。想到此,他看了謝芳華一眼,又想到也許不是喝多了,而是秦錚本來今日就心情不好。早上來府裡就看出來了。往日裡心思難測的人,今日的情緒都罕見地擺在了臉上。

  「臭小子!就算你爹想別的女人,你也不能說出來!你讓娘的臉面往哪裡擱?」英親王妃雖然罵了秦錚一句,聽起來像是惱人的話,臉上卻無半絲惱意,也沒真的想教訓兒子。見英親王臉色青了青,她也不理會,轉過身,拉著謝芳華往裡面走,邊走邊道,「這個時節,尤其是一早一晚,風最是生冷,快進去,錚兒說得對,你身子骨差,禁不得這樣的冷風……」

  謝芳華被英親王妃拉著,聽著她絮絮的話語,微微低著頭,只能靜靜地聽著。

  謝墨含自然不能如那三人一樣,不給英親王面子,說走就走,他含笑上前,溫和地一禮,「王爺,裡面請!」

  英親王是個注重顏面的人,可惜,今日他的王妃和兒子誰也沒給他顏面。他心中有氣,但一想起讓他生這氣的原因是因為他不同意今日晚上再來忠勇侯府,就分外頭疼。

  宮裡皇上的意思不用說,雖然被迫無奈下了聖旨賜婚,但自然是不想英親王府和忠勇侯府結這門親。所以,更是不想英親王府在婚事兒上太給忠勇侯府臉面。但是偏偏他的王妃慣著兒子,十分熱衷這件婚事兒,再加上她與這府裡曾經的主母是手帕交,所以,自然是捨不得兒媳婦兒受半點兒委屈,強硬地做了主。他有心不來,也拗不過這對母子,只能跟了來。但即便是跟了來,因為他的反對,也引起那母子倆人的不滿齊齊對他發作。他心中堵得難受,卻又無處發洩,他向來忠心於皇家,從來沒有一件事情讓他夾在中間為難。

  謝墨含看著英親王,以他通透的心思,自然是將事情在短短交談中瞭解了個大概。但是他聰明,所以,彷彿沒看到英親王的臉色,溫和地笑著請他進府。

  英親王深深地歎了口氣,歉然地看了謝墨含一眼,伸手拍了拍謝墨含的肩膀,有些惱意,又有些羨慕地道,「錚兒這孩子真是讓他娘給慣壞了,他若是有墨含你一半我就省心了!」

  謝墨含微笑,心態平和地道,「我覺得秦錚兄的性情很好,他對王爺是敬重的。」

  「敬重?只要不氣死我就成了!」英親王搖搖頭。

  謝墨含向前方看了一眼,那三人已經走出很遠,秦錚走在前面,英親王妃和謝芳華攜手走在他身後幾步遠。能感覺到英親王妃是真的喜歡他妹妹,他笑了笑,不再說話。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4 10:47 AM

本帖最後由 roumoon 於 2016-12-14 11:00 AM 編輯

第七十六章親密

 一行人向內院走去。

  謝芳華一邊聽著英親王妃說著今日宮裡的事兒,一邊看著走在前面的秦錚。

  秦錚自從進了忠勇侯府,走在前面,再沒回頭,步履散漫,姿態隨意,冷風吹起,錦袍玉帶輕揚,雖然就那麼安靜地走著,但也讓人憑生一種清傲張狂之感。

  「錚兒這孩子雖然看著霸道張狂,性子難測,但其實啊,他心裡軟著呢。」英親王妃眸光掃見謝芳華看秦錚,笑呵呵地道,「皇室和宗室裡面的皇子王孫加起來,他只和四皇子秦鈺不對卯,和其他人無論是誰,都能處得來。以前小的時候,皇室宗室裡那些個小子姑娘們都怕他,不敢拿他開玩笑,但是長大了之後,漸漸地發覺,他沒那麼可怕,所以,就時常尋他玩樂。這不,昨日他和你聖旨賜婚,在宮宴上,他們沒抓住他喝酒,今日進宮拜年,總算抓住他了,給他灌了許多酒,走路都發飄了。」

  謝芳華從前面收回視線,看著面前的青玉石磚從腳下一步步走過。

  「昨日你犯了病被吳權送回府,他宴席上便沒了心情,幾次想逃,皇上都將他給制止了。總算熬到宮宴結束,他藉著送老侯爺為由才跑出了皇宮,是不放心你想來忠勇侯府看你。」英親王妃笑著從秦錚身上收回視線,偏頭看著謝芳華,悄聲道,「怕你被燕亭那小子給奪去!」

  謝芳華身子一僵,抬起頭,看向英親王妃,隔著面紗,英親王妃的笑容依舊和氣溫暖。她重新低下頭,沒說話。

  英親王妃拍了拍她的手,「我聽說燕亭離家出走去漠北了?早先永康侯又跑來忠勇侯府鬧了?這個永康侯,自己一生被他老娘和媳婦兒給管得屁都不敢放一個,如今到希望兒子走他的老路了。糊塗蟲一個!」

  謝芳華扯了扯嘴角,這南秦京城裡,怕是誰都看得明白永康侯府家宅裡那點兒事兒,就永康侯府自己家的人看不明白。

  「燕亭走得好!有那麼一個祖母,有那麼一個娘,還有那麼一個爹。不走等什麼?難道等著被養成真正的籠子裡的鳥兒廢了不成?」英親王妃輕輕用鼻孔哼了一聲,須臾,又低聲道,「這南秦京城的貴裔子弟裡,各自都有一個小圈子,燕亭和錚兒算是比較要好的,燕亭喜歡你,想娶你,但是錚兒也想娶你,到底是被錚兒在御前給你搶到了手裡賜了婚,燕亭受不住雙重打擊,離家出走去漠北,錚兒的心裡也不好受。今日他一日都沉著臉,俗話說,解鈴還須繫鈴人。今日晚上,你和他坐坐,寬慰寬慰他。」

  謝芳華不知是該點頭還是該搖頭。昨日城門口的事情她還沒忘記。

  「娘,您囉嗦不囉嗦?絮絮叨叨,老媽子也不為過。」秦錚忽然回頭瞅了英親王妃一眼。

  「你個臭小子!媳婦兒還沒娶呢,到嫌棄娘了是不是?」英親王妃頓時豎起眉頭。

  「我是怕您把兒媳婦兒給嚇跑了。」秦錚轉回頭,漫不經心地道。

  英親王妃狠狠地挖了他一眼,「咱們母子倆,指不定誰給媳婦兒嚇跑!」話落,她放開謝芳華的手,對她道,「小丫頭,他醉得太沉,我今日兒可不想見他了。去,你先帶他找個地方歇著去!別讓他總是在我跟前礙眼地氣我。」

  謝芳華被英親王妃推得向前了一步,見前面秦錚腳步頓住,她輕輕吸了一口氣,對英親王妃軟聲道,「王妃,後園子的觀景暖閣裡晚膳都準備好了,戲班子也準備好了。等您和王爺進府,馬上就開宴了。他……錚二公子這個時候去歇著話,那晚膳……」

  「他今日灌了一肚子的酒,哪有空地方吃晚膳?你就先帶著他找個地方去歇著,回頭他餓了,再給他弄吃的。」英親王妃道。

  謝芳華蹙眉,回頭看向身後的謝墨含。

  「王妃,既然秦錚兄醉得厲害,我讓侍書帶他去歇著吧!」謝墨含為謝芳華解圍。

  「不錯!如今還沒大婚,讓他們兩個獨處,傳出去像什麼話?」英親王也不滿地道。

  英親王妃不以為然,對英親王道,「昨日在宮裡,你兒子當著多少人的面將小丫頭抱去了鳳鸞宮?我們都親眼目睹的,若說傳揚,早傳出去了,若說名節,小丫頭的名節也早就被你兒子攥在手裡了。還怕什麼?」

  英親王一噎,昨日的事情他比英親王妃要清楚得多,靈雀台上,他可是親眼目睹秦錚的所作所為,皇上和他攔都沒攔住。一時沒了話。

  謝墨含也有些頭疼,他甚是心思敏感,從秦錚今日早上來了一遭,到如今這一遭,臉色都極差,而她妹妹又不願意面對他。顯然兩人之間曾經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見英親王妃不顧忌這些,只能再道,「妹妹身子骨弱,自己還照顧不了自己,更是照顧不了秦錚兄。依我看……」

  「墨含,府中婢女小廝多得是,忠勇侯府的小姐也用不到親自伺候人。」英親王妃笑著打斷謝墨含的話。

  謝墨含也沒了反駁之語,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頭皮隱隱有些發麻,最消受不了的就是英親王妃這般樂呵呵地和藹的以婆婆的身份促成她和秦錚的態度,她只能開口,語氣虛軟,「王妃,昨日在宮裡,我因為身體不適,未曾與您好好說話,也有失禮數,今日您來了府裡,我怎麼能離開?就陪著你吧!」

  「我們來日方長,不急於這一時一刻。」英親王妃笑著擺手,還要說什麼,只聽身後傳來動靜,她轉回身,看向大門口,便見明夫人和謝伊進了府,她頓時更是笑開,「明夫人既然來了,今日就讓她陪我。你就陪錚兒吧!」

  謝芳華暗惱,她早先不想應對英親王妃,便讓侍書請來了明夫人,如今不成想明夫人來了之後卻是讓她覺得還不如不請來。

  「芳華姐姐!」謝伊歡喜地喊了一聲。

  謝芳華對謝伊隔著面紗點點頭。

  「伊姐兒,你沒看到英親王爺和王妃嗎?怎麼不見禮?」明夫人低低訓斥了一句。

  謝伊本來要歡喜地跑來,聞言連忙慢下了腳步,提著裙擺,一步步走到近前,之後,端莊地彎身一禮,「王爺好,王妃好,世子哥哥好,崢二公子好,謝伊給您們拜年了!」

  英親王點點頭,沒說話。

  英親王妃笑著擺擺手,「都好!快起來吧!今日都沒有外人,不用見禮。」話落,她拉住謝伊的手,和藹地道,「今日你芳華姐姐陪我家錚哥兒去醒酒休息,既然你和你娘來了,就陪我去聽戲。」

  謝伊一怔,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看著謝伊,沒出聲。

  「今日府裡點的是什麼戲?」明夫人來到近前,給英親王和王妃見禮,之後笑著詢問。

  「是《探花媒》,我早上進宮前點的。」英親王妃笑著道。

  明夫人連連點頭,挽了英親王妃另一隻手,笑意蔓開,「這可是一處好戲,我早就想聽了。今日沾了王妃的光了。」話落,看了一眼謝芳華和謝伊,溫和地道,「芳華小姐就放心地陪著錚二公子去醒酒休息吧!王妃這裡有我和伊姐兒陪著,你放心,一定給王妃照顧周全。」

  謝芳華點點頭,事已至此,她自然不能再推脫了,乾脆應承了下來。

  「走,我們過去!」英親王妃見謝芳華終於點頭,笑呵呵地拉著明夫人和謝伊往後園子走去,一邊走一邊道,「忠勇侯的觀景暖閣是別的府裡都比不了的舒適地方,坐在裡面看戲,暖和著呢,不像是別的府,看一場戲要露天的院子裡,一場戲下來,人都凍僵了。我也是多年沒來觀景暖閣聽戲了。可怪想念的。」

  「是呢!忠勇侯府祖上出了愛聽戲的祖母,所以,建修園子的時候,就特意建了這樣的暖閣。」明夫人接過話,「自從這府裡沒了女主人,老侯爺又不喜歡聽戲,便給冷清了下來。」

  「哎,多少年了。」英親王妃歎息一聲,到底是基於今日的日子,沒將想念的人說出來。

  明夫人心裡通透明白,點頭應和,「是啊,多少年了。」話落,又怕引起傷心事兒弄得不愉快,忙轉移話音,「不過如今世子長大了,也該娶妻了,芳華小姐也長大了,又和錚二公子定了親事兒,以後兩府多走動,忠勇侯府自然也就熱鬧起來了。王妃若是喜歡那觀景暖閣,接下來這個正月裡也沒什麼事兒,我就陪著你日日來這裡聽戲。」

  英親王妃聞言頓時笑了,「那感情好,我除了侍弄花草,就愛聽戲。」話落,又道,「可是老侯爺喜歡清靜,我們日日來,豈不是要打擾了老侯爺?」

  「這……也是!」明夫人本來想順著英親王妃高興說,但話語既出,才恍然想起,不好做主,回頭看了謝墨含一眼。

  謝墨含溫和地笑道,「後園子距離爺爺的榮福堂遠,吵鬧不到。王妃和六嬸母都喜歡聽戲的話,就日日來,我安排。」

  「那感情好了!就這麼說定了,這個正月裡,我就膩在忠勇侯府不走了!」英親王妃聞言笑開了懷。

  「我也是,日日來蹭飯吃!」明夫人也笑開了。

  二人邊笑邊說邊走,進了後院。

  謝伊本來是來找謝芳華玩,可是看這情形,是玩不上了。只能作罷,陪著英親王妃和她娘去了後院。

  謝墨含見事已至此,也只能這麼安排,他也不好冷落了英親王,於是對謝芳華笑道,「妹妹,你帶秦錚兄去我的芝蘭苑休息吧!我陪王爺去後園子。」

  「好!」謝芳華點頭。

  「王爺請!」謝墨含看向英親王。

  「秦錚,你不許仗著喝多了酒胡鬧!聽到沒有?」英親王看著秦錚的樣子,有些不放心,暗暗埋怨英親王妃的主張。

  秦錚半聲不吭,彷彿沒聽到,背著身子站著。

  「走吧!」英親王知道他的話秦錚聽進去了,但是聽從不聽從他也管不了。

  謝墨含點點頭,和英親王一起尾隨在英親王妃和明夫人身後向後園子走去。

  春蘭等英親王府跟隨來的下人們自然也隨著英親王和王妃離去。

  不多時,只剩下秦錚和謝芳華兩個人。

  秦錚轉回頭,目不轉睛地看著謝芳華。

  謝芳華隔著面紗也看著他,這個還是少年的男人,從回京後,她的生活裡處處都是他。她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和他有了婚約,更從來沒想過要糾纏到多深。如今兩個人對站在一起互相看著,她都覺得若不是上天和她開了個玩笑,那麼就是恍然一夢。

  「謝芳華!我娘討不討厭?」秦錚忽然開口,嗓音有些清冽。

  謝芳華一怔,不明白他怎麼突然開口說這個,她蹙了蹙眉,英親王妃討厭嗎?若說心裡話的話,英親王妃不討厭。至少,她不覺得討厭。有這麼一個全心全意為了兒子的娘,誰會討厭得起來她?但是她要告訴秦錚嗎?自然不會!

  秦錚見她不答話,上前一步,伸手扯了她頭上帶的面紗。

  謝芳華伸手去擋,奈何沒有他的手快,面紗順著她面頰被扯下,她的眼睛清楚地對上了秦錚深黑色的眼睛,那雙眸子比子夜還黑,她不由得移開了眼睛,偏開了頭。

  秦錚攸地伸手攬住了她的腰,將她轉眼間便帶到了自己的懷裡,低頭看著她。

  謝芳華一驚,立即轉過頭,瞪著他,出聲低叱,「秦錚,你幹什麼?」

  秦錚看著她,瞇了瞇眼睛,沒說話。

  謝芳華揮手打他,要從他懷裡退出來,「你放手!」

  秦錚眸光動了動,死死地扣住她的身子,看著她惱怒的臉,仔細地看了片刻,他驀地笑了,輕聲道,「原來我的未婚妻長得如此傾國傾城。」

  謝芳華一怔。

  「比昨日白天裡看到的時候順眼多了,不再是蒼白得跟吸血鬼一樣。」秦錚盯著她道。

  謝芳華身子一僵,須臾,猛地用力掙扎,同時嗤笑,「錚二公子想要美人,普天之下一抓一大把,我謝芳華這副病秧子的容貌,你還看在眼裡?」

  「誰說我不看在眼裡?」秦錚笑看著她,淡淡的酒氣噴灑在她臉上,微微熏然,他的眸光如無底洞一般似乎要將謝芳華吸進去,清俊的眉目灼灼,聲音緩慢地一字一句地道,「世間多少美人,但也只有一個謝芳華。是不是?」

  謝芳華雖然這段時間不是沒有和秦錚如今近距離過,但是不曾以真面目真身份這般近距離過,她到底面皮沒有練得太厚,臉色不由得染上潮紅,垂下頭,看著他領口,知道對這個人強硬不行,軟了口氣道,「你本來喝多了酒,長時間吹冷風的話,對身體不好,我的身體也受不住冷風。你放開我,我送你去哥哥的芝蘭苑休息。」

  秦錚看著她,聲音驀然低啞,「放開你?」

  謝芳華點頭。

  秦錚仔細地看著她眉目,潮紅一寸寸從她耳後清晰地爬上整張臉,這時候夕陽早已經下去,而他偏偏從她的臉上看到了彩霞和光暈,讓人捨不得移開視線,他目光凝了凝,低啞地道,「我不想放開怎麼辦?」

  謝芳華氣血頓時湧上胸口,什麼叫做油鹽不進,軟硬不吃,說的就是這號人。

  秦錚感受到她情緒波動,手又扣緊了些,「謝芳華,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我不能惹!」

  謝芳華眉梢擰緊,自然有人告訴過她,她的哥哥昨日前收到舅舅從漠北傳回那封秦鈺的求親信時說了,不止是他不能惹,秦鈺也不能惹。怕是這南秦京城的人都知道這二人不能惹,可惜她離開京城八年,回來之後不清楚,待知道了,也晚了。

  「以前不知道沒關係,這一刻我親口告訴你,我不能惹,知道嗎?你今日惹了我,念你初犯,我就饒了你,但是給你記著。再有下次,定不饒過你。」秦錚撂下一句話,放開了她。

  謝芳華離京後退了一步,惱怒地看著秦錚,她今日什麼時候惹他了?避他還來不及!

  「我們如今已經有了婚約,你就是我的未婚妻,當著我爹娘你哥哥的面,你竟然避我如蛇蠍!」秦錚看著她離開他立即退遠,臉色沉了沉,「昨日的你拉著我拽著我利用我,今日卻轉眼翻臉不認人。你可真是好樣的。」

  謝芳華偏開頭,昨日她的確利用了他,可是誰叫他逼婚了?都是給人看,憑什麼他能做給人看,她就不能?想到此,她氣得罵他,「霸道!」

  秦錚本來有氣,聞言卻笑了,伸手去拉她的手,「我除了霸道,壞毛病一大堆,你必須要慢慢地適應接受我。」

  「憑什麼?」謝芳華躲開他的手。

  秦錚強硬地抓住她的手,不讓她躲,警告道,「你不想今日在你家讓所有人都看到我們親密,就乖順一些。」頓了頓,見謝芳華沉下臉,他放緩語氣,溫柔地道,「你一副病秧子的身體,隨時踏入鬼門關,我都不嫌棄你隨時會死,你死了我也會隨時陪著你。你憑什麼不接受我一大堆壞毛病?」

  謝芳華險些吐血,誰說她隨時都會死?這個混蛋!

  「走吧!我累了,你陪我去歇著。」秦錚拉著她向前走,兩步之後補充道,「不過不去子歸兄的芝蘭苑,就去你的海棠苑。」

  謝芳華立即反駁,「不行,就去芝蘭苑!」

  「我說了算!」秦錚道。

  「這裡是忠勇侯府!不是英親王府。」謝芳華沒見過這麼霸道的人。

  「那也是我說了算!」秦錚不給她反駁的機會,「否則,你若是不同意的話,我們就去後園子找我娘,她雖然不想見我,但一定樂意你我手拉著手坐在她身邊的。」

  謝芳華抬腳跺了他一腳。

  秦錚沒跺,被謝芳華跺了個正著,他只眉頭皺了一下,連半聲也沒吱。

  謝芳華知道自己剛才那一腳有多狠,見他沒發作,跟沒事兒人一樣地拉著她往前走,到底是不想太過分,只能隨著他往前走。

  走了一段路,秦錚忽然偏過頭對她笑道,「原來你的小貓爪子被惹急了撓人也只是一下?我還以為我要挨好幾下呢。我的媳婦兒不用太溫柔,你就算多跺我幾下,我也不會跺還給你的。」

  謝芳華臉一黑,頓住腳步,既然他不還手,是不是她現在還來得及跺廢了他的腳?

  「不過,你剛剛若是再跺我第二下的話,我就忍不住要親你就是了。」秦錚補充道。

  謝芳華臉騰地一紅,甩開他的手,背過了身子,忍著羞憤道,「秦錚,你還有沒有臉皮?這樣的話你也敢說出來?」

  「為什麼不敢?」秦錚揚唇笑了笑,雖然她背著身子,但也可以感覺到她一定紅透了臉,在他面前,雖然背著身子靜靜地站著,但也是如此鮮活。他放低聲音調笑道,「你不知道你臉紅的樣子多麼惹人……」

  「你再不住嘴,我就撕了你的嘴,你信不信!」謝芳華猛地轉過身,警告地看著他。

  秦錚眸光閃了閃,見她真要惱羞成怒了,便垂下眼睫,見好就收,笑道,「信!我的未婚妻連永康侯都趕出了忠勇侯府,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謝芳華一怔,永康侯的事情他知道?他不是一直在宮裡嗎?是怎麼知道的?

  「是不是想知道我怎麼知道永康侯的事情?」秦錚將雙手背負在身後,對她慢悠悠地道,「你帶我去你的海棠苑,我路上告訴你。」

  「我不想知道!」謝芳華扭開頭,往前走。

  「那也去海棠苑!」秦錚也緩緩抬步。

  謝芳華翻了個白眼,快步向前走,走了一段路,聽他不快不慢地跟在她身後,她漸漸地定下了心神,揉揉額頭。秦錚果然是個惡魔,讓她自恃沒有什麼東西能影響到她的情緒的想法給打破了。

  「永康侯從忠勇侯府出來,就進宮了。」秦錚見她緩下腳步,笑了笑,慢聲說道,「他永康侯府的能力尋了一日一夜了,沒攔截住兒子,只能進宮求皇叔幫忙。」

  謝芳華回頭瞅了秦錚一眼,皇上會幫永康侯找兒子?永康侯府有這麼大的面子?

  「若是昨日之前,皇叔定然不會幫忙,永康侯府一個燕亭皇叔還看不上。但是,自從你我有了聖旨賜婚,英親王府和忠勇侯府有了聯姻關係,那就另當別論了。」秦錚見謝芳華回頭,對她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道,「不是不想知道嗎?」

  謝芳華挖了他一眼,「我現在又想知道了。」

  「那就去海棠苑休息!」秦錚道。

  「你不怕多走路,那就去!」謝芳華回轉身。

  「幾步路爺還累不死。」秦錚一瞬間心情好了起來,腳步也輕快了,語調也輕鬆了起來,繼續道,「永康侯一臉怒氣地進了宮,見了皇叔後,提起了你。」

  謝芳華瞇了瞇眼睛,永康侯他還真敢提。

  「可惜,他去得不巧,正好我在。我便問了他一個問題,他的兒子丟了,憑什麼找我的未婚妻要?」秦錚忽然冷笑了一聲,「永康侯腦子不好使,白擔了永康侯府兩百多年的基業。我便幫他補補腦子。」

  謝芳華不出聲,既然秦錚在,永康侯自然沒敢對皇上說她什麼吧?但即便是說了,她也不懼。永康侯不嫌永康侯府丟人,儘管四處嚷嚷。看他還要不要他那張老臉。忠勇侯府如今的地位擺在這裡,更甚至,她多年不出府,就算他四處敗壞她名聲,也要能讓人信服的證據。秦錚又不是吃素的,就算英親王不喜歡這門親事兒,也不會兒在她和秦錚有婚約後容人敗壞她。皇上只要不想放棄英親王府,也不會縱容永康侯府去敗壞她而惹了英親王妃。

  「走不動了!」秦錚忽然道。

  謝芳華一怔,回頭看著他,見他已經站住,蹙眉道,「前方不遠處就是芝蘭苑。」

  「我的意思是,你拽著我走。」秦錚對她伸出手。

  謝芳華站著不動,沉靜地道,「容我提醒您,錚二公子,您不是小孩子了。」

  秦錚忽地笑了,上前一步,將自己的手握住她的手,語氣輕軟,「我的確不是小孩子,但我喝醉了。」

  謝芳華的腦瓜仁疼了疼,這樣喝醉酒的秦錚,讓她想起了數日前在忠勇侯府喝多了回英親王府的半路上坐在地上耍賴,然後又在英親王府大門口撒潑,只一次,她就心有餘悸。忍了忍,到底是不想他鬧騰,拉著他向前走。

  秦錚勾了勾嘴角,無人看見的地方,露出得逞的笑意。

  不多時,二人走過芝蘭苑,又走了一段路,終於來到了海棠苑。

  海棠花的花香在晚風裡尤其清香。

  秦錚輕輕嗅了一口氣,對謝芳華道,「一會兒,你摘些海棠來,給我煮茶喝。」

  謝芳華不說話。

  來到門口,品萱、品妍、品青、侍藍迎了上來,齊齊道了一聲,「小姐!」之後看向被謝芳華拉著的秦錚,齊齊一禮,「錚二公子!」

  秦錚逐一打量了四人一眼,擺擺手。

  「去熬一碗醒酒茶端進房。」謝芳華對四人吩咐。

  「是!」四人齊齊垂首。

  「不用她們熬,我要你親手熬。」秦錚提出建議。

  謝芳華慢慢地轉回頭,看著秦錚,甩開他的手,不緊不慢地道,「錚二公子,我是謝芳華,忠勇侯府的小姐的十指從來不沾染陽春水。你若是不同意,大可以不喝。」

  秦錚一噎,頓時失語,半響後,哼道,「隨便你。」

  「去吧!」謝芳華對四人擺手。

  品萱、品妍立即去了小廚房,品青、侍藍連忙快步走到正屋門口,挑開了簾幕。

  按理說,女兒家的閨閣,是不准許除了自家親長之外的外男進入的,但是秦錚既然和謝芳華有了婚約,就不一樣對待了。

  秦錚似乎也不累了,如自家的院落一般,逕自地向正屋走去。

  謝芳華停頓了片刻,也跟隨在他身後進屋。

  腳步剛踏入門檻,秦錚忽然扭頭地看著身後的謝芳華,「你這閨閣裡有男人味!誰這麼大的膽子連爺也不看在眼裡竟敢來這裡?」

  謝芳華顰眉,冷下臉,「秦錚,你不想待可以……」

  「看來我以後得時常來,否則我的未婚妻沒準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被誰拐走了芳心。」秦錚冷哼了一聲,打斷謝芳華的話,進了屋。

  謝芳華見他走到貴妃椅上,伸手將上面的軟墊都扔了出來,正巧扔到了她面前的地上,她停住腳步,看著他。

  秦錚不看謝芳華,命令道,「拿去洗!」

  謝芳華想起那張貴妃椅是謝雲繼等她的時候躺在上面的,可是她沒有聞到什麼味道。秦錚難道是屬狗鼻子的嗎?和那隻狗待長了,嗅覺也靈敏如狗了?

  「還不快叫人去洗?難道要我幫你洗?」秦錚回轉頭,瞥了謝芳華一眼,向床榻上走去,幾步便來到床榻,褪了靴子,躺了上去,如在自己家一樣地指手畫腳,「下次若是請了男人進來,別讓我抓住,我卸了他的腦袋。」

  謝芳華深吸了一口氣,想拿起手邊的椅子掄過去,奈何他是英親王妃的寶貝兒子,今日英親王妃將他交給了她
,若是打傷了,打殘了,她也沒好日子過了。只能忍了氣,回頭對站在門口目瞪口呆的品青和侍藍道,「拿去洗了!」

  「是!」品青和侍藍連忙走進屋,彎身撿起地上的軟墊走了出去。

  秦錚滿意地閉上眼睛,對謝芳華道,「我先睡一會兒,醒酒湯來了,你喊醒我喝。」

  謝芳華不說話。

  「你不准在我睡著了自己偷偷扔下我跑出去。你若是敢扔下我跑出去,我就告訴我娘。」秦錚雖然閉著眼睛,嘴角卻勾起了笑意,「我娘那個女人,最會的就是疼兒子。你現在可能還沒領教她的功力,慢慢地你就知道了。她疼我發瘋時的樣子連皇叔都害怕她。」

  謝芳華已經被氣在胸口堵多了,也不氣了,靜靜地聽著。多大了還離不開娘的孩子,他可真出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秦錚見她不再言語,似乎也實在困了累了醉了,也不再說話,幽幽地睡了過去。

  謝芳華走到桌前,點上罩燈,輕輕地撥了撥燈芯,在桌前緩緩地坐了下來。

  這裡距離後花園不太遠,後花園裡熱鬧唱戲聲傳了過來,隱隱約約。

  謝芳華在桌前坐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品萱來到門口,輕聲對裡面問,「小姐,醒酒湯裡要不要加些別的調節味道好聞的東西?」

  「不加!」謝芳華頭也不抬。

  品萱點點頭,離開門口。

  謝芳華抬起頭,看了在她床上躺著已經睡得熟了的秦錚一眼,只有他睡著了的時候,才安安靜靜,她看了片刻,喊住品萱,「去海棠亭摘些海棠花加進去吧!」

  品萱腳步頓住,連忙應聲,轉道向海棠亭走去。

  謝芳華隨手拿過一本書,在燈下靜靜地看。

  半個時辰後,品萱重新走回來,輕聲道,「小姐,醒酒湯熬好了!是現在端來還是……」

  謝芳華答非所問,反問道,「後花園裡那場《探花媒》唱到哪兒了?」

  「已經唱了半場了,還有半場結束。」品萱輕聲道,「侍畫剛才回來了一趟,她和侍墨一直待在後花園注意動態。老侯爺也去了後園子,和世子一起陪著英親王在一邊晚膳一邊說話。明夫人和謝伊小姐陪著英親王妃,沒有什麼事情發生。」

  謝芳華點點頭,對她道,「醒酒湯等我要的時候再端來吧!先在火爐上溫著。」

  「是!」品萱頷首,見謝芳華再沒吩咐,退了下去。

  謝芳華重新低下頭,繼續看書。

  秦錚依然安靜地睡著,呼吸均勻,即便喝酒喝得多,但有酒品,不折騰惹人厭煩。

  又過了半個時辰,前方隱隱傳來散場的動靜,謝芳華放下書本,站起身,對外面詢問,「後園子的戲是散場了嗎?」

  「回小姐,是散場了!」品萱道。

  「將醒酒湯端來吧!」謝芳華吩咐。

  品萱應聲,立即去端醒酒湯。

  謝芳華來到床邊,伸手推秦錚,「醒醒!」

  秦錚睡得熟,沒有動靜。

  謝芳華手下用力了些,聲音加大,「醒醒!」

  秦錚被吵醒,清俊的眉目先是皺了皺,俊顏露出不滿的神色,睫毛動了動,細微地擰緊,之後大約是聽出了喊他的人是誰,緩緩放鬆,閉著眼睛不睜開,啞聲道,「你吵醒了我。」

  「喝醒酒湯了!」謝芳華道。

  「什麼時辰了?」秦錚靜了片刻,輕聲問。

  「戌時了。」謝芳華道。

  「還早得很。」秦錚道,「再讓我睡會兒。」

  「戲散場了!王爺和王妃要回府了。」謝芳華道。

  「那就讓他們回,我今日住在這裡了。」秦錚閉著眼睛不睜開,翻了個身,打算繼續睡。

  「不行!」謝芳華立即伸手拽他,「你晚上睡在這裡像什麼話?你不要面皮,我還要呢!快起來。」

  秦錚躺著不動。

  「你信不信,你若是不起來,我就拿涼水潑你。」謝芳華發了狠。

  秦錚轉過身,慢慢地睜開了眼睛,見謝芳華一臉執著,勢必要將他趕走,他皺了皺眉,坐起身,嘟囔道,「狠心的女人!」

  謝芳華鬆了一口氣,回頭道,「將醒酒湯端來。」

  品萱已經來到了門口等候,聞言立即小心翼翼地端著醒酒湯進了屋。

  謝芳華接過醒酒湯,遞給秦錚,「快喝了,趕緊回府。」

  秦錚接過醒酒湯,低頭瞅了一眼,幾朵海棠花瓣飄在湯裡,他勾了勾唇,頓時露出愉悅的笑意,抬頭看謝芳華。

  謝芳華扭開頭不看他,催促道,「你快點兒喝!喝完趕緊走。」

  秦錚這次到沒磨蹭,很是聽話,端起醒酒湯痛快地仰脖一口氣給喝了,之後掏出帕子抹抹嘴角,將空碗遞給品萱。

  品萱立即拿著空碗退了下去。

  秦錚下了床,穿上靴子,站直身子,低頭看了比她低了一頭半的謝芳華一眼,轉身腳步輕鬆地出了房門。

  謝芳華沒想到他說走就走,如此痛快,到是意外了一下。但又想起這個人向來是行事隨心所欲,若他不想走,你趕也趕不走他,若他想走,從來不磨嘰。

  「小姐,錚二公子剛喝了醒酒湯,就這麼獨自走了,外面的天色已經黑沉了,需要人送送他嗎?」品萱在外面輕聲問。

  「他不需要!」謝芳華收起情緒,伸手扯了床上的被褥扔在地上,對她道,「進來將被褥給我換了。」

  「是!」品萱點點頭,走了進來,彎身抱起扔掉的被褥,走了出去。

  不多時,品萱又重新走了進來,抱了一套嶄新的被褥,平平整整地幫謝芳華鋪在了床上。

  謝芳華走到清水盆旁淨了面,扯掉發叉,將一頭青絲散下。

  一炷香後,侍畫和侍墨回到了海棠苑,逕直來到門口,輕聲稟告道,「小姐,英親王和王妃以及錚二公子回府了,剛剛走。英親王妃走時說,明日若是無事兒可做,再來聽戲。六房的明夫人和謝伊小姐並沒有離開,世子給她們二人安排在了南苑的客房裡。謝伊小姐本來想過來海棠苑找您睡,被明夫人給攔住了。世子說,太晚了,他就不過來了,讓小姐今晚好好休息。」

  謝芳華點點頭,「知道了!」

  侍畫和侍墨退了下去。

  謝芳華在菱花鏡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坐了片刻,揮手熄了燈,躺回了床上。

  她躺下不久,忠勇侯府也停止了喧囂,安靜了下來。

  一夜無話。

  第二日清早,每日裡陪秦錚練劍的時辰,謝芳華準時地醒來。

  睜開眼睛,她偏頭看向屋中的沙漏,看了片刻,緩緩推開被子坐起身,穿衣下床。

  拉開簾幕,打開窗子,清新的夾雜著海棠花香的氣息便伴隨著清涼的風撲面而來。

  她站在窗前站了片刻,打開房門。侍畫、侍墨已經早早起來,見她出來,齊齊見禮。謝芳華對二人擺擺手,「我去後院的海棠亭,你們不用跟著了。」

  二人齊齊垂首,讓開了路。

  謝芳華來到後院的海棠亭,打開門扉,目光一眼落在了海棠亭中間的一株海棠樹上。頂著晨曦的霧氣,一身華貴錦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悠閒地翹著腿坐在樹幹的枝椏上。

  滿亭海棠芬芳,他清俊得太不像話!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4 11:07 AM

第七十七章聘禮

每日這個時辰,秦錚應該是在英親王府落梅居後院的場地練武。

  今日竟然來了她海棠苑後院的海棠亭!

  謝芳華看著秦錚,少年清俊雋永,如花勝華,姿色瑰麗,滿亭海棠花加起來,乍然間也不及一個他。她怔了怔,目光染上幾分恍惚。

  秦錚本來脊背靠在樹幹上仰著頭目光微帶絲絲懶意地看著東方天空,但是在謝芳華出現在門扉的第一時間,他攸地轉過頭來,目光直直地看向了她。

  謝芳華頓時收回視線,反射性地垂下了頭。

  秦錚目光隨著她垂頭的動作瞇了瞇,須臾,嘴角勾起,綻開一抹柔和的笑意,抬手跟她打招呼,「早啊!」

  早?謝芳華皺眉,的確是早!但他是不是還沒分清這裡是哪裡?她定了定神,抬起頭,面色平靜自然地看著倚在海棠樹枝椏上的他,「錚二公子大早上怎麼跑來了忠勇侯府?」

  且還悄無聲息地進入了她的海棠亭,滿府的隱衛難道都是擺設?就算吱一聲的人也沒有?侍畫、侍墨也沒發現?

  「想你了,就來了!」秦錚往日深黑色的眸子在海棠花的映射下染上琉璃顏色,他看著謝芳華,話語自然地道,「等待未婚妻起床,原來是一件挺美好的事情。」

  謝芳華蹙眉,「你是怎麼進來的?」

  「走大門!」秦錚坦然地道。

  謝芳華看著他,「就算你走的是大門,但是如何進了我這海棠亭的?」

  就算前日謝雲繼悄無聲息地進了海棠苑,但那是因為品竹等人被宮裡的柳妃、沈妃來給調走了。只剩下了侍畫和侍墨不是謝雲繼的對手才讓他有機可趁。但是經受了前日晚上的教訓,侍畫、侍墨、品竹等人重新對海棠苑又進行了一番佈置,將海棠苑守得固若金湯,連她都能感受到三步一樁的暗哨,那八個人重新部署了各自的房間,每個人把在八個方位的一個角落。可是秦錚竟然還能悄無聲息地進來光明正大地坐在這裡不被發現,不得不讓她重視起來。他的武功她自是清楚,但是也不足以不驚動任何人。

  若是忠勇侯府和她的海棠苑這般好進的話,這麼多年來,也不會不被人發現她沒在家了。

  秦錚微笑,懶洋洋地道,「海棠苑外是佈置了許多護衛,但是攔不住我。到不是沒人發現,而是我有爺爺的令牌。」話落,他伸手入懷,掏出一枚令牌,在謝芳華的面前抖了抖,得意地道,「這個你認識吧?有了它,誰剛攔我?」

  謝芳華清楚地看到他手中拿的的確是出入忠勇侯府的令牌,而且這塊令牌不同於府中人普通的出入令牌,而是爺爺特製的令牌,她和哥哥手裡都有一塊,代表身份,能隨意調遣府中護衛。她眉頭頓時豎起來,「爺爺怎麼會給了你這個令牌?」

  秦錚揚眉,「自然是爺爺喜歡我。」

  謝芳華眉頭擰緊,暗罵了一聲,若是他有爺爺給的這塊令牌,侍畫等人就算見他闖入也不敢攔他,她有片刻沉悶,對他伸出手,「將令牌拿來,我看看是不是真的,也許是你偽造的也說不定。」

  秦錚呵了一聲,不但不給她令牌,反而將令牌揣進了懷裡,一副我看透你不安好心的表情道,「你當爺傻嗎?給了你就再拿不回來了。我才不上當。這個自然是真的。不信你去問爺爺。」

  謝芳華沒得逞,深吸了一口氣,「容我提醒您,錚二公子,是我爺爺。」

  「我以前喊老侯爺,喊謝爺爺,左右不過是一個意思。如今我喊爺爺,他高興著呢。」秦錚眸光清亮,凝視著謝芳華,對她道,「你站那麼遠做什麼?過來!」

  謝芳華站著不動,南秦京城貴裔公子哥裡,若說爺爺對誰看得上眼,怕是也就是秦錚了,他的離經叛道不羈世俗輕狂張揚都讓老頭覺得這才是少年該有的血氣,喜歡他給他令牌讓他從今以後自由出入忠勇侯府也不奇怪。既然令牌已經給了他,再糾葛也拿不回來,看著他問,「今日是初二,你就沒有事情可做?」

  「皇叔給滿朝文武都沐休了七日的假,上書房的課自然也不用上了,正當年節,各府都是吃喝玩樂串親戚,的確沒什麼事情可做。」秦錚動了動身子,隨著他晃動,海棠花簌簌飄落,風吹起,輕飛亂舞。

  謝芳華見他華貴錦袍沾染了海棠花瓣,如輕粉點綴,讓他姿容更加清貴瑰麗,她撇開頭,「就算沒事情可做,你也不能總耗在忠勇侯府。」

  秦錚笑了一聲,看著她眸光輕閃,沒說話。

  謝芳華本來想來海棠亭練武,如今見秦錚等在這裡,也不想了,轉身往回走。

  她剛抬步,秦錚從樹幹上跳了下來,腳沾地之後,隨意地拍了拍衣袍,向外走來。

  謝芳華不理會她,回到海棠苑,進了屋。

  侍畫、侍墨跟隨謝芳華進屋,一個侍候她洗臉,一個侍候她梳頭。

  秦錚尾隨謝芳華來到海棠苑,堂而皇之地跟隨她進了屋。

  謝芳華從心底升起無奈,她回家三日,三日還依然離不開秦錚在她面前轉悠,他到底想做什麼?忍著脾性道,「錚二公子,舉南秦,或者說舉天下,是不是從來沒有聽說過會有人在大婚之前就將未婚妻的閨閣當做自己家一樣隨意進出的事兒?」

  秦錚見她已經淨完面,坐在了菱花鏡前梳妝,他走到她身邊站定,看著侍墨為她梳頭,揚了揚眉,張狂不屑地道,「是沒有這樣的規矩!但是爺何曾守過規矩?爺就做這第一個隨意出入未婚妻閨閣的人,誰又能將我如何?」

  謝芳華聞言忍無可忍,忽地對他出手。

  掌風凌厲,若是不躲開,勢必要傷筋動骨。

  秦錚自然不會等著挨打,他瞬間錯開身,躲開了謝芳華的一掌,轉眼間就退出了一步外。

  侍墨本來站在謝芳華身後為她梳頭,不妨謝芳華突然動手,慌亂中,扯掉了她一縷青絲。

  謝芳華本來還想再出掌,但是頭髮微微一痛,她住了手,扭頭看向身後。

  侍墨臉一白,頓時跪在了地上,「小姐恕罪,奴婢不小心……」

  「笨手笨腳的丫頭,留之何用?來人,拖下去亂棍打死!」秦錚忽然惱怒地輕喝。

  侍墨身子一顫,未出口的話再也不敢說了。

  謝芳華頓時沉下臉,冷冷地看著秦錚,「這裡是我的忠勇侯府,我的閨閣,我的人,秦錚,你要耍公子哥的脾氣,回你的英親王府去!要想亂棍打死人,也別在我這裡說。」

  秦錚一噎,轉回頭,瞪著謝芳華。

  謝芳華沉住怒氣,對已經嚇得不知如何反應的侍墨擺擺手,「起來吧!不關你的事兒。」

  侍墨不敢抬頭,默默地站起了身。

  「繼續梳!」謝芳華吩咐。

  侍墨穩了穩心神,重新拿起梳子,比之前更小心翼翼地為謝芳華梳頭。

  謝芳華不再看秦錚,當他不存在。

  「謝芳華,你看爺總是出現在你面前礙眼是不是?」秦錚見謝芳華對他開始視若無睹了,頓時惱怒,「爺就是要日日在你面前讓你……」

  「秦錚兄!」海棠苑外此時傳來謝墨含熟悉的聲音。

  秦錚頓住話,看向門外。

  只見謝墨含走了進來,他的身後跟著聽言,他沉著臉不再言聲,看著那二人走來。

  「秦錚兄,聽言據說有事情,四處找不到你,找到了忠勇侯府,我猜你也是來了這裡。怕耽誤了正事兒,便帶他過來找你了。」謝墨含來到門口,挑開簾幕,進了屋。屋中僵硬的氣氛讓他心思微動,但面色不表露出來,溫和地笑道,「你快問問什麼事兒吧!聽言急得都快哭了。」

  秦錚聞言怒氣不減,對站在門口的聽言質問,「找我什麼事兒?」

  聽言聽出秦錚正在發怒,暗罵自己來得不是時候,但是能找到公子就是萬幸了。他立即苦著臉道,「清河崔氏來人了,是那個人親自來的,要將我抓回去,如今正在跟小姑姑談呢。我不想回去,但是我說的話不算數,公子,你救救我啊……」

  秦錚眉目有些冷,「你父親親自來的?」

  「就是他!」聽言哭喪著臉,「若是別人來,我至於沒有做主的權利嗎?」

  「那就回去吧!」秦錚轉過身,有些冷地道。

  聽言頓時睜大眼睛,急得跺腳,「公子?您不要我了?我不要回去!我早就說過我不回去的啊,你不是也答應了嗎?您可不能這節骨眼上真不要我反悔啊……」

  秦錚不理聽言,重新走到謝芳華身邊,對侍墨道,「將木梳給我。」

  侍墨手一顫,剛剛的事情還心有餘悸,手抓著木梳僵住,不知道該不該給。

  秦錚瞇起眼睛,看著侍墨,「就算這裡是忠勇侯府,我秦錚說殺誰,也是眨眼之間的事情。就算你家小姐也保不住你,你信不信?」

  侍墨頂不住秦錚的凌厲,頓時後退了一步。

  謝芳華徹底怒了,騰地站起身,「秦錚,她不過是一個婢女,你為難她做什麼?」

  「從今以後,除了親人外,讓你護著的人,為了誰為難我給我臉色的人,我都為難。她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秦錚從侍墨手裡奪過木梳,侍墨不敢抗衡,只能將木梳讓他奪去,他沉著臉看著謝芳華,「乖乖坐好!讓我給你梳頭。」

  謝芳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懷疑南秦京城多少人怕是眼睛瞎了或者是看走眼了。秦錚什麼不易親近囂張孤傲,他明明就是一個纏人鬼。

  「坐下!」秦錚上前一步,雙手按在謝芳華肩膀上,用力將她按在椅子上。

  謝芳華額頭突突跳了幾下。

  秦錚將侍墨梳了一半的青絲散開,拿著木梳,一下一下地梳著她柔軟的青絲。清俊的臉上面無表情。

  謝墨含也從來沒見過秦錚如此,別說這般給一個女子梳頭,就是連說一句話也要看他心情。今日他幾乎懷疑自己的眼睛花了,可以眨了眨,眼前的一幕還沒有消失,她的妹妹安靜地坐在菱花鏡前,他安靜地站在她身後給她梳頭,二人一坐一站,一前一後,絲毫不覺得違和怪異,反而自然流暢。

  站在屋內的侍畫和被秦錚凌厲害得心有餘悸躲在一旁的侍墨以及站在屋外門口哭喪著臉的聽言,都齊齊屏住呼吸,屋內屋外,除了秦錚拿著梳子梳頭發出的絲絲沙沙聲響,再沒有半絲聲音。

  寂靜中,梳頭髮的聲音被襯托得分外清晰。

  謝芳華的心口隨著秦錚手的動作跳了挑,之後透過鏡子看著他清俊面無表情的臉,那跳躍的地方又攸地冷卻平靜。

  大概是足足用了兩柱香的時間,秦錚給謝芳華梳了一個有些歪斜的雲鬢。

  謝芳華怒氣早已經在寂靜中被磨得消散殆盡,看著鏡子皺眉,不滿地道,「你這是梳得什麼頭?歪扭七八的,我怎麼能頂著這樣的頭發出去?」

  秦錚看著鏡中的人兒,美好的容顏雅致如畫,可是歪斜的雲鬢的確為她減去了兩分美感,他面無表情的臉上染上了一抹不自然,撇開頭,解釋道,「一回生二回熟,我多練習幾次,就不這樣了。今日……你且先將就了吧!」

  謝芳華瞪眼,「不行!我憑什麼將就?重梳!」他不是要梳嗎?就讓他梳個夠!

  秦錚眸光閃了閃,扭回頭,問她,「真重梳?」

  「嗯!」謝芳華肯定地點頭。

  「好,那就重梳吧!」秦錚伸手,輕輕撤了簪子,勾弄幾下,一頭費勁梳好的青絲披散開來。他重新拿起梳子,重頭梳起。

  謝芳華閉上眼睛,等著他慢慢地梳。

  謝墨含看著二人,暗自搖搖頭,兩人如此,顯然容不得別人插手,就算他身為哥哥,但是一個是妹妹,一個是秦錚,他就算插手,也攔不住化解不開,只能走到一旁椅子上坐下。

  侍畫醒過神,給侍墨使了個顏色,侍墨立即出了房門,她走到桌前為謝墨含斟了一杯茶,也悄悄地出了房門。

  謝墨含慢慢地喝著茶,同時耐心地等著二人。

  門外聽言見此張了張嘴,又乖覺地閉上,忽然覺得公子怕是魔怔了,不知道從何時起,公子就忽然近起女色來了,一個是聽音,一個是忠勇侯府的小姐。過年這幾日,公子給聽音了三日假,她似乎人間消失了一般,而公子卻得了個聖旨賜婚的未婚妻。

  兩盞茶後,秦錚重新給謝芳華梳了一個雲髻,放下手,對她道,「睜開眼睛看看,這回可滿意?」

  謝芳華睜開眼睛,看向鏡子裡,的確是一回生二回熟,這回秦錚比第一次時梳得好多了,雲鬢很正,不歪不斜,但是她偏偏不想滿意,皺眉道,「太緊了,我頭皮不舒服。」

  謝墨含喝茶的動作頓了頓。

  「那就再重新梳!」秦錚輕巧地扯掉了簪子,轉眼一頭青絲滑下,他二話不說,重新梳了起來,面色沒有絲毫不耐煩。

  謝芳華重新閉上眼睛等著他梳好。

  聽言在門外唏噓了一聲,除了聽音,他還沒見過公子對誰如此言聽計從,難道出來一個例外就會有第二個例外?忠勇侯府的小姐也會是公子的例外?

  謝墨含重新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不開口發表意見。

  又過了兩盞茶後,秦錚重新梳好了一頭雲髻,這一次的自然是不歪不斜同時不緊繃,且根根青絲被纏繞得極其乖巧,沒有任何一根青絲落下。

  「再睜開眼睛看看,這回如何?」秦錚對謝芳華詢問。

  謝芳華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心中暗自腹徘,人若是聰明,果然是做什麼會什麼,但是她偏偏雞蛋裡挑骨頭,看看他耐性到底有多少。撇嘴道,「的確是不歪不斜不扭七扭八也不緊繃,但是被你梳了三次,我看著這個樣式的雲鬢都膩了,不想要這個了。」

  秦錚挑眉,「那就重新換一個樣式給你!」話落,隨手扯掉了簪子和髮帶,一頭青絲散下。且很是乾脆,沒有任何不滿。

  謝芳華再度閉上了眼睛等著。

  聽言張大了嘴巴,半響,連喘氣都忘了。這不是明擺著忠勇侯府的芳華小姐在折騰公子嗎?可是向來都只有他折騰別人的份兒,哪裡容得別人折騰他?怎麼今日就任人隨意折騰了?

  謝墨含放下茶盞,也有些看不過去了,但到底是沒說話。

  又是兩盞茶後,秦錚重新換了個雲鬢,對謝芳華道,「睜開眼睛看看,這個是不同樣式的。你覺得怎樣?」

  謝芳華睜開眼睛,這回的確是換了新的樣式,青絲盤成了數遭,高高起挽起,露出她纖細的脖頸,雖然珠翠未戴,但是分外嬌人,她抿起嘴角,沉默片刻,說道,「昨日英親王妃來忠勇侯府時不就是梳的這個頭嗎?如今放在我腦袋上,你不覺得太……」

  「這個我竟忘了,那就重來!」秦錚不等她說完,勾手撤掉了簪子,一頭青絲滑落。

  謝墨含扭開頭,看向窗外。

  聽言默默地背轉過身子,看著外面的天空,懷疑裡面的人他家公子嗎?他莫不是找錯人了?裡面那個人只不過是披了公子的皮囊而已。否則怎麼能半個多時辰過去了,還沒發作呢!

  秦錚依然沒有絲毫不耐,重新拿起梳子,繼續換了一個樣式梳頭。

  謝芳華這回沒閉眼睛,見他動作越發的流暢,絲毫不扯疼她頭皮,更不扯掉她一根半根頭髮,南秦京城貴裔的公子哥裡,尤其是秦錚這樣的高門貴裔公子,誰會動手幹侍候的活?他們覺得這是低下一等。自古以來,男人的手除了拿書卷筆墨便是騎馬拿劍,可是偏偏就有這樣一個人,處處不理會世俗規矩,固執地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論身份和地位。

  又是兩盞茶時間,秦錚在謝芳華的目光下重新梳好一頭青絲雲鬢,看著她道,「這次如何?你若是不滿意,我們可以再換。」話落,他柔和地補充道,「我自小就看蘭姨給我娘梳頭,她會的所有樣式,我都會,開始不熟練,但是次數多了,也就熟練了。開始梳不好,但是梳得多了,也就梳得好了。」

  謝芳華看著鏡子不說話。

  謝墨含終於回過身,低低地咳嗽了一聲,提醒道,「再梳的話,就過了早膳的時間了。」

  秦錚扭頭瞅了謝墨含一眼,手按在謝芳華的肩上,微微一笑,「過了早膳的時間又有什麼關係?爺不餓!」

  「你不餓我餓了,就這樣吧!」謝芳華終於敗下陣來,無聊地擺擺手,她的好脾性遇到秦錚總要打個對折。這個人就是有本事讓她即便氣不是怒也不是。

  「好,那就聽你的。」秦錚扔了梳子,轉身走到謝墨含對面坐下,對他道,「給我倒一杯茶!」

  謝墨含笑著看了他一眼,動手給他倒了一杯茶。

  秦錚大約是真的渴了,不顧茶熱,端起來一飲而盡,之後放下杯子,毫不客氣地指使謝墨含,「再來一杯。」

  謝墨含又給他倒了一杯。

  秦錚再度一飲而盡,之後放下茶盞,雖然沒說話,但是手又指了指空杯子。

  謝墨含意會,又給他滿了一杯。

  秦錚又喝了,見謝墨含依然拿著茶壺,他擺擺手,「不要了!」

  謝墨含放下茶壺,看了謝芳華一眼,見她已經從鏡子前站起身,對她道,「既然早膳的時間已經過了,就不必去爺爺那裡折騰了,在這裡用膳吧!」

  謝芳華點點頭。

  「秦錚兄想吃什麼?」謝墨含問秦錚。

  「隨意!」秦錚揉揉手腕,丟出兩個字。

  謝墨含看了他手腕一眼,拿了那麼長時間梳子,手腕不疼才怪。他忍住笑意,對外面吩咐,「去端早膳來這裡!」

  「是!」侍畫、侍墨應聲,連忙去了。

  聽言在門口糾葛半響,覺得公子已經不是以前的公子了,若是他還想留在他身邊吃穿不愁什麼煩心事兒也不用做不用想的話,那麼只有一條路可走了。於是,他趁機立即道,「兩位姐姐,我也跟你們一起去幫忙端早膳吧!」

  侍畫、侍墨腳步一頓,對看一眼,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

  「我在我們英親王府的落梅居裡,端菜端飯的活幹了多年,熟得很。」聽言道。

  侍畫、侍墨沒聽見裡面有人反駁,基於他是錚二公子的小廝,齊齊點了點頭。

  聽言立即樂呵呵地跟在二人身後去了廚房。

  謝芳華向外看了一眼,清河崔氏來人抓聽言回去,尤其來的人還是聽言的親生父親,也就是清河崔氏的二老爺,今日是大年初二,如此剛過了年就急急趕來京城,難道是清河崔氏有了什麼變動不成?否則,不管聽言多年,為何如今如此急迫地要聽言回去?就算要回去,也該不在這一時半刻而已。

  秦錚看了謝芳華一眼,對她指了指他身邊的椅子。

  謝芳華對於他的反客為主白了一眼,坐在了謝墨含身邊。

  秦錚沒得她好臉色,也不以為意。

  謝墨含對於這二人如今如此僵硬的相處情形也是有預料的,他的妹妹多年來,一直在無名山,養成了沉靜穩重有些孤寡的性子,同時也養成了對感情淡漠涼薄的姿態。除了親人,怕是很難有什麼情感讓她觸動牽扯,而秦錚則是霸道張狂,只要認準一件事情就勢在必得,性情莫測,陰晴不定。多年來雖然看似呼朋引伴,但是骨子裡的孤傲和孤僻能讓他費盡心思尋人相處的時候少之又少。所以,這樣的兩個人,如今撞在一處,糾纏在一起,可想而知。

  一個是恨不得退避三舍,躲瘟神一般地躲著一個人不想靠近。

  一個是恨不得步步緊逼,日日纏著看著擱在眼前才放心一個人。

  這樣兩個人,他都覺得頭疼,但同時又覺得,若不是這樣的秦錚,又有什麼樣的男人才能讓妹妹打開心門?

  一時間竟覺得這一場婚約不知是對還是錯了!

  「哥哥,你今日沒有什麼事情要做嗎?」謝芳華伸手去拿茶壺,打算倒一杯水,秦錚搶先一步拿到手裡,給她斟了一杯水遞給她。她看了秦錚一眼,默默地接了過來。

  謝墨含將二人動作看在眼裡,笑了笑,「今日本來昨日定了讓錢家班子再開唱,英親王妃和六嬸母繼續聽戲,可是早上英親王妃派人來傳話,說今日英親王府有客到訪,不方便再過來,改日再來,我就沒有什麼事情了。」

  謝芳華點點頭。

  「秦錚兄呢?聽說英親王府來的客人是清河崔氏的人,你是不是應該回去看看?」謝墨含看向秦錚。

  秦錚嗤了一聲,不屑地道,「不過是拿一個兒子的命回去救另一個兒子而已,有什麼可看的。」

  謝墨含一怔,「你說的是你身邊的聽言?清河崔氏來的人是急著要他回去救人。」

  秦錚點頭,手輕輕叩在桌案上,不以為然地道,「清河崔氏雖然是詩禮傳家的清流大族,但到底私底下也有著不為人知的骯髒事兒。同樣是親生的兒子,但到底是死了娘的兒子比不過沒死娘的兒子。一個成了親的,一個就注定是那撿來的。」

  「清河崔氏的二老爺我見過一面,詩書氣很濃,風流清傲,應該不是那等人,同樣是兒子,他該不至於糊塗到拿一個兒子的命去換另一個兒子的命才是。」謝墨含疑惑,「他一直不是堅持嫡庶之道,待聽言成年,就讓他回去執掌家業的嗎?」

  「書讀多了,日日死摳著書卷,就變成呆子了。」秦錚哼了一聲,「他是一直堅守嫡庶之道沒錯,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惹急了他續娶的夫人。聽言一直在我身邊,有我娘做依靠,只要回了清河,繼承清河,她的兒子怎麼辦?所以,便不惜用自己一個兒子的命,來下了圈套,誘回聽言,除去他。」

  謝墨含一驚,「清河崔氏二老爺的後娶的夫人竟然如此心狠?我記得她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吧!捨得是小兒子?將他如何了,才需要聽言去救?還要以命抵命?」

  「血毒,聽說過嗎?」秦錚看向謝墨含。

  謝墨含面色微變,低下頭,「知道一點兒。」

  「你呢?可知道?」秦錚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眸光沉了沉,當年她爹娘就是中了血毒而死,那一樁十幾年前的意外不過是血毒而已。她面色不變,搖搖頭,冷靜地道,「不知道。」

  秦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回頭,繼續道,「中了血毒者,大羅金仙來了也難救活。唯一的辦法,以血換血,以血替血,以血養血,以血補血。可是即便這樣,不是百分百匹配的血,也是難救活。古往今來,沒有一例是中了血毒能夠救活的人,不過是多搭一條人命罷了。」

  「這麼說清河崔氏二老爺家最小的公子中了血毒,需要人救,但為何非聽言不可?」謝墨含不解,「我知道是需要親人的血才能換血,可是他親哥哥豈不是比聽言這個哥哥更適合百分之百的血體?」

  秦錚道,「話是如此說,但是你不知道的是,聽言從小吃過一株雪蓮。他的血能解毒,而別人的血卻不能。」

  謝墨含瞭然,「原來如此!」

  「可是血毒怎麼能是區區一顆雪蓮就能解的毒?愚蠢!」秦錚冷笑了一聲。

  謝墨含沉默片刻,問道,「既然如此,你剛剛還說讓聽言回……」他話音未落,聞到了一陣飯菜香,向外看了一眼,見侍畫、侍墨、聽言三人端著飯菜回來了,住了口。

  「人家親爹來要,我能阻止得了?」秦錚坐正身子。

  謝墨含想著清河崔氏是英親王妃的娘家,聽言是清河崔氏的嫡子,他若是強留的話,清河崔氏那邊對於子嗣有難秦錚卻不放人見死不救的事情自然要怨在他身上,那樣的話,就撕破臉皮了。雖然秦錚天不怕地不怕,但是也需要顧忌英親王妃。那畢竟是她的母族。想到此,暗暗歎了一聲。

  「世子,小姐,飯菜端來了!」侍畫在門外輕聲道。

  「端進來吧!」謝墨含擺擺手。

  侍畫、侍墨二人端著飯菜進來,聽言猶豫了片刻,也跟著走了進來。三人放下飯菜碗碟,侍畫、侍墨退了下去。

  聽言卻苦著臉站在秦錚身邊,小心翼翼地喊,「公子……」

  秦錚瞥了他一眼,「我剛剛的話你沒聽到嗎?」

  「我不回去!」聽言倔強地站在秦錚面前,固執地道,「當年我來到英親王府時,就想過了,這一輩子再也不回清河崔氏。我雖然不聰明,但我也不傻,我知道,只要我回去,準沒活路。公子,您難道真想看著我回去送死?」

  秦錚本來拿起了筷子,聞言「啪」地一聲將筷子打在了聽言的身上,怒道,「你在爺身邊待了多少年?就學了這麼一點兒出息?你回去清河就只會送死?」

  聽言被打了個正著,秦錚雖然用的是一雙筷子,但是也下了力道,他被打得挺狠,聞言「哇」地一聲哭了。

  謝墨含一呆。

  謝芳華嘴角抽了抽,說哭就哭,還跟個孩子一般,讓她覺得,聽言不是秦錚的小廝,倒是他的兒子。雖然是從小到大一塊兒長大,可是心眼兒怎麼就一個長左了一個長右了?一個讓人想起來就麻煩得頭疼,一個則是離不開娘的孩子般的脆弱。

  「滾出去!」秦錚踹了聽言一腳。

  聽言不但不躲,順勢抱住秦錚的腳,哭得眼淚橫流,「公子,我就算跟在您身邊學了多年,可就是騎馬也趕不上您啊。清河崔氏明裡光鮮,背地裡烏七八糟,我回去不是送死是什麼?公子,您不能不管我啊。您若是不管我,我可就真的死了啊。」

  「愛死不死,你這樣的廢物,死一個少一個。」秦錚罵道。

  聽言搖頭,哭著道,「我是有點兒廢物,但也不是那麼廢物啊,您好好想想,我不是一無是處的,我會燒火,會劈柴,會打掃院子,會端菜,會拾掇屋子,會在您跟前跟後的跑腿,更會給聽音煎藥,我煎藥從來不糊鍋,連孫太醫都誇獎我煎的藥藥效正好,越來越會了……」

  謝芳華見聽言提到了聽音,微微垂下頭。

  謝墨含看了聽言一眼。

  秦錚本來想再伸腳踹走聽言,聽到聽音的名字,眸光忽然動了動,掃了謝芳華低垂的眉目一眼,慢悠悠地道,「這樣說來,你也不是沒用!」

  「對,我不是沒用!」聽言連連點頭。

  「這樣吧!你既然是我的小廝,跟了我多年,當初我娘將你帶回清河,轉手給了我,我也能轉手送給別人是不是?」秦錚手支著額頭,漫不經心地道,「你一日沒離開英親王府,一日還是我的小廝,還受我的支配,是不是?」

  聽言一呆,抬頭掛著淚痕的臉看著秦錚。

  秦錚撤回被她抱著的腳,隨口道,「從今日起,我就將你送給我的未婚妻吧!」

  謝芳華身子一僵,抬頭看向秦錚。

  秦錚對她露出微笑,柔聲道,「你身子骨不好,需要人侍候,但依我看,你屋子裡侍候的這幾人從小就練武吧?應該沒怎麼好好地學過侍候人的活計。所以,侍候起人來笨手笨腳。哪裡如聽言?他從小做的就是侍候人的活。你這院子裡的人,還真是沒一個能趕得上他的。」

  聽言頓時懵了,呆呆地看著秦錚,「公……公子,您要將我送人?」

  「怎麼?難道你想回清河?」秦錚挑眉。

  「不想!」聽言立即搖頭。

  「既然不想回去,就別多話!」秦錚訓斥道。

  聽言立即閉上了嘴。

  「子歸兄,我娘昨日和老侯爺以及你商量了採納之禮的事情了吧?」秦錚問向謝墨含。

  謝墨含也有些懵,看了謝芳華一眼,見她沒說話,他點點頭,「商量了,雖然大婚還要三年,一般採納之禮都是要大婚前才下,目前只是定了婚約,只需要交換信物就可。但是王妃說她喜歡妹妹,想早點兒落實關係,以後相處起來,關係才能更和睦。便不按規矩了,十日之後就下採納之禮。」

  「那好,聽言就算我提前給你下的第一批採納之禮。」秦錚愉悅地道。

  謝芳華豎起眉頭,提醒他,「採納之禮有送人的嗎?我怎麼沒聽說過?」

  「以前可能沒有,以後就有了。你是我要娶的媳婦兒,我說給你什麼禮就給你什麼禮。誰敢說出個不字來?」秦錚囂張地哼了一聲,一錘定音,「就這麼辦了!」

  謝芳華想著他可真會將麻煩扔給她。

  「滾起來,給我去那邊桌案上拿筆墨來,我現在就立字據,將你送給她做採納之禮。」秦錚又踢了踢聽言。

  聽言看看謝芳華,又看看秦錚,不太靈光的腦子滴溜溜地轉著,以公子今日不厭其煩地給忠勇侯府的芳華小姐梳頭來看,一定是很重視芳華小姐,將他給芳華小姐做採納之禮的話,將來芳華小姐總要嫁給公子,那麼他還會隨著嫁妝再陪送回去,也就是說,等芳華小姐嫁了,他還能再回到公子身邊,頓時歡喜地站了起來,「是,我這就去拿!」

  「等等!」謝芳華喊住聽言,對秦錚道,「你問過我同意了嗎?」

  「芳華小姐,少夫人,您可不能不收留我啊,我求您了。」聽言不等秦錚開口,立即就撲向謝芳華。

  謝芳華頓時頭疼。

  秦錚揮手攔住他,訓斥,「磨蹭什麼?還不快去拿!」

  聽言知道不能向抱秦錚的腳一樣地去抱謝芳華的腳,立即扭過身,跑顛顛地去拿筆墨紙硯來遞給秦錚。

  秦錚接過筆墨紙硯,大筆一揮,一張字據很快便寫完。然後他從懷中掏出印章,重重地蓋在了字據上。之後,將字據遞給謝芳華,「給你,我的第一筆聘禮,你可要收好了!」

  謝芳華看著秦錚和遞到她面前的字據,沉默片刻,緩緩地接過字據,看了一眼,對秦錚問,「如今你將他當做聘禮給我,若是清河崔氏來我府上要人呢?」

  秦錚攤攤手,一副莫可奈何的樣子,「那就是你的事兒,不是我的事兒了!」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4 11:14 AM

第七十八章畫像

謝芳華聞言心裡暗罵了一聲惡人。

  秦錚借聘禮之由將聽言給了她,也就借此擺脫了自己的干係。清河崔氏再拿他質問不得,想要奪回聽言,只能來找她要人。至於她給不給,就是她的事情了。

  謝墨含本來想阻止這件事情,不想謝芳華惹上麻煩,但一想到若秦錚不以這個方式將聽言給她,聽言就絲毫沒有理由還留在英親王府,總歸是一條人命。所以,見謝芳華接過字據,他雖然覺得頭疼,但到底是沒阻止。

  「多謝芳華小姐,多謝少夫人!」聽言喜極而泣,一連對謝芳華作了好幾個揖。

  謝芳華扭頭看了聽言一眼,對他道,「既然你如今是我的人了,就要喊我小姐。而不是什麼芳華小姐,更不是什麼少夫人。若是從現在起,你改不了口的話,那麼,這個字據我就立即撕毀,或者,若是有人來找我要你,我就隨意地將你送人。」

  聽言小臉一變,看向秦錚。

  秦錚不看聽言,重新拿了一雙筷子,吃起飯來,看他的表情,飯菜吃得極其香甜。

  聽言明白公子這是真的不管他了,做了甩手掌櫃,他立即垂下頭,要多規矩有多規矩,要多乖巧有多乖巧地點頭,「是,小姐!從今以後,您吩咐什麼,我就做什麼。唯您馬首是瞻,只要您不再我送人,我就是做牛做馬也甘願。」

  謝芳華點點頭,將字據收入懷裡,對外面喊了一聲,「侍畫!」

  「小姐!」侍畫應聲走了進來。

  「聽言從今以後就是咱們忠勇侯府的人了。歸屬海棠苑。你先帶他熟悉熟悉府裡的情況,然後……」謝芳華思索了一下,對侍畫吩咐道,「就將他安排負責看管後院的海棠亭吧!他在英親王府的落梅居有經驗,相信在海棠亭也能伺候好那些海棠樹。」

  聽言聞言眼睛一亮,「小姐,我一定能將海棠侍候好。」

  謝芳華擺擺手。

  「聽言,你跟我來吧!」侍畫對聽言招呼一聲,出了房門。

  聽言立即蹦蹦噠噠地跟著侍畫出了房門,早先來忠勇侯府的愁雲一掃而空,歡喜可想而知。他雖然從來沒有想過會來忠勇侯府做小廝,但是如今發現芳華小姐人真的很好,很不錯,竟然願意出手救他,從公子手中擔下他這個麻煩,就足夠他忘記公子沒疼寵三兩日就拋下聽音另娶芳華小姐的怨懟了。

  「秦錚兄,你如此做,可是給妹妹找了個麻煩。」謝墨含雖然沒阻止,但是該說的話還是要說,他可不同意他真的撒手不管,給他妹妹扔來一個燙手山芋。秦錚勾了勾唇,得意地瞟了一眼謝墨含,「子歸兄,就算是我給她找麻煩,也得她樂意接收麻煩才是,一個巴掌拍不響。」

  謝墨含一噎,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瞪了秦錚一眼,「你趕緊吃飯,吃完飯趕緊離開。」

  秦錚點點頭,也不再惹她不快,更不再膩味,痛快地道,「好說!」

  謝芳華慢慢地拿起筷子,優雅地吃著飯。

  謝墨含見此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不多時,三人吃過早膳,侍墨、品萱進來將剩菜殘羹都收拾下去,三人倒了茶,分別漱了口。又坐了片刻,謝墨含站起身來,對秦錚道,「我送你出府!」

  秦錚點點頭,放下茶盞,站起身。

  二人一先一後出了房門。

  走到門口,秦錚忽然回過頭,見謝芳華依然坐在桌前,窗外的陽光從浣紗的格子窗射進來,打在她身上臉上,柔軟纖細的身段在陽光下分外嬌弱窈窕,雅致清麗的面容盈潤有光澤,他眸光凝定地看了片刻,閃了閃,輕聲道,「你以後若是見外人,萬不要忘記戴面紗。」

  謝芳華偏頭向不遠處的鏡子看去,鏡子中映出她半個影像,容姿盈潤清透,沒有半絲病態,她收回視線,淡淡道,「不用你提醒。」

  秦錚笑了笑,眸光似乎清亮了一點兒,語氣驀地溫柔道,「我很高興我的未婚妻的病症在我的面前不受半絲阻礙。」話落,他轉身出了房門。

  謝墨含忽然看不過去他的作態和話語,伸手打了他一拳。

  秦錚本來能夠躲過,但是甘願挨了一拳,依然心情愉悅地對謝墨含道,「我知道你早就想揍我了。這一拳讓你打了。」

  謝墨含又氣又笑,「我不止是想揍你一拳。你可知道?」

  「當然!」秦錚「哈」了一聲,須臾,建議道,「我最近沒人陪著練劍,手也癢了,若不然這樣,我們先去你的院子裡較量幾招。」

  「你不回英親王府處置聽言那件事情?」謝墨含問。

  「一會兒再回去!人既然來了,就一時半會兒走不了。若是走了更省心了。」秦錚道。

  「好!」謝墨含應承。

  二人很痛快地便一拍即合,一邊說著一邊出了海棠苑。

  謝芳華看著謝墨含和秦錚有說有笑地離開,心思百轉千回。依他對哥哥的瞭解,哥哥雖然心細如髮,甚是聰明,但是自小被養成了性子平和淡漠,與人相處都保持幾分警惕。在秦錚面前倒是例外。在桌前坐了半響,謝芳華站起身,出了房門。

  外面陽光明媚,風吹來,雖然還有些冷意,但已經夾雜著些春日的暖意了。果然是即將要立春了。過了立春,春天便真正地來臨了。

  品竹、品青、品萱、品妍、侍藍、侍晚等人見謝芳華出了房門,都齊齊露面迎了過來。
  六人給謝芳華見禮,謝芳華擺擺手。

  品竹先站起身,緊張地小聲道,「小姐,您不知道,錚二公子一來這裡,奴婢都不敢露面。向來假扮慣了您,我怕他識破我假扮您的身份,他太聰明了,眼睛也太毒了。」

  謝芳華眉梢動了動,笑了笑,「你儘管出來,在他面前……」頓了頓,她無謂地道,「不必怕他。」

  品竹一怔,不太明白地看著謝芳華。

  謝芳華意味不明地看著院中冬日裡蕭條的景色道,「有一種人,在他面前,只要被他盯上,無論你做什麼,都是破綻,越是隱藏,破綻越多,越會被他看透,到不如不隱藏,該如何就如何。」

  品竹似有了悟,「奴婢明白了。」

  品萱等其她人也齊齊地點點頭,心中想著,錚二公子的確是這樣一種人。

  「你們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吧!我在海棠苑裡隨意地轉轉。」謝芳華擺擺手。

  幾人齊齊頷首,讓開了路,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去了。

  謝芳華離開門口,沒有固定路線,沿著一條小路在海棠苑裡慢慢地走著。離家多年,回京兩個月,回來海棠苑數次,她今日這是第一次好好地重新熟悉自己這座院子。

  前世,她從沒離開這座院子半步,十六七年的光陰裡,這座院子便是一生。

  今生,她去過別人一生可能都沒去過的漠北,關山迢遞,千山萬水,溝溝壑壑,漠北的風雪夾雜著風沙,一路上經歷無數地方無數的風土人情,她全部看遍。

  所以,前世今生到底是不一樣的!

  必須不一樣!

  半個時辰後,謝芳華立在一處高牆的牆壁處,看著牆壁上塗塗畫畫的印痕,儘管被歲月侵蝕淡了痕跡,但依然清晰地能看到所畫的輪廓。兩個小人兒的身影,是他的哥哥和她。這是哥哥當年在父母離開後不久,抱著她蹲在這個牆壁角落地流著淚畫下的。

  那時候,哥哥才幾歲,她才剛會走。

  一轉眼,如今哥哥十八了,她也十六了!都長大了!爺爺老了!

  想要守護住自己的東西,就要不顧一切,否則,這偌大的忠勇侯府,爺爺的榮福堂,哥哥的芝蘭苑,她的海棠苑,還有觀景暖閣,都會毀於一旦,伴隨著謝這個姓氏消彌於歷史長河。

  謝芳華在牆根的石頭上坐了下來,緩緩伸手摸著牆壁。今生發生過的事情,她都能記得清楚,前世的記憶卻記得分外地少,且越來越淡薄得記不起來了。

  不過記不起來也沒什麼不好,沒有什麼比活著更好。

  就這樣靜靜地坐著,時間每流走一分,她都覺得是生命上天的厚賜。

  「小姐!」侍畫和侍墨走過來,見謝芳華靜靜地倚著牆壁坐著,臉上是安靜和平和,她們不忍心打擾,剛想退出去,謝芳華已經抬頭向她們看來,她們只能走過來輕且輕地喊了一聲。

  謝芳華看著二人,輕聲問,「將聽言安置妥當了?」

  二人齊齊點頭,侍畫道,「安置妥當了!本來英親王府和忠勇侯府也不遠,只隔了一條街。而自小咱們家世子又和錚二公子關係不錯,聽言也是時常隨著錚二公子來咱們府裡,對咱們府裡很是熟悉。所以,如今來咱們府裡,也不陌生。」

  謝芳華點點頭。

  「關於看顧海棠亭,他的確如小姐所說,悉心得很。」侍墨接過話道,「以後便不用世子每個月都要跑來幾次親自照料海棠亭了,依奴婢看,有聽言就夠了。」

  謝芳華笑了笑,「這些年辛苦哥哥了。」

  「小姐您說錯了,世子雖然辛苦,但更是浪費了不少補藥好藥才是,給您那些藥,都餵了海棠了。」侍畫笑著道。

  侍墨也頓時笑開了,「不錯,就因為日日拿本來給小姐喝的好藥餵著,咱們海棠亭的海棠才能長得如此茂盛,不畏嚴寒霜雪。更有甚者,這些年能瞞住京中世人,都是這海棠樹的功勞,因為長年累月用藥,開出的海棠花來,都帶著一股隱隱的藥香。我們海棠苑才遠遠聞來帶著一股藥香味。只不過是香味和藥味混合在一起,因為整個海棠苑都是這股味,讓外面的人不知道這藥味是從小姐的閨閣裡發出的,還是從海棠亭的滿院海棠花發出的而已。」

  「最開始的時候,因為時間短,藥效可能還沒侵入到海棠樹的根莖,所以,海棠樹還沒發出藥香味。世子為了掩人耳目,就在小姐的閨閣裡每個月煎上幾位藥,特意發出藥味。後來時間長了,根本就不用在小姐的閨閣裡煎藥了,那些海棠花起了作用。滿院都是藥味了。所以,外面的人就漸漸地覺得,小姐是得了了不得的大病,幾乎常年用藥。」侍墨捂著嘴道,「只不過礙於老侯爺和世子,外人都不敢公然地說,只不過私下裡都悄悄議論而已。」

  「時間一長,藥香味總不退,再加上小姐從來不出府,更是甚少在府中露面。所以,小姐得了大病的事情就坐實了。」侍墨道,「後來老侯爺和世子也憂心了,怕小姐有朝一日回來因被傳揚的疾病難嫁,沒想到錚二公子卻是……」

  「他回府了嗎?」謝芳華打斷侍墨的話問。

  侍墨搖搖頭,「還沒回府,還在世子的院子裡,世子和他在較量武功。」

  謝芳華抬眼看了看天色,蹙眉,「他們打算較量到什麼時候?」

  侍畫和侍墨齊齊搖搖頭,「剛剛我們走過芝蘭苑,世子和錚二公子正在興頭上,怕是不到午時不歇了。」

  謝芳華點點頭。

  「小姐,如今雖然快立春了,但是石頭上還是冷的,您別久坐,還是換個地方吧!」一陣風吹來,有些冷,侍畫建議。

  謝芳華緩緩站起身,「那就回房吧!」

  二人一左一右扶了他,往正屋走去。

  剛回到正屋,侍書便從外院匆匆走來,站在門口,低聲道,「小姐,大長公主府剛剛給您下了拜帖,邀請您去大長公主府喫茶。」

  謝芳華一怔,問道,「什麼時候?」

  「今日下午!」侍書回話。

  謝芳華蹙眉,「各府邀請的拜帖一般時候不都是提前幾日下嗎?大長公主府的拜帖怎麼當日送來邀請?」

  侍書連忙低聲道,「小姐您這些年不在京中,有所不知,大長公主和別的府邸夫人不一樣。向來做事全憑一時興趣,她若是心情好,就會突然即興做一點事情,又覺得自己一家府邸熱鬧無趣,便會即時邀請些客人前去一起熱鬧。」

  「所以,她這些年沒少即興下帖子了?」謝芳華挑眉。

  侍書點點頭,「是這樣的。」

  「這件事情你稟告過爺爺和哥哥了嗎?」謝芳華猶豫了一下,問道。

  「稟告過了!」侍書連忙道,「老侯爺說小姐想去就去,不想去就推了。」頓了頓,又道,「我去世子那裡的時候,世子正在和錚二公子較量,聽聞此事後說既然是大長公主邀請,您多年未曾融入京中貴婦圈子,您若是今日身體沒有不適的話,可以去轉一遭。世子他今日無事兒,也可以陪著您去。」

  謝芳華聞言沉思片刻,道,「大長公主今日都給哪個府邸下了帖子?」

  「還沒去打聽!」侍書搖搖頭。

  「去打聽一下,回來告訴我,我再做決定。」謝芳華擺擺手。

  侍書點頭,立即走了下去。

  謝芳華坐在美人靠上,靜靜地想著今日大長公主的用意,從前日宮宴上見了一面,她不覺得大長公主是那等被皇室嬌生慣養下不知風雨的公主。就算性情上有什麼與尋常夫人不一般的隨性,但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對於大長公主,她從心裡上談不上喜歡。畢竟是因為這個女人,她姑姑代替她遠嫁去了北齊。比去漠北還遠的北齊。

  據說當時姑姑是心甘情願去的!但是到底是背井離家,離開自小生活的故土。

  半個時辰後,侍書再次來到海棠苑,低聲道,「回小姐,打聽清楚了,大長公主府今日設了斗詩會行酒令。邀請了京中三品官員以上府邸的夫人小姐們。右相府的李如碧小姐,左相府的盧雪瑩小姐,范陽盧氏的盧雪妍小姐,永康侯府的燕嵐小姐,刑部侍郎府的……」

  「去回話推了拜帖!」謝芳華聽到這裡,沒興趣對擺擺手。

  「小姐不去?」侍書輕聲問。

  謝芳華「嗯」了一聲。

  侍書點點頭,剛要離開,一位看守大門的小廝匆匆來到,他立即問,「什麼事兒?」

  那小廝立即停住,對侍書道,「宮裡的秦憐郡主來了,說要見小姐。」

  侍書一怔,轉回頭看向屋子裡的謝芳華。

  謝芳華自然聽了個清楚,笑了笑,對外面道,「正巧了,你去回大長公主府的拜帖,就說秦憐郡主來做客,我今日抽不出空來,改日我身體好了也有了空閒再去大長公主府坐。」

  侍書點頭,對那小廝揮揮手,那小廝意會,二人連忙出了海棠苑。

  「侍畫,你去將秦憐郡主請進來。」謝芳華對侍畫吩咐。

  侍畫應聲,連忙走了出去。

  謝芳華想了想,對侍墨吩咐,「去端一碗湯藥來,府裡有松花粉嗎?放裡面一些。」

  侍墨一愣,「咱們小廚房裡一直隨時備著湯藥,我這就去給小姐端來。松花粉也有,但是世子說小姐對松花的粉敏感……」

  「就因為我對松花的粉敏感,才要你去拿!」謝芳華笑了笑,「面對秦憐,我總不能再吃一味犯心悸心痛的藥來對付她。可也不能這副樣子完好地被她所見,她若是知道了,便瞞不住與她知近的人了。比如皇后,比如遠在漠北的秦鈺。必須想個法子。」

  「奴婢這就下去給您拿來。」侍墨意會,連忙向小廚房走去。

  謝芳華站起身,從櫥櫃裡拿出一副棋盤,放在桌案上,擺開棋盤,逕自一個人下了起來。

  不多時,侍墨端來了一碗湯藥,放在桌案上,湯藥剛放下,頓時滿屋的藥味。

  謝芳華皺了皺眉。

  侍墨看了謝芳華一眼,將手裡拿著的紙包打開,灑了些松花粉在湯藥裡面,又用筷子調勻。輕聲道,「湯藥是溫的,小姐,您要喝嗎?」

  謝芳華點點頭,斷過藥碗,喝了兩口,然後輕輕放下。

  侍墨不錯眼睛地看著謝芳華的臉。只見湯藥剛入她口,眨眼之間,她的臉上脖子上便起了一層細密的小紅疙瘩,比那日宮宴的蒼白如鬼更是不遑多讓。她一驚,脫口喊了一聲,「小姐……」

  「沒事兒,半日就會褪去!」謝芳華搖搖頭。

  侍墨鬆了一口氣。

  謝芳華拿過一旁的面紗蓋在了臉上,透過面紗,隱隱約約能看清棋盤,她繼續擺弄棋子。

  屋內院外分外安靜。

  過了片刻,侍畫帶領著秦憐來到了海棠苑。

  謝芳華聽到腳步聲抬頭,見秦憐今日穿著一身錦繡羅裙,沒有在宮裡穿的華麗的宮裝,但也是上好的綢緞,沒有帶太多的朱釵首飾,不是太過繁重。更沒有穿小太監的衣服,顯然不是偷偷溜出宮的,她收回視線,等著她進屋。

  「唔,好大的藥味!」秦憐走到院中,嘟囔了一聲。

  侍畫微露訝異,但是很快便瞭然一定是小姐做了安排,連忙低聲解釋道,「回憐郡主,我家小姐身體一直不舒適,您也知道,她大約正在喝藥,所以藥味才大了一些。」

  秦憐點點頭。

  侍畫來到門口,對立面稟告,「小姐,憐郡主來了!」

  謝芳華「嗯」了一聲,沒從棋盤上抬頭,自然更沒迎出去。

  侍畫挑開簾幕,側身請秦憐進屋。

  來到屋門口,藥味更濃了,秦憐不由得捏住了鼻子,話語出口的聲音也頓時變成了嗡嗡聲,「謝芳華,你早不喝藥,晚不喝藥,怎麼偏偏我來了你正喝藥?難聞死了!我最怕聞藥味,你還讓我怎麼進你的屋。」

  謝芳華從棋盤上抬起頭,看向門口,隔著面紗,淡淡道,「抱歉了憐郡主,我不知道你這時候來我這裡。若不然你回去,改日改個時間再來?我一般時候都是這個點吃藥。」

  秦憐頓時瞪眼,嗡嗡道,「我都來了,你竟然讓我白跑一趟回去?我才不要!」

  「那怎麼辦呢!我的藥剛喝了兩口。」謝芳華看了一旁的大半碗藥一眼。

  「那你快喝,你喝完,趕緊打開窗子,我再進去!」秦憐有些氣惱地轉過身,退出了門口兩步,「我先在外面等一會兒,外面雖然有藥味,還能讓人忍受。你那屋子裡簡直不是人待的。」

  謝芳華笑了笑,「好,那你等一會兒吧!」話落,她繼續下棋。

  秦憐站在院中,等了半響,屋內沒傳來動靜,不由催促,「你好了沒有?」

  「藥剛是熱的,如今該是溫了,我這就喝了。」謝芳華端起藥碗,倒入了窗前的一盆蘭花裡,將空碗遞給侍墨。

  侍墨接過空碗,走到窗前打開了窗子。

  隨著窗子打開,一股濃郁的藥味從屋內撲向了院外。

  秦憐本來已經放開鼻子,再次捏住,苦著臉道,「謝芳華,你喝的藥怎麼這麼難聞?聞著就難受,你是怎麼喝下去的?」

  「你若是得了治不得的病,為了好起來,再難聞的藥也會喝下。」謝芳華道。

  秦憐頓時呸了一聲,「你少咒我!我才不會得什麼大病,更不會喝這麼難聞的藥。」

  謝芳華扯了扯嘴角,不再說話。

  秦憐在院中等了半響,覺得屋子裡的藥效揮散得差不多了,才抬步進了屋。剛到門口,她便叫了一聲,「怎麼還這麼大的藥味?」

  謝芳華抬起頭,對她慢慢地解釋道,「我常年喝藥,你就算再等一個時辰進來,也會如此。」

  「按理說,你常年灌藥,你的身上也該有藥味才是,那日進宮,我怎麼沒聞到你身上的藥味?」秦憐不滿地看著她悠閒地坐在屋內的水晶簾外。

  「那日進宮,我特意沐浴了許久,又用了香料,遮掩了些藥味。」謝芳華道。

  秦憐洩氣地看著謝芳華,站在門口半響,果然藥味一直揮散不去,她無奈地捏著鼻子走進了屋。一邊打量屋中的陳設,一邊嘟囔,「你的閨閣比皇后娘娘的宮殿還要陳設華貴。」

  謝芳華不說話,謝氏嫡系一脈,繁衍幾百上千年,比南秦皇室發跡得都要早,謝氏鐘鳴鼎食,膏粱錦繡,金尊玉貴,奢華尊榮,百上千年的財富積累,白玉鋪地,翡翠做景,水晶做簾,能有這等的奢華,也沒什麼可奇怪。

  秦憐捏著鼻子在謝芳華的屋裡轉了一圈,連每一個角落都轉了過來,最後,回到她所在的桌前,對她撇撇嘴,「這麼好的住處,日日被你用藥味泡著,可真是浪費!」

  謝芳華淡淡道,「我身子若是爭氣,也不至於被浪費了。」

  秦憐哼了一聲,「上天給每個人的福分都是有定數的,給了你好的出身,自然就在別處虧欠了你。若是你出身在忠勇侯府,且還是嫡出小姐,比皇后公主的身份都尊貴,且還有一份好身子,還有一副好容貌,什麼都讓你佔了的話,別人還怎麼活?」

  謝芳華笑了笑,「說得是,所以,我心安理得地在這屋子裡待著,沒怨天尤人。」

  秦憐翻了個白眼,伸手去扯她面紗,「在自己的屋裡,在我的面前,你還帶著面紗做什麼?摘了吧?你那天見不得人的樣子我都看了,不止我看了,別人也都看了,你如今還怕誰看?」

  謝芳華伸手去擋,同時道,「那天我是讓大夫下了一劑強藥,才遏制了些難處。」

  「什麼難處啊?今日你沒喝一劑強藥?來,我看看,還能有多嚇人!」秦錚固執地打掉謝芳華的手,扯她面紗。

  謝芳華有些不滿,但到底是沒強硬攔著,面紗轉眼被秦憐給扯掉了。

  秦憐在扯掉面紗的那一剎那看向謝芳華的臉,須臾,她睜大眼睛,驚呼一聲,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這麼大一會兒功夫,謝芳華的臉已經被紅色的小疙瘩鋪面,連脖子耳朵都是潮紅的疹子。

  秦憐看著謝芳華,身子發抖,「你……你……」

  謝芳華鎮定地看著秦憐,輕聲道,「嚇到你了?我就說了不讓你看的。」

  「你……你怎麼會是這樣……」秦憐伸手指著謝芳華,難以接受,「難道你真如謝茵所說,得了……得了……」

  「得了什麼?」謝芳華挑眉。

  「得了麻風!」秦憐深吸一口氣。

  謝芳華笑笑,「我若是得的是麻風就好了,麻風也不是治不得。我身體的怪病是難治之症,長年用藥。俗話說,是藥三分毒,多年下來,我喝了無數的藥。有些藥殘留在體內,排不出去,積成了毒素。是以,每隔一個月,便要用些藥物來清理積存在體內的藥毒。這樣一來,藥毒和體內的怪病衝擊,就成了我現在這個樣子。」

  「你……你……」秦憐看著謝芳華,無言半響,才問道,「你每日都是這副樣子,才不敢出門?」

  「也不是每日,以前是日日這個樣子的,但自從漠北的舅舅尋到了那神醫,我吃了他的方子,現在便隔個三五日才是這樣子。」謝芳華搖搖頭。

  秦憐點點頭,輕舒了一口氣,「怪不得你這麼些年都不露面呢!我若是你這副樣子,我也不敢出門。」話落,她將面紗遞給謝芳華,「你還是戴著面紗吧,太嚇人了。多看你一眼,我今日怕是連飯也吃不下了。比那日你蒼白得像鬼一樣的模樣更加嚇人。最起碼那日還能看,今日是不能看。」

  謝芳華接過面紗,慢慢地戴在了頭上,遮住了面前。

  侍墨暗暗讚歎小姐機智,悄悄退出了房門外,和侍畫使了個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秦憐見謝芳華戴好面紗,心顫過後,藥味襲來,她再次捏住鼻子,「你這屋子裡忒不能待,我不要在這裡待著了。你跟我出去。」

  謝芳華放下棋子,看著她,「我這海棠苑滿院都是藥味,哪裡也不能待。」

  「海棠亭呢?走,去你的海棠亭!你的海棠亭總比你的屋子好些吧?」秦憐似乎實在是受不了了,丟下一句話,扭頭出了房門。

  謝芳華站起身,跟在秦憐身後,緩緩出了房門。

  秦憐出了門外,大吸了一口氣,放開鼻子,對謝芳華道,「到你的屋子轉一圈,就跟在鬼門關走了一圈一般,實在是憋死個人了。」

  謝芳華笑笑。

  「今日之前,我沒來你的院子時,還時常想著忠勇侯府的小姐比皇后公主都尊貴,那麼閨閣該是什麼樣呢,一直好奇。今日見了,我才知道了。你這副病秧子的德行,才是最配你這閨閣的。這樣不招人嫉妒你。若是你好模好樣地坐在這裡,才是上天不公平。」秦憐道。

  謝芳華抬頭向天空看了一眼,上天是公平的,對每個人都公平,前一世,她就為好模好樣地生在這樣的地方而付出了代價。這一世,無非是福緣而已。

  「海棠亭在哪裡?」秦憐問。

  「後院。」謝芳華隨手一指。

  秦憐立即當先一步向後院走去。

  謝芳華緩步跟在秦憐身後,侍畫、侍墨連忙一左一右扶住謝芳華。

  秦憐回頭看了謝芳華一眼,見她行走間婀娜多姿,纖纖柔柔,嬌嬌弱弱,呈弱不禁風姿態,她撇撇嘴,「好好的一副容貌,被你毀了個極致。」話落,她不解地道,「我就不明白我哥哥了,他是不是沒見過你這副尊容?若是見過,怎麼還會想要娶你?」

  「他是不曾見過!」謝芳華實話實說,秦錚就算見到,也不會如秦憐一般被嚇到。秦憐到底是單純些,而秦錚,他……只怕是立即研究個究竟出來。

  「我就說嘛!」秦憐嘟起嘴,須臾,她頓時樂開了花,「我到期待他若是看到你這副樣子,會不會後悔得跳腳,恨不得立即去找皇叔取消了婚約。」

  謝芳華眸光輕閃,「怕是不會!」

  「那可不一定。」秦憐立即撇嘴,隨即,又撓撓腦袋,哼道,「你說的也對,我哥哥那個人,只要認準了一件事情,就是天塌下來,他都要做。既然他要娶你,就算沒看到你這副樣子,但是怕是也知道你有多難看的樣子的。他可是秦錚,什麼事情能瞞得住他?」

  謝芳華不說話。

  秦憐又道,「不過我就奇了怪了,那日我看你雖然臉色蒼白如鬼,但還算是個美人,就算在李如碧面前,你也絲毫不遜色,可是今日一見,你是跟美半點兒邊都搭不上了。那日你的樣子,他要娶你,還情有可原,今日你這副樣子,他雖然沒見過,但若是早知道的話,還要娶你,可就是瘋了,不可理解。」

  謝芳華看著秦憐,淡淡道,「他今日就在這府裡,你若是奇怪,大可以去問問。」

  「什麼?你說我哥哥如今在忠勇侯府?」秦憐立即睜大眼睛。

  謝芳華點頭,「在我哥哥的芝蘭苑!」

  秦憐呆了呆,見謝芳華不像是說假,她扁扁嘴,「我才不去,為什麼要問他?就算他娶你不可理解,但也不關我的事兒。以後是他跟你對看一輩子,又不是我。沒準他就喜歡看你這副醜樣子自己找自虐呢!」話落,繼續轉身向後院走去。

  謝芳華看著秦憐的背影,不再說話。

  不多時,二人來到了後院的門扉處,秦憐自己動手打開了門扉,衝了進去。

  謝芳華慢步跟了進去。

  「哇,果然是名不虛傳的海棠亭,好漂亮!」秦憐唏噓讚歎地看著眼前的海棠亭,提著裙擺,圍著滿院的海棠樹跑了一圈,之後停下腳步,回頭對謝芳華道,「這裡的確也有藥味,但到底不如你屋子裡那麼難聞。是有一股海棠的藥香,不但不難聞,還很好聞呢。」

  謝芳華笑了笑。

  「唔,去讓你的婢女拿一壺酒來,我看這裡的海棠樹下都有暖爐,我們可以將酒溫在暖爐上,摘些海棠花煮酒喝。」秦憐高興地道。似乎忘了早先被驚嚇的事情,也似乎忘了謝芳華難看嚇人的容貌。

  謝芳華看著她,沉靜地道,「你今日來找我,所謂何事兒?難道只是為了來看看我?」

  「我可不就是為了來這裡看看你,找你玩嘛!還能有什麼事情?」秦憐斜睨了謝芳華一眼,催促道,「快點兒吩咐你的婢女去拿酒啊!」

  「去拿一壺酒來!」謝芳華對侍畫吩咐。

  侍畫點點頭,立即轉身回去拿酒。

  秦憐又圍著海棠樹轉了一圈,之後坐在了亭子內的桌子前,感歎道,「你的海棠苑雖然滿院的藥味,但好在還有海棠亭這個地方,不是讓人聞著難聞的藥味那麼不可忍受。」話落,她對謝芳華招手,「喂,你還站在那裡幹什麼?趕快過來坐下啊!」

  謝芳華走過去,坐在秦憐的對面。

  風吹來,海棠樹落下海棠花瓣,輕輕飄揚,面紗滑著臉龐輕輕飄動,渺渺如煙。

  秦憐忽然直直地盯著謝芳華,看了她半響道,「就這樣子,不看你的臉,隔著面紗,忽隱忽現,發覺你可真是一個美人。」

  謝芳華看著她,今日是大年初二,據她所知,從初一到初五,宮裡都會有宴席,輪番的慶賀盛世太平的新年,四皇子如今在漠北,這樣的年節裡,不在皇后身邊,最難受的莫過於思念兒子的皇后了。秦憐得皇后教養多年,按理說,這樣的日子口,不想皇后看著別人母子母女承歡膝下而難受的話,應該是陪在皇后身邊才是。不應該在大年初二就出現在忠勇侯府來找她玩。

  「若是這樣的畫像畫了去,不讓人心動才怪。哪怕是有三分的想法,恐怕也會變成了十分吧!」秦憐忽然低下頭嘀咕了一句。

  她的聲音雖然輕淺,但是謝芳華卻聽了個仔細。她瞇了瞇眼睛,忽然問,「你要給我作畫?」

  秦憐忽然又抬起頭,看著謝芳華,瞪眼道,「你的耳朵怎麼這麼靈敏?」

  謝芳華不動聲色地看著她,「你最好將今日你來我這裡的目的實話實說,否則我不難保證以後我出現的地方,你都消失得遠遠的。」頓了頓,見秦憐不以為然,補充道,「萬一我以後嫁入了英親王府,那麼……你就有家不能回了。也許,比你哥哥對你下的禁令還要嚴苛。」

  秦憐伸手指著她,氣憤地豎起眉頭,「你威脅我?」

  謝芳華平靜地看著她。

  「你可真是被我哥哥看重的女人,不論外表什麼德行,就是這一份黑心肝也配他。」秦憐咬了咬牙,「我就告訴你又怎樣?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秘密。」話落,她攤牌道,「是我今日早上接到秦鈺哥哥的飛鷹傳書,要一副你的畫像。我那日沒看清你,今日來仔細地看看你。」

  謝芳華顰眉,秦鈺……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4 11:20 AM

本帖最後由 roumoon 於 2016-12-14 11:22 AM 編輯

第七十九章籌謀

除夕那日她的哥哥收到了漠北武衛將軍舅舅的書信,透露秦鈺想娶她的意思。

  今日秦憐收到漠北軍營四皇子秦鈺來的書信,要她一副畫像。

  同樣是飛鷹傳書,日期相差不過兩日,也就是一前一後隔了兩日發出的。

  當日她的哥哥在看到飛鷹傳書時立即回了書信給舅舅,將她和秦錚被賜婚的消息傳了出去。飛鷹最快也要十日後到達漠北軍營,那麼也就是說,漠北的舅舅和秦鈺這時候還不知道這則賜婚的消息。

  「喂,你怎麼突然不說話了?」秦憐從說出今日來的目的後,便緊緊地盯著謝芳華,不錯過她絲毫動靜,見她知道她今日的目的後靜靜坐著,久久不動,忍不住開口。

  謝芳華微低的頭抬起,看著秦憐嬌媚純澈的臉,淡淡道,「我和你哥哥聖旨賜婚了。」

  秦憐嗤了一聲,「我自然知道你和我哥哥聖旨賜婚了。不止我知道,如今南秦上下怕是都快傳遍了!」

  「兩日的時間,也只能傳出方圓千里,千里之外的地方,還是傳不出去的。」謝芳華看著她,提醒道,「漠北戍邊的軍營就傳不到這個消息,如今怕是也還不知道。」

  「那又怎麼了?早晚會傳到的。」秦憐不以為然,不覺得這個有什麼好說的。

  謝芳華輕輕叩了叩桌面,古木桌面發出低沉的響聲,她面無表情地道,「女子的畫像,尤其是已經有了婚約的閨閣女子的畫像,傳到不是我未婚夫的男人的手裡代表著什麼,你在皇后身邊教養多年,總不會不知道。」

  秦憐一怔,須臾,哼了一聲,「那又有什麼?我們南秦國風開放,民風開放,向來風流韻事屢見不鮮,誰家小姐閨閣裡的畫像傳出去,被誰看到或者收藏,也是一件風月之事。這等事情多的是,你又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若是被你哥哥知道了呢?你說他會如何?」謝芳華挑眉。

  秦憐面色一變,頓時瞪眼,「謝芳華,你不是不喜歡我哥哥嗎?你還怕他知道?」

  「我不是怕他知道,而是就算我不喜歡他,也不喜歡我的畫像被人隨意的描繪出去。」謝芳華緩緩地站起身,有些凌冽地道,「況且我又是這麼一副尊榮,你覺得我既然知道了你的目的,會讓你傳出去?」

  「你能攔得住我?」秦憐不屑。

  「你可以試試!」謝芳華轉身往回走。

  秦憐立即站起身,伸手拉住她,皺眉道,「我答應了秦鈺哥哥,做人不能言而無信。你就這副尊榮,我想秦鈺哥哥也看不上。不過月前京中對你的傳揚熱了些,牽扯了燕亭、永康侯府、范陽盧氏,傳言流傳到了漠北,他也就是對你好奇罷了。你怕什麼?」

  謝芳華停住腳步,隔著面紗沉靜地看著秦憐。

  秦憐被謝芳華看著,雖然隔著面紗,但她忽然也升起被從頭到腳被她的目光剝了個精光的涼颼颼的感覺,她受不住地後退了一步,膽寒地看著她,「你說話啊,這樣看著我做什麼?」

  謝芳華收回視線,不說話,轉過身繼續離開。

  秦憐上前一步,剛要再拉住謝芳華,但又縮回手,跺腳道,「謝芳華,不就是一副畫像嗎?你這麼小氣做什麼!」

  謝芳華不理會她,出了海棠亭。

  走到門扉處,侍畫正巧端著一壺酒來到,見謝芳華走出了海棠亭,輕聲問,「小姐,您怎麼出來了,這酒……」

  「憐郡主想要溫酒煮海棠,你去端給她吧!」謝芳華吩咐。

  侍畫向裡面看了一眼,見秦憐氣惱著一張小臉站在海棠亭裡,她點點頭,端著酒走了進去。來到秦憐面前,對她不卑不亢地問,「憐郡主,酒端來了,您是繼續在這裡溫酒煮海棠,還是跟隨我家小姐回房?」

  「溫酒煮海棠!你去給我摘一碰海棠花來。」秦憐接過酒,放在了暖爐上。

  侍畫點點頭,按照她的吩咐,走到一株海棠樹下,伸手摘了一捧海棠,走到暖爐前,遞給她。
  「拿去洗洗!不洗就這樣放裡面髒死了。」秦憐沒好氣地道。

  侍畫看著她,解釋道,「回憐郡主,我們府海棠亭的海棠最乾淨不過,尤其是久畏嚴寒,經受一夜霜露洗禮,最是芬芳。若是拿水洗了,芬芳便被濁掉了許多。您確定要去洗?」

  「那就放裡面吧!」秦憐蹙眉,指指酒壺。

  侍畫掀開酒壺的蓋,將一把海棠花瓣放入了酒裡。

  剛放入,淡淡的酒香融合著海棠香飄了出來。

  秦憐輕輕吸了一口氣,有些眼饞地盯著暖爐上淡淡冒酒氣的酒壺道,「謝芳華人不怎麼樣,但是這滿院的海棠可是真不錯!好東西都極盡能事地被她享受到了。」

  侍畫站在一旁,秦憐沒帶婢女來,小姐剛剛沒吩咐她回去,她只能守在一邊侍候她。

  不多時,酒香和海棠香愈發地濃郁了,秦憐揮手,「快點兒,幫我滿一杯!」

  侍畫點點頭,拿起酒壺,從桌底下的暗格裡拿出乾淨的酒杯,給秦憐滿了整整一杯酒。白玉的酒杯,粉紅色的酒水,一下子讓秦憐眉眼含笑,忘了剛剛和謝芳華的不快,捧住酒杯,迫不及待地品了一口,讚揚道,「好香!」

  侍畫退後一步,規矩地站在一旁。

  秦憐一口氣喝了半杯酒,臉頰漸漸地染上紅暈,她支著額頭自言自語地道,「秦鈺哥哥自小對我極好,我有求他必應。自從他去了漠北,便再也沒有人對我那麼好了。難得他經受了火燒宮闈被陷害的大難後沒喪失志氣。漠北那種地方風雪捲著風沙,情形惡劣,據說漠北戍邊的軍營更是疾苦,他自小沒離開錦繡繁華的京城,一定吃了不少苦。我卻什麼也不能幫他。好不容易能和他飛鷹傳書通通消息,他第一次有求於我,要一副畫像,我怎麼能讓他失望?」

  侍畫垂下頭,站在小姐的立場,她自然不希望小姐的畫像外傳。尤其是如今小姐和錚二公子有了婚約,小姐的畫像若是傳給四皇子手裡,更是不太好。

  秦憐嘟囔完一句話,有繼續道,「我哥哥那個破人,爛人,壞人,惡人,最會的就是欺負我。從小到大給我好臉色的時候有數。又霸著我娘只喜歡他一個。我有娘成了沒娘,好事兒都讓他佔盡了。哼!」

  侍畫低垂著頭默默地聽著。

  秦憐說完兩句話,端起酒杯,將剩下的半杯酒一飲而盡,辛辣融合著酒香入喉,她的小臉一下子紅如火燒,她放下酒杯,抱住腦袋,對侍畫吩咐,「好喝,再來一杯!」

  侍畫抿了抿唇,看著她提醒道,「憐郡主,您再喝就醉了!」

  「費什麼話?快倒酒!」秦憐揮手訓斥。

  侍畫只能又給她滿了一杯酒。

  秦憐繼續端起酒杯,不多一會兒,一杯酒便又喝下了肚,她拿著酒杯,晃了一圈,又將空酒杯倒過來看,暈暈地道,「沒了?」頓了頓,看了片刻,確定沒了,說道,「再來一杯!」

  侍畫掂了掂酒壺,酒壺裡剩餘的酒也就還有一杯,她上前給她滿上。

  秦憐看著淺粉色的酒液順著酒壺的壺口流入酒杯,看著看著,身子一晃,頭一歪,躺在了桌子上。

  侍畫動作頓住,放下酒壺,輕輕推了推秦憐,「憐郡主?」

  秦憐一動不動,滿身酒味。

  侍畫又推了秦憐兩下,確定她是醉了,轉身出了海棠亭,回了海棠苑,稟告謝芳華。

  「秦錚呢?還在咱們芝蘭苑嗎?」謝芳華坐在窗根下的躺椅上曬著太陽問。

  「錚二公子似乎還沒走!」侍畫道。

  「去告訴秦錚,她的妹妹在我這裡喝醉了,讓他來領人!」謝芳華懶洋洋地吩咐。

  侍畫點點頭,出了海棠苑,去了芝蘭苑。

  謝芳華閉上眼睛,不太濃烈的陽光融合了清涼的風,不冷也不熱,面紗遮擋,陽光亦不刺眼,她靜靜地想著事情。

  不多時,侍畫走了回來,對謝芳華低聲道,「小姐,錚二公子說不用管她,就讓她醉著去吧!」

  謝芳華蹙眉,「還有別的話嗎?」

  侍畫搖搖頭。

  「你們去將扶到西廂的暖閣裡休息。」謝芳華擺擺手。

  侍畫點點頭,招呼了一聲侍墨,二人去了海棠亭。不多時,將秦憐從海棠亭扶了出來,安置在了西廂的暖閣裡。

  二人安置好秦憐,從西廂暖閣出來,侍書又進了海棠苑。

  侍畫見了侍書頓時笑了,「侍書,小姐沒回來時,多少日子也不見你來這裡一次,今日你怎麼總是往海棠苑跑?這一上午的,你都來了三次了!」

  侍書歎了口氣,苦下臉道,「我也不想總是跑腿啊,這一上午,我的腿都快跑斷了。世子早就吩咐了,不讓別的人來這海棠苑傳話打擾小姐,往海棠苑來的事兒都交給我身上了。總是有事兒,不得消停,我能不總來嗎?」

  「又是什麼事兒了?」侍畫不滿地道,「早上錚二公子來了折騰了一早上,然後憐郡主又來了喝醉了,如今小姐剛休息片刻。」

  侍書見謝芳華在窗根下閉目養神休息,無奈地低聲道,「是英親王妃領著清河崔氏的二老爺來了。要見小姐!」

  侍畫一驚,這可是大事兒啊!小姐早上剛接收了侍書,這還沒過中午人就找來了。

  謝芳華慢慢地睜開眼睛,從躺椅上坐起身,看著侍書道,「秦錚將聽言給我的消息傳去英親王府了?」若不然為何英親王妃會帶著清河崔氏的二老爺上門?

  侍書點點頭,「早先錚二公子和世子在比武較量的時候英親王府就派了人來,讓錚二公子帶著聽言回去,錚二公子說聽言已經不是他的人了,他管不著。來人自然問明了情況,立馬回去稟告英親王妃了。」

  謝芳華蹙了蹙眉,對侍書道,「你去回話,我身體不適,不見客!」

  侍書猶豫,「這……可是英親王妃親自來的……」

  謝芳華擺擺手,「那也是身體不適,不見客!」

  侍書知道小姐說一不二,點點頭,出了海棠苑。

  謝芳華站起身,走回房間。進了屋,她忽然問,「剛剛在海棠亭怎麼沒見到聽言?」

  侍畫立即道,「聽言從昨日得到清河崔氏二老爺來要他的消息,一夜沒睡,奴婢給他安置了房間,他受不住,倒頭就睡下了。」

  謝芳華點點頭。

  「小姐,清河崔氏的二老爺既然在大年節的來了京城,而且如今知道錚二公子將聽言給了您的消息後又拉著英親王妃來了咱們府裡。您如今不見,要不奴婢去打探一下消息?看看……」

  「不用,稍後英親王妃就會來我這裡。」謝芳華搖搖頭。

  侍畫聞言不再說話。

  過了片刻,果然如謝芳華所說,侍書領路,春蘭扶著英親王妃來了海棠苑。

  侍畫、侍墨對看一眼,看向謝芳華。謝芳華對二人示意,二人立即迎了出去。

  英親王妃進了海棠苑,滿院的藥香撲面而來,她倒沒如秦憐一般受不了,而是和秦錚來海棠苑一樣,似乎聞不到滿院的藥味,若無其事地走了進來。

  春蘭卻蹙了蹙眉。

  「王妃,這裡就是我家小姐的海棠苑了。」侍書停住腳步,見侍畫、侍墨迎了出來,規矩地不再往裡走。

  英親王妃點點頭。

  「奴婢侍畫、奴婢侍墨,給王妃請安!」侍畫、侍墨來到近前,齊齊對英親王妃俯身一禮,低聲道,「我家小姐身體不適,命奴婢二人出來迎接王妃,還望王妃勿怪!」

  「都是自家人,她身子骨不好,理當不用那麼多禮數。怪什麼?起來吧!」英親王妃擺擺手,往裡面走來。

  侍畫、侍墨知曉英親王妃姿態大度,齊齊回到門口,搶先一步挑開門簾請英親王妃進入。

  隨著簾幕挑開,屋中早先還沒驅散的藥香濃郁地流出。

  春蘭忍不住咳嗽了一聲。

  「你怕藥味,不用跟我進去了,等在外面吧!」英親王妃對春蘭道。

  「王妃,我還受得住,奴婢哪裡有那麼嬌氣?」春蘭搖搖頭,她不是受不住藥味,只是覺得這海棠苑裡藥味太濃了,忠勇侯府的小姐身子骨這麼弱,二公子非要喜歡要娶,王妃縱容二公子鼎力相助,她自小看著二公子長大,實在是替他憂心芳華小姐的身子骨,將來可怎麼好生育傳承子嗣?

  「若是不怕,就進去吧!」英親王妃道。

  春蘭點點頭,強忍著藥味扶著英親王妃進入。

  謝芳華從水晶簾後緩步走出來,走一步,柔三分,弱三分,虛三分,病三分。見英親王妃進屋,隔著面紗,對她輕輕福了福,喊了一聲,「王妃!」

  英親王妃甩開春蘭,快走兩步,上前扶起謝芳華,憐惜地道,「昨日不是還好好的嗎?我看你能走能動,姿態也還好,今日怎麼就又成了這副樣子了?是耽誤喝藥了還是怎地?」

  謝芳華順著英親王妃的手站起身,語氣低軟地道,「本來吃了舅舅傳回來的藥方是好一些了,可能這兩日總是走動,太過勞累,折騰倦了,才又吃力難受了。」話落,她搖搖頭,「您放心,我習慣了,無礙的。」

  「我猜也是,你每年都不曾出門折騰,一直在閨閣裡靜養。今年自從皇上下了旨,你及笄了,是不能再閉門不出了。而這京中的人都是多年不曾見你,都好奇地想見見你。是以,折騰一番一定辛苦的。」英親王妃歎了口氣,拉著謝芳華反客為主地坐下身,對她道,「自己的身體要緊,什麼事情都不如你的身體重要。你好好靜養,我已經吩咐下去了,讓英親王府外面的線人幫著找尋漠北那個神醫的下落,結合忠勇侯府和英親王府的實力,一定給你找到那個神醫治好你的病。」

  謝芳華點點頭,「勞煩王妃為我操心了。」

  「說什麼呢?你這孩子!何必如此見外?錚兒不惜得罪皇上,也要娶你,我的兒子我比誰都清楚,他若不是下了大決心,是不會如此做的。」英親王妃拍著她的手道,「昨日我來忠勇侯府,本就想趁機與你說說知心話,奈何那個臭小子把你看得緊,沒說成。今日我就把話兒說明白了。你既然與錚兒得了聖旨賜婚,就是我的準兒媳婦兒了。無論是三日,還是三年,都沒大關係。你且寬心,錚兒雖然任性,但不是胡鬧非為的孩子。你的身子骨不好沒關係,慢慢治,總能治好的。」

  謝芳華垂下頭,得英親王妃這樣的母親是秦錚幾輩子修到的福分?

  「秦憐呢?我聽說她剛剛來了?」英親王妃見謝芳華不說話,但是將話聽得了耳裡,笑著詢問。

  「她喜歡我後院的海棠,非要溫酒煮海棠,貪杯喝醉了,在西廂暖閣裡休息呢。」謝芳華道。

  英親王妃頓時笑開,「憐兒根本就不會喝酒,竟然跑這裡來喝酒了?她可真是……」她搖搖頭,似乎有些無奈,問道,「初一到初五都是宮裡喜慶的大日子,她根本就不該出宮,今日卻出宮了,但是連英親王府也沒回,卻來這裡找你,你可問了,她來找你什麼事兒?」

  謝芳華微微抬起頭,輕聲道,「說那日沒仔細看我,今日來看看。」

  「她是不是拿什麼事情來為難你?你不好說?」英親王妃看著謝芳華,「沒事兒,你儘管說。她雖然沒在我跟前長大,但她的性情我還是瞭解的。只為了仔細地看你,倒沒必要撇下皇后出宮來找你了。」

  謝芳華想著到底是英親王妃,知子莫若母,知女莫過母。她的兒子女兒什麼性情,她都心裡透亮。她笑了笑,也不替秦憐隱瞞,誠實地道,「據說有人要我一副畫像,她來再仔細地看看我,畫出來。」

  英親王妃一怔,隨即揣測了一番,又向窗外看了一眼,臉上閃過某種表情,須臾,轉過頭來,突然問,「是四皇子秦鈺?」

  謝芳華不得不佩服英親王妃,點點頭。

  「胡鬧!」英親王妃頓時一拍桌子,桌子發出「啪」地一聲響聲,她眉頭豎起。

  謝芳華靜靜地坐在桌旁,既然英親王妃知曉了這件事情,想看她該如何處理。

  英親王妃氣怒片刻,忽然沉定下來,奇怪地問,「四皇子怎麼會突然要你的畫像?」頓了頓,她道,「就算他和錚兒自小不對付,但是你和錚兒有了婚約的消息才不過兩日而已,還傳不到漠北去。」

  謝芳華扯了扯嘴角,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秦鈺在漠北戍邊待了有月餘了,而漠北戍邊看守的人是武衛將軍,也就是你的舅舅。」英親王妃正色地分析,「難道問題出在這裡?還是錚兒在除夕夜之前時常往來忠勇侯府,被他留在京中的暗人透露出了消息?」

  謝芳華不說話,秦鈺雖然離開了去了漠北,但是他總要留一部分人在京中做暗樁。

  「從小到大,都多少年了,這兩個孩子真是不省心!憐兒也跟著攪合,亂作一團。」英親王妃歎了口氣,有些頭疼地揉揉額頭,忽然道,「在自己的屋子裡,怎麼還戴著面紗,摘掉吧!」

  「剛剛憐郡主來了見到就嚇了一跳。」謝芳華道。

  「我那日也沒仔細地看你,今日也好好看看。」英親王妃看著她。

  謝芳華垂下頭,抿了抿唇,伸手扯掉了面紗。

  滿臉的潮紅的小疙瘩讓整張臉分外的嚇人,春蘭第一時間驚呼一聲,倒退了一步。宮宴那日她見過芳華小姐,可不是這個樣子,今日怎麼這個樣子?

  英親王妃倒是沒被駭住,只是愣了一下,奇怪地問,「宮宴那日還不是這樣,怎麼是這樣了?」

  謝芳華拿著面巾,將對秦憐說的話給英親王妃解釋了一遍。

  英親王妃聽罷瞭然,心疼地抓住謝芳華的手握在手裡,「你娘離開得早,你怎麼就得了這難治的病?好好的孩子,可真是苦了你了。」頓了頓,她寬慰地道,「總會治好的,你是個堅強的好孩子,這麼多年都過來了,有錚兒在,他既然要娶你,就不會讓你治不得的。」

  謝芳華嘴角動了動,英親王妃的嘴裡三句話離不開她的兒子的本事,只能點頭。

  「好了,你休息吧!改日你身子好些了,我請你去英親王府玩耍。」英親王妃抹抹眼睛,鬆開謝芳華的手,站起身。

  謝芳華緩緩站起身,點點頭。

  春蘭立即上前攙扶住英親王妃,向外走去。

  謝芳華慢慢地送到屋門口,英親王妃對她擺手,「不必送了,我自己走。」話落,她笑道,「錚兒將聽言作為第一筆聘禮給了你,且還立了字據,是不是?」

  謝芳華點點頭。

  英親王妃笑罵道,「這個死孩子,他倒是個有主意的,做了甩手掌櫃,把麻煩推給了你。」話落,她歎息道,「聽言這孩子也是個命苦的,我自然不想把他推回清河去送死。但是若這次不回去,他以後可能一輩子也回不了清河了。他如今還小,跟在錚兒身邊覺得好,但是若是以後長大了,心智穩妥了,若是有了別的想法,清河族長和族中長老念他這次不救親兄弟,他日可不會容他再回清河族裡。」

  謝芳華心思微轉,的確是這個理兒。

  「若是有能救清河那孩子血毒的辦法,還能不讓聽言受到傷害就好了。」英親王妃看著謝芳華,「你願意接這麻煩事兒,證明你對錚兒也不是沒有……」

  「王妃,他送的是採納的第一筆聘禮,這個總不能退回的。」謝芳華打斷英親王妃的話。

  英親王妃本來傷感,聞言驀地笑了,附和道,「採納的聘禮的確是不能退回的,你說得對。這件事情啊,我沒法插手,嗯,可能清河我的二哥要在忠勇侯府留下,總要解決了這件事情再走。幾百年下來,清河崔氏和謝氏總也有剪不斷扯不斷的聯繫,真正細究起來,也有親戚關係。」

  謝芳華目光動了動。

  「春蘭,你去把秦憐扶出來送回宮,她今日若是就這麼睡在這裡,皇后該擔心了。」英親王妃對春蘭吩咐。

  春蘭應了一聲,連忙去了西廂暖閣。不多時,扶著醉醺醺不省人事的秦憐走了出來。

  「走吧!」英親王妃看了秦憐一眼,搖搖頭,帶著人轉身離開。

  謝芳華站在門口,揣測英親王妃從進屋到離開的每一句話,半響後,手覆在額頭上。

  不多時,侍畫、侍墨送英親王妃離開後回來,見謝芳華站在門口不動,齊齊看著她。

  「我去府裡藏書閣一趟,你們守好門。」謝芳華將抓著的面紗蓋上,出了房門,對二人吩咐。
  二人齊齊點頭。

  藏書閣距離謝芳華的海棠苑極近,從後院的海棠亭走過去,不出一盞茶功夫,就能來到藏書閣。本來忠勇侯府的藏書閣是在距離榮福堂最近的地方,但是自從謝芳華記事起,喜好讀書,便央求忠勇侯將藏書閣挪到了她的海棠苑後面。

  忠勇侯府的藏書閣自然是數百名一等一的護衛把守。

  謝芳華來到門口,無人阻攔,她從懷中拿出鑰匙,開了鎖,進了藏書閣。

  藏書閣內每日裡都有專門的人打掃,裡面雖然排排書架,羅列著群書,但不染纖塵。

  謝芳華徑直來到了醫毒一欄,從最上方的一個暗格裡抽出一本泛黃的書卷拿在手裡。盯著封皮上兩個梵文的字看了片刻,緩緩地打開了書卷。

  裡面無一例外的全是清一色的梵文。

  她靠著書架蹲下身,緩緩地一頁一頁翻看。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藏書閣外傳來輕淺的腳步聲,不多時,那腳步聲來到門口,暢通無阻地進了藏書閣。不大功夫兒,那腳步聲便來到謝芳華面前。

  謝芳華緩緩抬起頭,看著謝墨含,臉色變幻不明聲音暗啞地喊了一聲,「哥哥!」

  謝墨含「嗯」了一聲,蹲下身,看著她手裡的書卷,聲音也有些暗啞,「妹妹,你自小博覽群書,將咱們藏經閣所有的書都讀遍,獨獨差了這一本。我以為,你一直不會讀它了。」

  謝芳華握著書卷緊了緊,目光有些飄渺,「哥哥,若是我學了九分,注定九分都不成事兒,只差那我最不願意學的一分,才能成事兒,那麼,我願意刺骨焚心,也要將那一分學了。」

  謝墨含眼眶濕了濕,「當年爹娘都因它而離開,若不是爺爺攔著,你早將這一卷書給撕毀了。」話落,他輕歎,「我的妹妹到底是長大了。再不是小時候了。」

  「長大是要付出代價的。」謝芳華道。

  謝墨含摸摸她的頭,觸到她頭上遮著的面紗,蹙了蹙眉,伸手將面紗扯下,看到她的臉,愣了一下,「你這是……」

  謝芳華將秦憐和英親王妃先後見她的事情說了一遍。

  謝墨含瞭然,蹲坐在地上,無奈地道,「明明好模好樣的,卻要裝病,實在是難為你了。當年你離開後,我和爺爺也是沒辦法,才不得不日日在海棠苑用湯藥為由,稱你體弱多病。」

  「這也沒什麼?若不是這副病弱的身體,也不能做許多事情。凡事有因就有果。如今我這副樣子,有些人高高在上不屑於打主意才是。」謝芳華諷刺地笑了一聲。

  謝墨含點點頭,臉色也有些昏暗,「今日其實你不必攬下聽言這樁麻煩。秦錚就算是霸道,你若是不同意,他也是拿你沒辦法。」

  「哥哥,我不是為了他。」謝芳華道。

  謝墨含目光動了動,「秦錚和英親王妃離開了,謝氏的二老爺卻留在了咱們忠勇侯府。當他聽說秦錚將聽言給你當做聘禮時,甚是不信,經我證實,他才相信了。說要你提條件,無論什麼條件,他都答應你,只要能放了聽言跟他回清河。」

  「聘禮是要隨我再帶回英親王府的,他不知道嗎?」謝芳華放下書卷問。

  「自然知道。」謝墨含歎了口氣,「妹妹,可是你這聘禮是個人啊,而且還是人家的兒子。」

  謝芳華嗤笑了一聲,「清河崔氏……到底內部是也有些烏七八糟的事情侮辱貴門清流。」話落,她道,「他是不是去拜見了爺爺?」

  謝墨含點頭,「是!如今去了爺爺那裡。」

  「晚上,你去告訴他,讓他回去,三日之後,會有人去救清河他的兒子。」謝芳華道。

  謝墨含一驚,「妹妹,你真的能讓人救?解了血毒?」

  「沒有這卷書自然是不能,有了這卷書,自然就能了。被人研製出來的毒,也總有一日能被人找出破解之法。」謝芳華拿著書卷抖了抖,「既然當初沒被我毀,總是有緣法,它的緣法就在這裡。」

  謝墨含看向手中的書冊,有些憂心地道,「清河向來被皇室看重,歷代皇后王妃大多出在清河崔氏。清河崔氏與皇室牽扯甚深,就我所知,這二老爺續娶的夫人的母族,是當今皇上已亡的親母族妹。皇上這些年來一直敬重德慈太后,感激扶持他登基之功,尊為母后。但是當年他登基時,也是追封了生養她的呂貴人。呂這個姓氏雖然不及有名望的世家大族尊貴,但也是當今天子的母族。所以,二老爺續娶的夫人算起來與皇上也是有些親緣。若是你救了她的兒子,浪費了她的苦心設計除去聽言的心思,那麼再被皇上盯上的話,麻煩怕是會更大了。」

  謝芳華嘲諷一笑,「哥哥,我既然下定了決心,就沒怕麻煩。」

  「我知道你不怕麻煩,但是我總忍不住擔心你。南秦多少世家大族,多少顯赫門第,除了我們忠勇侯府,多少榮華之家?多少勢力此消彼長?南秦皇室能平衡諸多勢力,能暗中籌謀反策我們謝氏,不可小看南秦皇室的勢力,當今皇上城府甚深,更是不可掉以輕心。」謝墨含道。

  謝芳華點點頭,「哥哥且寬心,我做了多年的準備,不會不小心的。我之所以接收聽言,不是想護他,也不是看秦錚,而是想用他。」

  「用他?」謝墨含一怔。

  「他是清河崔氏嫡系一脈嫡出子孫。這個身份送到我面前,我不會浪費了。」謝芳華道。

  謝墨含看著她,「你是想利用他牽連清河崔氏?」

  「我想了,皇上想要除去謝氏,只他皇室的勢力遠遠不夠,他要想給忠勇侯府,給謝氏安個罪名,不是那麼容易,謝氏牽扯多方勢力甚深,總有互相利益牽扯,私下總有相互相助之處。皇上想要拔出謝氏,就要先穩住或者維護住其餘各族。」謝芳華分析道,「我就先給他打破了!讓他舉步維艱,動一下謝氏,就手疼腳疼,看他還如何下手?」

  謝墨含心神一震,不再說話。

  「哥哥去休息吧!我再看一會兒就回去!你今晚就按照我的話對二老爺說就是。另外,告訴他,他若是想要救兒子的話,就立個保密的字據,拿他最珍貴的一個秘密來換。三日之後,自然會有人去救他的兒子,若是他不同意,只求聽言回清河崔氏的話,那麼就讓他死了那份心吧!古往今來,下人小廝婢女買賣互相送人正常,但沒聽說過將聘禮在不悔婚的情況下送人的道理。」謝芳華垂下頭,繼續看書卷,冷漠地道。

  謝墨含沉默半響,點點頭,站起身,「好,聽你的。」

  「謝謝哥哥!」謝芳華笑了一下。

  「傻丫頭,謝什麼?你所做的一切的付出,都是為了謝氏,為了忠勇侯府,為了爺爺和我。這些本來該是我做,我卻是不爭氣,都讓你來做了。」謝墨含笑著搖搖頭,試探地問道,「明日就是三日滿了,你……還去英親王府嗎?」

  謝芳華皺了皺眉,沉吟片刻,點頭,「去!」

  謝墨含張了張口,似乎有什麼話要說,但又有些難以啟齒,「秦錚他……你……」

  「哥哥,做忠勇侯府的小姐實在是太限制自由了。我除了能在小院子裡看看海棠,煮煮酒,接待一下前來看我的人,什麼也不能做。而聽音就不同。」謝芳華冷靜地道,「不管秦錚他是何想法,如今我們已經有了婚約,但凡有什麼事情,只要牽扯了我,他也跑不了了。所以,你有什麼憂心都暫且擱下,且放心吧!」

  「那就好!爺爺說得對,你心中都有主意和思量。反正如今你們也有了婚約,我就不勞神操心了。」謝墨含笑笑,抬步出了藏書閣。

  謝芳華繼續看著手中的書,目光隨著書頁,深且深,沉且沉。

  一個時辰後,謝芳華將一卷書都看完,緩緩地合上書本,慢慢地摸索著書卷,將書卷前前後後每一處都摸索了一遍,才慢慢地站起身,雙手堆疊在一起,將書頁夾在手中間。閉上眼睛,輕輕用力,書卷在她手中,一寸寸變黑,不多時,一卷完好的書卷化成了黑色的紙灰。

  她捧著紙灰,一步一步地出了藏書閣。

  藏書閣外,她輕輕喊了一聲,「來人!」

  看守藏書閣的一名護衛統領立即出現在了她的面前,恭敬地道,「小姐!您有事情吩咐?」

  「去拿一個木匣子來給我。」謝芳華吩咐。

  「是!」那人立即走開,不多時,拿來了一個木匣子,遞給謝芳華。

  「打開!」謝芳華看著木匣子道。

  那人立即打開了木匣子。

  謝芳華上前一步,將手中的紙灰放在了木匣子裡,紙灰順著她手縫滑落在木匣子裡,一絲一毫不剩。片刻後,她收回手,沉聲吩咐,「將這個木匣子放去祠堂我爹娘的牌位前。」

  「是!」那人立即應聲,恭敬地捧著木匣子去了大後方的忠勇侯府祖祀。

  謝芳華看著祖祀方向片刻,轉身回了海棠苑。

  當日夜晚,謝墨含和清河崔氏的二老爺長談到深夜,清河崔氏二老爺沒有見到謝芳華,亦沒有見到聽言,他雖然書讀得多了木訥,但不是真的什麼也不懂,都是他的兒子,權衡之下,最後咬牙立了一張保密的字據。

  當夜,那張字據被侍書送到了海棠苑。

  謝芳華收到字據看了一眼,揣進了懷裡,安然地躺下睡了。

  第二日清早,天還沒亮,二老爺便離開了忠勇侯府,啟程回了清河崔氏。

  同一時間,謝芳華收拾妥當,對品竹等人安排一番,悄悄地出了忠勇侯府。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4 11:40 AM

第八十章親熱

清晨的街道上稀稀疏疏有三兩人跡,謝芳華輕車熟路地來到了英親王府後門口。

  後門口一個人做在矮凳上,晨曦裡,倚著牆壁閉目養神。

  清晨清冷的風絲絲涼寒地吹過,他的青絲衣袂被風吹起吹捲,他穿著單薄的錦緞仿若不覺得冷,靜得如守門人一般無二。

  但是誰若是將他當做守門人就錯了!他的身份守門人爬一百個天街也追不上。

  命中注定的身份!

  謝芳華在距離門口三丈距離時停住腳步,無語地看著代替人守門的秦錚,英親王府的錚二公子已經閒到這個份上了嗎?來這裡搶守門人的活?

  「既然回來了,站在那裡幹什麼?還不過來!」秦錚忽然睜開眼睛,直直地向謝芳華看來。晨曦霧色繚繞,他在冷風中顯然待了許久,聲音掛著一絲清寒的涼意,但一張清俊的臉上那一雙眸子在睜開的一瞬間卻是璀璨得溫暖且奪目。

  謝芳華躊躇了一下,抿了抿唇,踱步走了過來,距離秦錚三步遠的距離站定。

  「離那麼遠做什麼?再近一些!」秦錚道。

  謝芳華不太情願,又往前走了一步。

  「爺還能吃了你不成?」秦錚頓時瞪眼,「我就是想看看你,這三日不見,你是胖了還是瘦了,離家的貓兒知道歸家了。外面的山林是不是也沒什麼可留戀的?」

  謝芳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秦錚伸手,一把將她拽到了他的面前,仔仔細細地打量她。

  謝芳華想掙脫,被他緊緊拉住,她無奈地任他打量,片刻口,見他還不鬆手,忍著脾氣提醒,「爺,大早上的,頭沒梳,臉沒洗,又在冷風中吹了很久吧?您可沒有什麼可觀性。別污濁我的眼睛了。」

  「我……污濁你的眼睛?」秦錚抬起頭,因為他是坐著,謝芳華是站著,他只能仰著臉看著她,雋秀好看的眉目挑起。

  謝芳華點點頭。

  秦錚被氣笑,伸手照著她腦袋拍了一下,嗤道,「敢嫌棄我?膽子肥了?離開我這幾日山林裡的老虎還是獅子給了你多大的膽子?爺怕你被人攔住回不來門,半夜睡醒了就來這裡等你,你個小沒良心的,不領情也就罷了,竟然還敢嫌棄我?」

  謝芳華撇開頭,輕輕哼了一聲,誰用他等了?進不來就不進唄!

  「走,侍候爺梳洗做飯去!聽言被我送人了,以後他的活都你一個人干了。」秦錚鬆開謝芳華,站起身,背著手進了後門。

  謝芳華深吸了一口氣,拒絕道,「將聽言送人的人又不是我,憑什麼我一個人干?」

  「討價還價?」秦錚忽然回過頭,瞥了謝芳華一眼。

  謝芳華學著他揚起眉梢,「您選一個,聽言的活一是您干,二是再找個人代替聽言。」

  「你拿什麼和爺討價還價?」秦錚勾起嘴角,有些危險地瞇起眼睛。

  謝芳華不懼地看著他,慢慢地道,「右相府的李公子對我說過,若是在英親王府落梅居裡有朝一日待不下去了,我可以去找他,他也許能幫忙!」

  「你做夢!」秦錚忽然大怒。

  謝芳華眨眨眼睛,溫和地道,「是不是做夢,總要試試,右相府的李公子出身在詩禮傳家的清流門第,文人最講究言而有信。我覺得他不是言而無信之人。」

  「聽音!離開三日,你的膽子果然肥了!」秦錚額頭的青筋跳了跳,有隱隱發作之勢。

  「您的膽子也不小,在皇上的面前當著所有朝中重臣的面在靈雀台逼婚強娶,整個南秦都傳遍了您的壯舉,皇上雖然拿聖旨賜婚封了口,但該知道的人還是知道了。」謝芳華笑了笑,溫和無害地道,「我頭上頂了個主母總是有些不舒服,您若是還想我攬下聽言的活計來幹,那麼就生不如死了。這樣活不下去人的落梅居,我總不能不想想脫離的辦法。您說是不是?」

  秦錚見她說了主母二字,眸光閃了閃,攸地氣怒頓消,看著她緩緩笑了,「好,就依你,聽言的活以後我就做了。爺可不想弄些礙眼的人進落梅居。」話落,他警告道,「不過你威脅我只准這一次,下一次爺再從你嘴裡聽到李沐清的名字,我就封了你的嘴!」

  謝芳華見好就收,笑著點點頭。

  秦錚冷哼一聲,轉過身向府內走去。

  二人一前一後回到了落梅居。

  滿院落梅,冷風吹來,紛紛揚揚,無人打掃。

  秦錚踩著落梅哼著小曲腳步輕鬆地進了院子。

  謝芳華腳步停住,站在門口對著落梅居看了片刻,心神微晃。海棠亭滿院的海棠相比落梅居滿院的落梅,彷彿有什麼東西一樣又不一樣。

  「還不快進來,磨蹭什麼?難道三日不見,你連門也忘了怎麼走了?」秦錚忽然回頭,輕揚的眉目一瞬間那輕鬆的姿態炫得人眼花繚亂。

  謝芳華挖了秦錚一眼,慢慢踱步,踩著落梅,進了院子。

  這時,一白一紫兩道身影「嗖」地跑了出來,轉眼就到了謝芳華的腳邊,一左一右,佔據了她的兩隻腳,兩隻毛茸茸的腦袋對她連番亂蹭,這番情形叫人看來是對她分外想念。

  謝芳華離開這三日還真是沒有什麼閒心想這兩隻小東西,乍一見這兩隻小東西如此親熱,不由得心裡一暖,露出笑意,緩緩蹲下身,伸手摸這兩隻小東西毛茸茸的腦袋。

  兩隻小東西得到她溫暖的回饋,齊齊「唔唔」了兩聲,似在訴說想念,又似在抱怨她幾日不見蹤影。

  謝芳華看著這兩隻小東西,養了這麼多天,它們當初被刺的傷早已經好了,但似乎已經對這裡喜歡上了,待服了,也不想著離開了。連畜生都有了感情,更何況人?

  「給它們起個名字吧!」秦錚忽然道。

  謝芳華抬起頭,看著秦錚,給白狐和紫貂起名字?叫什麼呢?

  「天下間,白狐和紫貂千千萬,起一個獨一無二的名字屬於它們的。」秦錚看著她。

  謝芳華眸光閃爍了一下,緩緩站起身,問道,「怎麼起?是你起還是我起?」

  「一人起一個!你起紫貂的名字,我起白狐的名字,如何?」秦錚眸光也跟著閃爍了一下,建議道。

  「你是狡詐若狐,白狐的名字確實該你起!」謝芳華輕輕嘀咕了一句。

  秦錚彎了彎嘴角,本來要向屋裡走的腳步轉路去了書房,「你過來,我們各自拿筆墨將名字寫出來,誰也不准模仿誰的。」

  謝芳華站起身,跟著他走向書房。

  打開書房的門,書房裡淺淺地落了一層土灰無人打掃。如院中滿院的落梅一樣,可見這裡的主人這幾日都沒顧及理會自己的院子和屋子。

  謝芳華看著書房,想像著屋子裡怕是也乾淨不到哪裡去?這位公子爺向來有乾淨好潔癖,這幾日不知道睡在哪裡沒沾了一身的土氣。

  秦錚進了書房後,皺了皺眉,掏出懷中的帕子抹了抹桌子,收拾出兩塊乾淨的對立的地方來,自己動手鋪了紙墨,然後回頭看著謝芳華,問,「想好了嗎?」

  謝芳華低頭思索,紫貂,善於攀樹,行動敏捷,視聽靈銳,喜夜間覓食。她笑了笑,走到桌前,背著秦錚,提筆在宣紙上寫了個「夜」字。

  「寫完了?」秦錚扭頭問。

  謝芳華伸手蓋住字,道,「寫了一半!」

  秦錚嗤了一聲,低頭思索,片刻後,在宣紙上也寫了一個「白」字。

  謝芳華偏過頭去看。

  秦錚立即伸手摀住宣紙。

  謝芳華收回視線,快速地在宣紙上又添了一個字。

  秦錚也同時在宣紙上添了一個字。

  須臾,兩人落下筆,對看一眼,將手齊齊拿開擋著的宣紙。露出兩個名字。

  「紫夜!」

  「白青!」

  「破名字!」秦錚看到謝芳華的名字,鄙夷道,「沒有用心,以覓食的習性而命名,就知道吃。」

  謝芳華被被氣笑,不服地看著他道,「白狐冬白夏青,人人都知道。你用青字,也沒有用心,少來說我。」

  「《山海經南山經》曰:青丘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兒,能食人,食者不蠱。」秦錚款款道,「青丘是狐山,狐之鼻祖,九尾白狐。我給它起這個名字,賦予瑞意。怎麼就沒用心?」

  「白魚赤鳥之符,黃金紫玉之瑞。天上紫府,金床玉幾。」謝芳華鄭重地看著秦錚,「我也不是沒用心。紫夜有哪裡不好了?」

  秦錚偏開頭,眉目隱隱笑意,「你這白魚之說也算是對應我的白狐了。它們倆個是一對,這樣說倒也符合。算你過關了!那就這樣吧!」話落,抬步走出書房,甩甩袖子道,「洗漱做飯去!餓死了。」

  謝芳華聞言狠狠地碾了碾腳下的地磚,跟在他身後出了房門。

  進了房中,從外面的畫堂,到謝芳華的中屋,再到秦錚的裡屋,果然不如所料,如書房一樣,處處不滿塵土。

  謝芳華揉揉額頭,有些忍無可忍,「你怎麼將屋子糟蹋成這樣?處處都是灰土?大過年的,就沒清掃嗎?」

  「爺這幾日都沒回來,清掃什麼?稍後我們吃完飯,一起打掃。」秦錚道。

  謝芳華想起除夕那日,他在城門守了一夜冷風,初一的時候進宮了晚上回府之後幹什麼去了?初二的時候,也就是昨夜,他明明和英親王妃回府了,竟然也沒回來?

  秦錚站在洗手盆前淨面,緩緩潑著清涼的水淋在臉上,半響後對謝芳華伸手,「帕子!」

  謝芳華將娟帕遞給他。

  秦錚擦了臉,做在鏡子前,招招手,「過來給我梳頭!」

  謝芳華看著他頤指氣使的模樣,很想問他,昨日在她的海棠苑,他不是愛給人梳頭的嗎?今日輪到自己的頭怎麼就不自己梳了?

  「以後這裡沒了聽言,就你我兩個人了,我們要互相照顧。你先給我梳,我再給你梳頭。」秦錚見她磨蹭不過來,慢悠悠地道。

  謝芳華不領情,走到他身後,拿起木梳道,「奴婢不敢勞煩二公子您。」

  秦錚輕笑,「以為你膽子當真大了,會端架子了,原來還會自稱奴婢?不錯!」

  謝芳華暗自唾棄,手下用力,秦錚皺了皺眉頭,但顯然心情極好,沒有因她故意而發作。

  不多時,謝芳華給秦錚梳完了頭,轉身自己去淨面。

  秦錚坐在鏡子前端看片刻,緩緩站起身,看著謝芳華梳洗,片刻後,見她洗完,將帕子遞給她。謝芳華毫不客氣地接過,擦了臉,往門外走去。

  秦錚一把拽住她,「你還沒梳頭!」

  「您覺得我頂著一頭梳好的頭下廚房做飯炒菜,煙熏火燎之下,再出來還能見人?」謝芳華甩開他,沒好氣地邁出了門檻。

  秦錚摸了摸自己的頭,後知後覺地道,「照你這樣說,我豈不是不能去給你燒火了?省得糟蹋你這一手梳好的頭髮?」

  「不想吃甜死人的東西,您只管自便。」謝芳華頭也不回。

  秦錚看著她纖細的背影,磨了磨牙,他再也不想吃甜死人的東西了,只能跟著去了廚房。

  一個做菜,一個燒火,不多時,小廚房中便飄出了飯菜香味。

  四菜一湯一小鍋米飯很快就做好,謝芳華洗了手,逕自丟下回屋梳頭。

  秦錚站小廚房的鏡子裡照了照,見沒弄亂自己的頭髮,一樣一樣地端了菜回屋。

  謝芳華對著菱花鏡梳好了頭,走出裡屋,便見秦錚悠閒地坐在桌前等著她,那身子靠在椅子上,一隻腿翹在另一隻腿上,一隻手扶著椅子扶手,一隻手放在桌子上輕輕地敲著。姿態分外愜意清閒,高門府邸貴裔公子的優雅絲毫沒被他浪費身份。她腳步頓了頓,垂下眼睫,走過去他對面坐好。

  「吃吧!」秦錚遞給謝芳華一雙筷子。

  謝芳華伸手接過,默默此吃飯。

  往日在落梅居裡,都是三個人一起用膳,今日少了聽言,變成了兩個人。沒有了聽言在一旁絮叨多話,這一頓飯自然是吃得極為安靜。

  飯後,秦錚品著茶看著謝芳華,「以後屋子裡的打掃歸你,院子歸我。」

  謝芳華沒有問題。

  「以後書房歸我,廚房歸你。」秦錚又道。

  謝芳華也沒有意見。

  「除了每個月你那幾日不舒服的日子裡,衣服都歸你洗。」秦錚又道。

  謝芳華想起上次她來葵水,臉騰地一紅,撇開頭。

  「當然,你不舒服的那幾日裡,歸我洗。」秦錚話音一轉,見她露出羞憤的神色,他付之一笑,「以後我的衣服都歸你縫製,不用繡紡了,我的帕子也你縫製,不要勞煩我娘了。」

  謝芳華頓時豎起眉頭。

  秦錚不等她開口反駁又道,「你比我多幹些活,所以,為了補償你,以後我每日上午去上書房,下午去校場都帶著你出去放風。不再將你關在落梅居了。如何?」

  謝芳華聞言要反抗的不滿頓時吞回了肚子裡,這樣自然最好不過,也就是說,她每日裡都可以跟著他自由地進進出出了。看著他,問道,「那琴棋書畫和宴府樓大廚五位師傅的教習呢?」

  「年前你學那些日子已經出師了,夠用了,不用他們了!」秦錚道。

  謝芳華點點頭,「王妃那裡的針織女紅呢?」

  「我覺得你現在做的針織女紅比我娘的還好,還用她再教?」秦錚挑眉。

  謝芳華暗暗地鬆了一口氣,只要不再日日對著英親王妃,她寧願下廚去做飯或者寧願給秦錚縫衣服。

  「皇叔給滿朝文武沐休了七日假,初一到初七,還有幾日可玩。」秦錚見她暗暗鬆了一口氣,似乎了然她心中所想,露出笑意,站起身,痛快地道,「幹活吧!」

  謝芳華點點頭。

  秦錚出了房門,去了他的書房打掃。

  謝芳華將桌子上的剩菜殘羹碗碟收拾去了小廚房,走回來打掃房間。

  一個時辰後,將秦錚的裡屋,她的中屋,以及外屋的畫堂都打掃得乾淨一新。

  出了房門,見秦錚已經從小書房出來,開始挽起袖子,拿了掃把清掃院子滿地的落梅。她進了小廚房。

  又一個時辰後,謝芳華打掃完小廚房出來,見秦錚也已經將院子掃完。

  滿院的落梅被清掃走,整個落梅居明窗幾淨,不染纖塵。

  謝芳華站在門口看著落梅居,白青和紫夜在院中追逐玩鬧,兩個小東西都是通靈之物,也喜歡乾淨的所在,顯然打掃一新的院落讓它們也分外歡喜,一前一後,玩得不可樂乎。偶爾在樹縫間穿梭,偶爾互相抱著樹幹打轉轉。

  秦錚扔了掃把,長舒了一口氣,見謝芳華靠著門邊懶洋洋地倚著門框,微微挑眉,「累了?」
  謝芳華搖搖頭。

  「既然不累,走,去我娘那裡轉一圈,讓她知道你回來了。」秦錚道。

  謝芳華看著秦錚,提醒道,「錚二公子,我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回來了還要報備給王妃知曉。您自己去吧!」

  秦錚輕哼一聲,「你的確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但偏偏離開這三日,每日被我娘念叨一番。」

  謝芳華伸手揉揉額頭,在溫柔端莊慈愛的英親王妃面前她總是有壓力。

  秦錚進了裡屋,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走出房門,對謝芳華命令,「去換衣服。我們這就過去!」

  謝芳華不太情願地進了中屋,重新換了一身衣服走了出來。

  秦錚不太滿意地瞅著她新換的衣服,皺眉道,「怎麼這麼素淡?再去換了!」

  謝芳華皺眉,「哪裡素淡了?梅花不都是帶著三分粉色七分雪一樣的白色嗎?」

  「我說換了就換了!你繡著梅花的衣裙總共有七件,你偏偏挑了最素淡的一件來穿,大過年的,還有理了?」秦錚強硬地道,「快去!給你半柱香時間。」

  謝芳華轉身回了中屋,從衣櫥拿出一件分外鮮艷的盛開的紅梅穿在了身上。

  鏡子中頓時映出了一個艷得連她的容顏幾乎都看不見只看到了滿身紅梅的人兒。

  走出房門,秦錚眸光轉了轉,盯著她的臉看了片刻,說道,「走吧!」

  謝芳華跟在他身後,出了落梅居。

  大年初三,新年的氣氛自然還沒過去,不但沒過去,反而更濃郁了幾分。英親王府依然處處見著年節的喜慶。滿府的小廝婢女僕從都穿著新衣,來來往往一派和樂。

  「二公子,聽音姑娘!」遠遠見到秦錚和謝芳華,紛紛見禮。

  秦錚點點頭,面上是清俊但溫和的笑,彰顯著心情不錯。

  謝芳華一如既往地在外人面前規矩本分,不聲不響。

  二人走過,下人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處嘀咕。

  一人悄聲道,「二公子雖然被聖旨賜了婚,有了婚約,但是對聽音姑娘看起來還是一如既往地好啊。」

  「忠勇侯府的芳華小姐素來有病,身子骨弱,據說今日早上忠勇侯府又傳出話來,經過年這幾日折騰,芳華小姐好不容易好轉了一點兒的病情又復發了,連床也不能下了,閨閣更不能出了。」一人接過話道,「真不明白這京中多少高門府邸的閨閣小姐,咱們二公子怎麼偏偏看中了忠勇侯府的病小姐?這樣的體格,能堅持三年後大婚嗎?」

  「能不能堅持住不知道,但是這麼多年了,忠勇侯府的小姐一直病病殃殃地沒出什麼事兒,想來啊,短時間內也出不了什麼事兒。王妃和二公子不是吩咐下去了嗎?讓外面的人多方查找那位漠北的神醫呢。」一個人道。

  「哎,你們說咱們府這兩位公子爺啊,大公子要娶的妻子左相府的盧小姐那是活蹦亂跳,能文能武,二公子要娶的忠勇侯府的小姐病病殃殃,連出府門都是困難。」一人道。

  「劉側妃這幾日得了王妃的恩准,日日跑左相府,據說和左相夫人據說相處得極好。那一日聽劉側妃回來後說,盧小姐一準是個能生養的。」一人又道。

  「二公子還要三年後呢!忠勇侯府小姐能不能生養還兩說呢。」一人接過話道,「王妃這幾日也跑了忠勇侯府幾次,可是每日回來,臉上都掛著憂色,八成是為了忠勇侯府小姐的病。」

  「噓噓,這話可不能瞎說!」一人頓時打住眾人的話。

  眾人齊齊醒過神來,這樣公然地聚在一起談論府中的兩位公子爺和兩位沒過門的少奶奶,若是被王爺或者王妃以及大總管還有春蘭抓到的確要被訓斥。都齊齊住了口,散開了。

  秦錚和謝芳華沒走出多遠,再加之二人耳目本就敏銳,眾人竊竊的話語自然聽了個清楚。

  秦錚冷笑了一聲。

  謝芳華沒有什麼情緒,秦錚和秦浩先後有了婚約,二人又是英親王府兩位公子爺,一位佔了長,一位佔了嫡,且面不和心不和,眾所周知。所以,他們的婚事兒自然也會受到牽扯拿出來比較。盧雪瑩和她謝芳華自然也要拿出來說道一番了。

  英親王府閒談的這幾個人只不過是天下間的一個小部分,滄海一粟。如今遍佈天下,怕是各個角落都在談論著這件事情。

  不多時,二人來到了英親王妃的幽蘭苑。

  幽蘭苑裡熱熱鬧鬧,顯然來了不少串門的客人。

  謝芳華隱約看到了幾位夫人,蹙了蹙眉,停住了腳步。

  「怕什麼?」秦錚回頭看了謝芳華一眼,腳步不停,「她們又不吃人?就算吃人,有爺在,給你頂著。」

  謝芳華撇撇嘴,繼續往裡走。

  春蘭從裡面迎了出來,眉眼掛著笑意,「二公子,您來了!」

  秦錚「嗯」了一聲,隨意地問,「娘這裡來了不少客人啊?都誰在了?」

  「監察御史府的王夫人,翰林院的鄭夫人,右相府的李夫人,侍郎府的程夫人和宋夫人。」春蘭逐一笑著道,「還有陪同幾位夫人來的小姐。」

  秦錚點點頭。

  「聽音姑娘,你回來了?」春蘭話落,對謝芳華熱情地打招呼。

  謝芳華笑著點點頭,喊了一聲,「蘭媽媽!」

  春蘭一驚,立即睜大眼睛,須臾,不敢置信地看著她,驚喜地道,「你……聽音,你會說話了?」

  謝芳華「嗯」了一聲。

  「哎呦,太好了,你的啞症竟然治好了。」春蘭一拍腿,轉頭對屋裡道,「王妃,聽音竟然會說話了。」

  英親王妃正在和幾位夫人說話,說到逗趣的地方,都紛紛笑了起來。此時聽到春蘭的話,連忙止住笑,對外面急聲道,「是嗎?快讓她進來。」

  眾位夫人有沒見過聽音的,也都止住笑,好奇地向外看來。

  秦錚別有深意地看了謝芳華一眼,當先進了屋,一如既往地張揚灑意,笑容可掬,「秦錚給幾位夫人拜年了!」

  「錚二公子越發雋秀了!」幾位夫人齊齊笑著點頭,對秦錚仔細地多看了兩眼,這位在南秦京城橫著走的少年公子,比他們各自的兒子都多了幾分狂妄勁兒,但卻不招人嫌,尤其是不招各府小姐們的嫌棄,反而多數閨閣小姐還都心儀於他,就喜歡他的霸道張狂。但可惜,他偏偏選了忠勇侯府的小姐,碎了一地芳心。

  「我看他是越發的不像樣子了!聽音呢?快進來!」英親王妃笑罵了一句,對門口緩慢進來的謝芳華招手。

  謝芳華進了屋子,福了福身,「請王妃安,給各位夫人請安!」

  「哎呀,真會說話了!」英親王妃立即站起身,走到謝芳華身邊,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眉目笑開,打量著她道,「怎麼三日不見瘦了這麼多?」

  謝芳華笑了笑,不說話。

  幾位夫人都齊齊驚了一下,看著眼前的情形,雖然都知道秦錚喜歡新收的這個貼身婢女聽音,這個聽音讓英親王妃也是極其喜歡,手把手地教東西,但是也沒想到堂堂王妃竟然親自起身親熱地扶起她,都不由得對她高看了一眼,仔細打量起來。

  尤其是站著幾位夫人身後的小姐們,都認真地看著謝芳華,這個叫做聽音的婢女從到了錚二公子的身邊後可謂是名揚四海了。連宮裡的皇上、皇后和太妃、娘娘們都對她甚是好奇。偏偏宮宴她沒跟隨秦錚進宮,而秦錚逼婚另娶了忠勇侯府的小姐,不由得讓她們紛紛覺得到底是一個婢女,拴不住錚二公子的心。可是今日見秦錚來英親王妃處還帶著聽音,而她又受到英親王妃如此喜歡,便又讓人另眼相看了。

  「是不是吃了孫太醫的藥才見好轉了?」英親王妃拉著謝芳華問。

  「孫太醫的藥是有了一定的功效,能夠好轉,也該是謝謝孫太醫。」謝芳華頷首。

  「明日便讓錚兒帶著你上孫太醫府上道謝。」英親王妃立即做了決定。

  謝芳華偏頭看向秦錚。

  秦錚無所謂地道,「小事兒一樁,娘也給安排了,您累不累?」

  「臭小子!我是替你高興。聽音會說話了,行事上方便許多。」英親王妃瞪了秦錚一眼,「尤其是如今聽言被你當了聘禮送出去了,你身邊更缺了人手,聽音豈不是要被你一個頂十個使喚?」

  秦錚滿不在乎,「能者多勞!我費了好大的功夫培養她,難道讓她百無一用才是好?」

  英親王妃被氣笑,「她總歸是女兒身,你也要顧忌著點兒。」話落,她道,「趕明日兒,從府中挑選幾個激靈能幹的人去落梅居侍候。」

  「不要!」秦錚斷然拒絕。

  英親王妃豎起眉頭,「你還真要將聽音累壞了不成?」

  「娘,到底誰是您的兒子?您放心,累不著她,若是累著她了,兒子還心疼呢!」秦錚擺擺手,「落梅居的活,我干一半,她干一半,總成了吧?」

  「你的確是該分擔些!」英親王妃瞭解秦錚脾性,他說不要人,是怎麼都不會要了。她歎了口氣,轉回頭,對幾位夫人笑著道,「你們看看,他就是這副德行。明明是公子的身份,偏偏自己不拿自己當公子爺,盡做些讓我操心的事兒。」

  幾位夫人連連搖頭,對看一眼,都各自壓下心思,笑著道,「王妃哪裡的話,錚二公子身份尊貴,但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哪裡像我們府邸那些少爺,嫌棄侍候的人少,整日裡一堆人圍在跟前轉都不嫌多。」

  英親王妃頓時眉目笑開,「各有各的長處和短處,我這想操心的事兒操心不上,不想操心的事兒日日找上門。」

  幾位夫人聞言齊齊笑了起來,你一句我一句,紛紛說了些各自兒子身邊的事兒。

  謝芳華低垂著頭,規矩地站著,無論是多少人明裡打量,暗中窺視,她都巋然不動。姿態不卑不吭,不喜不惱,不得意不失態。

  「聽音姑娘真是不錯!怪不得錚二公子喜歡。」右相府的李夫人打量謝芳華片刻,誇獎道,「這樣的人兒,讓人看著就本分規矩,怪不得王妃也喜歡。」

  「李夫人誇獎了,沐清兄呢?」秦錚接過話。

  「他啊,在府中溫書呢!」李夫人笑著道。

  秦錚「哦?」了一聲,「大過年的,怎麼還溫書?難道沐清兄是要今年下場拿個頭名狀元不成?」

  李夫人笑了起來,「他似乎是有這個意思。」

  秦錚眸光縮了縮,「可是稀奇了!竟然要和學子們爭奪狀元去了!」

  英親王妃訝異地看向李夫人,「按理說,李公子從上書房學滿課業,皇上就會給他安排官職,省了趕考。有人舉薦,或朝中官員,或授業恩師,或世家族長,多少富家公子們都是這樣的。依照右相的官位,百官之首,依照右相府的門第,李公子怎麼也不會比別人差了官職。怎麼會想著要走趕考一途?」

  眾位夫人也都好奇地看著李夫人。

  李夫人笑了笑,歎了口氣,「右相府三代以來,秉持清貴門風,不比世家大族底蘊深厚。清兒那個孩子,自小便有著李家家風的文人清傲骨血。他說不走舉薦,要走趕考。和天下學子一樣。一視同仁。不想擔個依靠祖業和父輩才能出息的路。他爹支持他,我一個婦道人家,又怎麼能阻止得了?」

  眾位夫人聞言齊齊唏噓了一聲。

  「這孩子將來怕是會了不得!」英親王妃讚賞道,「就依照這份筋骨魄力,也是差不了。尤其還聰明好學。你該高興,可不用擔心。」

  「是啊!李公子自小就沉穩溫和,彬彬有禮,有李相風骨。」程夫人笑著道。

  「不錯!」幾位夫人齊齊附和。

  秦錚撇撇嘴,哼道,「希望到時候別砸了右相的文人招牌才是!」

  幾位夫人的笑意齊齊一僵。

  英親王頓時笑罵,「你這個死孩子!盼不得別人好學?有本事你也去下場考一個狀元回來給我!那樣我就燒高香了!」

  秦錚不屑,「狀元算什麼?手到擒來!」

  「吹牛吧你!日日不學好,還狀元呢!」英親王妃瞪了秦錚一眼,揮手趕人,「去,去,去,別再我這待著了。看你礙我眼,盡說些我不愛聽的話。」

  「本來我也是帶著聽音來看看娘,您看我礙眼,我這就走!」秦錚站起身,說走就走,片刻不逗留,轉眼就出了房門。

  謝芳華自然不想再這裡待,立即跟著他轉身。

  「你可以走,聽音留下來!」英親王妃開口。

  「娘缺少使喚丫鬟?」秦錚站在門檻處回頭,瞅著英親王妃。

  「咱們府中沒有小姐,這幾位姑娘好不容易來了一趟咱們府,總不能一直坐在這裡陪著我們幾個老婆子?我讓她帶著幾位小姐去府中的院子裡轉轉。」英親王妃道。

  秦錚皺眉,「讓蘭姨領著不就好了?我的聽音她怕是自己還在府中迷路呢?怎麼能領得了別人?」

  「春蘭在留在這裡侍候我們,我讓翠荷、翠蓮陪著她去,你放心,丟不了她。」英親王妃不容秦錚拒絕地道,「幾位小姐都出身在高門大院的貴裔府邸,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是上上籌,這些文雅的東西,聽音都有涉獵,且可圈可點,拿得出手,其她人都不夠格好好招待幾位小姐。我今日就借了你的人用了,你不來我剛才還想派人去找你呢,更何況既然來了,就別廢話了!」

  秦錚不太滿意,但也不好再拒絕,有些不高興地道,「您將她留在這裡,我幹什麼去?」

  「你?愛幹什麼幹什麼去?沒事兒干的話就去學李公子去書房溫書去。」英親王妃擺擺手,如趕蒼蠅一般地趕秦錚。

  秦錚眼皮翻了翻,轉過來,瞅著謝芳華道,「別太磨蹭誤了晚上做飯的時間!否則讓爺餓了肚子,唯你試問!」

  謝芳華點點頭。

  幾位小姐對看一眼,齊齊心照不宣,錚二公子這話哪裡是對他的婢女說的?明明就是對她們說的,讓她們不要轉久了耽擱他吃飯。

  「錚二公子放心吧!我們不會轉太久的。」立在右相李夫人身後一直看著秦錚,卻從秦錚進來沒得他看過來一眼的李如碧心裡分外不好受,但還是強自忍著,溫婉地笑著道。

  「那就最好!」秦錚點點頭,不給面子地出了幽蘭苑,不多時,便消失了身影。

  謝芳華獨自被留在了這裡,這才有時間打量幾位夫人身後的小姐。

  監察御史王大人府中的嫡出小姐王紫茗,翰林大學士鄭大人府邸的嫡出小姐鄭葉微,程侍郎府的嫡出小姐程玉屏,宋侍郎府的嫡出小姐宋芩冉,外加上右相府的小姐李如碧。她們分別是王蕪,鄭譯,程銘,宋方以及李沐清的妹妹。

  這些小姐她在宮宴那日並沒有見到。唯一見到的就是李如碧了。這些人裡,最漂亮的當然屬李如碧。其次便是王紫茗和鄭葉微了。程玉屏和宋芩冉雖然不是特別漂亮得扎眼,但也當得是上等的美人。

  真是環肥燕瘦,各有千秋。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4 12:03 PM

第八十一章初吻

秦錚離開,屋中有片刻的安靜。

  「這個臭小子,真是被我慣壞了!」英親王妃笑罵了一句,鬆開謝芳華的手,對她溫和地道,「你今日剛回府,本該讓你歇歇,但是這幾位夫人和小姐都是貴客,不能怠慢了。你就好好地替我招待好幾位小姐,回頭啊,我給你厚賞。」

  謝芳華笑了笑,「我什麼都不缺,王妃有吩咐,只管指使我就行。」

  「你的確是不缺,但是該賞也要賞。」英親王妃笑容蔓開,「這幾日那臭小子一直愁眉不展,你回來了,他這才有了點兒人氣和精氣神。都是你的功勞。」

  謝芳華垂下頭。

  「王妃,聽音姑娘已經是咱們二公子的人了,也就是咱們王府的人了。以後日子還長著呢!不及這一回一刻。」春蘭出來給謝芳華解圍,意有所指地道。

  「也是!瞧瞧我竟然沒你透亮,竟然給忘了這茬。那就這麼著吧!」英親王妃醒過神來,看著謝芳華笑容更是柔和了,笑著擺擺手,慈愛地道,「你快帶著她們出去吧!」

  謝芳華暗暗鬆了一口氣,點點頭。

  「翠荷、翠蓮,跟著姑娘點兒,姑娘有什麼吩咐,就按照她的指示做。」英親王妃對外面吩咐一句,「看著點兒,別去危險的地方,更別出了什麼紕漏,否則唯你們試問!」

  「是,王妃!」翠荷、翠蓮在外面連忙應聲。

  謝芳華對英親王妃和幾位夫人福了福身,是標準的禮儀,之後看向幾位小姐,語氣清淡卻不失平和,「幾位小姐請隨我來!」

  李如碧、王紫茗、鄭葉微等五人互相看了一眼,點點頭。

  一行六人出了房門,由謝芳華領著,緩緩出了幽蘭苑。

  「哎呦,依我看啊,這聽音姑娘的姿態做派可是堪比大家閨秀了!你們看看,他們六個人走在一處,她竟然絲毫不像是婢女。」程夫人目光追隨著幾人走得沒影,讚歎地說了一句。

  「何止堪比大家閨秀?若是不知道的人,看著她可不就是大家閨秀嗎?」宋夫人也道。

  左相府的李夫人,監察御史府的王夫人,翰林大學士府的鄭夫人雖然不願意拿一個婢女與自己捧在手心裡的心肝寶貝閨女比,但也說不出違心的話來。謝芳華的一行一止,一舉一動,處處透著大家閨秀的氣質做派。不卑不吭,不膽怯不小家子氣。更甚至,偶爾間流露出的姿態比這些小姐還要清貴雅致。怪不得英親王妃和錚二公子都甚是喜歡護在手心裡。這樣的婢女,就算是放在她們身邊也是高看一眼喜歡幾分的。

  英親王妃見幾位夫人誇獎聽音,心裡高興,臉上更是掛了滿滿的笑意,「來,我與你們說,這個聽音啊,與我家錚哥兒……」

  春蘭扭開頭,暗暗歎息,自從二公子和聽音姑娘出了那檔子事兒,王妃歡喜得跟什麼似的,逮住誰都要說上幾句,生怕人不知道聽音已經被二公子收房了。

  公子將婢女收房這樣的事兒在高門府邸大家宅院裡不是什麼新鮮事兒。但是擱在自小就不近女色身邊沒有一個婢女侍候的秦錚來說,這就是新鮮事兒了。

  一時間,英親王妃說得帶勁,幾位夫人聽著也津津有味。

  貴裔門第府邸的夫人們聚在一起,不是賞花,就是聊天,閒話家常也無非是各府各院的新鮮事兒。往往談起來,都身為主母,都是有兒子的人,更是能找到共同的話語,聊得愉快。

  所以,幽蘭苑的正屋畫堂裡幾位夫人聊得甚是愉快。

  早先離開的秦錚不知道英親王妃和幾位夫人聊些什麼,但也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帶著李如碧等五位小姐去府裡逛的謝芳華沒心思猜想英親王妃和幾位夫人會聊什麼,被後面五雙眼睛齊齊地盯著的感覺,她想去猜點兒什麼也提不起心思。

  這五位小姐裡面,最少她知曉一位,李如碧是極其喜歡秦錚的。

  而其她四位小姐呢?今日大長公主府既然開了斗詩會,而這幾位小姐卻沒參加,陪著各自的娘親來了英親王府,未必就對秦錚沒有想法。

  雖然秦錚和忠勇侯府的小姐謝芳華已經聖旨賜婚了,但到底說起來,大婚還要三年,而她謝芳華在外人的面前又是那副病得隨時都可能會踏入鬼門關的樣子,所以,對於有些人來說,這個婚約的確是不足為懼的。

  任何人來看,三年都太漫長了。

  「聽音姑娘,您想帶幾位小姐去府中哪裡轉轉?」翠荷見謝芳華出了幽蘭苑後似乎沒有什麼目的在走,於是輕聲詢問。

  謝芳華停住腳步,收斂心思,看著李如碧等五人問,「幾位小姐,你們是想隨意地在府中轉轉?還是想固定去府中的哪個地方?」

  李如碧等五人對看一眼,都齊齊沉默了一下。

  謝芳華微笑,既然將她擺在這個位置,自然要以主人自居,她慢慢解釋道,「英親王府太大了,有東苑、西苑、南苑、北苑,每一處地方景色都各不相同。」

  「據我所知,聽音姑娘似乎才來這英親王府沒多久吧?也就月餘。」李如碧看著謝芳華,緩緩開口,「錚二公子說你不熟悉這王府,難道是在說笑?」

  謝芳華搖頭,「他沒說錯,我的確是不太熟悉。但是大致的景色和方位我還是清楚的。」

  「既然如此,不如聽音姑娘就先給我們五人介紹介紹,哪裡有什麼特別突出的景色,我們也可以好好選擇。」李如碧見謝芳華站在那裡,纖腰筆直,陽光下,有一種清貴的姿態和光輝,明明不太出彩的容貌卻依然將她們幾人比了下去,她有些不滿地蹙了蹙沒,身子站直了些。

  「翠荷姐姐,你來說吧!我沒你熟悉得透徹。」謝芳華對翠荷笑笑。

  「聽音姑娘客氣了,您就算沒具體地轉過王府各處,但是王妃親自教導您多日,想必也將府中的情況和各處的景色都與您說了。」翠荷得謝芳華稱呼了一聲姐姐,連忙後退了一步,既然聽音被二公子收了房,雖然還沒有立名分,但已經是主子了。又得二公子和王妃喜歡,將來的身份決計不是她們這些婢女可比的。於是話語不由得帶著恭敬和謙卑,和聽音初來時到底是不一樣了。

  「王妃是與我說了,但說的也簡單,到底不比你們這些多年在府中的老人。」謝芳華道。

  「那我就來給五位小姐說說府中景色,看五位小姐想去觀看哪裡。」翠荷笑著點點頭。

  「不必這位姑娘說了,就由聽音姑娘說吧!我們就想知道聽音姑娘眼中或者耳裡熟悉的英親王府。」李如碧搖搖頭,打斷本來要開口的翠荷。

  翠荷怔了一下,看了一眼李如碧,又看向謝芳華。

  翠蓮在一旁看得清楚,這位右相府的李小姐看起來可不比右相府那位李公子為人脾性好平和有氣度,顯然她不怎麼喜歡聽音姑娘。更有甚者,對聽音姑娘從見面便審視針對考量意味。

  「你們說呢?幾位姐妹?」李如碧看著其餘幾人,笑著問,「王妃剛剛一直在誇耀聽音姑娘的才華學識,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偌大的英親王府,只有聽音姑娘拿得出手招待我們。到底我也想見識見識,不知幾位姐妹意下如何?」

  四人互相看了一眼,齊齊點頭,「我們也想見識見識。」

  「是王妃誇耀我了!自然比不上各位小姐們!」謝芳華明白李如碧的心思,喜歡一個人並沒有錯,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罷了。越是聰明的女子,栽在感情上,越是比尋常不聰明的女子陷得深。尤其還是皇上有意她下嫁秦錚,讓右相府和英親王府聯姻,可是秦錚偏偏不選她的情況下,她心中如何能甘心。

  「那就說說吧!我雖然來過英親王府幾次,到底沒人帶領著不敢四處轉悠。只到過英親王妃的幽蘭苑賞花了!」程玉屏開口,對謝芳華和氣幾分。

  宋芩冉也附和,「是啊,你快說!」

  謝芳華點點頭,緩緩道,「英親王府與別的高門府邸佈局也沒有什麼不同,東苑自然是主院,以東為貴,住著王爺和王妃。王妃喜好花,更喜歡的是蘭花,所以,東苑最可觀賞的就是花了。」

  「這個不用你說,我們來過東苑數次,自然是曉得的,說別的。」李如碧道。

  「李小姐別急,你想知道什麼,我能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謝芳華看了李如碧一眼,繼續道,「西苑住著王爺的兩位側妃,四位侍妾,三位通房。集中在西苑。劉側妃喜歡美人蕉,呂側妃喜歡虞美人。所以,西苑有兩大風景,院落被一分為二,一半是美人蕉,一半是虞美人。但這個季節,是看不到花開的。」

  「西苑也沒什麼意思!到底是王爺的後院,我們不方便去。」李如碧否決了。

  謝芳華點點頭,慢慢又道,「南苑和北苑來說,分別住著府中的兩位公子。東西以東為貴,南北以北為尊。所以,大公子雖然佔著長子的名分,但到底不如二公子的嫡出身份尊貴。所以,南苑住著大公子,北苑住著二公子。」

  幾位小姐聞言頓時豎起耳朵聽了起來。

  「大公子喜歡紫荊花。紫荊花的花期在冬春之間,也正是這個時候。紫金花花大如掌,略帶芳香,五片花瓣均勻地輪生排列,紅色或粉紅色,十分美好。據我所知,這南秦京城裡,唯一種有紫荊花的地方,也就是我們府中大公子所居住的南苑了。」謝芳華道。

  「是啊,我聽說了,這南秦京城有幾所宅院,是出了名的好。首當其衝的便是英親王府錚二公子的落梅居,再就是忠勇侯府謝芳華的海棠苑,然後就是忠勇侯府謝世子的芝蘭苑,再就是右相府李公子的荷花塘,還有就是英親王府大公子的紫荊苑。」程玉屏心直口快地道,「我一直聽說這幾處院子好,可是一個還沒去過呢!」

  「別急,聽音姑娘還沒說完呢!」李如碧笑了笑,不甚在意。

  「北苑自然就是錚二公子的落梅居了,落梅的品種是王妃從清河崔氏母族要來的傳承幾百年的絕種梅樹,四季開花,常年不敗。每當起風時,滿院飄起的都是落梅。當得上落英繽紛了。」謝芳華笑道。

  「哎呀,我早就想看看錚二公子的落梅居了!」宋芩冉歡喜地問謝芳華,「聽音姑娘,不如你今日就帶我們去落梅居吧!你不是住在落梅居嗎?可是熟門熟路啊。」

  其她幾位小姐的眼睛都亮了亮。

  謝芳華抿唇,遲疑地道,「我家二公子向來不喜歡生人去打擾。就連府中的小廝婢女,也從來不敢沒有王妃或者二公子准許時進出落梅居。這件事情想必在南秦京城不是什麼秘密。幾位小姐應該是知道的。」

  宋芩冉亮起來的眸子聞言頓時暗淡了下去。

  李如碧咬了咬唇瓣,看著謝芳華道,「聽音姑娘如今跟隨錚二公子住在落梅居,也算是半個主人,難道這麼點兒主也做不了嗎?」

  謝芳華看著她溫和地笑道,「李小姐太高看聽音了,我不過是個婢女,就算住在落梅居,也是因為錚二公子抬舉,半個主人的說法過獎了,不過侍候公子的附屬而已,哪裡有什麼主人的權利?」

  李如碧本來以為謝芳華得秦錚和英親王妃如何抬舉,心中定然覺得得意,把自己身份擺高。沒想到她卻是將自己貶低得一文不值,她頓時失了言語。

  「幾位小姐若是真想看落梅居,這樣吧!翠荷姐姐,勞煩你去落梅居問問二公子,能不能讓我帶幾位小姐去觀賞一番?」謝芳華笑著對翠荷道。

  翠荷點頭,「幾位小姐若是真想看,我就去試試問問二公子。不過二公子脾性是出了名的差,大多時候,他是誰的面子也不買的,除非心情極好的時候才肯賞臉,但也要看是在什麼地方。他自己的院子看得緊,十有八九是不成的,幾位小姐到時候別著惱。」

  「既然這樣,我看還是不要去錚二公子的院落看落梅了。」王紫茗猶豫地說道。

  「那我們去哪裡?王妃明明說讓人帶著我們觀賞王府,到頭來東西南北四處苑落都不能看。那我們觀看哪裡?這可真是有意思。」李如碧微微沉下臉。

  「南苑應該是可以去的,大公子喜愛紫荊,將整個南苑內外都種了紫荊樹。不進大公子的院落,也是能看到紫荊花開的。」謝芳華微笑,「這樣吧!我先帶幾位小姐去南苑轉轉,若是待翠荷問完了二公子,二公子同意的話,我再帶幾位小姐去落梅居如何?」

  「我看這樣合適,總不能在這裡乾等著。」程玉屏連忙點頭。

  宋芩冉也附和,「去南苑也好,總歸是我們都沒見過紫荊花。」

  王紫茗和鄭葉微對看一眼,沒有什麼意見,齊齊看向李如碧。這位李小姐的心思,她們貴圈裡相處得久了,三五日聚會得長了,自然都清楚幾分。她雖然不如左相府的盧雪瑩喜歡秦錚喜歡得天下皆知,不如永康侯府燕嵐以燕亭是秦錚好兄弟妹妹的名頭一口一個錚哥哥地叫著,但論心思,怕是最深的一個,隱忍的喜歡著,但因為秦錚賜婚風波,才有了忍不住的態勢。

  「那就這樣吧!」李如碧也不想太過為難謝芳華,畢竟她實在張弛有度,話語不卑不吭,待人和氣有理,沒有錯處可找。若是糾纏下去,就有失她的教養和身份了,傳出去惹人笑話。

  「那就走吧!我沒去過南苑,翠蓮姐姐帶路吧!」謝芳華對翠蓮笑笑。

  翠蓮點頭,想著這幾位小姐要去南苑,南苑住著大公子,雖然大公子與左相府盧小姐有了婚約,但到底是未曾大婚。而幾位小姐也未曾出閣,若是撞見了不太好。猶豫了一下,輕聲問,「聽音姑娘,既然我們要去南苑,是不是該知會南苑的管事兒一聲,畢竟今日是大年初三。朝中沐休,大公子不知在不在府裡,若是在府裡的話,萬一撞見,不太好。」

  「那就讓人去知會一聲吧!」謝芳華也不想遇見秦浩,若是提前知會了,秦浩就算有心難為她,但也該避著別人府邸未出閣的小姐才是。不好過分,不守禮數。

  「靈兒!」翠荷聞言對左側方躲在角落裡聊天的兩個小姑娘喊了一聲。

  「哎,翠蓮姐姐!」其中一人連忙應聲起身跑了過來。

  「你去南苑一趟,對管事兒的林媽知會一聲,若是大公子在府裡的話,就請大公子避開些。聽音姑娘和我得了王妃的吩咐,帶著幾位小姐去南苑看紫荊花,不好碰見。」

  「是,我這就去!」那小姑娘立即點頭,扒開腿飛快地向南苑跑了去。

  翠蓮在那叫靈兒的小姑娘跑遠後對謝芳華低聲道,「這回叫靈兒去傳了話,管事兒的林媽知道了的話,若是大公子在的話,一定會稟告大公子,若是大公子不在的話,那就最好了。」

  謝芳華點點頭。

  一行人向南苑走去。

  走到半路,那叫靈兒的小姑娘返了回來,上氣不接下氣地稟告,「翠蓮姐姐,聽音姑娘,管事兒的林媽說了,大公子今日不再府中,可放心地過去。」

  「好,辛苦你了!」翠蓮笑著點頭。

  靈兒連連搖頭,讓開路,讓幾人過去。

  「聽說大公子的院子裡住著一個美人?」程玉屏忽然好奇地道,「被大公子收房三年了,但是從來就在院子裡藏著,沒有帶出去過。」

  「玉屏妹妹,大公子院子的私房事兒,怎麼能是我們隨意談論的?」李如碧看了程玉屏一眼,意有所指地道,「人和人怎麼能比?英親王府的大公子和二公子不能比,一個是側妃生的,一個是王妃生的。所以,這大公子和二公子身邊侍候的人自然也不能比了?」話落,看向謝芳華,「你說是嗎?聽音姑娘?」

  謝芳華點點頭。

  「這不是沒有外人嗎?說說怎麼了?」程玉屏有些不服氣,「將來我們要嫁人的話,夫婿身邊的老人也是一個大關。據我娘說,聽王妃的意思,劉側妃等不及這門好親事兒了。想在今年五月前大婚呢!可真是夠急的。這樣的話,也就是說,盧雪瑩用不了五月就要嫁來英親王府了。以她的脾氣,進門的第一件事兒豈不是要收拾那個被大公子藏著的美人?」

  「照你這樣說,聽音姑娘可比大公子院子裡藏著的那個美人依夢有福氣了。最起碼忠勇侯府的小姐弱不禁風,不至於如盧雪瑩一般進門就找人晦氣。」李如碧道。

  程玉屏一怔,沒想到李如碧轉眼就能將她的話扯到了謝芳華的身上,她轉頭看向被說到的主角。見謝芳華一臉淡然,不見惱意,她忍不住瞪了李如碧一眼。錚二公子身邊的人是那麼好得罪的嗎?依照如今這個聽音如此受寵,她這般拖她下水話語擠兌聽音,保不準就會傳給錚二公子,回頭錚二公子動動手指頭,就夠她們受的,盧雪瑩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嗎?她可真不怕死,當著人面如此說話。

  「忠勇侯府的芳華小姐在這南秦京中是個忌諱,能不能治好也要另說,我們還是別談論了。以免招惹麻煩。」宋芩冉和程玉屏關係好,對李如碧拖程玉屏下水得罪聽音也有些心理不快,連忙截住了這個話題。

  王紫茗和鄭葉微因著兩人的家世門第,都是朝中的貴門清流,監察御史和翰林院向來不攙和朝中幫派之事,與右相府的中立原話還是略有不同。也更是不攙和各府邸宅院嚼舌之事,所以,自然不接話,齊齊沉默。

  謝芳華倒是不甚在意,無論是謝芳華,還是聽音,左右不過一個她而已。

  李如碧見沒讓謝芳華露出什麼得意或者失意的情緒,心頭微堵,暗暗想著看來能在秦錚身邊侍候的婢女的確是不一般。如此深的心思和沉穩鎮定的氣度,她又是試探又是刺激半響也不見她被挑動,果然如哥哥所說,聽音是他見過的所有婢女中不一樣的。早就該知道,能得哥哥一句讚的女子,都是有些丘壑的。

  幾個人分別在沉默中來到南苑。

  冬春交替,紫荊花正是盛開,滿苑芬芳。入目皆是紫紅的顏色,櫛次鱗比,優美斑斕。

  「這就是紫荊花嗎?真漂亮啊!」程玉屏頓時忘了早先的不快,笑著讚揚起來。

  「從沒見過這樣紫紅色的花,的確是很漂亮,怪不得能讓英親王府大公子的紫荊苑出名呢!」宋芩冉也讚賞歡喜地道,「如今還是春寒交替,萬物還沒復甦,這紫荊花就先開了。看著就賞心悅目。」

  「據說當年英親王爺出遠門到南嶺之南,英親王府的大公子那時候才幾歲,隨同王爺去了。後來便帶回來了幾株植物,也就是紫荊花。十多年下來,就成了這滿苑的紫荊樹。這樹的生命力可真是強盛。」王紫茗也露出微笑。

  「這個事情我也知道,開始據說就幾株小嫩芽,後來沒想到它竟然根莖齊長,有樹籽落在地上,也長出新的小樹,如今繁衍下來,就是蔓延整個南苑了。」鄭葉微道。

  「聽音姑娘,你懂得琴棋書畫,也精通詩詞歌賦,想必是博覽群書吧?不如就給我們講解講解這紫荊花,它都有哪些特點。」李如碧語氣較之剛才和氣了幾分,但隱忍的針對還存在。

  謝芳華點點頭,看著滿苑的紫荊樹緩緩道,「紫荊花,又名紅花羊蹄甲,葉片呈圓形、寬卵形,頂端裂為兩半,似羊的蹄甲,故此得名。」

  「這個名字可不好聽!」程玉屏頓時笑了。

  謝芳華也笑了笑,繼續道,「紫荊花花期冬春之間就不必說了,它終年常綠繁茂,頗耐煙塵,樹皮可用作鞣料和染料,不易褪色;樹根、樹皮和花朵還可以入藥。喜光,喜暖熱濕潤氣候,不耐寒。」

  幾人齊齊點頭,這些她們的確不知曉。

  「它有一個典故。傳說東漢時期,京兆尹田真與兄弟田慶、田廣三人分家,所有財產已經分配完畢,餘下一棵紫荊樹意欲分為三截。天明,當兄弟們前來砍樹時,發現樹已枯萎,落花滿地。田真不禁對天長歎:『人不如木也!』。從此兄弟三人不再分家,和睦相處,紫荊樹也隨之獲得生機,花繁葉茂。」謝芳華又道。

  幾人齊齊睜大眼睛,東漢這個朝代與她們如今所處的朝代似乎很遙遠,她們從來不曾涉獵關於很久以前朝代的書籍。這一刻,不得不對謝芳華佩服起來。李如碧目光也露出幾分佩服。

  「聽音姑娘真是好才學,怪不得我二弟喜歡你。」秦浩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

  謝芳華一怔。

  幾位小姐齊齊一驚,猛地轉頭看向身後。

  只見秦浩從遠處緩緩走來,顯然是剛剛回府,他酷似英親王的面容面色帶著平和易於人親近的笑意,身上錦緞不如秦錚穿著華麗張揚惹人注目,但亦有一種風采令人折服。

  南秦京城公然的有才華的公子哥裡,秦浩就佔了一個席位。

  英親王府大公子雖然是庶出長子,但是得英親王愛護栽培,學業甚佳,下場應試,位列三甲。如今在戶部的差事兒亦是肥缺,可謂是青年俊傑。只是可惜了他的身份是庶出。否則的話,可謂是十全十美的一個好夫婿人選了。

  李如碧等人沒想到秦浩會突然回來,且正巧被他遇到,對看一眼,都是知禮守儀的閨中女兒,雖然南秦國風相對開放,隔三差五也有斗詩會賞花會等,但到底高門府邸裡的小姐們也不敢太放開見外男,例如盧雪瑩、燕嵐之流還是少之又少的。看了一眼認出是秦浩之後,都齊齊撇開眼睛,側開身子,低下了頭。

  「大公子!」翠蓮見秦浩竟然這時候回來了,連忙垂頭見禮。

  秦浩擺擺手,也沒有避開的意思,一邊向這邊走來,一邊笑著道,「我剛剛回府去給母妃請安,在母妃處得知聽音姑娘回府了。離開三日,聽音姑娘看起來瘦了?」

  謝芳華不答話,靜靜地站著。

  「是不是因為二弟與忠勇侯府小姐被聖旨賜婚之事?」秦浩略過幾位小姐,目光定在謝芳華臉上,笑容不改,「只不過剛被賜婚,距離大婚不是還有三年嗎?聽音姑娘大可不必憂心。就算大婚了,二弟只要心向你,也會寵著你的。」

  謝芳華皺了皺眉,秦浩見了她,開口閉口便是秦錚的聖旨賜婚,顯然是故意的。她沉靜地道,「奴婢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婢女,主子寵是高興,不寵是應該。」

  秦浩聞言挑眉,須臾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果然是個妙人兒!如此看得開,比我院子裡的依夢可是強多了。連我也忍不住喜歡你了。」

  這話卻是十分露骨了。

  李如碧等幾位小姐忍不住齊齊抬頭看了謝芳華一眼,暗暗從這句話中品味意蘊。

  「大公子這樣的話若是叫依夢姑娘聽見,指不定怎麼傷心呢!」謝芳華撇開頭,漠然地道,「王妃讓我帶著幾位小姐在府中遊玩一圈,大公子請便吧!」

  「聽音姑娘似乎沒有自稱奴婢?既然是婢女,怎麼我呀我的?到底是心裡有沒有擺正身份?」秦浩來到謝芳華面前,彷彿沒聽到她的話,目光盯著她,「還有,見到主子不下跪,這是誰教給你的規矩?」

  謝芳華頓時豎眉。秦浩想她下跪?

  「大哥,是我教給她的規矩,爹和娘都默許了。怎麼?你有意見?」秦錚的聲音忽然從斜側方傳來,冷冷道,「她是婢女沒錯,是我的婢女也沒錯,但從進府的那一日,只是我一個人的婢女,不是別人的!這個規矩難道大哥不知道?今日這是要幫弟弟教訓我的女人?」

  謝芳華沒想到秦錚會來,此時聽見他的話,立即向聲音來源看去。

  李如碧等幾位小姐也向聲音來源看去。

  秦浩也攸地轉過身,看向斜側方。

  只見秦錚緩慢地從紫荊花的縫隙中踱步而來,一雙絨毛靴子踩在地上的落花和落葉上發出沙沙的響聲,一步一步,明明如此優雅悠閒,少年清俊,但是讓見到他的人,都感覺像是踩在自己的脖子上,涼颼颼冷冽冽之感。

  秦浩瞇了瞇眼睛,看了秦錚片刻,忽然笑了,「二弟哪裡話?女人還是要聽話些好。都說長兄如父,當兄長的既然遇上了有些錯處,當然要給予矯正一番。」

  「大哥果然不愧和左相府的盧小姐是一家子,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秦錚嗤笑了一聲,「見到兄弟的女人,都忍不住想要開口教訓。」話落,他無顧忌不給面子地道,「在南秦京城的規矩裡,我只聽說尊卑之分,沒聽說在尊的面前要先長。大哥這是想要重新進我娘的肚子裡投胎一番再出來教訓我嗎?就算你重新投胎,恐怕也晚了,再生出來也是弟弟,不是長兄。」

  秦浩臉色攸地一變,當著這麼多人,秦錚是絲毫不給他面子,尤其還是京中幾位高門府邸裡的小姐們。他忍性再好,也不禁露出微微戾氣,「不過是一句玩笑話,二弟何必如此貶低為兄?南秦京城人人都知道你是嫡子,但是也不要處處欺壓庶出兄長?再說,為兄不止是兄長,也是朝廷命官。被皇叔知道的話,二弟,你確定你如今已經為了娶忠勇侯府的小姐得罪皇叔了,還想再加上一筆罪責嗎?皇叔正找不到你的錯處呢,如今正巧了!」

  秦錚聞言冷笑,「我的人,我的東西,是我的便是我的。我看該認清楚自己位置的人是大哥吧!別打不該打的主意,小心掉在坑裡出不來。」話落,他揚眉,無所謂地道,「我得罪皇叔的地方多了去了,若是打殺我,除夕宮宴那日在靈雀台就不會客氣了。大哥若是閒得慌,隨意去找皇叔告狀,就說我欺負了你,欺負了朝中命官。我連左相的馬車都敢踏著過,也不怕了你。」

  秦浩一噎,在秦錚面前,他的確沒有優越感可給他加碼,忍了忍怒意,平和地笑了,「二弟何必每次見到為兄都不給好臉色咄咄相逼?」

  「是我咄咄相逼?」秦錚來到近前,伸手折了一株紫荊花遞給謝芳華,玩味地道,「每次不都是大哥在欺負我的聽音嗎?怎麼?想搶兄弟的女人?不怕傳出去笑話?」

  秦浩失語,須臾,不願被秦錚嘲笑,看著謝芳華接過紫荊花,笑道,「喜歡欣賞不代表搶奪。二弟誤會了!」

  「但願是我誤會了!否則,別怪我多次提醒大哥,若是招惹了我這隻小貓,她發了瘋的話。你會吃不了兜著走!」秦錚冷哼一聲,不再看秦浩,對謝芳華轉而低柔地問,「喜歡紫荊花?」

  謝芳華拿著紫荊花不說話。

  「若是喜歡,就都折了去!爺的女人喜歡什麼就要什麼,何曾用顧忌?還用特意跑來這裡看?只需要你和爺說一聲,我就能滿足你。」秦錚霸道且故意地道,「反正將來這英親王府要給我繼承,這府裡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我的。東苑,西苑,南苑,北苑,哪一處也跑不了,都要姓秦名錚。」

  秦浩臉色頓時鐵青。這是將他踩在腳底下了,絲毫沒有落腳之處了!秦錚可真是好!

  李如碧等人感覺到了低沉凜冽的氣息在秦錚和秦浩之間蔓延,脊背都不禁發出冷意。

  而謝芳華靜靜地站在秦錚和秦浩中間,靠近秦錚身邊,似乎絲毫不覺得這種低沉冷冽的寒氣。眉目沉靜,姿態淡雅。

  「嗯?怎麼不說話?」秦錚低頭柔聲問。

  謝芳華忽然將手中的紫荊花扔在了地上,抬起頭,看著秦錚,露出純淨酣美的笑容,軟聲軟語道,「誰喜歡紫荊花了?我就喜歡落梅居的梅花。若不是幾位小姐喜歡想來這裡看紫荊花,我連南苑的地兒都不踏進來一步。」

  秦錚被她突然純淨的笑容給驚艷了一下,清俊的臉色攸地恍惚了幾分,陽光似乎一下子穿透了紫荊樹葉縫隙直直地射進了他的眼裡,這一瞬間,他向來漆黑不見底的眸子湧上一種刺目的亮光。讓他的眸子從眸底深處發出璀璨的色澤。腦中嗡嗡反覆的是他剛剛聽到的話,讓他覺得從心尖處都波濤洶湧起來。這是第一次,他突然覺得有一種難以克制的情緒在心坎上流竄,似乎要掙破束縛,流出體外。

  謝芳華看著秦錚,被他的情緒感染,本來偽裝的笑意不覺得真實了幾分。

  就是這樣太過真實純碎的笑容,讓秦錚再也克制不住情緒,胸腹起伏片刻,他的眸光猛地縮緊,青黑璀璨的眸子如深潭一般地吸住謝芳華的眸子。

  他是秦錚,從來不會太過於隱忍而虧待自己。既然克制不住,便不再克制。

  於是,他一把抱住了謝芳華纖柔的身子,轉眼間便將她拉進了他的懷裡。俯身,低頭,在謝芳華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微帶絲清涼的唇轉瞬便覆在了她嬌嫩的唇瓣上。

  謝芳華淬不及防,整個身子如被雷電襲擊。

  一雙眸子猛地睜大,所有思緒,無論是黑的,還是白的,無論是天,還是地,無論是雲,還是風,無論是紫荊花香,還是周圍幾位小姐的女兒脂粉香,忽然都辨認不清了。

  天地間只有一個顏色,就是秦錚清俊至極的臉和他清涼清冽的少年氣息。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4 12:50 PM

本帖最後由 roumoon 於 2016-12-14 12:53 PM 編輯

第八十二章發怒

整個南苑甚至整個英親王府瞬間萬籟俱靜。

  秦浩怎麼也沒想到秦錚竟然公然在這麼多人面前親吻他的婢女,孟浪至此。

  李如碧的臉色攸地刷白,一雙眸子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光澤。知道是一回事兒,親眼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兒。

  王紫茗、鄭葉微、程玉屏、宋芩冉以及翠蓮,都呆怔在原地,一時間不知該做出何反應。

  謝芳華的大腦嗡嗡作響,眼前零零點點的星光刺得她眼睛發疼,唇瓣傳來的觸感是如此的強烈,清洌的氣息將她環繞,透過每一處氣孔傳入她身體的每一處,惹人心神晃蕩且突然渾身無力,明明知道該推卻,可是偏偏手腳僵硬渾身僵硬,如被一塊大石壓住。

  幸好秦錚沒有太過份,輕輕的一吻,唇瓣在撬開了謝芳華唇瓣之後在她口中轉了一圈,便緩緩地微帶不捨地放開了她。

  謝芳華突然被放開鉗制,身子控制不住,酸軟地向地上倒去。

  秦錚一怔,立即又伸手攬住了她,看著她懵懂的模樣,忽然歡喜地笑了,面如春風,語調輕揚愉悅,「聽音,你這副樣子實在是太丟臉了,看來以後我們該多多練習。」

  謝芳華醒過神來,猛地僵直了身體,臉騰地一紅,羞憤地打開他的手,後退了一步,瞪著他,罵道,「你……」

  秦錚伸手摀住了她的嘴,截住她未出口的話,笑吟吟地看著她,柔聲道,「噓,這裡不是我們兩個人的落梅居,你總該給爺留點兒面子,就算我一時控制不住在人前吻了你,也是情不自禁。你本來就是我的女人,別讓人看了笑話。」

  謝芳華看著他,一股怒氣憋在心口,被他的手摀住,不上不下,她氣得額頭青筋跳了跳,用力地打開他的手,轉身進了紫荊林,順著秦錚來時的路跑回了落梅居。

  秦錚撤回手,悠然地看著謝芳華離開,唇瓣殘留著她口中的味道,三分藥香,七分甜美,他心口跳躍了片刻,極力地克制住情緒,將手放在唇邊,食指按在唇瓣,其餘手指微微蜷著,輕輕地笑了起來。

  陽光突破層層疊疊的雲層,綻放出世間最傾城的華艷。

  秦浩從來沒見過秦錚如此笑過!

  李如碧等五位小姐從來沒見過秦錚如此笑過!

  在英親王妃身邊侍候的翠蓮也從看來未曾見過秦錚如此笑過!

  或者說,秦錚自己根本從來就沒如此笑過!

  笑聲輕輕地在紫荊花開處飄蕩著,微風吹來,紫荊花飄起,他的笑聲似乎穿透了花瓣,讓繁花輕飛起舞。

  「二弟!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你未免太孟浪放蕩了!」秦浩回過神,咳嗽了一聲,終於忍不住開口,「諸位小姐都是未出閣的女兒家,你這般豈不是污濁了人家的眼睛!」

  李如碧、王紫茗等五人驚醒,齊齊回過神,背轉過身子。

  秦錚收了笑意,看了一眼秦浩,目光略過李如碧等人,笑了笑,漫不經心不甚在意地道,「誰家的府裡沒有藏著幾套淫詞艷曲?春宮美圖?大哥是正人君子,可是你的依夢流了幾個孩子了?喔,背地裡床上翻滾不污濁,我當面這般寵愛我的女人就污濁了?好沒道理!」

  秦浩臉色一青。

  李如碧等人從來沒聽過這等不著調且放蕩不羈的話,都齊齊覺得困窘難堪。

  「翠蓮,送幾位小姐回我娘那吧!紫荊花也看了,若是誰沒看夠,就嫁到我大哥的府邸來。想必我大哥是樂意之至的。」秦錚對翠蓮丟下一句話,沿著謝芳華離開的方向離去。

  秦浩臉色激起怒意,但是偏偏發作不得。

  李如碧面色微微泛白,袖中的手緊緊地攥了攥。

  王紫茗等四人心裡一陣翻江搗鼓。雖然南秦京城的人都在說秦錚和秦浩兄弟不和,但她們身為女兒家,本來就與這二人極少碰面,自然從來不曾撞到這兄弟二人相處。今日可是給撞了個嚴實。秦錚當著她們的面孟浪放蕩親吻婢女,秦浩背地裡搞掉了他通房的好幾個孩子。這兄弟二人可真是讓人連心底裡有什麼丁點兒的想法也給拔除了個精光。頓時覺得,英親王府也沒什麼可觀賞可遊玩的了。

  「幾位小姐,請隨奴婢回王妃那裡吧!」翠蓮也覺得今日她可是開了眼界了,這兩位公子每次撞到一起都不免口角爭執一番,但今日這般特殊的激烈的爭執還是第一次。

  王紫茗看向其她人,其她人也沒了興趣,恨不得快點兒離開這裡,齊齊點頭。

  「勞煩帶路!」李如碧穩了穩情緒,對翠蓮開口。

  翠蓮對秦浩福了福身,做了個告退禮,帶著李如碧五人按照原路返回英親王妃的院落。

  不多時,一行人消失了身影。

  轉眼間,這一片空地上只剩下了秦浩一人。

  秦浩臉色甚是難看,和英親王酷似的面容鐵青一片,每次和秦錚交鋒,他都處於劣勢,明明是大哥的身份,卻是被他壓在頭上。他咬牙切齒半響,陰狠地吐出一句話,「等著!有朝一日……」

  「公子!」依夢從遠處走來,輕柔地喊了一聲。

  秦浩的話語頓住,抬起頭,眸光凌厲地向依夢看來,陰陰沉沉,寒寒冷冷。

  依夢強烈地感受到了秦浩極差的心情,她身子一顫,猛地停住了腳步,怯怯地看著秦浩。

  秦浩盯著依夢看了半響,女子身條纖細,輕沙包裹著玲瓏的身子,飄渺似煙,怯怯的模樣我見猶憐。他那樣看著,腦海中卻浮現出聽音的模樣,同樣的身條纖細,不盈一握,但綾羅綢緞加身,朱釵翡翠佩戴,秀氣的面容沉靜雅致,姿態不卑不亢中卻無處不流露著貴氣的姿態。同樣是婢女,他的婢女是真真正正依附於她的婢女,而秦錚的婢女卻是在秦錚面前從不露怯。他陰沉的目光又控制不住地沉了沉。

  依夢雖然距離得遠,但是敏感地察覺他的眸光氣息變化,不自覺地又退後了一步。

  秦浩攸地收起了一切情緒,面無表情地招手,「過來!」

  依夢定了定神,抬頭看秦浩,恍惚中,似乎剛才的一切都是她的眼睛花了,看錯了,他還是那個待人溫和的大公子,但相處太久,她知道,她沒看錯。他不過是如每次一樣,將情緒給藏了起來。但即便沒看錯,她也不能不聽他的話。於是,只能慢慢踱步走過來,淺淺柔柔,嬌嬌軟軟,一如他最喜歡的最想看的樣子。

  「你出來做什麼?」秦浩等依夢站在他面前,不帶什麼情緒地問。

  依夢垂下頭,輕聲道,「我聽管事兒的林媽說聽音得王妃吩咐,帶著幾位小姐過來南苑賞紫荊花,公子您不在,總歸是客人,既然來我們南苑了,我就不該當做不知道,出來看看。」

  秦浩點點頭。

  依夢沒見他說話,抬起頭,看著他,試探地問,「公子,她們人呢?」

  「走了!」秦浩道。

  依夢點點頭,靠近他一步,伸手撫平他微有些褶皺的衣襟,輕柔地道,「您是回院子還是……」

  秦浩忽然攔腰抱起她。

  依夢低呼了一聲,看著秦浩,「公子,您……」

  「回房!」秦浩低頭對著依夢的唇瓣狠狠地壓下,在她嬌嫩的唇瓣上碾壓了一番,才在她的嬌喘中抱著他大踏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依夢窩在秦浩的懷裡,一動也不敢動,秦浩沒發現的地方,她的手指輕輕地顫著。

  從英親王妃吩咐聽音帶著幾位小姐在府中遊玩到幾位小姐被翠蓮送回幽蘭苑,前後不足半個時辰。

  英親王妃依然和眾夫人在聊天,沒想到這些人這麼快就回來了,頓時笑了,「這幾個孩子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府中不好玩嗎?」

  李如碧等人不知如何開口,只是齊齊沉默地笑了笑,一個個臉色怪異。

  英親王妃和幾位夫人對看一眼,都齊齊心裡奇怪。她伸手招來翠蓮,問道,「怎麼回事兒?我不是讓聽音帶著幾位小姐玩嗎?如今怎麼她們自己回來了?她怎麼不見了?」

  翠蓮猶豫了一下,靠近英親王妃,低頭在她耳邊低語了一番。

  英親王妃先是一怔,接著露出驚訝之色,須臾,微微染上怒意,再之後露出笑意,在翠蓮稟告完後,她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

  幾位夫人都疑惑地看著英親王妃,見她逕自笑,又都看向自家的女兒。

  李如碧等五人自然不好如翠蓮一個婢女一般在這裡當著英親王妃的面嚼舌頭根子,都齊齊搖了搖頭,用眼神表示回府再說。

  程夫人卻是心直爽快,看著英親王妃問,「我說王妃,什麼事兒讓你這麼笑?也說出來讓我們姐妹一塊兒跟著樂呵樂呵唄!」

  英親王妃止不住地笑著道,「哎呦,還能是什麼事兒?自然是我家那個混小子。」

  「錚二公子又做出什麼壯舉了?看來是好事兒,若不然你能笑得這麼歡快?」宋夫人也開玩笑地笑。

  這南秦京城裡,誰人不知道秦錚向來行事張揚,全憑喜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全無顧忌,世俗禮儀規矩在他的面前,就是擺設。當然他也遵循,那只是他心情好的時候。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別提了。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出來。在所有人的眼裡,他做出什麼都不新鮮,每次都只當樂子聽。

  英親王妃聞言也不瞞著,笑著將翠蓮剛才對她耳語的經過說了出來。當然她簡單地略過了秦浩,特意說了秦錚當著大家的面親了聽音的事兒。

  幾位夫人聽著齊齊怔住,心裡齊齊想著,當著這些閨閣小姐的面親婢女,這錚二公子也實在孟浪了些。若是她們的兒子,怎麼也要訓斥一番不懂規矩,可是偏偏英親王妃笑得跟花一般。這也未免太嬌寵兒子了。

  當然,英親王妃寵兒子是出了名的!若不是德慈太后和她當年寵著,也不會養成錚二公子如今的性子。

  「你們可能覺得我寵兒子,可是你們不知道前些年眼見著他承認,偏偏對男女情事兒沒興趣,無論是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或者是丫鬟婢女,他從來都不多看一眼,可是將我愁死了。如今他總算開了竅了,知道拐了喜歡的姑娘收房,也知道你儂我儂地調情了。這應該男兒會幹的事兒他如今都會幹了,我這一顆心也總能放肚子裡了。」英親王妃毫不避諱地笑道。

  幾位夫人齊齊恍然,一時間也忍不住好笑起來。

  若說這京中夫人們,哪個最操心?有兒有女,有庶出子嗣的夫人們都是差不多的,尤其是眼見著兒子成年,府中的小丫頭們擦脂抹粉就盼著公子爺瞧上拖進房,真是各展身手,各用手段,暗中圍著公子爺各個跟鬥雞一般,她們多數時間是對內院的小丫頭們敲敲打打,看著防著,對兒子日日訓導,耳提面命,生怕早早地糟蹋壞了兒子的身子。但是偏偏啊,眾夫人們操的心英親王妃就操不上。她日日愁眉苦臉只盼著她兒子將只要是女人就給拖進房一個。

  英親王府這點兒事兒以及英親王妃這點兒心思,在南秦京城向來不是秘密。

  如今她總算得償所願,到底是心安得心花怒放,別說訓斥了,表揚還來不及呢!

  李如碧看著英親王妃喜上眉梢歡心得笑容滿面的臉,心裡說不出的不是滋味。這樣的英親王妃,再加上那日所見那樣的謝芳華,再加上今日所見如此的聽音,這英親王府,秦錚身邊,哪裡還能再有別的女人插進來的位置?

  可是多年喜歡,難道真的就放棄了?

  若是能放棄,她也就好受了。可是偏偏心不受控制。

  哪怕秦錚今日這般作態,當著多人的面,絲毫不顧忌,只溫柔親吻滿心喜歡地對一個婢女寵愛。放蕩至此,不羈至此,孟浪至此,輕狂至此,但正因為這樣特別,舉南秦上下,怕是舉天下,再也不會有這樣一個少年如他一般張狂輕揚,璀璨明亮,惹人醒目。一眼看過他,已經再也看不進別的少年。如何剖骨焚心,將已經進入她眼中心中的人挖除?

  可是不挖除的話,又能怎樣?

  爭奪?

  別說父親不允許,哥哥不允許,就今日坐在這裡對秦錚和英親王妃性情熟悉,也見過謝芳華和聽音的娘親也不會允許。依著右相府的清貴門風,不准許出現有女人自甘下賤搶奪之事。

  可是若不爭奪,還想得到他的話,就只能等待。

  秦錚和謝芳華要三年後才大婚,三年間除非她不訂立婚約,如今她已經及笄過了一年十六了。三年後,她就十九了,就是大姑娘了。不,已經是老姑娘了。那個時候,若是等不到他的話,他還有誰可以嫁?就算那時候再找,過了最好的年齡,她也難找到雋秀的好的男子了。

  可是不等的話,她又怎麼能甘心?

  從小她就知道,右相府門第清貴,門風清傲,父親中庸之道甚得皇上喜愛。英親王府忠心耿耿,得皇上器重恩寵,若說南秦還有哪個府邸最穩固的話,只會是右相府和英親王府。御史台時常彈劾百官知錯,看著清貴,但是哪日下台換了門第也不稀奇,儘管忠君。而翰林院編纂文書天子近臣,接觸的都是些文書詔書史記等敏感政事,也不是那麼鞏固。忠勇侯府自不必說,已經成為了皇上的眼中釘。永康侯府日漸沒落,依附皇權,不夠資格和各府爭鋒。而左相府則是風頭太盛,飄飄搖搖,雖然看著強硬,但有朝一日倒塌誰都不稀奇。所以,依著她日常漸漸地耳濡目染所得出的結論,就是將來最可能聯姻的府邸,就是右相府和英親王府了。她是嫡女,秦錚是嫡子,若是聯姻,沒有皇權阻隔,兩府也是門楣相當。是以,她便放任了對秦錚的喜歡。

  左相府盧雪瑩追著秦錚將喜歡鬧得滿天下皆知的時候,她暗中譏諷嘲笑。

  永康侯府的燕嵐跟著盧雪瑩一口一個錚哥哥的時候,她看著好戲。

  可是,千算萬算,她沒算準秦錚,竟然不顧及皇上,不顧忌皇權,不顧忌皇室,更不顧忌身為宗室子孫的身份,而偏偏選中了忠勇侯府的謝芳華。

  更甚至,是他逼婚求娶的。

  再有甚者,忠勇侯府自始至終沒過問他身邊婢女聽音之事。或者可以這樣說,以謝芳華孱弱的身子,三年大婚之期來說,她根本就不在意他身邊的一個被他寵上了天的婢女。

  可是偏偏,她嫉妒得要死!忍不住屢屢針對那個婢女,看著他親那個婢女,她幾乎忍不住地想代替那個婢女。連她自己都覺得瘋魔了,可笑可恥。

  「行了,我們也在府中坐了許久了,也該告辭了。王妃如今是有了準兒媳婦兒,又有個聽音在二公子身邊解了你一直以來的心病。可謂是風調雨順,逕自樂吧!」王夫人笑著站起身告辭。

  鄭夫人等人也跟著站起身,紛紛笑著應和。

  英親王妃一點兒也不掩飾她的開心,被幾位夫人取笑也不著惱,笑呵呵地親自送客。

  幾位夫人小姐款款地出了英親王府的大門各自回府。

  右相府的馬車上,簾幕落下後,李夫人收起笑容,看著李如碧受傷的臉,沉下聲音道,「碧兒,娘早就告訴過你,不要輕易動心,不要喜歡不該喜歡的人,你偏偏不聽。如今怎樣?嘗到了苦果了吧?」

  李如碧緊緊地咬著唇,眼中淚光瑩瑩,分外委屈。

  「你是不是始終不明白你要家世有家世,要才華有才華,要聰明有聰明,要美貌有美貌,為何錚二公子偏偏看不上你?而選擇了忠勇侯府的謝芳華?」李夫人指出癥結。

  李如碧抬起頭看著李夫人,眼淚終於滾落,不甘心地低聲道,「娘,您說對了,我就是不明白。我哪裡不好了?秦錚他為何……連皇上都中意這門親事兒,想著宮宴指婚,可是他偏偏……偏生在宮宴之前就逕自一意孤行自作主張地定下了謝芳華,她一個病秧子,哪裡是我……」

  「住口!」李夫人猛地低喝,打斷了李如碧的話。

  李如碧沒出口的狠話生生地卡在了嘴裡,看著李夫人。

  李夫人深吸了一口氣,「你錯了!不是謝芳華比你多好,不是你多差,而是秦錚。」

  李如碧不太懂地看著李夫人。

  「錚二公子是誰?你哥哥聰明不聰明?有本事沒本事?可是連他都說看不懂秦錚。論才華、樣貌、本事,哪一樣秦錚輸過別人?論心思,他也不比你哥哥少。論膽識,他雖然向來張揚無忌,連皇上在他逼婚下氣怒得砸了靈雀台也沒將他如何看來,朝中老一輩重臣在皇上面前都沒這份敢抬槓對著干的膽子。」李夫人一字一句地道,「所以,碧兒,他想娶謝芳華,肯定不是沒有原因。而且他認準的事情,就此看來,寧願得罪皇上,也要娶,那就是非娶不可了。」

  李如碧閉上眼睛,眼淚順著臉龐流下。

  「這麼多年,咱們右相府雖然門風清貴,你爹和哥哥都不贊同你做出像盧雪瑩那樣張揚的事情,但是也不曾阻止過你。暗中瞭解你心思也沒限制過你。可是你都不曾得秦錚另眼相看,也就是說,以前沒有機會,以後也定是沒有了。感情的事情,爭也爭不來的。」李夫人話落,見李如碧的眼淚如斷了線一般,她怒道,「沒出息!收起你的眼淚!」

  「娘,已經放出去了的心如何還能收回來?」李如碧伸手抓住李夫人的袖子,低泣道,「您除了我爹,有沒有喜歡過誰?您若是喜歡過,也就知道了。一旦喜歡了,就收不回來了。」

  李夫人臉色一僵,面色現出幾分恍惚,須臾,怒道,「誰說的?若是你明知道自己無望,還不收回心就是等死。還哪裡能收不回來?」

  李如碧一怔,抬起頭,看著李夫人,微露訝異,「娘?您……」

  李夫人掏出娟帕,給李如碧擦了擦臉,語氣柔緩下來,低聲道,「碧兒,喜歡一個人沒有錯,但若是得不到那人的喜歡還控制不住自己就是錯了。一旦被嫉妒和得不到不甘心的心裡控制,你就會鑽入死角里。那麼,後果就會難以想像。」

  李如碧動了動嘴角,想說什麼,在李夫人柔和的面色下什麼也說不出來。

  「想想盧雪瑩,她嫁給一個庶子的下場,足夠你認清事實。」李夫人果斷地道,「今日最後一次,娘允許你沒有矜持和閨儀地不顧自己的身份與一個婢女計較,也允許你傷心啼哭一場。但下了馬車,回到我們右相府,你就要給我好好地做右相府的小姐。忘了秦錚!更忘了喜歡秦錚的事兒!」

  「若是忘不了呢?」李如碧輕聲問。

  「忘不了也得忘!」李夫人命令道,「回府之後,你閉門反省一個月,抄佛經。」

  李如碧低下頭,再不發一言。

  李夫人揉揉額頭,想起了曾經自己年少時的一樁往事兒,今日她的女兒,何其像她?但是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讓自己的女兒步她的後塵。

  除了右相府的馬車內母女二人在談論秦錚和謝芳華,其她幾位府邸的馬車內也在談論。王夫人、鄭夫人、程夫人、宋夫人們都覺得以後若是去英親王府尋英親王妃串門的話,還是不要帶上自家的女兒了。畢竟英親王府兩位公子都訂立了婚約,她們的女兒還沒許婚。今日這一樁事情讓她們都認清了,英親王府雖然門楣好,但到底也要有福氣才能嫁進去。

  英親王妃送走了幾位夫人小姐,就有心想去落梅居看看。

  春蘭笑著勸阻,「王妃,咱們二公子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對聽音姑娘做那樣的事兒,聽音姑娘面皮子薄,當時雖然沒跟二公子鬧,這會兒回了落梅居指不定怎麼鬧呢,依奴婢看啊,您還是暫且別去了。」

  「也是……」英親王妃想了想,笑著點點頭。

  謝芳華出了南苑,一口氣跑回了落梅居,站在落梅居門口,冷風吹來,隱隱還有些氣息沒揮散,她惱怒地跺了一下腳,背著身子靠著牆根閉上了眼睛。

  兩世裡,第一次,她手足無措!

  也是第一次她經歷了這種事情!

  讓她那一瞬間幾乎想落荒而逃,就此出了英親王府。但是到底紛亂的思緒內一絲稀薄的理智阻止了她的想法,還是回到了落梅居。

  落梅居分外安靜,子夜和白青大概是玩得累了跑去互相摟著脖子呼呼睡了。

  沒有了聽言的落梅居,沒有了吵鬧和那歡快穿梭的身影。

  她靜靜地靠著牆根站著,許久,聽到門外有熟悉的腳步聲走來,那輕快的不曾掩飾的輕揚的腳步聲似激在了她的心坎上。讓她好不容易平靜了的心又捲起洶湧。她咬了咬牙,忽然抽出腰間挽著的臂紗,對著那進來的人打了去。

  秦錚剛到門口,便看到一條紅白相間繡著梅花的娟綢對著自己打開,娟綢顯然被灌注了起勁,不亞於一柄玄鐵寶劍的威力,他一怔,隨即恍然這是自己惹惱了那人兒了。嘴角微微勾起,笑意還沒溢出唇瓣,身子一個輕輕翻滾,便避開了一記殺招。

  謝芳華一擊沒得手,轉眼便使出第二擊。剛剛七分的起勁順勢灌注了十分。

  秦錚手中沒有任何東西抵擋,剛避開第一招,無奈再度翻滾了一圈,靈巧地避開第二招。

  謝芳華兩招都沒打到人,氣怒上來,便圍著他身體週身致命處接連出招。

  秦錚左躲右避,前滾後翻,一時間連喘息的空都沒有。

  一時間,一打一躲,二人在門口轉眼間便鬧作了一團。

  謝芳華打定主意,今日不將他身上打出彩,她便不姓謝。否則難保這個混蛋今日有了第一次欺負她就會有第二次。

  不知不覺,半個時辰過去了。

  秦錚衣袍被凌厲的氣勁刮破,由於來回在地上翻滾,沾染了地上的土,髮絲被打亂,整個人灰頭土臉,狼狽不堪。哪裡還有一貫的貴裔公子爺的做派。

  謝芳華由不滿足,心中的怒火難消,依然不罷手。

  秦錚喘息的空檔,看了謝芳華一眼,見她板著臉有一種不打死他不解恨的勢頭,他有些洩氣,忽然也不躲了,直直地站在了她的面前,任命地道,「好了,爺不躲了,爺欺負了你,讓你打就是了。」

  謝芳華沒想到他突然站住,手中的娟紗已經打出,再來不及收回,更何況她也不想收回,於是娟紗如劍一般,砍在了他的胳膊上。撕拉一聲,錦袍被綻裂,他的胳膊出了一道口子。

  因為太快,娟綢抽出來的時候,沒沾染一滴血,相反,秦錚的胳膊頓時鮮血橫流。

  秦錚不躲不閃不避,硬生生接受了,只是皺了皺眉。

  謝芳華心中雖然有氣,但是到底也沒想將他如何,見他胳膊被砍了一道口子,而且那口子還很深,沒個十多日是好不了了。於是也就住了手,抿唇看著他。

  「不打了?」秦錚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不言聲。

  「沒解氣的話,接著打!」秦錚對她道。

  謝芳華冷笑一聲,「我的初吻……從來不曾有人對我動手動腳過,今日便宜了你,就是打死你也不冤枉你。」

  秦錚微怔,「初吻?」

  謝芳華撇開頭不理他。

  秦錚忽然笑了,看著她,懶洋洋地道,「你當爺的就不是初吻嗎?」

  謝芳華聞言睫毛顫了顫,嘴角抿成一線。

  秦錚走近一步,站在謝芳華面前最近的距離,低頭看著她,肯定地道,「我告訴你,爺的也是初吻,從來沒吻過別的女人。」

  謝芳華臉上忽然染上潮紅,從耳朵根子處慢慢爬上整張臉,忍不住一把推開了他,羞憤道,「秦錚,你的臉皮是什麼做的?怎麼這麼厚?你的……你的初吻怎麼能跟我的比?」

  「為什麼不能比?」秦錚看著她羞紅的臉,覺得分外明麗。

  「你的不值錢!」謝芳華罵了一句,轉身往回走,她是瘋了才跟他討論這個。

  秦錚一把拽住謝芳華的胳膊,又氣又笑地道,「誰說爺的吻不值錢了?你出去問問,舉南秦上下,是誰想吻爺就能吻得到的嗎?是誰想要爺親爺就會親的嗎?就算我佔了便宜,你也沒虧不是?」

  「你還說!」謝芳華死死地盯著他。

  「好,我不說了!你看看,我的胳膊都被你傷了!這一吻的代價可真是比天還大了。」秦錚沒好氣地道,「以後不讓你的衣服裡挽著臂紗了,隨手就能拿來當劍使。爺還想要命呢!」

  謝芳華冷哼一聲,打開他的手,「你活該!」

  「是,我活該!」秦錚將血淋淋的胳膊擺在謝芳華面前,「這麼深的口子,不包紮的話,流血都會流死。我吻了你,你打了我,我流了血,你給我包紮,今日的事情抹平了如何?」

  「自己包紮!」謝芳華丟開他,進了內院。

  秦錚站在原地看著她纖細的身影很快就進了正屋,收回視線,低頭看向自己的胳膊,揉揉額頭,逕自笑了笑,也跟著抬步進了屋。

  鮮血從落梅居的大門口一路滴答到了主屋門口,地上的落梅有的被染得鮮紅。

  謝芳華進了屋後,看到隱約熄滅的火爐,拿起兩塊炭火放入了火爐內,便起身倒水喝。

  秦錚進了屋,逕自坐在了火爐邊上,不包紮,就那樣亮著胳膊看著謝芳華,一瞬不瞬。

  謝芳華本來不想理會秦錚,但見他打定主意不自己包紮的模樣,忍不住擰起眉頭,怒道,「你到底想做什麼?是不是非要將我欺負走,讓我離開落梅居才算?」

  秦錚眸光縮了縮,看著她,「欺負走你?你走哪裡去?」

  謝芳華忍著脾性道,「錚二公子,容我提醒您,我不是只有英親王府這一個去處!」

  「看來我的話被你忘了個一乾二淨!」秦錚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語氣不快,不重,但是偏偏有一絲狠意,意有所指地道,「我若是不放你,除了英親王府,你哪裡也不能去!你去哪裡,我就將哪裡的府邸給掀了,你信不信?」

  謝芳華看著他,她就不信了,忠勇侯府的門楣是那麼好掀的嗎?

  「你可以試試!」秦錚動了動胳膊,鮮血忽然又流得快了些,灑了一地,他似乎不覺得疼,「除非,你就這麼讓我流血而死。那樣你就解脫了。」

  謝芳華撇開頭,往中屋走去。

  秦錚在她走到門口時道,「翠蓮大約會將我們的事情稟告給我娘,她聽了大約會不放心過來落梅居看看。你說她若是看到了她的寶貝兒子受了傷。會怎麼辦?是抓你去幽蘭苑教導,還是……」

  「最好將我趕出去!」謝芳華道。

  「恐怕不會!我娘和我一樣,有一個毛病,就是誰惹了她,她就會黏著誰。」秦錚道,「讓我想想,嗯,她若是看到了我這副樣子,必定會尋根究底,我抵不住那個女人,肯定會實話實說,然後,她念在我十分地喜歡你,願意受你的傷也不還手,她愛屋及烏,也捨不得傷你,唯一的辦法,就是,大約會有兩種,一種是將我們兩個人挪到幽蘭苑去住,另一種就是她搬來落梅居住。總之,以後會看著我們倆,讓我們倆在她的眼前只能好,不能壞。」

  謝芳華聽著無語,但仔細想想,這還真是英親王妃會幹出來的事兒!她伸手揉揉額頭,不由得被氣笑了。從屋內拿了藥箱子走出來,站在秦錚面前,板著臉道,「我給你包紮行了吧?公子爺!」

  「就該這樣!」秦錚得意地挑起眉。

  謝芳華白了他一眼,放下藥箱,打來一盆清水,動手扯了秦錚滾得黑灰色的外袍,給他清洗傷口,然後傷了創傷藥,抹了上等的不留疤痕的膏藥,扯了紗布,給他包紮。動作極其嫻熟利落。

  秦錚靜靜地坐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謝芳華給他包紮,期間不知道想起了什麼,漂亮的唇瓣緊緊地抿緊,清俊的臉色溢出冷峻的氣色,須臾,又緩緩地放開,恢復了常色。

  謝芳華自然懶得理會他都想些什麼,給他包紮完後,收拾了藥箱,便去洗手。

  秦錚動了動胳膊,道了句,「沒爺包紮得好!」

  「明日換藥你自己包紮!」謝芳華咬著牙道。

  「偏不!就讓你包紮!」秦錚搖頭。

  謝芳華又氣又笑,也就是英親王妃能養出秦錚這樣的兒子!氣死人不償命的!臉皮比城牆還厚,嘴比鶴頂紅還要毒。她遇到他,且被他軟硬兼施地威脅,也算是倒了八輩子的霉了。

  「這件袍子算是廢了,明日你再給我縫製一件一模一樣的。」秦錚瞥了一眼扔在地上的衣袍說道,「這是娘給我縫製的,他特別喜歡的一件衣服,若是不見我再穿,一定會過問。」

  謝芳華不言聲。

  秦錚當她默認了,身子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用完好的那隻手臂喝著茶道,「我養傷這段日子,最少十日吧!怕是不能進廚房幫你燒火了,也不能打掃院子了,更不能穿衣鋪床了。也不能打掃小書房了……」

  謝芳華打斷他的話,「爺,您只傷了一隻手臂,不是雙手都傷了!」

  秦錚輕笑,「雖然如此說,但是總歸不方便!」

  「您可以接收王妃給的人手!」謝芳華提議。

  秦錚嗤了一聲,「才不要!」

  謝芳華暗自唾棄了一聲,不再理他。

  這時,外面落梅居門口來了一個小廝,不敢進來,站在落梅居門口喊,「二公子,您在嗎?」

  「什麼事兒?」秦錚向外看了一眼。

  那小廝立即道,「監察御史府的王公子剛剛讓人來傳話,說他今日約了翰林大學士府的鄭公子,宮裡的八皇子,忠勇侯府的謝世子,右相府的李公子,還有侍郎府的程公子、宋公子,一起去來福樓喝酒。晚上申時。」

  「給爺推了,告訴他,爺不去!」秦錚擺手。

  那小廝一怔。

  「告訴他們,爺被我家的小貓給撓了,未來幾日,誰也別來煩我!」秦錚不領情地道,「誰若是敢來煩我,就……絕交!」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4 02:16 PM

第八十三章偶遇

謝芳華聞言猛地翻了一個白眼。絕交?可真有他的!

  那小廝聞言連連應聲,不敢耽誤,匆匆離開去回話了。

  秦錚悠悠然地翹著二郎腿,看著謝芳華挑眉不滿,「你那是什麼表情?爺不去還不是為了你?三日沒見了,爺想你想的緊,以後這些日子都在家裡陪你。難道不好?」

  謝芳華哼了一聲,進了中屋。到底是不是三日沒見,他心中清楚!

  秦錚見她進了中屋,收回視線,看了一眼包紮得跟粽子的手臂,扁了扁嘴角,放下茶盞,站起身,也跟進了中屋。

  謝芳華站在窗前給那兩盆仙客來澆水。

  秦錚走到她身邊,低頭審視了一眼,慢悠悠地道,「這兩盆東西也不是那麼嬌氣嘛!幾日沒人料理,也沒死了。」

  謝芳華回頭瞅了他一眼,「你很希望它們死嗎?」

  「當然不是,我是覺得終於讓你發現了它們其實也沒那麼需要你像伺候祖宗一樣地伺候。你該高興。」秦錚道。

  謝芳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秦錚彎了彎嘴角。

  謝芳華將仙客來因為乾旱而泛黃的葉子摘掉,分外仔細和認真,再不如早些時候見到就退避三舍了。

  秦錚站在她身後看了片刻,打了個哈欠,對她道,「別弄了,既然三天乾旱都沒死,就死不了了。走,陪我睡覺。」

  謝芳華瞪了他一眼,向窗外看了一眼天色,天還早著呢!

  「這幾日我都沒睡好。」秦錚嘟囔了一句,「因為你沒在。」

  「我才到這裡不過一個半月吧?您以前十幾年都沒睡覺困著了?」謝芳華輕哼了一聲。

  秦錚揉揉額頭,伸手去拉她的手,「那怎麼能一樣?」

  謝芳華甩開他的手,警告他,「若是不想這隻手臂也受傷,你最好別得寸進尺。」

  秦錚皺了皺眉,放下手,驀地瞪眼道,「你亂想什麼呢?我不過是看你眼下也有青影,想你休息一會兒,我住裡屋,你住中屋,各睡各的。不過是一同入睡而已。你既然不想,就算了。」話落,轉身進了裡屋。

  珠簾翠幕因為他的進入嘩嘩脆響。

  謝芳華轉身盯著裡屋晃動的簾幕看了片刻,慢慢地放下水壺,走到菱花鏡前,果然見鏡中的自己眼底有一片淡淡的青影,不太顯眼,不仔細瞅根本就看不出來。她不由沉下臉,他對她看得有多仔細?連一點兒青影也發現了。眼睛可真毒!

  裡屋傳出悉悉索索的脫衣聲,憑感知,緩慢而費力。

  謝芳華離開菱花鏡前,拿了一塊乾淨的棉布,走出中屋,將畫堂外地面上的血跡擦淨。然後出了房門,看向院中,從大門口到屋門口,一道血線,觸目驚心。她抿唇看了片刻,邁出門檻,提了半桶水,將青玉石磚上落著的已經乾枯了的血跡逐一擦乾。

  不多時,便擦到了大門口,早先二人打鬥的地方一灘血跡。

  謝芳華剛蹲下收拾了片刻,便見英親王妃由春蘭陪同著遠遠走來,她驀地想起,曾經的某一日,英親王妃站在這門口,對她說了一番話,讓她保證不傷害秦錚。她說好。可是……

  她的頭頓時疼了起來。

  不多時,英親王妃來到,還有些距離的地方就笑著對她道,「聽音,你在門口做什麼?」

  謝芳華收拾完門口最後一滴血跡,將棉布扔進水桶裡,緩緩站起身,福了福身,喊了一聲,「王妃!」

  英親王妃笑著走到近前,一眼便看到了她身邊的水桶,裡面紅色的泥土的血水分外污濁,她頓時蹙眉,「哪裡來的血?」

  謝芳華垂下頭,不言聲。

  「嗯?」英親王妃關心地打量她,「出了什麼事情了嗎?」

  謝芳華想著若是實話實說英親王妃會如何?恐怕會心疼兒子,對她不喜,說她言而無信。若是不實話實說的話,讓她對著她撒謊,她還真撒不出來,關鍵是秦錚的傷可不輕,不是一日兩日就能好的,早晚會看出來。她權衡片刻,硬著頭皮道,「回王妃,是……」

  「娘,您不是不讓兒子在您面前礙眼嗎?怎麼一會兒不見,您自己到送上門讓我礙您眼了?」秦錚忽然從屋中走出來,抱著膀子站在門口,挑眉看著英親王妃。

  謝芳華一驚,猛地轉身,只見秦錚已經換了一身乾淨的錦袍,寬服大袖,抱著膀子的模樣鎮定自若,根本看不出受傷的樣子,她頓時住了嘴。

  英親王妃向門口看去,上下打量了秦錚一眼,嗔怒地道,「我聽說你欺負了聽音,惹了聽音不快,不放心,過來看看。你個死孩子,巴不得娘離你遠些是不是?

  秦錚莞爾一笑,忽然揶揄地看了謝芳華一眼,懶洋洋地道,「娘,她來葵水了,自己竟然不知道,弄了我的落梅居到處都是血跡,這麼迷糊的女人,我欺負他都覺得下不去手。」

  謝芳華一愣,須臾,反應過來,臉頓時黑了,猛地背轉過了身子,她就算再迷糊,也不至於讓葵水……滴的滿院都是吧?他是怎麼張嘴就說出來的?

  英親王妃顯然也是第一次見過這樣的事情,不由睜大眼睛,愕然地看著秦錚和謝芳華。

  春蘭也呆了。

  「行了,娘,您若是沒什麼事兒,就趕快回去吧!您在這裡,忒礙事兒。」秦錚揮手趕完人,又對謝芳華招手,「都擦完了嗎?擦完了的話,還不快回來?還在那裡幹什麼?」

  謝芳華閉了閉眼睛,硬邦邦地道,「擦完了!」

  「那就回來吧!」秦錚丟下一句話,轉身進了屋。

  謝芳華硬著頭皮看了英親王妃一眼,細若蚊蠅地道,「王妃,我……我進屋了!」

  英親王妃回過神來,看著她羞紅了臉的模樣,頓時笑了,擺擺手,和藹地道,「快回去吧!既然來了葵水,就不易操勞,也不宜幹活,更不宜沾染涼水……」

  「王妃,二公子自小被您教養帶在身邊,這些事情他大約都知道,都會告訴聽音的。」春蘭笑著插話道。

  「也是!」英親王妃拿出手帕掩嘴好笑,「那個死孩子最是聰明,該學的,不該學的,他都學會了,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他都知道了。」話落,她轉身將手搭在春蘭手裡,「行了,我們走吧!他們倆挺好,我們來了也是招人嫌棄。」

  「奴婢就說讓您放心,別白跑一趟。如今怎樣?您親眼見了,二公子和聽音姑娘好得很。怎麼會打架?」春蘭笑著道。

  「嗯,下次就知道了。俗話說,床頭打架床尾和,我不知不覺竟然老了,連這個道理也不懂了。」英親王妃笑著歎息地搖頭。

  「您哪裡老了?奴婢才是真比您老才是。」春蘭搖頭。

  二人一邊說著話一邊離開了落梅居,走遠了。

  謝芳華站在落梅居門口,大口地舒了一口氣。無論英親王妃是相信還是不相信,也算是躲過一劫了。她提著木桶將髒水潑掉,洗乾淨手,進了屋。

  秦錚已經回了自己的裡屋,外屋的畫堂和她的中屋並不見他的人影。

  謝芳華想起他剛才抱著膀子,恐怕動了傷口,挑開簾幕,進了他的裡屋。

  只見秦錚已經躺在了床上,手臂搭在床頭,這麼半會兒的功夫,他已經睡著,呼吸均勻,顯然這幾日的確是沒有睡好。如今在補覺。

  謝芳華走到床前,低頭檢查了一下的他的傷口,只見外圍隱隱溢出些血跡,但是還好。不至於重新包紮的地步,她轉身出了房門。

  秦錚在她剛走出時攸地睜開眼睛,看了她纖細的背影一眼,嘴角勾起,無聲地笑了。須臾,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謝芳華出了裡屋,在窗前站了半響,眸光忽明忽滅,須臾,抿了抿唇,出了房門,去了小廚房。

  因為她前一陣子喝藥,為了方便,聽言在小廚房內儲備了不少藥材。

  謝芳華走到藥櫃前挑挑選選了幾樣藥材,放在砂鍋裡煎了。不多時,隱隱藥香便冒了出來。她坐在火爐旁守著。

  半個時辰後,藥煎好,謝芳華倒出了一碗,端進了屋。

  徑直來到裡屋,走到床前,她聲音壓低,一手端著藥碗,一手輕輕拍秦錚,「喂,醒醒,喝藥了。」

  秦錚「唔」了一聲,幽幽醒來,眼睛瞇開一條縫,看著她,「喝什麼藥?」

  「你的傷口很深,不喝藥的話會發炎,若是引起膿腫,引發高熱,十日也養不好的,不但養不好,還容易留疤。」謝芳華輕聲道。

  秦錚皺眉,重新閉上眼睛,「那也不喝。」

  謝芳華看著他,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我餵你。」

  秦錚忽然睜開眼睛,直直地看著她,「確定?」

  「你到底喝不喝?」謝芳華有些惱。

  「喝!」秦錚忽然笑了,緩緩坐起身,閉上眼睛,張嘴等著她。

  謝芳華將碗放在他嘴邊,微微抬手,讓湯藥成細流之勢慢慢地流入他口中。

  秦錚的喉嚨隨著湯藥入口有規律地動著,不躲不避,不吵不鬧,這時候分外乖覺。

  不多時,一碗湯藥下肚,謝芳華放下手,掏出娟帕給他抹抹嘴角,聲音低淺,「睡吧!」

  秦錚點點頭,睜開眼睛,看著謝芳華,有些迷濛不清。

  謝芳華對他笑了一下,扶著他躺下,扯過被子,幫他蓋在身上,且伸手拍了拍他,「做好飯我喊你。」

  「你這藥……」秦錚動了動嘴角,想說什麼,卻感覺頭腦發沉,說了一半只能作罷,低低「嗯」了一聲,沉沉地睡了去。

  謝芳華見他很快就陷入沉睡,放下藥碗,看了他片刻,揮手落下了床帳,轉身出了裡屋。

  來到外屋,她迅速地脫了自己比較鮮艷的綾羅衣衫,換了一身素雅輕便的衣裙,在菱花鏡前收拾片刻,走出了房門,不多時,出了落梅居。

  繞過落梅居的後院,走了一段路,來到了一處小院落,謝芳華在門口敲了敲關著的木門。

  「誰呀?」林七的聲音從裡屋傳來,有些睏倦之意。

  「我!」謝芳華低聲道。

  裡面半響沒聲,之後,一串腳步聲騰騰騰跑來,很快就打開了門,林七頂著一副睏倦的臉看著謝芳華訝異地悄聲道,「聽音姑娘,您……您怎麼找來了這裡?」

  「我知道你住在這裡。我有事情找你。」謝芳華看了林七一眼,她知道年節這樣的日子口,各府都沉浸在過年的喜慶中,府邸的下人們也要過年,鬧得歡騰也是幾夜不睡覺。如今林七顯然也在補覺。

  「您說?什麼事兒?是要我去給忠勇侯府傳話嗎?」林七立即低聲問。

  「不是!」謝芳華搖搖頭,「我是來找你幫我照看二公子兩日夜。」

  林七頓時困意醒了大半,訝然地看著她,「照顧二公子?二公子讓您來找奴才的?」

  謝芳華搖搖頭,「他受傷了,且服了藥,大約兩日才會醒。我要離開兩天出一趟門,這兩日,就勞煩你看著他了。別讓他出事兒,也別讓人進入落梅居發現我不在。」

  林七頓時一驚,「為什麼?」

  「他的傷是和我打架打的,英親王妃還不知道,他需要養傷,我趁著兩日外出辦一件事情。兩日後肯定回來。你只要在有人去落梅居的時候給我擋一下,就說二公子說了,這兩日誰也不見。就行了。」謝芳華囑咐道。

  林七有些怯意,「這……這……照顧二公子……我做得來嗎?」

  「他這兩日會昏迷不醒!你只需要看著外人就行,給他隔半日灌進去點兒水就行。」謝芳華道,「很簡單的,不會太難。」

  「您……您真的非離開兩日不可?」林七不太有把握地道,「我怕我照顧不了二公子……您也知道,他實在是……」

  「必須不可!」謝芳華肯定地道。

  「好吧!」林七任命地垂下頭。

  謝芳華從懷中掏出一枚藥丸遞給林七,低聲道,「若是不足兩日時,你看到他有醒轉的跡象,就給他服下這個。他就會繼續睡。」

  「這……會不會把人睡壞了?」林七膽顫地接過藥丸問。

  謝芳華看著他的模樣,想著秦錚可真是個惡人,都昏迷不醒了,還讓人如此害怕。她忍不住笑道,「不會!你放心吧!」

  「您兩日後一定回來啊,否則奴才的小命可就玩完了。」林七咬了咬牙,忍痛地接受,「您看在侍書的面上,也不能坑我。」

  「一定會回來!」謝芳華點點頭,「放心,不會坑你。」

  「那您趕快走吧!從後門走,我將我外出採買的令牌給您,您就不必去大廚房找人帶您出去了,也不必跳牆了,萬一驚動了府中的護衛就不好了。」林七將自己的外出的牌子遞給謝芳華。

  謝芳華接過,不再逗留,向英親王府的後門口走去。

  林七見謝芳華身影消失,深吸了一口氣,不敢耽擱,連忙收拾好自己小院子裡的東西,去了落梅居。

  林七進了落梅居內,一紫一白兩個小東西跑了出來,對他張牙舞爪地要吃掉的樣子。

  林七嚇了一跳,連忙雙手舉起,低聲告饒道,「是聽音姑娘讓我來的,兩位祖宗,你們可別吃我……」

  紫夜和白青通靈性,聞言「唔」了一聲,圍著他轉了一圈,用鼻子嗅了嗅,似乎聞到了謝芳華找過他的味道,齊齊放過了他走開了。

  林七鬆了一口氣,拍著胸脯,幾乎嚇破了他的膽,暗自埋怨聽音姑娘怎麼就沒說這裡還有這兩個祖宗在看家。

  關了落梅居的門,林七躡手躡腳地進了正屋。

  來到秦錚的裡屋,悄悄挑開簾幕,只見真如謝芳華所說,帷幔地躺著深深地睡熟的秦錚。

  林七大著膽子來到床前,將帷幔挑開一道縫隙看了一眼,然後拍拍胸脯,將心放回了肚子裡。打了個哈欠,便躺在了秦錚腳邊不遠處的矮榻上閉上眼睛睡了。

  新年這幾日裡,他也的確是累得慘了睏倦得慘了。

  謝芳華拿著林七的出入牌子,後門的守門人見了,很痛快地將她放出了府門。

  出了英親王府,謝芳華向城門走去。

  大年初三,街上滿是熙熙攘攘玩樂的人流。

  謝芳華獨自一人,腳步輕快,不多時就繞過了兩條主街。在一處街道拐角處,她走得急,不想迎面碰到了一群熟悉的人,距離太近,她想躲開,已然來不及,不由得皺了皺眉。想著出門沒看黃歷。

  「咦?這不是聽音姑娘嗎?」宋方眼尖地喊出聲。

  程銘也看到了謝芳華,頓時伸長脖子往她身後看,「聽音姑娘,秦錚兄呢?是不是也出來了?怎麼沒見到他的人?」

  秦傾本來走在後面,聞言立即上前了一步,看著他道,「秦錚哥哥呢?不是說今日不出來了嗎?怎麼又改注意了?」

  王蕪、鄭譯本來說著話,齊齊向謝芳華看來。

  走在最後方的謝墨含和李沐清自然也看到了謝芳華,目光也齊齊定在了她的身上。謝墨含沒見到秦錚,眸光略帶詢問,李沐清沒看到秦錚,目光微帶探究。

  謝芳華很快便鎮定下來,這些人都是人精子,沒幾個傻子,她若是露出絲毫馬腳,今日便不好脫身了,立即後退了一步,垂下頭,規矩地道,「回幾位公子,我家二公子沒出來,我是出府抓藥的。」

  「咦?你竟然會說話了?」秦傾最先驚呼了一聲。

  王蕪、鄭譯、宋方、程銘四人頓時也露出訝異的神色。

  謝芳華低頭笑了笑,「多虧了孫太醫的醫術,我的啞症才治好了。」

  「這可真是一件喜事兒,最近秦錚哥哥可真是雙喜臨門啊!先是被父皇賜婚了忠勇侯府的小姐,如今捧在手心裡的聽音姑娘治好了啞症。怎麼好事兒都讓他給佔了?」秦傾看了眾人一眼,「你們說是不是?」

  「可不是嗎?」宋方附和。

  「秦錚兄怎麼了?讓你出來抓藥?」謝墨含溫和地問謝芳華,在這裡碰到妹妹,他可不認為她是出來抓藥。

  「二公子沒事兒,是我身體不適。」謝芳華搖搖頭。

  「你身體不適?府中難道就沒有抓藥的人嗎?怎麼秦錚兄捨得讓你出來?」宋方疑惑地看著謝芳華。

  「聽言被二公子當採納之禮送給忠勇侯府的芳華小姐了。」謝芳華平靜地回話,想著若是實話實說,怕是今日被這些人糾纏不好脫身了,只能用特殊方式,她咬了咬牙,暗暗下了狠心,小聲但能讓所有人都聽見地道,「那個……我……我來了葵水,肚子疼……不好意思勞煩別人……」

  幾位公子從來沒見過這般大膽敢將葵水說出來告知的女子,頓時一個個面面相耽,目瞪口呆地看著謝芳華。

  謝芳華臉羞得通紅,細若蚊蠅地道,「幾位公子,事實就是如此,我能去抓藥了嗎?」

  程銘和宋方立即讓開了路,連連呆呆地道,「能,能,聽音姑娘……慢走!」

  秦傾畢竟比這些公子們的年歲還小,頓時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見程銘、宋方讓開了路,也立即從謝芳華面前跳開躲去了一邊。

  王蕪和鄭譯這是第二次見到秦錚身邊的聽音姑娘,不是很熟悉,此時只覺得這姑娘實在大膽,怪不得讓秦錚喜歡捧在手心裡,依照秦錚的性情,就喜歡特別的女子。也連忙讓開了路。

  唯一沒躲開的就剩下謝墨含和李沐清。

  謝墨含想著妹妹真是來葵水了?沒有福嬸在跟前伺候,英親王府的落梅居又沒有婢女,果然是不方便。頓時心疼起她來。

  李沐清則是根本就不相信謝芳華來葵水,看著她的模樣,想著她連葵水都拿出來當借口了,這是又什麼了不得的急事兒要去辦?

  「謝世子,李公子,勞煩讓一下!」謝芳華看向依然堵著路的二人,低聲開口。

  謝墨含立即醒過神,讓開了路。

  李沐清深深地看了謝芳華一眼,笑了笑,溫和地道,「聽音姑娘只一個人出來的嗎?看你氣色極其不好,這樣吧!我送你去買藥,然後再將你送回去。否則如今天色晚了,萬一你出什麼事情的話,秦錚兄怕是會殺人。」

  謝芳華眉心跳了跳,立即拒絕,「多謝李公子的好意,我多少還是有些防身術的,況且如今天色還亮著,我買了藥就回府,不會出什麼事情的。」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李沐清搖搖頭,看向一旁的謝墨含,「子歸兄,你說是嗎?她一個女兒家,實在該小心一些。不明白秦錚兄怎麼放心讓她自己出來?」

  謝墨含一心只覺得心疼妹妹,聞言點點頭。

  謝芳華無奈地看著她的哥哥,伸手揉揉額頭,「李公子,真的不需要。」

  「我與秦錚兄相交一場,若是燕亭在,他也不放心你這般一個人天色晚了還出來抓藥。可惜他如今不在,我們既然遇到了你,總要有一個人平安將你送回府。」李沐清執著地道。

  謝芳華有些無語,李沐清太過聰明,跟這樣的人恐怕說什麼也不管用了。

  「不錯,就讓沐清兄送你去吧!」程銘擺擺手。

  「沐清兄,我們先去來福樓,你快點兒回來。」宋方也立即道。

  李沐清點點頭,溫和地對眾人道,「你們不必等我了,我將聽音姑娘送去英親王府,若是天色晚了,就改日再與你們喝酒,不去掃你們的興了。也或許秦錚兄留我在落梅居閒聊一番,就去不了了。」

  「也好!」王蕪笑著拍拍李沐清的肩膀,低聲道,「沐清兄,你尋常不是愛多管閒事的人啊!如今怎麼遇到這聽音姑娘便與以前不一樣了?難道你也對她……」

  「我前幾日得罪了秦錚兄!因為我妹妹,你們知道的。」李沐清滴水不漏地道。

  王蕪恍然,放開他,「今日我請客,你若是喝不上,我可不給你補回來。」

  「過兩日我請!」李沐清笑著道。

  「那咱們走吧!」王蕪招呼鄭譯、謝墨含、八皇子等人一聲,抬步向來福樓走去。

  謝墨含落後半步,看了李沐清一眼,李沐清對他點點頭,她又看向謝芳華,謝芳華無奈地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謝墨含也後知後覺地覺得似乎壞了妹妹的事兒,但事已至此,只能作罷,抬步跟著眾人離開了。

  眾人走遠,謝芳華沉下臉,看著李沐清,冷清地道,「李公子,我要出京城,難道你也要跟我去?」

  「秦錚兄呢?你又是怎麼避開他出了英親王府的?你就不怕他再惱?」李沐清答非所問。

  謝芳華看了他一眼,人太聰明,實在是讓人苦惱,頭疼地道,「他受傷了,我給他服了昏睡的藥,最少要兩日醒。在他醒來之前,我已經回去了。」

  李沐清笑了笑,「出城去哪裡?」

  謝芳華有些不耐,抬起頭,提醒他,「李公子,這是我的私事兒,我想沒必要告訴你。」

  「可是真不巧,你的私事兒被我遇到了。」李沐清笑著道。

  謝芳華鄭重其事地看著他,認真地道,「李公子,這件事情你最好還是不要插手。否則右相府的清流門第也會因此被玷污,更也許會讓你受到牽扯。」

  「右相府沒有那麼清貴,我和我爹不太一樣,不怎麼怕受到牽扯。」李沐清對她道。

  謝芳華挑眉,「這麼說,你是要跟我去了?」

  李沐清點點頭,向走遠了的謝墨含等人看了一眼,「這麼些人都知道我要送你回府,若是不平安地真將你送回英親王府的話,你若是真出點兒什麼事情的話,以後我怕是洗不清了。」

  謝芳華深吸了一口氣,「好吧,我去清河崔氏。」

  李沐清一怔,「清河崔氏?」

  謝芳華點點頭,「快馬加鞭,也要明日早上才能趕到清河崔氏。李公子,你確定你這貴體也要跟著我奔波操勞嗎?」

  李沐清思索了一下,笑著溫和無謂地道,「似乎是可以的。」

  謝芳華見他打定主意要跟著,也不想再浪費口舌耽擱,點點頭,抬步向城門口走去。

  李沐清含笑抬步跟上她。

  二人一前一後,來到了南城門。

  過了大年初一,城門白日裡便開放了,百姓們有的親戚住在城裡,有的親戚住在城外,來往穿梭拜年,傍晚十分,進城出城的人流尤其多。

  李沐清和謝芳華不受任何阻攔地出了城。

  走出城外五里,在一處亭子邊的柱子上栓了一匹馬,謝芳華走上近前,伸手解開馬韁繩,翻身上馬,對李沐清道,「李公子,只有一匹馬,你若是要跟著,恐怕得自己另想辦法了。」

  「好說!」李沐清溫和含笑地點點頭。

  謝芳華雙腿一夾馬腹,也不等他,身下坐騎風一般地奔了出去。

  李沐清見謝芳華走了,拇指和食指放在唇邊打了個口哨,口哨響過後不久,一名侍從牽著一匹馬來到了李沐清的身邊。

  「公子,您要出京城?」那人低聲問。

  李沐清點點頭,接過馬韁繩,翻身上馬。

  那人看著他,提醒道,「相爺說明日早上要和您……」

  「告訴父親,就說我有事兒要出城一趟,兩日後回來。」李沐清攔住他的話,雙腿一夾馬腹,身下駿馬追隨著謝芳華離開的方向而去。

  謝芳華的馬術自然是極好的,但是李沐清的馬術也不差。

  所以,大約一前一後走到入夜的十分,來到下一座城池時,謝芳華等候排查在過城門的時候,李沐清追上了她。

  謝芳華回頭看了李沐清一眼,沒說話。

  李沐清對謝芳華笑了笑,溫聲道,「如今入夜了,這一座城池距離下一座城池還有百里,若是我們不在這裡用晚飯的話,恐怕到下一座城池的時候要餓肚子。」

  謝芳華點點頭。

  二人一前一後交了通關文書,進了城。

  在一處不太奢華的門面前,謝芳華往裡面掃了一眼,只見裡面人多熱鬧,想必飯菜比較好吃。栓了馬韁繩,打算走進去。

  李沐清立即伸手拉住她,低聲道,「這個產業是英親王府的。」

  謝芳華立即頓住腳步,抬頭仔細地看了一眼門面,她對謝氏的經濟脈絡剛有瞭解,自然對京城其它府邸經營的門面不太瞭解。沒想到這處門面是英親王府的產業。

  看來有必要回頭讓輕歌查查京中各大府邸都有哪些產業了。

  「那一處門面是我家的,我們去那裡吧!它的招牌菜是桂花魚。」李沐清伸手指向前方不遠處一處相當的門面道。

  「好!」謝芳華頷首。

  二人一前一後,來到那處門面處。

  栓了馬韁繩,二人進了門口,店小二迎了出來,見到李沐清一愣,連忙恭敬地見禮,「公子,您……怎麼來了?」

  「路過!」李沐清道。

  「您請樓上雅間!」店小二打量了他身邊的謝芳華一眼,連忙激靈地帶路。

  李沐清緩步上了樓。

  謝芳華跟在李沐清身後也上了樓。

  二人進了雅間坐定,店小二立即詢問,「公子,您想吃什麼?還是老規矩?」

  「依照老規矩,另外多加一份桂花魚。」李沐清道。

  店小二一怔,「你吃桂花魚不是容易起疹子嗎?」

  「她吃!」李沐清笑著指指身邊的謝芳華,擺擺手,溫和地道,「去吧!快一些!稍後用完晚飯我們還要趕路。」

  店小二聞言瞭然,連忙應聲,匆匆出了房門。

  謝芳華打量這家門面陳設,想著原來清貴門第的右相府也有這樣富華的產業,果然是不能太看表象。清貴門第未必不富貴。

  李沐清將她的表情看在眼裡,笑了笑,「右相府怎麼說也是累計幾代了,總要有些家底。清貴只是相對來說。況且,我爹喜歡清貴,我不怎麼喜歡。」

  謝芳華點點頭,想起謝氏,相比較來說,右相府的確清貴多了。李沐清自然同右相不同。

  不多時,店小二便端上來了四菜一湯,一壺酒。其中有一盤是桂花魚,他直接放在了謝芳華的面前。然後道了句,「公子,這位姑娘,您二人慢用。」便退了下去。

  「吃吧!」李沐清遞給謝芳華筷子。

  謝芳華點點頭,接過筷子。

  李沐清拿著酒壺滿了兩杯酒,一杯遞給謝芳華,一杯放在自己面前。

  謝芳華抬頭看他。

  李沐清溫聲道,「如今還沒到立春的時候,看著天氣是有些暖了,但是還是有些冷。我們要騎馬趕夜路,為了驅寒,多少喝一杯。」

  謝芳華「嗯」了一聲。

  李沐清不再說話。

  二人安靜地吃著飯菜。

  半頓飯的時候,樓下忽然傳來一陣吵鬧聲,這間雅間是靠窗的位置,將臨街的所有情形都能一眼攬收在目。是以,樓下的吵鬧聲聽得清楚,也會看得清楚。

  二人同時偏頭看向窗外。

  只見樓下來了一群護衛隊,大約三十多人,簇擁著兩名女子,兩名女子容色嬌媚,身穿騎裝,身段玲瓏,即便是此時已經入夜,在門口燈火下也尤其醒目。

  這兩個女子謝芳華正巧認識,李沐清也認識。

  一個是永康侯府的小郡主燕嵐,一個是范陽盧氏的盧雪妍。

  謝芳華眸光探尋了一圈,便收回了視線,想著燕嵐和盧雪妍大過年的不在京城而出現在此地,怕是也如永康侯府派出去的多方人馬一樣,出來查找攔截燕亭的下落。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4 05:42 PM

第八十四章夫妻

李沐清看了兩眼,也收回視線。

  二人繼續安靜用飯。

  樓下依舊熱鬧哄哄,爭執得不可開交。

  謝芳華並沒有心思理會燕嵐盧雪妍帶著這些護衛在這一處門面前和掌櫃的爭執什麼,只是想著,依照時間算來,除夕那日午時燕亭離開京城,言宸幫助他避開永康侯府追查的人馬,如今已經初三日夜,三日三夜來,就算前往漠北的路難走,他們怎麼也走出一千多里地了。

  李沐清見謝芳華若有所思,並不打擾她,幫她夾了兩塊魚肉放在碟子裡。

  謝芳華抬頭看了李沐清一眼,沒說話。

  李沐清對她溫和地笑笑。

  不多時,樓下的聲音愈發激烈,似乎有要打起來的勢頭,李沐清蹙了蹙眉,見謝芳華放下了筷子,他溫聲道,「不吃了?」

  謝芳華點點頭,「不吃了!」

  李沐清也放下了筷子,斟了兩杯茶,一杯遞給謝芳華,一杯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謝芳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再次看向窗外。

  李沐清也看向窗外,只見早先只是爭執,此時已經有了劍拔弩張之勢,他將手放在桌案上叩了叩,對外面喊,「來人!」

  一個店小二立即跑了進來,「公子!」

  「樓下是怎麼回事兒?」李沐清問。

  那店小二撇撇嘴,不滿地道,「回公子,外面的人是永康侯府的小郡主和范陽盧氏的小姐,沒有提前派人來咱們留香園預留落宿和席面。如今突然來了,說要包下咱們整個門面的所有客房。可是我們留香園已經客滿了,難道要將客人都趕走嗎?那以後還怎麼做生意了?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千金小姐。」

  「包下整個留香園?」李沐清看著他。

  「是!」店小二點頭。

  李沐清思索片刻,問道,「若是包下整個留香園的話多少銀兩?」

  店小二一愣,連忙回話,「要兩千兩銀子,可是不是銀子的事兒,已經客滿了啊……」

  「你出去告訴掌櫃的,就說我說了,若是燕小郡主可以拿一萬兩銀子的話,那麼就將留香園包給他一日。」李沐清放下茶盞,吩咐到。

  店小二聞言立即睜大眼睛,緊張地道,「公子,那咱們那些客人……」

  「將包下留香園的所有銀兩,以五倍的方式退還給客人,請客人換個地方。」李沐清繼續到,「沒有誰會拒絕五倍的銀兩可拿,這個小城雖小,但是臨時找個客棧落宿也是有地方的。不至於出了咱們留香園就會落宿街頭。若是有客人實在不願意走,不願意拿五倍銀的話,就安排到留香園後院我的私宅裡。」

  店小二躊躇地道,「公子,一萬兩可不是個小數目,燕小郡主會願意拿嗎?」

  李沐清笑笑,「永康侯府雖然日漸沒落,但是這個錢還是小錢,不想爭執一番還讓人為了一萬兩銀子看扁的話,她會拿的。若是不拿,那麼就請她另換個地方。」

  「是,小的這就下去!」店小二得了命令,「嗖」地轉身跑了下去。

  謝芳華瞥了李沐清一眼,向來溫和外表無害的謙謙君子,若是誰認為他好欺負,就錯了。

  李沐清含笑看了謝芳華一眼,揉揉額頭,「聽音姑娘,若是你,我定然是不欺負的。」

  謝芳華忍不住笑了一聲,放下茶盞,站起身,「多謝李公子賞我一分臉面。」話落,她轉身向外走去。

  李沐清也隨即站起身,在她身後道,「此時下去,定然會與她們打個照面,不避開嗎?」

  謝芳華伸手指了指樓下栓著的兩匹馬,正巧被燕嵐那群護衛包圍,她挑眉,「避得開?我倒是無所謂,若是李公子不想被她們知道這裡是你右相府的產業的話,可以避開。」話落,出了房門。

  她雖然此時身份特別,但是對於燕嵐來說,她還不夠她因為她的身份而費力躲藏避開。

  李沐清笑著搖搖頭,「我是覺得依照她對秦錚兄上心的情形來看,見過你的模樣,此時你出去,勢必要與她碰上,被她好奇盤問一番,屆時被秦錚兄或者京城有心人知道你與我一起出城,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既然你不怕,我更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你說我不是聽音,只不過長得相似不就行了。」謝芳華不以為意,快步下了樓。

  李沐清愣了一下,隨即失笑,也跟隨她下了樓。

  二人來到樓下的時候,掌櫃的正按照李沐清的吩咐和燕嵐講條件。燕嵐臉色鐵青,但已經不復早先的劍拔弩張,顯然不想讓人看不起,只能同意了。

  盧雪妍一直站在燕嵐旁邊,對於燕嵐非要住這家門面的作為不阻止也不跟著爭執,她的臉色分外不好,想來燕亭無論如何也不娶她,而且還因此棄了永康侯府離家出走,讓她這個范陽盧氏被捧在手心裡的嬌女分外頹敗和惹人笑話。

  燕嵐遞給掌櫃的一萬兩銀票,掌櫃的接過,清點之後,對燕嵐和盧雪瑩道了句,「二位小姐稍等,小老兒去清理客人。」話落,轉身進了酒樓,迎面碰到謝芳華和李沐清出來,連忙恭敬地詢問,「您……現在就要離開?」

  李沐清點點頭,對掌櫃的擺擺手。

  掌櫃的意會,進了樓內。

  燕嵐一眼便看到了從樓內一前一後走出來的謝芳華和李沐清,她頓時睜大眼睛,看著謝芳華,有些不敢置信,「聽音?李沐清?」

  謝芳華看了燕嵐一眼,不理會,逕自繞過她去牽馬。

  李沐清溫和地笑著招呼,「燕小郡主,好巧!」

  燕嵐眼看著謝芳華從她身邊走過,回頭看她,只見不遠處的柱子旁栓了兩匹馬,她正在解韁繩,她立即轉回頭,問李沐清,「李公子,你怎麼會在這裡?還和她?錚哥哥呢?」

  李沐清看著她,認真地道,「小郡主,你怕是認錯人了,她不是秦錚兄的婢女聽音,她是我的一個朋友。」

  燕嵐一怔,不太相信,「她……長得和聽音一樣!」

  「這個世界上相像的人總是很多,而且如今天色黑了,你看著她們相像而已,但其實五官有很大不同的。」李沐清否認地搖搖頭。

  「這樣嗎?」燕嵐再度去看謝芳華,見她已經解開了馬韁,翻身上馬,片刻不逗留,也不等李沐清,催馬離開,不多時,只留了一個背影,她疑惑地收回視線,問李沐清,「李公子,你怎麼會在這裡?」

  「有些事情要處理,燕小郡主知道的,我爹只管做好官,不管右相府的產業。右相府所有產業都是我在打點。離京城很遠的一處產業出了點兒麻煩,我過去看看。」李沐清無奈地道。

  燕嵐自然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大家閨秀,尤其是自小纏在他哥哥燕亭身邊,為了多瞭解些秦錚的事情,所以,和燕亭交好的這些各府公子哥們的事情她都知道幾分。右相門風清貴,不屑銀錢污穢,但是這位李公子卻不是,不僅聰穎好學,而且也有經商天賦。若是他的產業出了些麻煩,他大年初三離京也不稀奇,遂點點頭,問道,「李公子,我哥哥與你交好,你可知道他如今的下落?」

  李沐清搖搖頭,歎了口氣,「燕亭兄早就有離家的想法了,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如今他既然下定決心離開,想必是做了萬全的準備,連我們兄弟幾個都瞞了他的行蹤。」

  燕嵐有些苦悶,「家裡的祖母和我父母雖然……」她想說什麼,忽然想起了一旁的盧雪妍,立即改了話,「但漠北多麼遙遠,據說環境極為惡劣,時常有狼群野獸出沒,他好好富貴的日子不過,竟然……」說著有些氣怒,「都怪那個忠勇侯府的謝芳華!若不是她,我哥哥也不至於離家出走。」

  李沐清眸光閃了閃,不接她的話,笑著告辭,「燕小郡主,你和盧小姐這兩日找燕亭兄想必很是辛苦,趕快去裡面休息吧!我還要趕路,告辭了。」

  燕嵐點點頭,讓開路。

  李沐清走到柱子旁,解下馬韁繩,翻身上馬,對燕嵐和盧雪妍拱了拱手,催馬離開。

  不多時,馬蹄聲走遠,李沐清的身影也消失在夜色中。

  燕嵐收回視線,嘀咕道,「是我看錯了嗎?世界上真有兩個特別相像的人?她真的不是錚哥哥身邊的婢女聽音?」

  身邊無人說話回答她的話。

  留香園的掌櫃的從裡面走出來,笑著招呼燕嵐,「燕小郡主,裡面的人都願意騰出地方,您帶著人進去休息吧!」

  燕嵐的確是累了,點點頭,對身邊招呼,「妍姐姐,我們進去吧!」

  盧雪妍沒有說話。

  燕嵐走了兩步,沒見盧雪妍跟上她,疑惑地回頭,見她看著長街盡頭的暮色神色不明,她納悶地喊了一聲,「妍姐姐,你在看什麼?」

  盧雪妍驚醒,收回視線,連忙搖搖頭,溫婉地笑著道,「沒看什麼。剛剛離開的那兩個人……」她想說什麼,頓了頓,問道,「你認識?」

  燕嵐點點頭,據實以告,「那個男子是我哥哥的好友,右相府的公子李沐清。那個女子我不認識,怕是認錯人了。」

  盧雪妍看著她,有些好奇,「那位就是右相府的李公子?傳說京中幾位貴府的公子裡面,論溫文爾雅、君子之風的話,非李公子莫屬了。」

  「就是他!」燕嵐點點頭。

  「的確是有君子之風,言談話語讓人舒服。」盧雪妍道。

  燕嵐認真地看了盧雪妍一眼,對她道,「妍姐姐,你不是對李沐清一見傾心了吧?」

  盧雪妍聞言嚇了一跳,立即反駁,「怎麼會……」

  燕嵐扁扁嘴,對她道,「若是會也沒什麼,我也不笑話你。我哥哥如今走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找回來,就算找回來了。你們家怕是也被我哥哥的態度惹惱了,不見准再同意將你嫁給他。這門親事兒怕是結不成了。」

  盧雪妍抿起嘴角,垂下頭,低聲道,「你哥哥只是看不上我,倒也沒錯。」

  「若不是他很早之前就看上了忠勇侯府的謝芳華,除了她,其餘女子在他眼裡都不是女人外,怎麼會看不上你?」燕嵐恨恨地道,「我就不明白謝芳華哪裡好了?病病殃殃,連參加個宮宴都沒等到開席就犯病回府了,那副德行,竟然得我哥哥念了多年,為她離家出走。更甚至竟然讓錚哥哥不惜得罪皇上也要娶她。」

  盧雪妍看著她,「那日忠勇侯府的謝芳華我也見了,雖然病病殃殃,但的確與眾不同。」

  燕嵐哼笑一聲,「她哪裡與眾不同了?不過就是穿了一件誰也穿不起的火狐披風,被謝氏的潑天富貴給栽培養育的,就是籠子裡的金絲雀,穿戴的好看罷了!只知忠勇侯府榮華富貴,不知道忠勇侯府頭上早已經懸的劍柄!等哪一日皇上滿門抄斬了忠勇侯府,她就不會再得意了,仗著自己比宮裡皇后公主們還尊貴的身份居高臨下看人眼底了。」

  盧雪妍一驚,連忙摀住燕嵐的嘴,四下看了一眼,低聲道,「嵐妹妹,這話我們知道就行了,可不能在外面亂說。萬一被傳了出去,會惹禍的。」

  燕嵐立即住了嘴,拿開盧雪妍的手,看了她一眼,「怕什麼?多少人都心裡明白的事兒。還怕被說?」雖然如此說,但是聲音到底是低了很多。

  盧雪妍雖然剛從范陽進京城沒多久,但對京中各府邸的關係和各人物之間的糾葛都瞭解了個七七八八。尤其是對於燕嵐喜歡秦錚,而秦錚又和謝芳華被聖旨賜了婚,另外燕亭也喜歡謝芳華,因她離家出走,這才讓燕嵐更加對謝芳華不滿含恨。所以,知道她的心思,見她聽勸地不再大聲說此事,便順著她點點頭。

  「走吧!我們進去!」燕嵐想起秦錚,心頭一陣煩悶。

  盧雪妍跟著燕嵐往酒樓裡面走,到門口時,她忽然問,「剛剛那個女子,你說認錯人了?你將她認錯誰了?」

  「妍姐姐,我剛剛說你對右相府的李沐清一見傾心,你還不承認。我們剛才說話時可是都說了那女人的名字了。你卻都沒聽進耳裡去,一定是一直看著李公子來吧?才沒注意我們說什麼。」燕嵐忽然揶揄地看了盧雪妍一眼,見她臉色泛起紅暈,她心情忽然好了點兒,說道,「那個女人長得和錚哥哥身邊一個多月前新收的一個婢女聽音很像,簡直就像是一個人。但是李公子說不是一個人。只是他的朋友。」

  「錚二公子新收的婢女嗎?」盧雪妍沒見過聽音,疑惑地道,「世界上真有長得很相像的兩個人?但她若是錚二公子的婢女的話,怎麼會和李公子是朋友?」

  「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要知道,錚哥哥很寶貝疼寵他新收的那個婢女,年前狩獵,盧雪瑩就因為說了她幾句話,惹惱了錚哥哥,錚哥哥一怒之下就將她推給他向來不和的大哥為妻了。而且還讓英親王妃聯合了很多夫人做媒促成了此事,連皇后都下了懿旨,皇上和英親王當時都束手無策,只能促成了此事。所以啊,我覺得我也是認錯人了。錚哥哥怎麼能讓她和別的男子跑出來外地?再說世界上的確是有很多相像的人,一母雙生那些人不都是長得一樣嗎?」

  盧雪妍點點頭,「是這個道理!」

  燕嵐打消了疑慮,不再說話。

  二人一起進了留香園。

  謝芳華自然不會理會燕嵐和盧雪妍在她離開後私下說些什麼,她只一心趕路,出了城門後,快馬加鞭。

  李沐清想著如此天幕漆黑,夜晚夜色濃郁,伸手不見五指,多少女子夜晚都不敢走夜路,就算走夜路,也如燕嵐和盧雪妍一般身後跟隨很多護衛,可是偏偏,走在前面的那個女子絲毫不怕,短短的功夫,她先走了一步,就將他甩得沒影了。不由搖頭,同時催馬快追。

  深夜時分,來到了下一個城池。

  謝芳華遞了通關文碟,守城的士兵多看了她幾眼,到底還是因她特殊的令牌放了行。

  李沐清總算是在這空檔追上了謝芳華,他身下的寶馬已經是汗水淋淋,而他也是滿頭大汗,相反,謝芳華和她騎的馬卻是只出了些微薄的汗水,更顯精神抖擻。

  李沐清訝異,溫聲詢問,「同樣是一段路程,我竟奇怪了,你是怎麼做到讓人馬不累的?」

  謝芳華聞言對他道,「李公子,你這是要讓我教你馬術?」

  李沐清眨了一下眼睛,「確實有這個想法。」

  「那你得先拜師!」謝芳華轉回頭沒什麼情緒地道。

  李沐清沉默了一下,莞爾一笑,「我是想學馬術,但是不想拜你為師。」

  謝芳華聳聳肩,「那就算了!你就在後面慢慢地追吧!」話落,提醒他,「不過我要提醒你,你的馬頂多再跑百里,就受不住了。這裡到清河還有最少兩百里,你自己看著辦吧!」話落,她催馬走遠。

  李沐清站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抿了抿唇,伸手入懷,放出了一枚信號彈。

  不多時,一個黑衣人出現在李沐清的身邊,「公子!」

  「給我換一匹馬!」李沐清吩咐道。

  那人看了大汗淋漓的馬一眼,點點頭,退了下去。

  李沐清等了片刻,不多時,那黑衣人牽了一匹馬來到他面前,他接過馬韁繩,翻身上馬,沿著謝芳華離開的方向尾隨而去。

  寅時一刻,二人一先一後來到了清河。

  城門口,謝芳華回頭看了一眼追上來的李沐清,掃了一眼他已經換了的馬,對他又認識了幾分。右相雖然秉持文士之風,但到底李沐清與他爹不同,怕是整個南秦的各個城池,李公子都有他自己的勢力。

  李沐清對謝芳華笑了笑,抹了抹額頭的汗道,「很久未曾賽馬了,這一回來清河,可謂是過了癮。」

  謝芳華不說話,見城門打開,她鬆開馬韁繩,對馬兒道,「去城外找草吃,順便等著我。」話落,隻身進了城。

  李沐清怔了一下,也有樣學樣地鬆開了馬韁繩,對他的馬道,「馬兒,你跟著它。」話落,也跟隨謝芳華身後進了城。

  謝芳華瞅了李沐清一眼,沒說話。

  李沐清對她笑了笑。

  守門的士兵奇怪地看了二人一眼。

  此時正是黎明前夕,城內家家戶戶都關著門,店面未曾營生,商旅小販也未有人走動。除了城內巡夜打更的人外,整個城裡分外安靜。

  謝芳華走到一處背街處,對李沐清道,「我要去崔氏!你也跟去?」

  李沐清無奈地看著她,「我說聽音姑娘,我這大老遠地一路騎馬隨你而來,自然要你去哪裡我去哪裡,與你相互有個照應,也好將你平安護送回京,有個交代。」

  謝芳華看著他,「你知道我要去崔氏做什麼嗎?」

  李沐清搖搖頭。

  「清河崔氏嫡出一脈,二老爺家的小兒子染了血毒,我去給他治病。」謝芳華道。

  李沐清顯然是早就做好的心裡準備,聞言到是不曾驚異,只看著她若有所思地道,「據說中了血毒者無解。你能治得了血毒?」

  「總要試試。」謝芳華看向崔氏所住的一條街,漫不經心地道。

  李沐清笑了笑,「現在就去?那就走吧!」

  謝芳華偏頭看著他,眸光神色難辨,語調平緩卻是有些冷冽清冷,「清河向來被皇室看重,歷代皇后王妃大多出在清河崔氏,與皇室牽扯甚深,二老爺續娶的夫人的母族是當今皇上已亡的親母族妹。此番要救的人,也就是她的小兒子。換句話說,破解血毒之法,皇上也很想得到。但是我還不想被皇上知道我能解血毒。所以……」

  「所以,我必須守口如瓶!而且不能讓清河崔氏的人知道我的身份。」李沐清接過話,看著謝芳華,眸光輕閃,「我們需要易容?而且還必須要悄無聲息地去,悄無聲息地離開,全身而退?」

  謝芳華笑了笑,「李公子聰明!」

  李沐清失笑,「難得你誇我!沒問題!易容術我雖然不精通,但也是會些。」話落,她看著謝芳華,「或者,你易容術若是精通的話,幫我易容吧!」

  謝芳華認真地看著李沐清,沒說話。

  「我爹可能對皇室忠心,但我未必,你該相信我。」李沐清看著她道,「從除夕夜晚,我幫你拿了那本皇上也要的《心經》,也算是欺君之罪了。所以,你到無需顧忌。」

  「我不明白李公子為何要幫我!」謝芳華看向漆黑的天幕。

  李沐清斟酌了一下,褪去溫和,鮮有的清然,「大約是日子太無聊了,想做些什麼。你做的事情正巧都有趣,我便跟著做了。到不為別的,你無需有負擔和想法。」

  「日子太無聊了?」謝芳華收回視線,謝雲繼也說日子太無聊,他們果然都是富貴舒坦的日子過久了,想過不舒坦的日子嗎?她沉默片刻道,「既然如此,你就要聽我的。」

  「好!」李沐清頷首。

  謝芳華背轉過身子,對著牆壁,在黑暗的陰影下,從懷中掏出東西,在臉上頭上一陣忙活,她的動作極快,又是背著身子在陰影下,所以,李沐清只能看到她的手在動,卻看不到她做什麼,有些好奇,但又覺得很有意思。

  不多時,謝芳華住了手,脫了外衣,轉回頭。

  李沐清雖然自詡鎮定沉穩,但看到她在他眼前扎眼就由一個風華正茂的少女換成了一個年老邁邁的老丈的模樣,頓時睜大了眼睛。

  「你過來,我幫你!」謝芳華對他招手。

  李沐清回過神,仔細地看了她片刻,他自詡聰明,但也尋不到絲毫破綻,他不由敬佩,走近了些,唏噓道,「你若是不開口說話,我還真以為你不是我認識的聽音姑娘了。」

  謝芳華不答話,開始給他易容。

  李沐清靜靜地站著,只感覺一雙纖柔的手在他臉上貼了一層薄薄的東西,那東西纖薄得讓人想到某種東西,頓時蹙眉問,「你用的是不是人的……」

  「不是,蠶絲做的而已。」謝芳華道。

  李沐清輕舒了一口氣,「不是就好!否則我估計幾天吃不下飯。」

  謝芳華嗤笑了一聲,「李公子的手裡應該不是從來沒死過人吧?還怕這個?」

  李沐清頓了一下,「那是不同的。」

  謝芳華不再言語。

  過了片刻,謝芳華將李沐清收拾妥當,對他道,「手拿出來!」

  李沐清看了她一眼,慢慢地將手伸出遞給她。

  謝芳華給他的手也帶了兩個絲薄的膜,眨眼間,一雙漂亮的手就變成了一雙枯槁的手。

  李沐清嘴角抽了抽,見她幫他做完一切放開他,也將自己的手易容一番弄成枯槁的模樣,他盯著她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自己,以他的聰明,雖然沒有鏡子,但是也發現了特別之處,就是她將自己易容成了一個老丈,將他易容成了一個老婆婆。他忍不住道,「我們……這是什麼關係?」

  謝芳華做完一切,見再無破綻,向崔氏走去,一邊走一邊道,「隱世的老夫老妻!」

  李沐清身子猛地僵住。

  「有問題嗎?」謝芳華回頭看了他一眼,「若是有問題的話,你可以不跟著我去。」

  「自然……沒問題!」李沐清搖搖頭。

  謝芳華轉回身繼續走。

  李沐清沉默半響,挪動腳步跟在了她的身後。

  走了兩條街,來到一處綿延足足有一里地的府宅院落後門,謝芳華前後左右看了一眼,從懷中掏出攀牆鎖,輕鬆地上了牆,轉眼便跳進了宅院。

  在她進入宅院後,攀牆鎖從裡面扔了出來。

  李沐清立即接過攀牆鎖,輕鬆地上了高牆,也跳進了院落。

  謝芳華選擇的這一處落腳之處正巧有一棵樹木,二人落地之後,站在了樹下,本就天幕昏暗,又因為樹蔭遮掩,所以,又因為動作輕巧,似乎沒驚動府中的護院。

  謝芳華站在樹下,靜靜地觀察這一處宅院,猜測哪個是主院。

  李沐清低聲道,「清河崔氏我以前來過一次,我知道主院在哪裡。」

  謝芳華偏頭看他。

  「我雖然沒來過二老爺的院落,但是去過清河崔氏族長的院落。清河崔氏是幾百年的望族。每房每院按照最初的設定,都是相同的。」李沐清解釋。

  「那你帶路!先去找二老爺!」謝芳華低聲道。

  李沐清點頭,當先向一處院落悄悄走去。

  謝芳華跟在李沐清身後。對他的背影多看了幾眼,有誰能知道右相府的李公子除了文武全才外,竟然還懂得夜行探路之事?比起平民家的孩子來說,富貴家的孩子其實才更不容易。

  清河崔氏,幾百年的名門望族,府中的護院自然是不少的,而且私自暗中養了府兵。所以,自然也堪比京城各大府邸的府宅,三步一哨,五步一崗。

  幸好李沐清和謝芳華武功都極好,顯然都是夜行之能手,所以,很輕鬆地避開了府兵,來到了二老爺的主院。

  主院分外安靜。

  李沐清在院外停住腳步,看向謝芳華。

  「你在這裡等著!」謝芳華對他低聲囑咐了一句,越過她,進了院子,很快便來到了門口,從懷中拿出一根簪子,輕輕一跳,門栓被挑開,她悄無聲息地走了進去。

  李沐清見謝芳華如此輕易地便打開了門鎖,搖了搖頭,似敬佩,又似歎息。

  主屋的大床上睡著兩個人,一男一女,幸好是冬日,蓋得算嚴實。

  謝芳華來到床前,挑開簾帳,伸手快速地點了那女子的穴道。

  「誰?」那男子忽然醒來,只見眼前一抹黑影,頓時驚得低喝了一聲。

  「二老爺,老夫是受人之邀,前來給你的小公子解血毒的。」謝芳華立即轉換成蒼老的聲音,「你可還記得和謝世子立的約?別驚動了別人!」

  那二老爺本來要喊叫人,聞言頓時啞口,不敢置信地看著謝芳華,「你……不是三日嗎?我入夜才到家,你……這麼快?」

  謝芳華點點頭。

  「你……你怎麼救?」二老爺坐起身。

  「老夫自有辦法,只要你配合就行!」謝芳華道。

  「怎麼配合?」二老爺顫抖著問。

  「有三點!第一,我需要一間暗室;第二,除了你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知道這件事情;第三,按照約定所說,哪怕你死了,這件事情也不能透露絲毫。否則,你清楚後果。」謝芳華比劃了一個殺的手勢,警告道,「我既然能悄無聲息地進入你的家宅,你的房間,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殺了你。當然,殺你太容易了,主要是可以殺你家宅一門。」

  「我信!」二老爺連忙道。

  「你最好信!」謝芳華背轉過身子,走出裡屋,隔著門口的簾幕道,「你快些起身準備。老夫的時間有限,只一日,沒那麼多時間耗在你這裡。」

  「你既然是謝世子派來的,憑借謝氏和忠勇侯府,我自然不敢不信。你放心,只要能救活我的兒子,我是文人,最講究信諾。」二老爺一邊說著,一邊起身快速地穿衣。

  謝芳華不再說話,等著他。

  不多時,二老爺穿戴妥當,看了一眼裡側她的夫人,擔憂地道,「你將她怎麼了?」

  謝芳華重新走回到床前,從懷中掏出一顆藥,掰開二夫人的嘴,給她塞了進去,二老爺想要阻止,她道,「只不過是昏睡的藥,讓她可以睡一日一夜。你的夫人太礙事兒,等我治好你的兒子,她自然也就醒來了。」

  二老爺聞言點點頭。

  「走吧!你帶路!」謝芳華道。

  「我的書房裡有一間暗室!」二老爺走到門口,伸手向一處地方一指,低聲道,「那裡就是我的書房,你先過去,我這就去悄悄去帶犬子送到書房的暗室裡。」

  謝芳華頷首,出了房門,對守在門口的李沐清示意,李沐清看了二老爺一眼,跟著謝芳華向書房走去。

  二老爺自然也看到了李沐清,他定了定神,仔細地打量了二人一眼,見二人裝扮顯然就是一對老夫妻,雖然老邁,但是走起路來輕巧無聲無息,顯然是武功高絕。南秦歷代帝王崇文尚武,文武兼備,舉國民風也是如此。江湖上時常會出現一些能人異士,武功高絕隱世之人頗多。依照忠勇侯府的勢力來說,請來這樣的兩個人來解血毒,他自然絲毫不稀奇。

  眼看那二人輕巧地避開府衛,去了他的書房,他立即向他小兒子的院落走去。

  不多時,便來到他小兒子的院落,推開門走了進去,驚醒了看夜的人,只聽那人立即出聲喝問,「誰?」

  二老爺一怔,看清守夜的人,頓時蹙眉,「意芝?你怎麼在這裡?」

  「父親?」那人一愣,看著二老爺,「您怎麼這時候來了?」

  「我……」二老爺剛要回答,想起謝芳華的告誡,立即反問,「我問你怎麼在這裡?」

  「我不放心弟弟,怕下人照顧不好,便自己在這裡守著了。」崔意道。

  二老爺聞言緩和了神色,有些感動地拍拍崔意的肩膀,對他擺擺手,「你弟弟會好的,你去睡吧!」話落,他走到床前,見小兒子昏昏沉沉瘦成皮包骨的模樣,幾乎落淚,停留半響,伸手扶起他,放在了自己的後背上。

  「父親?您背弟弟要去哪裡?」崔意芝並沒有離開,見二老爺如此動作,立即詢問。

  「你別問了,快去睡,只當什麼都不知道。」二老爺對他命令。

  「父親,我既然碰到了,怎麼能當做不知道?」崔意芝不贊同地看著二老爺,「您從昨日深夜回來就怪怪的,說弟弟會好的,會有人來救他,是不是救他的人來了?」

  「讓你別問就別問了,聽話!這件事情不是你能過問的。」二老爺瞪了他一眼,見他垂下頭,他緩和了口氣,語重心長地道,「意芝,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別看爹日日捧著書本,被人稱作書獃子,但是有些事情,爹不是不懂,若是真不懂的話,也就不配做這清河崔氏的嫡子了。這件事你別插手了。你從現在起,好好地守在你弟弟這裡,任何人來了,都不讓探視。知道嗎?」

  「我娘呢?」崔意芝抬起頭,看著二老爺。

  「你娘睡著呢!我給她吃了昏睡的藥,大約會睡一日夜。」二老爺道。

  「難道您連我娘也不相信?」崔意芝抿唇,語氣有些質問的味道。

  二老爺腳步頓了一下,脊背有些許僵硬,沉默半響,微微歎了一口氣,「你娘……權利心太重了。有些事情,爹不是不知道。」話落,他向門外走去,語氣有些昏暗地道,「你向來很是聰明,相信你也不是不知道。」

  崔意芝本來還想說什麼,聞言住了口。

  二老爺背著他的小兒子很快便出了房門。

  崔意芝在昏暗的房間站了片刻,來到床前,輕聲開口,「來人!」

  「二公子!」外面一人應聲出現,低低地應了一聲。

  「咱們府中來了何人?」崔意芝看著窗外濃郁的夜幕詢問。

  那人搖頭,「回二公子,未曾見到有人來咱們府。」

  崔意芝瞇了瞇眼睛,「不可能!」

  那人沉默不語。

  「暗中去盯著,看我爹去了哪裡,回來告訴我。」崔意芝吩咐。

  「是!」那人出了院落,跟隨剛離開的二老爺而去。

  不多時,那人回來,低聲稟告道,「回二公子,老爺帶著三公子去了書房。的確如公子您所說,咱們府中是來了兩個人,但是屬下查探不到那兩個人的任何消息,只遠遠看到了兩個人影。武功顯然很高,避開了咱們府中的所有府衛。屬下怕被他們發現,沒敢靠近。」

  「你沒靠近是對的。」崔意芝站在窗前思索片刻,吩咐道,「將府中再安排多一倍的人手,尤其是密切注意書房和我爹的動向,另外在府外也安排人手,今日一日外加晚上一夜,有任何風吹草動都來稟告我知曉。」

  「是!」那人垂首應聲。

  崔意芝擺擺手,那人退了下去,他看著窗外,久久站立。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4 08:09 PM

本帖最後由 roumoon 於 2016-12-14 08:12 PM 編輯

第八十五章解毒

 謝芳華和李沐清在書房內等了片刻,二老爺便背著他的小兒子來到了書房。

  「暗室在那裡!」二老爺伸手指著書房璧角的一處暗格。

  李沐清看了二老爺一眼,走過去打開了暗格。

  隨著暗格打開,一扇內門無聲地從牆壁劃開,裡面果然是一間暗室。

  「將他交給我,我自己進去就行了。」謝芳華對二老爺道。

  二老爺立即將孩子遞給了謝芳華。

  謝芳華接過孩子,對李沐清道,「你守在外面。」

  「你……自己行嗎?」李沐清不放心地看著謝芳華,他自然知道血毒,而且血毒無解。如今謝芳華說她能解了血毒,但到底如何解他自然不知道,不免憂心。

  謝芳華對他笑笑,「你放心,我對我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什麼都重。」

  李沐清聞言頓時寬下心,「好,我在外面給你護法,你且安心治他。」

  謝芳華點點頭,再不耽擱,帶著那個孩子進了暗室。

  隨著她進入,暗室的門立即關上,隔絕了內外。

  二老爺提著心等在外面,這間暗室的隔絕效果十分地好,等在外面的人絲毫感覺不到裡面的人在做什麼。他等了半響,看向站在門口一臉看不出情緒的李沐清,試探地問,「這位……婆婆,您怎麼稱呼?」

  李沐清偏頭看了他一眼,搖搖頭。

  二老爺一怔,隨即想到問名姓人家自然是不會告訴的,連忙轉移話題,「剛剛那位老丈進去治犬子,大約需要多久才能治好出來?」

  李沐清依然搖搖頭。

  二老爺見此覺得大約問什麼她也不會說的,便住了口,不再問。

  李沐清尋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二老爺卻心念兒子,來回在書房裡走動。

  書房安靜,整個崔氏府宅亦是十分安靜。

  一個時辰後,天色已經微亮,暗室裡面自然毫無動靜。

  謝氏府宅裡的人都已經起床,下人們來回穿梭幹活,府中漸漸有了熱鬧的氣息。

  二老爺似乎也走得累了,也尋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清晨很快就過去,無人來書房打擾,一上午也十分安靜。

  正午時分,書房外忽然跑來一人,似是府宅的管家,急匆匆地道,「老爺!出大事兒了!您快出來,京城來人了。是宮裡的人。」

  二老爺騰地站起身,立即對外面問,「你說京城來人了?且是宮裡的人?何人?」

  管家立即氣喘吁吁地道,「是皇上派來的人,一隊人馬,奴才沒敢詢問來人身份。只見那些人都佩帶著宮牌。有兩個人身份腰間的玉珮是騰龍圖案……」

  「佩帶騰龍圖案的玉珮一定是皇室中的皇子了!」二老爺面色頓時變了。

  「奴才猜測也是。那兩個人極其年輕,定然不是王爺,一定是哪兩位皇子了。」管家催促道,「您快去看看吧!如今人都在門口等著呢。」

  「好!」二老爺點頭,不敢耽擱,立即伸手去打房門,忽然身後出來一隻枯槁的手攔住了他的手,他一驚,這才想起書房內還有一個人,轉頭看向李沐清。

  李沐清對他張嘴,用口型無聲地道,「緊閉府門,誰也不見。」

  二老爺大驚失色,「這怎麼行?」

  「照我說的話做!」李沐清沉下臉色,強硬地道,「否則我現在就打開內室,讓你兒子的屍體去一起與他們見面吧!」

  二老爺身子一軟,「可是那是宮裡來的人,若是連皇室的人來了都閉門不見,豈不是有罪?」

  「你應該問問他們可帶有皇上的聖旨,若是沒有聖旨的話,你就算閉門不見,也不至於有罪。」李沐清低聲道,「頂多是個慢待和冒犯的錯處。」

  「這……」二老爺看向門口,隔著書房的門對外面顫聲問,「宮裡來的人可說有皇上的聖旨?」

  管家一怔,「似乎沒說!」

  二老爺鬆了一口氣,回頭看向李沐清,焦慮緊張地道,「就算沒有聖旨,我人不出去,他們等急了若是硬闖,這府裡的府衛也是不敢攔阻啊。」

  李沐清冷靜地思索片刻,對他詢問,「這府裡除了你,可還有別的人能主事?」話落,他見二老爺不解,補充道,「比如府中的二公子呢?」

  二老爺頓了片刻,啞聲道,「你是說意芝?他如今在他弟弟的院子裡留守呢。」

  李沐清聞言瞇了瞇眼睛,「也就是說,你來這裡給你的小兒子治病,他是知道的了?」

  二老爺連忙慌張地道,「是我去帶小兒子來書房的時候,他在給弟弟守夜,遇到了。你放心,他是個聰明的孩子,不該做的事情他不會做,不會透露出絲毫的,況且你們是無聲無息進來的,他沒與你們打照面,不知道你們的身份,你們可不要對他加害。」

  李沐清聞言笑了一聲,「我們是來救人,不是來殺人,但是二老爺若是管不好自己府中的事情,給我們造成了麻煩的話,我們倒不介意殺人。」話落,他見二老爺臉色刷白,收起凌厲,吩咐道,「既然如此,你就讓崔意芝去應付他們。」

  二老爺聞言提著心緊張地道,「這……這萬一他應付不來……」

  「你不是說他聰明嗎?聰明總要用在關鍵時刻才能看出用處。」李沐清伸手,將二老爺的身子輕飄飄地甩回了他早先的座位上,「你就在這裡與我一起等著,一步也不能離開。」

  二老爺驚嚇自己一個大活人,竟然在這老婆婆輕飄飄的揮手下如小雞一般。頓時面無土色,點點頭,對外面顫著聲音吩咐,「去告訴意芝這件事情,讓他來處理。」

  「老爺,您沒事兒吧?」管家感覺二老爺聲音不對勁。

  「我沒事兒,你快去!」二老爺穩住心神,對外面催促。

  管家大約是早先得了二老爺吩咐,知曉今日特殊,聞言不敢再耽擱,連忙去找崔意芝。

  管家離開後,書房再度安靜下來。

  二老爺坐在椅子上,一動不敢動。

  李沐清也坐回椅子上,閉目養神。

  大約過了兩柱香時間,前方大門口傳來熱鬧的人聲,顯然是大門打開,崔意芝迎了宮裡來的人進府。

  二老爺有些坐立不安,一會兒看向窗外,一會兒看向暗室,一會兒看向李沐清。

  李沐清神色不動,似乎睡著了。

  二老爺不敢打擾李沐清,豎起兩隻耳朵,聽著人聲向前廳的畫堂而去,漸漸地變小,聽不見的時候,才鬆了一口氣,想著應該是崔意芝穩住了來人,應該是無大礙。

  安靜中,太陽偏了響午。

  慢慢等待中,太陽即將落山。

  二老爺從來沒有經歷這樣漫長的一日,在等待和焦慮以及不知道外面是何情況,宮裡來的人到底是來做什麼時,頭髮幾乎一日間白了一半。

  天邊只剩一點殘陽的餘暉照進書房時,崔意芝出現在了書房門口,輕且輕地對裡面喊了一聲,「父親!」

  二老爺幾乎立即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剛要開口回答,想起李沐清,連忙看向他。

  李沐清已經睜開了眼睛,自然知道崔意芝來了,對他點點頭。

  二老爺啞著嗓子開口,「意……意芝,怎麼樣了?」

  崔意芝隔著書房的門窗看向裡面,窗簾遮掩,他什麼也看不見,只聽到他的父親沙啞的聲音,他頓了一下,輕聲道,「兒子是來告訴父親,宮裡來的人是八皇子和英親王府的大公子,帶了一隊皇上的宮廷禁衛軍。」

  二老爺一怔,「管家不是說有兩位皇子嗎?怎麼是英親王府的大公子?」

  李沐清眸光瞇了瞇,他也微微訝異。

  「來的人的確是八皇子和英親王府的大公子。大公子腰間佩帶的玉珮是宗室親王子弟允許佩帶的麒麟瑞獸,管家驚慌下,沒看仔細,許是看錯了。」崔意芝解釋。

  二老爺點點頭,立即問,「他們是來做什麼?」

  「據說皇上昨日夜做夢,夢見了先母太后,便想起了呂氏母族。起身詢問了幾句呂氏當前狀況,提到了母親,得知了弟弟染了血毒的消息,當即便派了八皇子前來探望,念八皇子年歲還太小,便同時命了英親王府的大公子隨同前來。並且帶來了宮中太醫院的幾名醫術高絕的老太醫。」崔意芝低聲道,「兒子知曉父親走不開,午時去門口將人迎接進了府。兒子念八皇子和英親王府的大公子連夜趕路奔波,不曾休息用膳,便在府中招待休息了一番,如今……」頓了頓,他歉然地道,「如今兒子實在拖延不過了,英親王府大公子強硬要求要趕快見到弟弟,好回宮去復旨。」

  二老爺看向李沐清。

  李沐清想著這種說法雖然合情合理,但太過合理天衣無縫的借口才是真正的不合理。皇上這些年來一直注意各方動向。尤其是幾大世家大族的動向。前兩日二老爺進京去英親王府找英親王妃要回聽言之事,雖然沒大肆聲張,但皇上不可能沒得到消息。而之後秦錚將聽言以採納聘禮送給了未婚妻,二老爺去忠勇侯府要人,且住了一夜。忠勇侯府便也牽扯了進來,二老爺頭腳離開,皇上怎麼能放鬆警惕沒有動作?尤其牽連了他一直在意的忠勇侯府。所以,如今派了人來,一點兒也不稀奇。更何況又是關於血毒之事。

  三皇子、五皇子已經是成年皇子,四皇子流放去了漠北軍營。如此牽扯了英親王府、忠勇侯府、清河崔氏三方府邸的事情,皇上只要沒決定立儲君,就不會讓三皇子、五皇子插手,最可能爭權奪利的這三個人都要排除在外,以免導致各房勢力因失去平衡而傾斜。所以,定然是思索之下,選中了八皇子秦傾。而秦錚又與忠勇侯府小姐有了婚約,自然要排除在外,所以,選了與秦錚對立不和的大公子秦浩隨同而來。這樣的話,來的這兩個人,不牽扯這三方勢力,可以萬無一失地給皇上帶回準確消息。

  「再拖延一會兒!」李沐清抿了抿唇,「快出來了!」

  二老爺點點頭,對外面道,「想辦法,再拖延一會兒!」

  「父親,八皇子倒是沒有太急促,但是英親王府大公子似乎是發現了我們府內的不尋常,態度異常堅決。因自從他們進了府,只見到了我,沒有見到您和娘親以及弟弟。所以,若是再拖延下去,難保不搜查府邸。」崔意芝道。

  二老爺皺眉,對李沐清道,「實在不行,我……我出去再抵擋一陣子吧!」

  「他若是決心要立即見到你中了血毒的兒子,你出去也抵擋不住。」李沐清瞥了二老爺一眼,「不是我看低你,你這副樣子,還不及你外面站著的兒子一半定力。」

  二老爺頓時頹敗,「那……怎麼辦!」

  李沐清不說話,靜靜地想著辦法,若是三皇子、五皇子或者任何人來了,拖延都可以做到。但是秦浩來了,崔意芝能拖延他到這個時候,整整半日,不得不說也是本事了。

  這裡是英親王妃的母族,秦浩若是爭奪英親王府那一份家產,勢必要清除秦錚這個嫡子的障礙,如今秦錚因為忠勇侯府小姐得罪了皇上惹其震怒,秦浩聰明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若是被他找到這裡,撞見的話,他們能不能在他帶著的一隊宮廷禁衛軍手下脫身……

  他正想著,暗室的門忽然打開了。

  李沐清一驚,打斷思緒,立即站起了身。

  謝芳華依然老丈裝扮,一絲不苟,因臉部做了易容,從面色上看不出絲毫表情,只見她步履沉穩地走出來,先看了李沐清一眼,對他點了點頭。

  李沐清心頭頓時一鬆。

  二老爺也立即迎上謝芳華,顫抖地問,「我兒子他……他……怎麼樣了?」

  「血毒解了,如今昏迷著,你大可以安心了。」謝芳華道。

  二老爺頓時驚喜得失態,不敢置信地看著謝芳華,「當真?」

  「自然是當真!」謝芳華面色平靜地看著她,低聲提醒道,「你別忘了你答應過的事情。否則,老夫能救活了他,也能殺了他。」

  「一定!」二老爺頓時「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感激地道,「蒼天保佑,多謝老丈!」

  「謝就不必了!各取所需!」謝芳華看著他,「清河崔氏是幾百年的名門望族,府宅內應該有密道吧!從密道暗中送我們出城!」

  「密道?」二老爺一怔。

  謝芳華看著窗外,隔著門窗簾幕,一個秀挺的身影站在那裡,崔氏這位二公子崔意芝可是比在秦錚身邊的聽言有心機多了。雖然暗室裡面的動靜外面不知道分毫,但是她在暗室裡面能清楚地聽到書房裡面的話,所以,能應付拖延秦浩半日的人,一定是不可小看。他既然知道了今日之事,恐怕會在府中內外甚至是清河城內外都做了人手暗樁佈置,探查他們的身份。她怎麼可能讓他如意?點點頭,「不錯!你認為八皇子和英親王府的庶長子既然來了這裡,這府中已經被監控,我們還能輕易地出去嗎?不走密道走什麼!」

  二老爺恍然,被救活兒子的喜悅充斥著,連連點頭,「有,有密道,就在這書房。你們現在就可以悄無聲息地離開。」

  「那一處?」謝芳華伸手一指李沐清早先所做的椅子下。

  二老爺一驚,連聲道,「您真是高人!」

  「去看看你的兒子吧!」謝芳華走到那處椅子下,輕輕在地面上敲了敲,須臾,將那塊空專拿開,對崔二老爺道,「英親王府的大公子應該很快會帶著人找來這裡,該說的你可以說說,不該說的自然不要說,比如我們的樣貌,你畫下來給他們也是無礙的。」話落,她對李沐清道,「我們走!」
  李沐清點點頭,見謝芳華跳下了密道,他也尾隨著她跳了下去。

  二人剛進入密道,外面便傳來很多人的腳步聲,正奔著書房而來,二老爺頓時驚慌失措,連忙顫抖著將那塊磚蓋上,將椅子挪回原處,才打開了密室。

  「崔二公子,府中到底出了何事兒?」秦浩的聲音忽然從書房外傳來。

  崔意芝聽到了書房的動靜,之後又歸於平靜,他沉思片刻,緩緩地轉回身,「秦大公子,府中並沒有出任何事情。只不過昨日夜間父親才回到府中,你知道,從進京城,他並沒歇腳,然後又奔波回來,父親年歲大了,身體受不住,又擔心弟弟的病,所以……」

  「崔二公子,你要知道,我和八皇子來要聽的不是這些,而是來看望三公子的病,皇上十分擔憂,我二人必須趕快回去交差。」秦浩冷硬地道,「你要知道,你和令弟身上都流著一半呂氏的血脈,也算是皇上的親族,這件事情可不是崔府一家的事兒。」

  崔意芝住了口,看向秦傾。

  秦傾對他笑了笑,雖然年少小,但是絲毫不稚嫩,對崔意芝拱了拱手,「二公子,令弟在哪裡,我們都已經來了府中半日了,若是再見不著,回京之後,父皇一定罵我們廢物。這可是我出京的第一趟差事兒,我可不想被父皇罵。你還是快點兒……」

  「啊……」

  就在這時,書房內忽然傳出二老爺一聲驚泣的呼聲。

  崔意芝面色一變,立即轉身推開了書房的門,喊了一聲,「父親!」

  秦傾住了口,看向秦浩。

  秦浩快步跟著已經踹開門的崔意芝進了書房。

  只見書房暗室的門打開著,二老爺昏倒在暗室門口。

  崔意芝三兩步來到二老爺身邊,扶起他急聲大喊,「父親,您怎麼了?父親?」

  他喊了兩聲,二老爺昏死過去,無人回答他。

  秦浩跟了進來,看了二老爺一眼,立即看向暗室內。身子猛地一僵。只見暗室內滿滿一地的黑血,一個極小極瘦弱的男童躺在滿地的血泊裡,一動不動。

  秦傾跟在秦浩身後走進書房,自然也看到了暗室內的情形,他也頓時驚呆了,「這……這是崔三公子嗎?這……這是怎麼回事兒?」

  「來人,管家,快叫大夫來!」崔意芝驚醒,連忙對外面大聲喊。

  「來人,去將太醫都請來這裡!」秦浩冷靜地對外面低喝了一句。

  「是!」外面有侍衛應聲,連忙去了。

  管家本來要去喊大夫,聞言立即頓住了腳步,看向崔意芝。

  崔意芝抿了抿唇,沒說話。放下二老爺,踩著血泊走進暗室,伸手去抱躺在血泊中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崔三公子崔意端。

  「崔二公子,你最好不要搬動令弟,等太醫來了再說。」秦浩上前一步,攔住崔意芝。

  崔意芝抬眼看秦浩。

  秦浩對他道,「這等情形,總要弄明白不是?崔二公子為何倒在血泊中?為何暗室裡滿地鮮血?為何二老爺昏倒在暗室門外?都要等太醫來了檢查一番再說,弄清楚事情原委。我和八皇子也可以如實回京回稟皇上。」

  崔意芝沉默片刻,不與他爭執,緩緩地點頭,慢慢地放開了手。

  書房氣息低沉,瀰漫著濃郁的血腥味。

  過了片刻,太醫院幾名太醫匆匆隨侍衛而來。

  「勞煩幾位太醫快過來給崔二老爺和崔三公子檢查一番。」秦浩對幾名太醫吩咐。

  幾名太醫走進來,點點頭,先對秦浩和八皇子秦傾拱了拱手,然後兩名太醫給崔二老爺查看診脈,兩名太醫走進暗室裡給崔三公子診脈。

  不多時,給崔二老爺診脈的兩名太醫齊齊鬆了手,對看一眼,由一名太醫緩緩開口,「回八皇子,大公子,這位崔二老爺只是連日奔波,過於疲勞,外加急火攻心驚嚇過度,引起短暫性昏迷,無大礙,一會兒就能醒來。」

  秦傾鬆了一口氣。

  秦浩點點頭。

  崔意芝得知二老爺無礙,面色稍微鬆緩,緊迫地看向另外給崔意端診脈的兩名太醫。

  那兩名太醫輪換給給崔意端把脈,許久後,都不敢妄下結論,看向另外兩名太醫。那兩名太醫立即走過去給崔意端把脈。

  過了半響,那兩名太醫顯然也無主張,不敢妄下結論,都躊躇著不知如何開口。

  秦浩蹙眉,看向四名太醫,「諸位,崔三公子是死是活難道診斷不出來?」

  崔意芝頓時看了秦浩一眼,眸光有些黑暗。

  「回大公子,崔三公子還有脈息,氣息也規律,自然是活著的。」一名太醫連忙開口,「但是……關於崔二公子的病,卑職們才疏學淺,不敢妄言。」

  「孫太醫呢?怎麼沒見到他來?」秦傾忽然問。

  「孫太醫年歲大了,一路奔波,受不住,在崔府的客房休息。我等聽說您二人召喚,便急急忙忙來了,沒喊醒孫太醫。」一位太醫連忙道。

  「來人,去喊孫太醫過來!」秦浩對外面吩咐。

  「是!」一人應聲而去。

  崔意芝聽說弟弟活著,氣息有規律,看了一眼他的父親,寬下心來,面色也鎮定了幾分,彎身將崔二老爺從地上抱到了一旁的軟榻上。

  秦浩這此到沒有阻止。

  不多時,孫太醫匆匆而來。一臉睏倦疲憊,進了書房之後,連忙對秦傾和秦浩見禮,歉然道,「八皇子,秦大公子恕罪,老夫年歲大了,到底是不及你們年輕人,受不住竟然睡著了。」

  「昨日深夜到今日午時,從京城到清河,孫太醫的確太過勞累,無礙的,你既然來了。趕緊去給崔三公子看看脈吧!」秦傾搖搖頭,和氣地對孫太醫道。

  秦浩沒說話。

  孫太醫連連點頭,來到暗室門口,看到裡面的情形,也是嚇了一跳。但他到底是經歷過多少年京城風雲的太醫,這種血腥駭人的情形雖然少,但亦不是沒有過。定了定神,走了進去,給崔意端把脈。

  四名太醫都看著孫太醫,他們醫術上比孫太醫自然是差了一籌,否則孫太醫也不會一直坐著太醫院首席太醫的交椅多年不下。

  秦浩和秦傾、崔意芝都看著孫太醫,無人出聲。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孫太醫收回手,退出暗室,捋了捋鬍須,對秦浩和秦傾、崔意芝道,「崔三公子脈象平穩,除了氣血虧損,體虛氣弱外,身體並無任何病症。」

  崔意芝頓時驚喜,「當真?」

  秦浩一怔,不敢相信地問,「孫太醫,他的血毒呢?」

  秦傾也是訝然,奇怪地道,「對啊,他的血毒呢?」

  孫太醫點點頭,對崔意芝道,「老夫行醫幾十載,向來不敢說滿話,但是此番可敢打保票,崔三公子身體的確無恙。」話落,對秦浩和秦傾搖搖頭,看著暗室內崔意端身側的血泊道,「老夫猜測,崔三公子的血毒應該是解了。這些毒血都排出了體外。」

  「怎麼會?血毒不是無解嗎?」秦浩一驚。

  孫太醫也百思不得其解,「老夫也不清楚,老夫行醫多半生,的確未曾見過血毒能解的例子。但是此番血毒的確是解了,而且根據目前的情形看來,還是剛剛解開不久。」

  秦浩偏頭看向崔意芝,探究地道,「崔二公子,你一直攔著我們不讓見令弟,如今這等情況,你作何解釋?到底是誰給崔三公子解了血毒?你別告訴我是崔二老爺。」

  崔意芝看著秦浩,雖然心中有無數疑問,但在秦浩的面前也齊齊地被他壓下,他搖搖頭,「秦大公子,父親從京城回來後,便一直守著弟弟。連我也未曾見到。事情到底如何,我也不清楚。」

  「你不清楚?」秦浩冷笑,「崔二公子既然不清楚,還將我和八皇子攔住拖延至今?」

  崔意芝聞言笑了笑,彬彬有禮地道,「秦大公子這是哪裡話?你和八皇子奉皇上之命前來看望我弟弟,從京城到清河勞頓奔波,孫太醫下了馬就給累倒了,我自然要有待客之道,盡地主之誼,仔細地款待諸位一番。我是好心,怎麼到了秦大公子這裡就成了我拖延攔阻了?」

  秦浩瞇起眼睛,眸光露出凌厲的光,直直看著崔意芝。

  崔意芝迎著秦浩的目光笑容不減。清河崔氏詩禮傳書清流門第的貴公子絲毫不露怯勢弱。

  「崔二老爺醒了!」秦傾忽然開口,打破了二人的僵持。

  二人雙雙轉過頭去,果然見崔二老爺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從昏迷中醒來,眼中滿是痛苦之色。

  「父親!」崔意芝立即走了過來,對他驚喜地道,「弟弟的血毒已經解了,平安無恙了。父親可以放心了。」

  崔二老爺本來打開暗室的門,看到躺在血泊中一動不動的崔意端,以為被人耍了,無救了,他的兒子死了,氣急攻心外加哀怒悲憤下昏厥了過去。此時醒來,還沉浸在悲痛中。乍聞崔意芝的話,有些反應不過來,愣愣地看著崔意芝,「你……意芝……你說什麼?」

  「父親,我說弟弟的血毒解了,已經平安了。」崔意芝連忙重複了一遍。

  崔二老爺此時是真正的聽清了,一個高從軟榻上蹦了起來,激動地抓住崔意芝手臂,「你說真的?你弟弟……他的血毒解了?平安無恙了?」

  崔意芝歡喜地點頭,「是真的。」

  崔二老爺得到肯定,尤不敢相信地看向暗室內,崔意芝還躺在血泊中沒有移動,他顫抖地問,「這……怎麼會……你看看你弟弟的樣子……他無聲無息的躺在那裡……」

  崔意芝知道崔二老爺是嚇壞了,連忙將孫太醫的話重複了一遍。

  崔二老爺這才發現他的書房裡站了很多人,一位年輕的公子,一位少年公子,五位太醫,將他的書房頓時擠得滿滿的,他一時間有些懵,「你們是?」

  「崔二老爺,在下秦浩!」秦浩對崔二老爺拱了拱手。

  「我是秦傾!」秦傾也報出身份。

  崔二老爺驚醒,從悲痛到驚喜再到驚嚇然後到發現書房中有這麼些人,他頓時回過神,明白了幾分事情的麻煩,連忙向二人見禮,「八皇子好、秦大公子好!幾位大人好。」

  秦浩打量了崔二老爺一眼,慢聲道,「崔二老爺,我和八皇子奉皇上之命前來看望崔三公子的病情,如今血毒既然解了,敢問二老爺,崔三公子的血毒是何人解的?如何解的?我們知曉事情始末,也好回去稟告皇上。」

  崔二老爺一驚,想起謝芳華的警告,一時無言。

  「嗯?崔二老爺難道想欺君?」秦浩冷冽地看著崔二老爺,有些陰沉地道,「你要知道,皇叔的母族是呂氏,你夫人是呂氏所出,算起來,與皇上也是親族。崔三公子流有一半呂氏的血脈。按此說來,皇叔過問也是應該。你若是隱瞞的話,就是欺君。」

  崔意芝皺了皺眉。

  「崔二老爺,你可以想好了再說。」秦浩盯著崔二老爺,忽然話音一轉,「或許你可以去皇上跟前說。我和八皇子既然奉旨接了這個差事兒,自然不能辦砸了,若是從崔二老爺的口中得不到事情始末的話,不得已只能押了崔二老爺進京走一趟了。我想去皇上跟前說總是容易讓你開口些。你說是不是?」

  崔二老爺面色一變,身子頓時軟了軟,腿有些打顫。

  「秦大公子,你和八皇子來,只是奉了皇上之命前來探視我弟弟。如今我弟弟解了血毒已然安好,我想皇上更應該會高興。」崔意芝看了一眼崔二老爺,語調微沉地接過話,「皇上的旨意可沒有說讓你押解清河崔氏的嫡出之子。名門望族的子孫沒犯法,怎麼能被押解進京?真是笑話!」

  秦浩瞇了瞇眼睛。

  「我弟弟的病情,得到皇上的關心,一是因了呂氏親族,二是因了皇上仁心。但即便我弟弟流了一半呂氏的血脈,但他也姓崔,這也是清河崔氏的家內事兒。我父親管親生之子的私事兒,哪怕是皇上,也不能強行介入。因我父親一沒犯國法,二沒犯族規。若是你強行押了人,那麼清河崔氏族長知曉的話,恐怕會聯名進京找皇上問個究竟!」崔意芝語氣平緩地道,「秦大公子,你可要想好了。清河崔氏的二老爺是你想押解就能押解的嗎?皇上可給了你這麼大的權利?踩著崔家的地盤公然地插手崔家的私事兒?」

  秦浩臉色陰了陰,一時間沒了話。

  秦傾看了秦浩一眼,又看了崔意芝一眼,眼珠轉了轉,連忙道,「秦大哥只是想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也好回京對我父皇稟告。畢竟血毒不是誰都能解的不是嗎?這南秦竟然有這等高人,我父皇一定會過問的。」頓了頓,他補充道,「血毒關係到國脈。崔二老爺、崔二公子,想必你們不是不清楚關於血毒的傳說。就憑借這個,我父皇自然要在意的。這不是你崔氏一家和一族之事。」

  崔意芝偏頭看了秦傾一眼,沒想到這八皇子比他還小一歲,竟然點到了皇上在意的點子上,也讓他無法反駁。他點點頭,看向崔二老爺,「父親,您就說說事情始末,也好讓八皇子和秦大公子回京復旨。」

  崔二老爺雖然迂腐固執向來膽子小被稱為書獃子,但到底也是自小受過某些東西的熏陶,秦浩和崔意芝這一番爭執給了他喘息思量的空隙,既然兒子平安無事,解了血毒,也不再讓他憂急如焚,心亂如麻了,冷靜下來,他無奈地對秦浩和秦傾開口,「八皇子、秦大公子,不是我不說,實在是我也不知道來的高人是何方神聖,姓甚名誰?解毒的過程我也不知道啊。你們叫我如何說起?」

  秦浩「哦?」了一聲。

  秦傾看著崔二老爺,「這話從何說來?」

  崔二老爺據實以告,「因了犬子的病,我奔波去了京城,但是錚二公子將我的大兒子送給了忠勇侯府的小姐做聘禮,這件事情你們應該也聽說了。我自然是無功而返。只能連夜回到了家。但是就在昨日寅時二刻,有人忽然出現,說能救我的兒子。我大喜之下,哪裡還顧忌其它?」

  「那個人是何身份來歷你都不知道,就這麼相信突然出現的神秘人救你兒子?」秦浩顯然不信。

  崔二老爺沉痛地道,「秦大公子,你不瞭解一個身為父親的心。我兒子中的可是血毒啊。就算我大兒子自小服了一顆雪蓮,他的血也換不回我小兒子的血。雪蓮也解不了血毒。」頓了頓,他看向孫太醫,「孫太醫,那日我去英親王府,王妃請了你過府,詢問了此事是不是?你當時也是這樣說的。」

  「不錯!老夫作證。雪蓮的確不足以解血毒。只會枉費大公子再搭上一命而已。」孫太醫頷首。

  「我一個兒子已經中了血毒,自然不想再賠進去一個兒子。我只能回來再尋找名醫,再想辦法。」崔二老爺沉痛道,「我讓人張貼了尋醫的告示,若是能救好我兒子的命,便給予十萬黃金。但是幾日下來,無人上門。我已經絕望之下,昨夜來了兩位老者,說能救我的兒子。我燃起了一線希望,只能相信他們,既然人家不告訴身份來歷,我哪裡還會逼著問?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你說是兩位老者?」秦浩抓住關鍵。

  崔二老爺點點頭,「是兩位老者。一個老丈,一個老婆婆。像是一對老夫妻。老丈進了暗室,救我兒子,老婆婆在外面守著不讓任何人進入書房,也不准我出書房一步。在他們救治我兒子期間,任何人都不見。否則就不救了。」

  秦浩看著崔二老爺,見他神情不像是說假,他道,「你可是看清他們的樣貌了?將他們的樣貌給我現在就畫下來。」

  「這……」崔二老爺想起謝芳華臨走時的話,沒想到這個也被猜到了,有些心驚。

  「父親,您就畫下來吧!這等隱世高人夫妻,尤其是還能解得了血毒,皇上自然是要追查的。」崔意芝提醒道,「反正如今弟弟的血毒也解了,有了畫像皇上才好追查這兩個人。」

  「好!」崔二老爺聞言咬了咬牙,走到桌前,清河崔氏是貴門世家,崔二老爺秉持崔氏詩書門第的遺風,自然書畫皆是上等,不多時,兩幅人物畫像便躍然紙上。

  秦浩和秦傾立即過來看,見是兩個白髮蒼蒼的老者,他們從未見過,根本就不認識。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4 09:07 PM

第八十六章恰逢

崔二老爺畫完兩幅畫像站在一旁打量秦浩和秦錚的神色。

  崔意芝也走到桌前觀看,兩個老者白髮蒼蒼,七旬古稀的年歲也是有的,的確不曾見過,也不曾聽說過天下有這等模樣的神醫。他看了片刻,也看向秦浩和秦傾。

  「秦大哥,現在該怎麼辦?」秦傾低聲問秦浩。

  秦浩抿了抿唇,忽然將畫像一收,對秦傾道,「我們立刻回京,將這兩幅畫像呈現給皇上,由皇上來做定奪!」

  秦傾點點頭,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秦浩說走就走,不再耽擱,轉身出了書房。

  「崔二老爺,崔二公子,既然崔三公子的血毒解了,的確是好事一樁。我和秦大哥這就回京稟告我父皇知曉。」秦傾沒立即走,而是姿態謙和地對二人說道。

  崔二老爺點點頭。

  「八皇子慢走!」崔意芝頷首。

  秦傾打了個告辭的手勢,轉身要離開,忽然想起孫太醫,立即看向他,「老太醫,你可還能趕路?」

  孫太醫無奈地看著八皇子,「八皇子,老夫年歲大了,可禁不起這般來回匆匆的折騰了。我就留在崔府歇一宿再離開吧!」

  「也好!」秦傾也知道孫太醫受不住了,來清河這一趟也是因為他是太醫院醫術最好的太醫,其它太醫來了也未必起作用,才將他拉來了。如今的確只他管了作用,既然要急著回宮,的確是不能將他折騰垮了。他思索一下,「我留兩名侍衛與你做伴,明日再回京。」

  孫太醫擺擺手,「八皇子將人都帶走吧!我不值什麼錢,沒人打我的主意,八皇子和秦大公子要連夜趕路,身邊的人手怎麼能少了?明日天亮我再走。」

  「既然弟弟的血毒解了,明日我要進京去給小姑姑通秉這個消息,順便拜年。這樣吧!孫太醫屆時與我一同進京吧!八皇子就不必留侍衛了。」崔意芝道。

  秦傾聞言看向崔意芝,笑道,「既然崔二公子要進京,捎帶護送孫太醫回京,最好不過。那我就放心了。」

  「八皇子慢走,路上小心!」孫太醫也覺得這樣甚好。

  秦傾點點頭,不再耽擱,招呼跟隨他和秦浩一起來的幾名太醫出了書房。

  崔意芝派人將崔意端送回了院子,和崔二老爺一起送秦傾和秦浩一行人出府。

  不多時,秦浩和秦傾與隨同而來的人一起離開了崔氏府宅。

  孫太醫留在了崔府客房休息。

  崔府重新安靜下來,崔二老爺和崔意芝不放心被送回自己院子的崔意端,齊齊過去觀看。只見崔意端雖然昏迷著,但呼吸平穩,眉心的那一點紫色的血印已經消失不見,齊齊鬆了一口氣。

  「爹,我娘什麼時候會醒來?」崔意芝問崔二老爺。

  崔二老爺搖搖頭,「那兩位神醫只說你娘會昏睡一日一夜,如今剛剛過了一日,還有一夜,大約明日早上就會醒來。」

  「爹,您告訴我,他們到底是什麼人?」崔意芝低聲問。

  崔二老爺擺擺手,「你還是別問了。」

  「與您前兩日進京有關吧?你進京時,只去了兩處地方,一就是英親王府,二就是忠勇侯府。您前腳回來,後腳就有人來給弟弟解血毒了。不是英親王的人,就是忠勇侯府的人。」崔意芝看著崔二老爺,面色凝重地道,「兒子能猜到,皇上也能猜到。如今咱們牽扯了這兩府,又得皇上惦記。以後怕是會有天大的麻煩。您年歲大了,大哥看樣子短時間內是不想回府,府中只您一人支撐。您不如就告訴兒子,兒子也能幫您分擔些。」

  崔二老爺聞言心中感動,拍拍崔意芝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爹雖然沒什麼出息,膽子小,讀書讀成了書獃子,但是自詡秉承崔氏文風,君子一諾,貴在誠心。既然答應了人,不洩露絲毫,就要做到。否則,惹怒了人家,那麼我們崔氏一門都將遭難。聽爹的,這件事情你別再過問了。」

  崔意芝抿唇,「爹,你想過沒有,就算您不說,您是突破口,皇上也會從您身上查。如今八皇子和英親王府的大公子拿著那兩幅畫像回京了。那兩幅畫像是您畫的,也許皇上會宣您進宮。屆時,當著皇上的面,天威難測,您抵得住皇上的盤查拷問嗎?」

  崔二老爺心頭頓時一涼,當今皇上自然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不能像秦浩和秦錚一樣說將人打發走就將人打發走。皇上動動手指頭,崔氏就要遭殃。

  「還有娘,等娘醒來,您確定您能瞞得住她?娘可不是一般女子,這麼多年來,您應該也瞭解我娘,否則也不至於昨日夜裡與我說那番話。」崔意芝看著崔二老爺,「這些年,大哥在英親王府,一直是娘心頭的一塊心病。她總是會覺得大哥有英親王府錚二公子撐腰,有朝一日一定會回來繼承這一份家業。為了我,她才……」

  崔二老爺歎了口氣,雖然崔意芝沒說出來,但是父子二人心知肚明。

  「以前兒子或許或多或少都與娘有一樣的想法。但是經過弟弟中了血毒,若是無人能救他,那麼他就會死去。我才徹底地醒悟了。無論多少家業,也抵不過血脈至親。兒子和大哥雖然不是一母所生,但也是兄弟血親。都是您的骨肉。若是大哥回來繼承這份家業,那麼兒子就不爭不奪,甘願自己出外再掙一份家業給娘,畢竟他才是真正的繼承人。若是大哥不回府,那麼兒子就要挑起這份重擔,守護崔氏府宅和您以及我娘和弟弟。」崔意芝誠懇地看著崔二老爺,「所以,爹,您且寬心,兒子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崔二老爺看著崔意芝,眼眶有些發紅,用袖子抹抹眼睛,感慨道,「當初言兒離家,被你小姑姑帶去了英親王府,一轉眼都這些年過去了,你們都長大了。我這些年來,一直愧對言兒。不曾盡到做父親的責任,想用這份家業來彌補,但是你娘……哎,如今你弟弟的血毒解了。你能這麼想,爹最欣慰不過。不錯,你們都是我的兒子,捨了哪一個,為父都會痛不欲生。」

  崔意芝看著崔二老爺,抿唇點點頭。

  「君子要做到言而有信。爹只告訴你,英親王府的錚二公子將聽言,也就是你大哥,當做聘禮送給了忠勇侯府的小姐謝芳華。我為了你弟弟,哪怕有一線希望,也不能放棄,便只能追去了忠勇侯府,見到了謝世子。」崔二老爺背轉過身子,言簡意賅,有所保留地道,「爹只能告訴你這些。」

  崔意芝點點頭,「您能告訴兒子這些已經足夠了!爹您放心吧!大哥若是覺得待在京城錚二公子的身邊比回清河好,想悠閒一輩子,那麼兒子也不強求他。若是他不想,就按照兒子剛剛說的,這崔家二房產業是他的。至於他不回來這段時間,兒子就頂替您,守好咱們的家。」

  崔二老爺點點頭,有點兒老懷感慰。

  「這些日子您未曾好好休息,您回去去休息吧!弟弟這裡有我在呢。」崔意芝道。

  崔二老爺回頭看了躺在床上的崔意端一眼,放心地出了這所小院。

  崔意芝站在窗前目送崔二老爺離開,直到他的身影走得沒了蹤影,他才收回視線,輕聲喊,「來人!」

  「公子!」一人應聲出現在窗外。

  「昨日我吩咐你的事情,可曾查探明白了?」崔意芝詢問。

  「二公子恕罪,屬下們能力有限,來人武功太高,而且離開時是走的老爺書房的密道,您知道,那條密道有無數出口。可以是城內,也可以是城外。而且一直以來,老爺一直封鎖著那條密道,屬下們沒有機關破解之法,雖然府邸內外以及城內城外都佈置了人手。但是至今沒有任何消息傳來。想來那兩個人早已經離開了。」那人單膝跪在地上請罪。

  「起來吧!若是輕易地能被你們察覺,也就當不得是高人了。」崔意芝擺擺手。

  那人緩緩地站起身。

  「將佈置的人都撤回來,暗中去查探一下京城這兩日都來往了什麼人?回來告訴我。」崔意芝沉思片刻,再度吩咐。

  「是!」那人垂首應聲,見崔意芝不再吩咐,退了下去。

  崔意芝在窗前站了許久,看著夜幕一點點兒將白天的光明蓋去,他低低呢喃,「忠勇侯府果然不可小視……」

  不多時,崔二老爺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進屋後看了一眼依然昏睡的夫人,歎了口氣,寬衣睡下了。

  孫太醫在崔府客房內,雖然累卷不堪,但是卻無睡意,他行醫多年,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血毒是何人給解的?怎麼給解的?竟然給解了?對醫術鑽研幾乎入魔的人比任何人都更想知道解毒的人是誰。

  夜色漸漸濃重,整個崔府也陷入濃郁的夜色中。

  謝芳華和李沐清其實並沒有如崔意芝的府衛稟告的一般料想早已經離開,其實一直待在書房的密道下。自然將秦浩和秦傾來到書房以及離開的一番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漆黑的密道裡,聽到秦浩的話時,謝芳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李沐清雖然看不見謝芳華的臉色和神情,但是從她氣息判斷,感覺出她是在笑。

  書房歸於平靜,人都離開時,謝芳華也轉身離開,沿著密道向外走去。

  李沐清跟在謝芳華身後,憑借他習武之人的耳目敏感,感覺謝芳華腳步隱隱發虛,氣息也比尋常濁重。往日裡,他幾次遇到謝芳華時,在她身邊不遠不近的距離都感覺不到她任何氣息變化,但是這時卻將她的氣息變化感覺得異常清晰,他不由蹙眉,低聲問,「你受傷了?」

  「不礙事!」謝芳華搖頭。

  李沐清抿了抿唇,快走一步,伸手拽住她的袖子,「我背你。」

  謝芳華腳步頓住,回轉頭,笑了笑,「李公子,不至於給人治個病我就連路也走不了的地步。謝謝你的好心,不用。」

  「你給人治的不是普通的病,是血毒。就算我沒親眼見到,但也是救人一命,你自傷一半的命。」李沐清看著她,黑暗裡,似乎她的眸子都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他堅決地道,「我背你。」

  謝芳華站著不動。

  「你放心,我不是要對你如何,只是這崔府的密道看起來甚是複雜,我們怕是要在這裡走很久才能走出去。你受傷了就是受傷了,況且一日沒進食,怎麼能強撐著?」李沐清彎下身,對她從後背伸出手,「這裡沒有人,也不會污了你的閨譽。」

  黑暗裡,謝芳華看不到李沐清的神色,但也能感知他的堅決。她忽然一笑,「李公子,你若是對我有企圖也就罷了,若是沒有企圖你追隨我來此,如今又這般作為,我竟是不敢用了。你知道的,有時候無利不圖才讓人拿不準。」

  李沐清一怔。

  「人情不好還,不是嗎?」謝芳華上前一步,語氣輕鬆地說了一句,趴在了他的後背上。

  李沐清呆了半響,感覺謝芳華趴在了他的後背上,他才回過神來,將她背起,失笑道,「不用你還人情,我們如今不是老夫老妻嗎?照顧你是應該的!」

  「但也沒有老妻背老夫的道理,不是嗎?」謝芳華輕笑。

  「反正沒人看見。」李沐清背著謝芳華向前走。

  「也是!」謝芳華洩了支撐的力氣,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了李沐清的背上。若不是意外在京城街道上碰到李沐清,他非要尾隨跟來,那麼她自然也不會自己一個人來清河,臨時傳出音訊給輕歌讓他別跟著了。如今嘛,她再沒有力氣,送上門的人用了也就用了吧!

  李沐清腳步沉穩,背著謝芳華一步一步地沿著密道的路走出。他雖然是出身詩禮傳書的文人之家,但自小聰明,對奇門機關之術也有涉及,所以,密道的路雖然有很多死口,但他都能一一避開。

  謝芳華實在困頓,密道安靜,她不知不覺竟然睡著了。

  李沐清發覺謝芳華睡著了後,腳步放輕放緩。

  一個時辰後,李沐清背著謝芳華走出了密道。

  夜晚一陣涼寒的風從密道出口處吹來,北風捲著穴,將冷意擴大了兩倍。

  謝芳華打了個寒顫醒來,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看了一眼四周是荒郊野外,她輕聲問,「出密道了?」

  「嗯!」李沐清點頭。

  「將我放下吧!你也累了。」謝芳華才睡醒,聲音有些沙啞。

  「我總歸是自小習武,無礙的,這裡冷,不宜久留,否則你如今身體虧損正虛弱,若是引起寒症發熱就不好了。」李沐清搖搖頭,「你的身體不宜再回京奔波,若不然我們還是進城休息吧!」

  謝芳華搖搖頭,「不行,必須要趕回去!秦錚的昏睡藥只管兩日。」

  李沐清聞言蹙眉,「可是你的身體……」

  「我沒經過他的同意悄悄出了京城,他的手臂被我給砍傷了,英親王妃不知道,他如今昏睡在落梅居,有林七看著,最多能避英親王妃和英親王府內的人兩日不見。若是兩日後再不見他出門的話,那麼英親王妃勢必要再闖去落梅居,林七定然攔不住。」謝芳華平靜地分析,「就算我被發現,不再待在英親王府,也沒什麼。但是我答應了林七,兩日必須回去,不能將他的命置之不理。他總歸是英親王府的家奴。」

  李沐清聞言猶豫,「若是明日回到京城的話,以你的身體,再不適合騎馬,只能坐車。這樣的話,我們現在就得趕回京。而且沿途一步也不能停歇,你能受得住?」

  謝芳華掙脫李沐清的手,從他後背下來,伸手扯掉面上和頭上受傷的易容,從懷中拿出一顆藥丸扔進嘴裡服下,「我沒有太虛弱,還能騎馬!這樣吧!我們現在就啟程,先慢慢走一段路,在下一個城池休息半夜,明早再啟程,明日晚上總能回去了。」

  李沐清無奈,「既然如此,就依你吧!」

  謝芳華對他笑了笑,將拇指和食指放在唇邊,輕輕地打了個口哨。

  不多時,兩匹馬一前一後從遠處跑來,正是早先謝芳華和李沐清撒開在城外的馬。

  謝芳華抓住馬韁繩,輕輕登著腳蹬,慢慢地上了馬。

  李沐清看著她,他見過她幾次上馬下馬,從來不曾有一次這般緩慢。暗暗有些敬佩她的堅韌。也伸手扯去了易容,牽過馬韁繩,翻身上了馬。

  兩匹馬一同離開了荒山野外。

  夜半時分,來到了距離清河最近的一座城池。

  進了城內,李沐清逕自帶著謝芳華來到了自己的一處別苑。進了院子後,對一位看守的老伯吩咐,「老伯,勞煩您去將城內最好的大夫請過來這裡。」

  那老伯打量謝芳華,公子這些年每年趁著年後沐休不用去上書房上課的這段空隙都會出京考察打點產業,但是從來身邊都是帶著書僮,這是第一次見到帶著一個姑娘。見這姑娘即便在深夜也能看出她臉色蒼白,一臉病態,不敢多問,連連點頭,「是,公子!您先帶著這位姑娘進屋,老奴這就去請大夫。」

  李沐清點點頭。

  老奴匆匆跑出了別苑。

  「走吧!這裡只有這一位老伯,一直以來給我看守這處宅子,老伯嫌棄人多麻煩且吵鬧,一直沒再僱人,我們先進屋。」李沐清栓了馬韁繩,對謝芳華道。

  謝芳華點點頭,「其實你不用請大夫,我自己就是大夫。」

  李沐清前面引路,聞言笑了笑,「你雖然是大夫,但是你身體的情況如何你也不會與我說實話。我不放心,讓大夫過來給你看看,也好決定怎麼監督你用藥。」

  謝芳華扯了扯嘴角。

  二人進了房間,房間內極為雅致乾淨,顯然一直以來無人住。老伯自然是有自己的房間,這間必然是給李沐清來往留的。

  「去床上躺著,我給你倒一杯熱水!你先暖暖胃,我再去看看有什麼吃的。」李沐清對她指指床榻。

  謝芳華點點頭,也不再客氣,躺去了床上。

  李沐清端了一杯熱水遞給她,便轉身出了房間。

  謝芳華端著一杯熱水握在手裡,手心傳來溫熱的暖意,驅散了幾分寒冷。屋中極其安靜,院中除了西側似乎是小廚房的方向傳來李沐清的動靜外,再無別的動靜。她忽然想起了在無名山的時候,多次受傷,但那時候打掉牙齒和血吞,也沒覺得太苦。如今回到京中,到底這副身子找回了幾分大小姐的柔弱,嬌氣了起來。

  一杯熱水下肚,謝芳華放下杯子,卻無睡意,靜靜地靠著枕頭坐著。

  院子中漸漸地有香味飄進了屋子。

  謝芳華想起李沐清早先說這院子裡只有一位老伯,但是他卻將那位老伯打發走去給她請大夫了。如今這飯菜香味只能是在他的手下傳出來的。沒想到右相府的李公子竟然會做飯?不是君子遠庖廚。這可新鮮了!

  本來他覺得秦錚能夠下小廚房給她燒火就夠新鮮的了,沒想到這裡還有一個會自己燒火做飯的李沐清。果然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半個時辰後,門口傳來兩個人的腳步聲。

  謝芳華看向窗外,只見那位老伯領著一位年約半百的老大夫進了別苑。

  「公子?」老伯也聞到了飯菜的香味,疑惑地喊了一聲。

  「嗯!」李沐清出了廚房,走了出來。

  「您……您在下廚?」老伯睜大眼睛。

  李沐清擦乾淨手,笑了笑,對老伯溫和地道,「已經做好了,伯伯,你去廚房將飯菜端到屋子裡,我帶著大夫進屋看診。」

  「好,好……」老伯愣了一下,連忙點頭,向廚房走了兩步,回頭道,「公子,這位大夫是咱們醫藥堂的大夫,在這全州城裡,就屬他的醫術最好。」

  「老夫在醫藥堂坐診,一直想見見公子,今日總算得見了。」那位大夫躬身見禮。

  「既然是醫藥堂的大夫,最好不過了!還是自己人得用些。」李沐清滿意地道。

  「老夫聽說是給一位姑娘看診,老夫一定盡全力。」那位大夫連連道。

  李沐清笑著點頭,帶著大夫進了屋,見謝芳華安靜地倚著枕頭坐在床頭,微微詢問,「怎麼沒睡一會兒?」

  謝芳華看了他一眼,別有深意地向外面廚房方向看了一眼道,「被飯菜香味給熏的睡不著。」

  李沐清失笑,解釋道,「你知道的,我父親清廉,不沾染些經商營生,但是我們府的門第若是只靠他那點兒俸祿只夠起碼的開銷,連逢年過節和各府走動的禮數都不夠。我娘打點著府中祖業留下來的微薄產業和她的嫁妝,才能支撐門面。我自小見我娘愁眉不展,為產業發愁,她畢竟是內宅婦人,有些事情到底是不方便,於是我就接手了。但以防有家奴欺上瞞下,每年都會藉著年節外出查訪,幾年下來,也就學會了燒幾道菜。」

  謝芳華看著他點頭,心裡知道他說的簡單了。能讓右相府公子竟然學了做菜,中間總要經歷些不為人知的苦。就比如說秦錚,若不是經歷過些什麼,也不會讓他的院子從八歲起除了聽言外,身邊再沒別的侍候的人。

  李沐清給大夫了一個眼神示意,「過去給她把脈吧!」

  那位大夫點頭,放下藥箱,走到床前,謹慎地道,「勞煩姑娘伸出手來。」

  謝芳華將手遞給了他。

  李沐清忽然道,「拿帕子遮上吧!秦錚兄給你的帕子可還裝著?」

  謝芳華一怔,抬頭看他。

  那大夫本來要伸手,聞言也立即縮回了手。

  李沐清偏過頭,低低地咳嗽了一聲,眸光有隱隱笑意地道,「規矩既然定下來了,總要遵循。你懷裡若是沒有帕子,我這裡有。」

  「我有!」謝芳華伸手入懷,拿出帕子,蓋在了手腕上。

  那大夫回頭看李沐清,見他點頭,才敢隔著帕子給謝芳華把脈。

  剛碰到謝芳華脈搏,那大夫手猛地一縮,臉上頓時露出凝重的神色,眉心也緊緊地擰了起來。連呼吸都有些緊繃了。

  李沐清也輕輕皺起了眉頭,但沒有開口打擾大夫。

  謝芳華自己身體的情況自己知道,只要是死不了,無論是重傷還是輕傷,還是大傷還是小傷,對她來說都沒有什麼不同。

  許久,那大夫鬆開手,回頭看向李沐清,對他拱了拱手,「公子,這位姑娘身體虧損甚是嚴重,血氣不足,氣虛體弱,我探她脈搏,幾乎到了乾涸的地步。這等脈象說明她不久前一定是受過內傷,失血過多,心血損傷,更甚至經脈也被傷到。」

  李沐清眉頭擰緊,雖然知道一定很嚴重,但也沒想到嚴重到這個地步。想起血毒的傳書以血換血的萬分之一解法,猜測她一定是自己動用了心血,否則不會如此失血過多。

  「不過這位姑娘似乎不久前服用幾味奇藥,所以生命是無礙,只不過不能再勞累,一定要多多臥床休養月餘,慢慢將養,只有補回來流失的心血,才能康復。」那大夫話音一轉。

  李沐清點點頭,看了謝芳華一眼,見她神色無謂,他道,「開藥方吧!」

  「好!」那大夫應聲。

  「不是你開,我是對她說!」李沐清揮手制止大夫,對謝芳華道,「自己開藥方。我讓伯伯跟隨大夫去醫藥堂給你抓藥。」

  那位大夫頓時驚異地看著謝芳華,「這位姑娘竟然也懂醫術,會開藥方?那公子您還……」

  「她自己不說病情,我只好找人來問問。」李沐清道。

  那位大夫點點頭。

  謝芳華緩緩下了床,走到桌前,拿過紙筆,寫了一個藥方,遞給李沐清。

  李沐清接過看了一眼,遞給那位大夫。

  那位大夫好奇地拿過,看了片刻,驚喜地道,「妙啊,大妙。這位姑娘果然是醫術高絕,小老兒佩服,若是讓小老兒來開藥方的話,也開不出這樣的藥方來。尤其是這幾位藥,以姑娘的脈象來看,如此虛弱,小老兒一定是不敢用的。可是你這樣一用,真是奇妙無窮。」

  謝芳華對他笑笑,沒說話。

  此時伯伯端著飯菜進了屋,放在桌案上,笑呵呵地道,「公子啊,從來不曾見過您的手藝,上次朝陽跟隨您來,說您會下廚,我還不信,這回是真的信了。」

  李沐清溫和地笑笑,「勞煩伯伯跟隨大夫去醫藥堂抓藥,回來煎了讓她趕緊服下。」

  「好,我這就去!」伯伯連忙點頭。

  那大夫拿著藥方歡喜了片刻,對李沐清問,「公子,敢問這位姑娘尊姓高名!醫術一道傳自何人?」

  李沐清笑笑,「你和太醫院的孫太醫一樣對醫術入魔,不遑多讓。她叫聽音,不過你知道就行,切忌不可外傳。另外,你知道她就行了,她的師傅就不必知道了。」

  「多謝公子!聽音姑娘再會!」那大夫雖然對醫術癡狂,但是卻不迂腐,點點頭,背著藥箱出了房門。

  伯伯立即跟著那位大夫走了出去。

  「吃飯吧!飯後喝了藥好好休息,至於明日……」李沐清坐在桌前,遞給謝芳華筷子,「休息夠了再趕路,你放心,嫌坐車太慢的話,我騎馬帶著你,總會讓你晚上之前回到英親王府。」

  謝芳華點點頭,接過筷子。

  李沐清做了兩個菜,兩碗麵,又熬了些米粥。清淡的菜極其可口,不鹹不淡。米粥是用了些許藥材,做的藥膳,顯然他對醫術也略微知曉些皮毛。

  謝芳華一邊吃著,一邊多看了李沐清幾眼。

  京中貴裔府邸的右相府公子,他文武雙全,聰明絕頂,待人溫和,有君子之風,這些人人都知道。但是恐怕會下廚沒人知道。若是知道的話,那麼……

  「在想什麼?」李沐清笑著看了謝芳華一眼。

  「沒想什麼。」謝芳華笑著低下頭,她在想若是有人知道會不會踏平了右相府的門檻說親。喜歡秦錚那些閨閣的女子都該跑去喜歡李沐清了?畢竟是右相府的門第擺在那裡,多少人若是能嫁進去,也是夢寐以求了。比英親王府的門楣來說,比秦錚的身份來說,不過是差一點兒而已。

  李沐清見謝芳華不說,倒也不逼問,只安靜地用飯。

  不多時,伯伯拿著藥回了院子,對李沐清稟告了一聲,便去了廚房。

  很快地,藥味便隱隱地傳到了屋內。

  半個時辰後,謝芳華放下筷子,身子靠在椅背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藥應該快煎好了,你喝完就能睡了。」李沐清也放下筷子。

  謝芳華點點頭。

  李沐清將碗碟收拾去了廚房。

  謝芳華伸手撥著燈芯,淡淡的燈影照在桌案上,她纖細的影子映在牆上,那種懶散虛乏的姿態看得極其清晰,微弱的罩燈下,她的臉色半明半暗。

  血毒,終究是被她給解了!

  但是即便她參透了血毒的解法,到底也不能倒回去爹娘死時,救回他們的命。

  只不過,她手中總算是攥住了一條山河脈絡,那是關於南秦江山和社稷的。只要皇室不想要破釜沉舟也要除掉謝氏,那麼……她也不會去拿它做什麼來動搖山河。

  李沐清端著藥碗進了屋,便看到這樣的謝芳華,他腳步一時頓在了門口。

  謝芳華放下撥弄燈芯的手,抬起頭,少年公子眉清目秀,身軀頸長,渾身有著一種侵染詩書的清貴氣息,君子如蘭,不是那種如秦錚一般張揚的華艷,卻有一種令人說不出的輕鬆舒適。她看了他片刻,垂下眼眸,低聲問,「藥煎好了?」

  李沐清點點頭,端著藥碗走了進來,放在了她的面前,溫和地道,「我去隔壁房間休息,若是有事情喊我一聲即可。」

  「好!」謝芳華點頭。

  李沐清給她倒了一杯清水,放在了藥碗的旁邊,走了出去。

  房門關上,屋中再度靜了下來。

  謝芳華在桌前坐了片刻,等候湯藥溫了,端起來一口氣喝了,又將清水喝了,熄了燈,躺去了床上。

  不多時,她便睡著了。

  隔壁房間,李沐清在窗前坐了片刻,見謝芳華所住的房間熄了燈,他忽然自失地笑了笑,也揮手熄了燈,躺去了床上。

  深夜到天亮,這所別苑分外安靜,沒有任何吵鬧。只偶爾聞到急聲犬叫,但更顯出夜色安靜。

  辰時,李沐清起身,剛走出房門,見謝芳華也推開門走了出來,他一怔,看向她,見休息了一夜,她的臉色雖然依舊蒼白,但到底是比昨日全無血色的模樣好多了。人也精神了些。他笑著問,「怎麼不再睡了?」

  謝芳華搖搖頭,「習慣早起了!到了時辰也就醒了。」

  李沐清自然知道秦錚每日準時起床練武之事,瞭然地點點頭,對她道,「你洗漱收拾吧!我去廚房看看,伯伯大約已經做好飯了。我們用過飯後,你喝了藥就啟程。」

  「好!」謝芳華點頭。

  李沐清去了廚房。

  謝芳華轉身回了屋梳洗。

  不多時,李沐清又走回來,手裡拿了一件嶄新的衣裙,遞給謝芳華。

  謝芳華離京時走得急,自然沒有準備衣物,但她無名山待了多年,什麼不曾經歷過,到也不嬌氣。她伸手接過衣物,說道,「其實不用你特意給我找衣服的,我能講究回京。」

  「你的衣裙上沾染了黑紫色的血跡,還是換了比較好。」李沐清指了指謝芳華的衣袖。

  謝芳華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袖,自然是給崔意端解毒時沾染上的,她點點頭。

  李沐清出了房門,謝芳華走到屏風後換了衣物。

  不多時,伯伯端了飯進屋,二人一起用飯。

  「公子,早上我去街上採買,見到了崔府的二公子了,似乎是要進京。」伯伯忽然道。

  謝芳華筷子一頓,昨日是聽說崔意芝要進京的,沒想到這麼早就來到了這裡。

  「知道了!」李沐清點點頭。

  伯伯走了下去。

  「進京只有一條路,如今他既然這麼早就來到了這裡,我們無論如何也避不開他的。」李沐清對謝芳華道。

  「也用不著避她。我們出京時候不曾隱蔽,回京更不用了。」謝芳華不以為然,看著李沐清,第一次關心地道,「只是你,對燕嵐說要出京處理產業,卻是不曾處理過。這件事情若是從你這裡入手被查的話,你會有麻煩。」

  李沐清眸光微閃,笑著搖搖頭,「無礙的,我已經吩咐人假扮我去做過了。不會被查出來的。況且如今正是正月初幾,京城附近幾座城池的人來來往往地走親戚拜年。京中又不止我們進進出出。所以,你放心吧!」

  「那就好!」謝芳華想想也是,李沐清自然不需要人操心的,便不再理會。

  李沐清看著她,許久才落筷。

  用過早飯,謝芳華喝了湯藥,李沐清吩咐伯伯給多煎了兩副湯藥放在暖袋裡帶著,又給她找了一頂遮擋寒風的帽子,擋住了大半的臉。收拾妥當,二人離開了別苑,啟程回京。

  謝芳華精神好了些,自然是自己騎馬。

  二人出了城,並沒有如來時一般打馬狂奔,任馬不快不滿地跑著。謝芳華計算著速度,夜晚之前,一定是能夠進京的。

  出城後大約走了三十里,便追上了一隊車隊。正是崔府二公子崔意芝進京給英親王妃拜年,順便報喜的隊伍。有兩輛大車,顯然裝了不少禮物。一隊幾十人的府兵隨扈。

  馬車佔據了官道,若是不打招呼讓行,勢必過不去。

  謝芳華和李沐清來到車隊後,齊齊勒住奔跑的馬。

  這時,馬車裡也聽到了後面的馬蹄聲,緩緩挑開車簾,探出頭,崔意芝見到李沐清,愣了一下,須臾,微微含笑,「這可是右相府的李公子?」

  「原來是崔氏二房的二公子,我們以前見過,久違了!」李沐清在馬上含笑拱手。

  「咦?李公子?聽音姑娘?」這時,孫太醫忽然挑開車簾探出頭來,見到二人一怔,看著謝芳華,打量二人身後,再沒見到別人,分外訝異地問,「聽音姑娘怎麼會和李公子在一處?錚二公子呢?」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4 10:42 PM

本帖最後由 roumoon 於 2016-12-14 10:48 PM 編輯

第八十七章扒皮

謝芳華看著孫太醫,眉心一跳。

  李沐清偏頭瞅了謝芳華一眼,慢慢地轉回頭,面不改色地笑道,「老太醫,你怕是認錯人了!她哪裡是聽音姑娘?不過是我前年出外打理產業結識的一位江湖朋友。你再仔細地看看。聽音姑娘可沒她這麼孱弱。」

  孫太醫一怔,仔細地打量謝芳華,騎在馬上,雖然身形與聽音相當,但是的確有一種弱不禁風之態,這與聽音身上沉靜的姿態完全不同,尤其是她遮了半邊的臉,那臉色過於蒼白。他本來很是確定,此時聞言立即覺得的確是不像一個人了。連忙歉然地對李沐清道,「抱歉啊李公子,人老了,年紀大了,眼睛花了,就是不中用了。竟然認錯人了。這位姑娘乍看之下很像聽音姑娘,但是仔細一看之下,還真不像。」

  「老太醫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還與崔二公子一起?」李沐清笑笑,揭過這茬,佯裝不知地詢問。

  「哎,老夫是奉了皇命去崔府給崔三公子看診,八皇子和英親王府的大公子昨日晚上走了,我這把老骨頭受不住馬不停蹄地奔波,就留在了崔府住了一晚。正巧崔二公子也要進京,將我捎帶送回京。」孫太醫連連歎息地搖頭,似乎感慨自己真是老了。

  李沐清聞言點頭,看向一直打量他和謝芳華不開口的崔意芝道,「我也聽說崔三公子的病了,沒想到連皇上都驚動了。到底是清河崔氏,皇上分外看重。」

  崔意芝收起打量,笑著道,「李公子過獎了,皇上想起我弟弟,不是因了清河崔氏,是因了家母出身呂氏。」

  李沐清恍然,「哦,我想起來了。皇上生母太后出身呂氏。難怪了!」話落,他客氣地問詢,「崔三公子的病情如何了?可有醫治之法?孫太醫是太醫院醫術最高的太醫了,今日能和崔二公子一同進京,看來令弟是無恙了?」

  崔意芝點頭,「我弟弟的確是被治好了。」

  孫太醫立即道,「李公子太看得起老夫了,老夫可沒有那麼大的能耐解血毒。」

  李沐清「哦?」了一聲。

  「是兩位神出鬼沒的神醫夫妻。不知身份來歷。不過皇上一定會追查的,早晚都能查出他們的身份。」崔意芝道。

  李沐清點點頭,這等事情,他聰明地不再多問,做了個瞭然的表情,對崔意芝和孫太醫拱拱手,「既然兩位坐車,我二人卻是騎馬,先走一步了。」

  「李公子好走!」崔意芝揮手,示意車隊讓出一條道來。

  「李公子!京城見了!」孫太醫也拱拱手。

  「京城見!」李沐清笑著點頭,偏頭看向謝芳華,示意她先走。

  謝芳華雙腿一夾馬腹,身下坐騎箭一般地順著讓開的道衝了出去。

  「好騎術!」崔意芝讚揚了一句。

  李沐清笑了笑,也雙腿一夾馬腹,尾隨在謝芳華身後向前離去。

  兩匹馬一前一後,不多時便走沒了蹤影。

  孫太醫落下了簾幕,感慨道,「年輕可真是好啊!人老了,就得坐車慢慢走了。是我連累了崔二公子不能騎馬。」

  崔意芝也落下簾幕,搖搖頭,「老太醫說的哪裡話?你還不老。真正的老是連路都上不了,連門都出不來,連床都不能下。那才是老。」

  孫太醫一怔,須臾,捋著鬍鬚哈哈大笑,「崔二公子說得對,你可真是個妙人,真是會安慰人!你這樣一說,我還真覺得自己不老了。」

  崔意芝也露出笑意,狀似不經心地對孫太醫詢問,「老太醫,剛剛那個女子你將其認錯成誰了?」

  孫太醫笑著搖搖頭,「還能是誰?自然是錚二公子新收了月餘的那個婢女聽音。我這把老骨頭,以前安安然然地給皇上、皇后看診。除非有特殊病情,比如說崔三公子這樣的事兒,親得皇上指派,我才會去給人看診。可是南秦京城,偏偏有一個人例外。就是錚二公子。無論什麼時候,只要他高興,我就得被他抓去看診。那個聽音自從進了英親王府的落梅居,我是隔三差五就去給她看診。我出京的時候,聽人說她的啞症好了。還沒親眼見過,不知道是否真的好了。」

  「關於錚二公子新收的婢女聽音,這件事情也傳到清河了。」崔意芝道。

  「何止是傳到清河?錚二公子是誰?他從出生到如今,每年都會有幾件大事兒傳出。他以前得德慈太后寵愛,英親王妃又是那麼個護犢子的娘,英親王管不了他,皇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無法無天的事情幹的多了去了!這也是跟他的身份有關,他的身份擺在那裡,想不出名都難。他多年身邊沒有婢女,突然收了個聽音,別說清河,南秦上下都知道了。怕是都會傳到北齊去了。」崔太醫連連感慨。

  崔意芝眸光流轉,「原來與李公子在一起的這位姑娘與那個錚二公子身邊的聽音姑娘如此相像嗎?竟然讓你錯認了?」

  「可不是像?」崔太醫聲音揚起,擺擺手,「我乍看之下,實在太像了。但是細細打量之下,這個女子太過柔弱不禁風,而且身上有顯而易見的病態,還是有很大的不同。你沒見過聽音姑娘,等你見過了她,你就知道了。那樣的女子啊,哪裡是個婢女?無論是在何人面前,也是沉靜得獨一份,堪比大家閨秀。」

  「這也不能說明什麼!畢竟有時候,人是善於偽裝的。」崔意芝道。

  孫太醫愣了一下,須臾,搖搖頭,肯定地道,「一定不是聽音姑娘,只不過是有些像的一個女子罷了。你不知道,錚二公子將聽音給寵到了什麼地步,我給她看診,連她手腕都碰不到,還要蓋上一塊帕子,他看得緊,誰也不讓靠近她。不可能讓她與李公子一起出門在外的。」

  崔意芝見孫太醫如此肯定,點點頭,不再說話。

  隊伍緩緩地前行,前方那兩匹馬蹄聲早已經聽不見。

  謝芳華第一次當面碰到了這個崔二公子,也就是比聽言小一兩歲的弟弟,更是崔二老爺的夫人崔呂氏寧可用血毒捨棄小兒子也要一命換一命除去聽言奪得崔府二房家業給她的大兒子的崔意芝。

  雖然他比聽言小,但是行止氣派說話神情語氣心思卻是顯得比聽言要老成持重得多。聽言被秦錚保護得太好,不得不說秦錚那個惡人雖然張揚跋扈,但是分外的護犢子,將唯一與他自小生活在一起的聽言保護得密不透風,養成了聽言那副純真的性子。虧得聽言不想回崔氏,若是回去,崔意芝有心對付他的話,那麼他會被吃得骨頭渣都不剩,更何況還有個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崔呂氏,不得不說崔呂氏真是心狠,用自己的一個親生兒子給另一個親生兒子開路。

  這樣的崔呂氏才能養成崔意芝這樣心思頗深的兒子了!

  但是論心腸來說,到底遺傳沒遺傳崔呂氏的害人之心,那就有待考察了。

  若是她想聯合或者是牽制清河崔氏的話,就崔氏二房來說,就算她下了狠心和力度去培養聽言讓他回清河崔氏的話,短時間內,也不可能立竿見影,培養成崔意芝這般。

  有些東西,是環境造成的。聽言在英親王府的落梅居不具備那個環境,在忠勇侯的海棠苑也不具備那個環境。

  更甚至,秦錚保護他多年,養成了這份真實和純性,難道她要去破壞嗎?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了?」李沐清見謝芳華的馬慢了下來,她眉頭輕縮,不由詢問。

  謝芳華回過神,搖搖頭,「沒有,想一些事情。」

  李沐清看著她,猜測道,「在想崔意芝?」

  謝芳華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這個清河崔氏的二房的二公子可是了不起!」李沐清見她點頭,緩緩道,「清河崔氏一脈流傳幾百年,世家名門望族,旁支散葉也是極多,與朝廷和京中各府都牽扯甚深。嫡系這一脈在上一代分了兩股,也就是崔氏長房、二房,當年掌管嫡系一脈的崔老太爺生的兩個兒子。崔氏長房的大老爺雖然天資聰穎,文武皆通,是個不可多得的崔氏雋秀人才。但是偏偏剛過易折。他唯一有一個喜好,就是好佛。這一喜好,也就毀了崔氏長房。長房老太爺悉心培養他,想他能鼎立崔氏嫡系一脈的門庭,可是到頭來,卻沒攔住他落發出了家,雲遊去了,至今不知下落。所以,嫡系一脈的繼承權也就落在了這崔二老爺的身上。」

  謝芳華到是沒仔細研究過清河崔氏的族脈,只聽說過清河崔氏也跟兩百年前的謝氏一樣,出了個雋秀的人物,可惜太過聰明,看透世間萬物,導致看破紅塵出了家。

  「都說龍生九子,各有不同。這崔老太爺生了兩個兒子,也是應了這句話,各有不同。大老爺是聰明絕頂,天賦奇高,無論是學文學武,都能舉一反三,觸類旁通,是個天之嬌才。可是這個二老爺正好相反,除了秉承了清河崔氏詩書門第的文人之風外,其餘是一概不通。大老爺出家後,崔氏老太爺一氣之下得了中風,嘴斜眼歪,臥床不起,自此之後再也說不出話來了。嫡系一脈的重擔一下子就落在了二老爺的身上。二老爺胸無大志,不想挑起門庭重任,但豈能奈何?只要尋不到大老爺,大老爺不還俗一日,他就只能支撐嫡系一脈。」李沐清緩緩給謝芳華解釋這中間的淵源。

  謝芳華點點頭,關於清河崔氏知之甚少的她突然一下子耳目通透了然了。

  「二老爺窩囊,清河崔氏族長和崔氏一脈的其它旁支早就有心想娶嫡系而代之。但是偏偏二老爺雖然無能,但是有個有能耐的嫡親妹妹。也就是崔世老太爺親生的唯一的女兒,英親王妃。有英親王妃這些年在京中甚穩的根基,以及對清河崔氏二房隔三差五地詢問照料。再加上二老爺續娶的夫人是呂氏的嫡女,不是個好惹的。所以,有了個這兩個原因。崔氏其它旁支根系才不敢輕易動二房。」李沐清又道。

  謝芳華點點頭,這也就說得通二老爺那般模樣怎麼至今也沒將二房被他拖垮的原因了。

  李沐清看了謝芳華一眼,「關於呂氏,你大約知道些淵源,《通志·氏族略》記載,呂氏系從魏氏分化而來。被晉國所並,晉侯將呂地作為封邑,魏氏後裔雖系晉之公族,姬姓,但因封於呂人的故地,因而仍襲用呂的故號。所以,山西呂氏這麼由來。如今這個姓氏雖然沒落了,但到底也不可小看。否則為何當初南秦京中多少皇子,偏偏只呂貴人生的當今聖上做了龍椅?」

  謝芳華頷首,當初的呂貴人雖然早亡,但能讓她生的兒子坐上龍位,定然是個有心計的。

  「崔二老爺支撐崔氏嫡系一脈的門庭從來就是力不從心,但是除了英親王妃和他續娶的夫人外,日漸長大成人的崔二公子可是崔氏的一枝獨秀。」李沐清回頭往身後看了一眼,崔氏的人馬被遠遠地拋在了身後,他道,「崔意芝無論是論才學,論心思,論手腕,論手段,恐怕能直追當年的崔大老爺了。崔氏族長一直對他讚譽有加。他的心,可不止是再崔氏二房丁點兒產業。」

  謝芳華垂下眼睫,默然地道,「昨日才救好了他的弟弟,今日崔意芝就進京了。定然不是給英親王妃拜年和送孫太醫回京這麼簡單。」

  「南秦京中繁華,遠比清河崔氏水深,他若想有什麼作為或者想法,自然不能一直待在清河。」李沐清道,「聰明人總會給自己找到一個出路,站在一個高度,才能被更多人看到。」

  謝芳華輕輕扯動嘴角,這麼說來,崔意芝她是不能放過了!若是他不下手,便宜了皇帝,那麼就得不償失了。

  李沐清看著謝芳華笑笑,意有所指地道,「聽音姑娘以後若是有什麼不方便的事情,可以托我幫你做。另外,若是還有這樣的事情,或者,你可以提前拉上我一起做。」

  謝芳華心底微動,偏頭斜睨李沐清,「李公子,你很閒?」

  李沐清搖搖頭,「不太閒!」

  「既然不閒,怎麼如此喜歡多管閒事?」謝芳華不客氣地抨擊他。

  李沐清無奈地揉揉額頭,對她莞爾,「日子雖然有些無聊,但我似乎也不是愛多管閒事兒的人。但是聽音姑娘總歸是不同的。你的事情都比較有意思。讓人忍不住想管。」

  李沐清收回視線,不領情地道,「是你自己要下水的,有朝一日倒霉了,別怪我。」

  李沐清點頭,「不怪你!」

  謝芳華不再說話,將帽子往下拉了拉,將衣領又立起,只剩下一雙眼睛,她催馬加快腳程,向京城跑去。

  李沐清打馬跟上她。

  兩匹馬一前一後,踏踏的馬蹄聲卻出奇地一致。

  響午時分,來到了距離京城兩百里的一處城池。二人剛進城,便遇到了燕嵐和盧雪妍帶領的一隊護衛隊,似乎正要離開。

  燕嵐一怔,笑著打招呼,「李公子,這麼快就回來了?」

  李沐清笑了笑,「事情處理完了,自然也就回來了。」

  「今日可回京?」燕嵐又問。

  李沐清點點頭,「歇一下腳,用過午膳就回京。」

  「那正巧了,我和妍姐姐也回京,我們同路走吧!」燕嵐看了一旁的盧雪妍一眼,見她略微低著頭,不由笑道。

  李沐清沒說話。

  「李公子,又見面了!一同回京也好有個伴,剛剛聽說京城百里處出現了一窩劫匪。今日黎明之前最黑的時候將八皇子和英親王府的大公子給劫了。幸好秦大公子和八皇子武藝都不錯。只是受了些輕傷,皇上的內廷侍衛據說傷亡很重,我們兩個女子,都不敢貿然上路了。」盧雪妍眉目盈盈地看著李沐清,輕聲說道。

  「竟有這等事兒?」李沐清微露訝異。

  「的確有這等事情,大約是年後串親戚的人流比較多,來往都帶著貴重禮物,所以,劫匪就想趁機撈幾筆,便打起了主意。我剛剛收到了我爹的傳書,讓我和妍姐姐小心點兒。我們出來這麼久,也沒找到我哥哥,我哥哥怕是早就走遠了。我們也不打算繼續找了。正打算趁著白天趕回去。如今既然遇上了你,就不那麼害怕了。」燕嵐道。

  李沐清笑了笑,「我們只有兩個人,怕是真遇到土匪的話,還要拖累兩位小姐。」

  「傳言李公子文武雙全,是南秦京中鮮有的雋秀人物。若是你都如此自謙說拖累的話,那我們兩個弱女子才是無地自容了。」盧雪瑩笑著搖搖頭,頗為溫婉。

  李沐清失笑,不再接話,偏頭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不甚在意,同不同路也要看她們的腳程能不能追上她的馬。

  「我們先去用午膳,兩位小姐先走著。我們用過午膳就會趕上兩位小姐。腳程快的話,天黑前趕回京城定然沒問題。」李沐清尋思一下,不好推拒,如此說道。

  燕嵐點頭,看向盧雪妍,「妍姐姐,既然如此,我們先走吧!」

  盧雪妍點點頭,對李沐清笑盈盈地一禮,上了馬。

  兩名女子帶著一隊人馬先一步離開,往京城而去。

  謝芳華自然將盧雪妍的眉目情絲看在眼底,無聲地笑了笑。她跟燕亭到底是家族聯姻,未曾升起感情。如今燕亭跑了,這聯姻十有八九是泡湯了。而盧雪妍這番作態,顯然是對李沐清看中了,怕是還傾心了。但是右相府能和左相府背後范陽盧氏的女兒結親嗎?南秦眾所周知,右相中庸,左相鋒芒畢露,他的尖刻和鋒芒是踩在右相頭上的。有些事情幾乎是越過了右相奪權在做。更何況,李沐清如此聰明,會結親燕亭不要的女人?除非極其喜歡,否則……

  這回恐怕又是一樁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戲碼了。

  「走吧!我們去吃午膳,順便將你攜帶的湯藥溫熱了來喝。」李沐清對謝芳華道。

  謝芳華點點頭,二人進了他家的一處門面。

  酒樓內,正值用飯時間,賓客爆滿。大廳的中堂設有說書人講故事。今日說的一齣戲是剛剛發生半日的劫匪案。能讓皇上的內廷護衛傷亡慘重,讓英親王府的大公子和八皇子受了輕傷,肯定不是一般的劫匪。正說皇上大怒,已經命秦大公子全權嚴查。

  謝芳華靜靜地聽著,京城百里有劫匪,秦浩和八皇子被劫?哪個劫匪有這麼大的膽子?能讓宮廷侍衛重傷,怎麼能是劫匪?有這麼大能耐還做什麼劫匪!

  「秦大公子可真是一個人物啊!」李沐清輕歎一聲。

  謝芳華不置可否,秦浩自然是個人物,他在戶部任職,據說年後要給他陞遷。但是來清河一趟無功而返,可謂是辦砸了皇帝交給的任務,皇帝因為沒抓住解血毒的人,心情不好,未免會牽連他,那麼他短時間內陞遷就無望了。但如今出了劫匪一案,他儼然從辦砸的案子中抽身成了困難重重的受害者。如今又得了聖旨,皇上令他嚴查劫匪來歷,那麼他手中就有了某些權力,若是從中做出些什麼的話,陞遷是肯定的了。

  秦浩可不是個沒心機的,也不是個手軟的,所以,未來幾日京中怕是要由他的手攪出一番風雨了。

  「今日回京,京中各門一定會嚴加排查。因為你是聽音,若是被秦浩認出,恐怕麻煩。」李沐清低聲道,「若不然你還是再易容一番吧!」

  謝芳華抬起頭,看著李沐清,「李公子,易容雖然在我手中手到擒來,但到底是我不能一日百變,遮遮掩掩。若是這樣的話,恐怕不久後,天下就會傳出一個百變人的傳言。那樣的話,引起誰的關注都是麻煩,一定不比聽音的麻煩小。」

  李沐清一愣。

  「你是右相府的李公子,帶個人進個城而已,難道還能難住你?」謝芳華放下筷子,「我突然不見了,燕小郡主和盧小姐會不會奇怪?孫太醫和崔二公子會不會奇怪呢?」

  李沐清揉揉額頭,無奈地看著謝芳華,「若我不跟隨你出京,你定然會易容的吧?哪裡會有這許多麻煩?正因為我跟著,既然下了水,你才讓我抽身不得。你還是防著我!」

  謝芳華不否認,將溫熱的藥一口氣喝了,用茶漱了口,站起身,「走了!」

  李沐清點點頭,跟著她站起身,出了酒樓。

  兩匹馬很快便出了城。

  燕嵐和盧雪妍顯然有意地等候二人,所以,二人出了城三十里的時候,便追上了她們的隊伍。

  盧雪妍見到李沐清,一雙盈盈美目有著掩藏不住的喜色,喊了一聲,「李公子!」

  燕嵐笑道,「李公子這麼快?我們還以為你們總要多耽擱一會兒呢!」

  李沐清笑著搖搖頭,「出來兩三日,父親急著招我回去。不敢過多耽擱。」話落,他對二人微笑,「我知道燕小郡主騎術極好,不知道盧小姐騎術如何?能不能騎快馬?」

  盧雪妍連忙點頭,「我也是自小學習騎術,能騎得了快馬!」

  「那好!我們一同騎快馬也不至於耽擱了!」李沐清話落,偏頭看了謝芳華一眼,兩匹馬不做停留,掠過了這一小隊人馬,向前衝去。

  兩匹馬的速度實在太快,轉眼間就奔出了老遠。

  燕嵐和盧雪妍齊齊一愣,對看一眼,連忙打馬,跟在二人身後。她們身後的護衛隊也連忙打馬尾隨其後。

  一路快馬不停歇,不多時便跑出了百里。

  李沐清見謝芳華跑了百里,身下的馬都出了細微的汗,她依然不減速,不由皺眉,催馬靠近她一步,伸手扯住了她的馬韁繩。

  謝芳華被迫止步馬,偏頭看著他。

  「你不要命了?天色還早,用不著這樣急。你的身體這麼顛簸奔跑,如何受得住?」李沐清難得有些嚴厲。

  謝芳華對他道,「還剩下百里而已,你放心,我還不至於太嬌弱。」話落,她打開他的手,催馬向前衝去。

  李沐清無奈,只能跟隨在她身後,不停地揚鞭催馬。

  燕嵐和盧雪妍早先還能跟上二人,漸漸地便被落下得遠了。

  百里地之後,見那二人根本沒有停歇的打算,燕嵐洩氣地勒住馬韁繩,惱道,「這個李沐清,什麼意思?明明答應了同路,卻是騎馬甩下了我們。」

  「看起來李公子的家裡的確有急事兒。畢竟他不同於我們,每日的事情很多。」盧雪妍抹了抹額頭的汗,輕聲道。

  燕嵐叱了一聲,「你和盧雪瑩不愧是姐妹,想法可真天真。我看啊,他是眼裡根本就沒看到我們,尤其是沒看到你對他有意,才如此不憐香惜玉。或許看出來了,故意無視。就如當初的錚哥哥對盧雪瑩和我。故意視而不見。」

  盧雪妍一時失聲。

  「雖然你和我哥哥的婚事兒十有八九會泡湯,但是我勸你,還是別喜歡李沐清了。這個男人比我哥哥的心思可是深多了。右相老奸巨猾,維持中庸之道,他比右相不遑多讓,甚至更上一層樓。」燕嵐哼道。

  盧雪妍臉有些紅,有些不堪,低聲道,「我只不過是有些欣賞李公子罷了,不至於非卿不嫁。我和你哥哥的婚約一日沒解除,我是不能喜歡別人的。我懂,你放心吧!」話落,她抿唇道,「至少我不會做瑩妹妹那樣的事兒,讓自己沒有退路。」

  燕嵐聞言點點頭,煩悶地道,「盧雪瑩看開了,如今是一心在家等著出嫁英親王府的大公子秦浩了。而我……」她自嘲又不甘地一笑,「自己都肖想無望的人,人家都聖旨賜婚了,我卻還是不死心。是沒資格說你的。」

  盧雪妍看了燕嵐一眼,不知道說什麼。

  二人也不再打馬追了,不快不慢地各自想著心事。

  申時整,謝芳華和李沐清便來到了京城外。

  果然如猜測,京城城門都有一隊士兵對進出城內外的人嚴加排查。

  「我們繞去北門吧!我父親的門生顧大人掌管著北門,我到無所謂,你跟隨著我,有他在,就不必排查你了。」李沐清道。

  謝芳華點頭。

  二人達成一致,齊齊繞去了北門口。

  果然北門口是右相的門生顧大人把守嚴查,他見到李沐清,連忙見禮,李沐清對他還了一禮,指了指謝芳華,「我的隨從。」

  那位顧大人雖然對半遮著面的謝芳華好奇,但見是一位女子,弱不禁風,也不像匪人歹人,便也不盤問,賣給了李沐清個情面,點點頭,放他們進了城。

  進了城後,謝芳華看向李沐清。

  李沐清對她道,「送人總要送到家門,我送你去英親王府後門口。」

  謝芳華還沒說話,一隊人馬忽然從長街的盡頭疾馳而來。她看得清晰,正是秦浩,不由得瞇了瞇眼睛,對李沐清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你應付他吧!應該得了你從北門進城的消息,衝著你來的。」

  李沐清點點頭,秦浩來得太快,他的身份不可能跟隨她一起躲。

  謝芳華拐進了一處背街的拐角,須臾,從一戶人家的後院牆翻了出去,向英親王府走去。

  她剛離開,秦浩帶著的一隊人馬便來到李沐清面前,他勒住馬韁,不下馬,在馬上對李沐清拱了拱手,盤問道,「李公子,從南城回京,為何不走南城,反而繞到北城進門?」

  李沐清溫和地對秦浩一笑,「我出門辦事兒,給北城的顧大人捎了一塊硯台,順便送給他。」

  秦浩瞇起眼睛,審視地道,「聽說李公子還帶了一個人回京,那個人呢?」

  李沐清微笑,「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秦大公子說的可是燕小郡主和范陽盧氏的盧雪妍小姐?她們在我身後,我先進城了。」

  秦浩搖頭,「李公子是聰明人,你知道我說的不是她們,還有一路跟隨你身側的另一個人。」話落,他補充道,「李公子不會沒聽說過『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句話吧?」

  李沐清聞言頓時笑了,「秦大公子說的是我爹的侍妾?」

  秦浩一怔,須臾,沉下臉,「李公子,這話從何說來?」

  「這本是我家府宅的私事兒,不方便說,但是秦大公子看起來是有公務在身,要盤查過問。我就只能略微透露點兒。我爹寵的一房小妾家在南陽。我出京處理產業,她聽說了,徵求我爹同意要跟隨我回家省親一趟。未避免外人知曉笑話,便喬裝了一番,不敢聲張。」李沐清看著秦浩,「秦大公子自己也有一位嬌房小妾在寵,你應該瞭解,男人最受不住繞指柔,我爹也不例外。」

  秦浩臉色一僵,如此天衣無縫的作答,既然是右相的小妾,到讓他沒辦法再盤問了。

  「若是秦大公子不相信的話,不妨跟我去右相府找我爹對質一番。」李沐清微微一笑,「我爹雖然覺得有礙顏面,但一定不會說假話耽擱秦大公子辦案的。」

  秦浩打量李沐清神色,見他態度坦然,眸光清明,他自知他城府頗深,甚是聰明機智,他帶的那個女子就算有疑點,此時他也抓不住了。不管是真是假,這樣的事情怎麼能真去打到右相府門上找右相對質?得罪了右相,以後就沒了顏面,對他沒什麼好處。思索之下,緩下臉色,笑道,「李公子向來是君子,言必出行必果。我自然相信你。不必找右相對質了。」

  李沐清點點頭,拱手告辭,「離家三日,我需趕緊回府稟明家父。秦大公子,改日沐清做東,請你喝酒。」

「好說!」秦浩也拱了拱手。

  李沐清轉身向右相府走去。

  秦浩看著李沐清離開,一張臉沉了下來。從遠遠看來,那個女子的身影與秦錚身邊的聽音極為相像。可惜他還是來得晚了,沒抓住人。北城的顧大人是右相的門生,這件事怎麼被他給忘了。

  謝芳華很容易地來到了英親王府後門。

  後門的守門人見到她,頓時驚喜不已,謝天謝地悄聲道,「聽音姑娘,您總算是回來了。您再不回來,林七就沒救了。」

  謝芳華一怔,「怎麼說?他怎麼了?」

  「中午的時候,錚二公子醒來了。林七他……您快回去吧!我和林七私下交情不錯,不想他出什麼事兒,但是錚二公子的脾氣您知道,他醒來後,不見了你,只見到林七,當時就怒了。林七幾乎嚇破了膽子,只能實話實說您出府了。就在不久前,我也被錚二公子招去了落梅居詢問你怎麼離開的,林七如今在落梅居跪著呢。」守門人壓低聲音道。

  「我知道了,我這就回去!」謝芳華點點頭,進了後門。

  她沒想到秦錚竟然中午就醒了,比她預計的藥效早了半日。她一直覺得一定要趕在藥效消散之前回來,才不顧李沐清勸阻,一路不停奔波,沒想到還是回來得有些晚了。

  回到落梅居,站在落梅居門口,一眼便看到林七低著頭跪在院中的梅樹下,落梅落了一層在他身上,顯然已經跪了許久。

  這樣的天氣,乍暖還寒。地面的寒氣還是極其重的,若是這樣跪一日的話,林七沒有武功,他的腿不廢了也會傷了筋骨,幸好中午到此時才只是半日。

  謝芳華在落梅居門口停頓了片刻,緩步走進了院中。

  林七聽到腳步聲,抬起頭,見謝芳華回來了,動了動嘴角,苦兮兮地看著她。

  謝芳華對他點了點頭,進了屋。

  「你還知道回來!」她剛到門口,秦錚惱怒的聲音忽然從裡屋傳出,一個茶盞從裡屋扔了出來,對著她迎頭砸下。

  謝芳華到底是疲勞過度外加身體虛弱不堪,動作還是不太利索,躲避得慢了些,茶盞擦著她的胳膊而過,撕裂了皮膚,一陣鑽心地疼痛,她忍不住悶哼一聲,身子被刮得倒退了一步,倚在了門檻上,撞得門「光當」了一聲,同時茶盞摔到了地上,一碎數瓣。

  她捂著手臂,本就蒼白的臉色更是蒼白了些。

  屋中靜了片刻,秦錚挑開簾幕,從屋內大步走出,當看到門口站著捂著手臂的謝芳華,腳步頓住,一雙青黑的眸子直直地定在她臉上,眼睛瞇了瞇,清俊的臉色陰寒一片,「扔下我兩三日回來,小小的茶盞都躲不過了?你可真是好樣的!」

  謝芳華虛弱地看著他,他盛怒的模樣在她的眼裡一個人影變成兩個人影。

  「說話啊!你去了哪裡?」秦錚走進兩步,來到她面前,比她高出一頭半的頸長身軀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怒道,「又變成啞巴了?」

  「我……」謝芳華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麼,忽然一陣氣血上湧,她身子晃了晃,手臂扶住門檻,才免於栽倒,對他輕聲道,「你先將林七放了,不關他的事兒。」

  秦錚冷冷地看著她,危險地道,「你又跟爺講條件?」

  謝芳華搖搖頭,「沒有,你先將林七放了!我再說。」

  秦錚揚眉,忽然冷笑,「放?我就是在等你回來,你回來後我就將他當著你的面亂棍打死!看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如此背著爺陽奉陰違。」話落,他對外面大喝,「來人,將林七給我……」

  謝芳華伸手摀住了他的嘴,堵住了他沒開口的話。

  秦錚話語一噎。

  外面林七聞言,看著突然出現的黑衣護衛,身子頓時軟了,嚇得面無土色。

  「放了他,否則我……」謝芳華一句話沒說完,眼前一黑,手軟軟地鬆開,整個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地上倒去。

  秦錚一怔,手比大腦快一步地接住了她要倒地的身子,低頭一看,她昏迷了過去,頓時心驚,喊了兩聲,見她一動不動,他當即對外面怒喝,「趕緊去給爺請太醫!」話落,見林七呆怔地跪在那裡,怒道,「林七,限你兩柱香時間,你若是請不來孫太醫,爺就扒了你的皮!」

  林七驚醒,連忙爬起身,也顧不得僵硬的腿了,扒開腿就跑出了落梅居。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5 12:08 AM

第八十八章春意

秦錚攔腰抱起謝芳華,走回了中屋,將她放在了床上。

  這才發現她臉色太過蒼白,眉目是深深的疲憊,短短兩三日不見,她身上那種沉靜的貴氣的優雅的氣息一概不見,只剩下虛脫的乏力的病態的孱弱。

  他臉色再度陰沉下來,對窗外沉聲吩咐,「立即去給我查這兩日她的行蹤!查到了即刻回稟我。」

  「是!」黑衣人退了下去。

  秦錚看著謝芳華,心口一股怒火憋住,她如此昏迷在他眼前,他有天大的怒火也發作不出來了,頓時氣悶不已。看著她一身風塵的衣衫根本不是他讓繡紡給做的那些件,抿唇伸手粗魯地給她扯了外衣,扔在了地上,同時踩了一腳。

  扯了她的外衣後,似乎還不夠熄滅怒火,他轉身拿了娟帕沾了水給她擦臉,手下不覺用力,蒼白的臉色被他擦出了些許紅色,他似乎才舒服了些,扔了濕的娟帕,一屁股坐在了床頭。

  謝芳華無知無覺地昏迷著,對他做什麼一概不知。

  落梅居甚是安靜。

  兩柱香過去,林七並沒有如秦錚吩咐的一般準時歸來。

  秦錚皺眉看向窗外,落梅居的梅花被風吹起,沸沸揚揚,滿院都是紅粉色,他伸手推了推謝芳華,「爺給了林七機會了,他不抓住,那麼他就等著爺扒了他的皮吧!」

  謝芳華的身子晃了晃,眉頭似乎擰了擰。

  秦錚忽然轉回頭來,湊近她的耳朵,盯著她,惡狠狠地道,「將他的人皮扒下來撕著玩,你說怎麼樣?」

  謝芳華眉頭擰緊。

  「醒了嗎?醒了吱一聲。」秦錚又伸手推推她。

  謝芳華虛弱地「嗯」了一聲,似乎想睜開眼睛,但是睜不開。她掙扎了片刻,渾身乏力,便放棄繼續睡去。

  秦錚哪裡讓她睡,他似乎抓住了她心中所想的弱點,一個勁地推她,「趕緊滾起來,爺還沒跟你算賬呢!先讓你親眼看著我撕了林七,然後再……」

  「不管你要幹什麼,先讓我睡醒。」謝芳華軟軟地伸出手,似乎要打開秦錚,但是反而在摸到他手的時候沒了力氣,就那樣地放在了他手上,聲音細若蚊蠅。

  秦錚身子驀地一僵,滿胸的怒火忽然就在她這疲乏的睏倦的虛弱的柔軟的將手放在他手上時無形地消退了。他低頭,盯著她的手看了片刻,慢慢地將自己的手反轉,握住了她的手。

  手骨嬌柔,觸手溫軟。

  他比她大一歲而已,手卻是能正好地包住她的手。

  秦錚目光不知不覺地溫柔了下來,閉上眼睛,靠在她身邊躺了下來。

  兩個時辰後,林七拖著孫太醫氣喘喘地跑進了落梅居,腳步聲驚醒了準備入窩睡覺的紫夜和白青兩隻小東西,立即一起跑了出來,攔住了孫太醫。

  孫太醫嚇了一跳,連忙往林七身後躲。

  「這是來給聽音姑娘看診的孫太醫,你們快閃開,否則耽誤了功夫,二公子怪罪下來,你們和我一樣遭殃。聽到沒?」林七揮手趕兩個小東西。

  紫夜和白青似乎聽懂了,立即讓開了道,繼續跑回去準備入睡。

  孫太醫鬆了一口氣,從林七身後出來,這才有了喘息的空檔,對林七無奈地問,「二公子的聽音又怎麼了?啞症不是已經治好了嗎?」

  「雖然啞症是治好了,但還有別的病不是?」林七拖著孫太醫繼續往屋子裡走,他哪裡知道聽音姑娘怎麼了?只知道二公子要打殺他的時候,聽音姑娘似乎是昏倒了,他只覺得昏倒得可真及時啊。否則他的小命就玩完了。

  孫太醫一張老臉苦得跟爛白菜似的,有氣無力地道,「京中太醫院多少太醫,我剛進京,可是連腳都沒站,連口水都沒喝呢。」

  「京中多少太醫也不是您不是?我家二公子點名要請您。」林七也苦下臉,不滿地嘟囔,「您說您老沒事兒往京外跑什麼?我家二公子只給了我兩柱香的時間將您請來。如今到好,兩個時辰才回來。我指不定怎麼死呢。」

  孫太醫聞言同病相憐地看了一眼林七,沒了怨言,在二公子身邊侍候的人都不容易啊。

  二人拖拖拉拉地來到了屋門外。

  屋內太過安靜,如今天色已黑,屋內沒有掌燈,看不見裡面的情形,也聽不見動靜。

  林七的心頓時提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二公子,奴才將孫太醫請來了。」

  秦錚「嗯」了一聲。

  林七等了半響,秦錚「嗯」了一聲之後就沒下文了。他不知如何是好,看向孫太醫。

  孫太醫倚著門框喘氣。這個時候,他是真的想告老還鄉了。這幾日年都沒過好。很多太醫院的官員都在家聽戲過年串門子,只有他這一把老頭子被折騰來折騰去。

  「二公子,奴才跑去太醫院找孫太醫,沒找著人,打聽之下,才知道孫太醫出城去了清河,今日回城,奴才就跑去城門口等了,如今剛把孫太醫等回來,您看,現在就讓他進去給聽音姑娘看診嗎?」林七硬著頭皮大著膽子小聲對裡面詢問。

  秦錚沒吱聲。

  林七等了片刻,臉頓時垮了,成土灰色地哀怨地看著孫太醫。若不是他出城,他就算跑斷了腿,也能兩柱香之內把人給托來。

  孫太醫受不了林七如此如怨靈的眼神,搖搖頭,拍拍身上因為跑得急栽了一個跟頭弄的土。對裡面拱了拱手,咳嗽了一聲道,「錚二公子,老夫來了!聽音姑娘還需不需要……」

  「進來!」秦錚懶洋洋地開口。

  孫太醫打住話,林七立馬挑開門簾,他走了進去。

  屋中一片漆黑。

  剛走兩步,孫太醫便踩到了碎瓷器,腳心頓時一疼,「絲」了一聲,不敢再邁步往前走。

  林七連忙繞開他,小心地一步三跳地進了屋,拿出火石,掌了燈。

  屋中頓時明亮起來。

  孫太醫抬腳,只見一塊碎茶盞扎進了他的靴子裡,幸好他年紀大了,夫人給他納的鞋底子厚,才沒讓碎茶盞扎得太深傷了腳。他暗道了一聲萬幸,邁過地上的凶器,緩步進了中屋。

  中屋內,謝芳華依然睡著,秦錚倚在她身邊,懶散地躺著。

  地上散亂著撕壞了的衣物和娟帕,床帳帷幔半挑半落,有一種溫暖繾綣的氣息。

  孫太醫進來之後看了一眼,連忙轉過身,「哎呦,錚二公子,我的這把老骨頭這兩日胳膊腿都快被顛壞了,就剩下一雙眼睛了。如今可不想長針眼,您還是趕快起來收拾收拾,老夫再給聽音姑娘把脈吧!」

  「囉嗦!」秦錚輕叱了一聲,坐起身,揮手落下了半遮半掩的簾帳,只露出謝芳華的一隻手臂,拿出娟帕給她蓋上手腕,對背著身子的孫太醫哼道,「可以了!若是你不給爺診出個所以然來,爺不等你長針眼就先卸了你的眼珠子。」

  孫太醫無奈地轉過身,「錚二公子,這京中各府,人人都對老夫客氣三分。就你例外,老夫怕了你了。」話落,來到床前,習慣性地在謝芳華用帕子遮住的手腕處給她把脈。

  秦錚站在一旁看著。

  林七站在門口,大氣也不敢出。

  孫太醫本來輕鬆的臉在觸到謝芳華脈象的時候,頓時轉為驚異,片刻後,又轉為凝重,須臾,一張老臉深深地擰出幾道皺紋,才連連歎氣地放下了手。

  「她怎麼樣?」秦錚忍不住沉著臉問。

  「哎,錚二公子,你這聽音又做了什麼?將自己的身子折騰成這副樣子?」孫太醫搖搖頭,高深地道,「她身體脈象虛浮不堪,體內的血就跟被人掏空過一般。心脾肝肺都有損傷。這若是擱在別人的身上,那就是已經踏進鬼門關去了。她身體底子好,經絡雖然倒行逆施,但是強健。又有好藥服著,才不至於丟命。但是這樣的肺腑內傷,怎麼也要養兩三個月,才能給虧損的氣血補回來。」

  「兩三個月?」秦錚氣息變了變。

  「兩三個月是少說,你要知道,人身體內有先天的元氣,這是根本。若是傷了元氣,是很難補回來的。這麼說吧!這聽音姑娘就是已經傷了元氣。不能再肆意地揮霍折騰了。若是這麼折騰下去,對她以後啊,子嗣什麼的,絕對沒有好處。」孫太醫隱晦地道。

  秦錚臉色青了青,「我知道了。你開藥方吧!」

  「我觀脈察覺她應該是服用了某種靈藥,繼續服用就是了。若是讓老夫開藥方的話,也無非是補藥。老夫沒那能力開出比她服的靈藥還管用的好方子。」孫太醫搖搖頭,話音一轉,「但是可以給你寫幾道藥膳。錚二公子吩咐人頓頓給她做來吃,這樣雙管齊下,能好得快些。」

  秦錚點頭,「那你就寫藥膳吧!」

  孫太醫見他答應,走到桌前,提筆寫藥膳。

  不多時,孫太醫寫了十多道藥膳遞給秦錚,秦錚伸手接過,看了一眼,點點頭,遞給孫太醫一柄十二骨的美人扇,這扇子是玉做的,抓在手裡,相當溫潤。

  孫太醫一驚,連忙搖頭,受寵若驚地道,「二公子,這可使不得,這太貴重了,老夫也沒做什麼,只不過就跑了兩趟而已。」

  「給你就拿著!你治好了她的啞症,以後還有用得到你的地方。別為了怕麻煩就辭官不做了。讓太醫院少了一名好太醫。對皇叔、皇嬸,還有我來說,都得不償失。」秦錚塞給他,漫不經心地道,「就算你辭官也沒用,你若是辭了,該找你也是要找的。」

  孫太醫一呆,接住十二骨的玉扇,嘴角抽了抽,只能應道,「那老夫就收下了。多謝錚二公子,老夫雖然老邁了,但似乎還有點兒用處,只要錚二公子用得到老夫,是老夫的榮幸。」

  秦錚擺擺手,也不客氣,「好走,不送了!」

  孫太醫拱了拱手,不再耽擱,告辭出了落梅居。到底是拿了貴重的寶物,怨言全沒了。這柄十二骨的玉扇他知道,兩年前,封地有位藩王進貢上來的,皇上極其喜歡,但是錚二公子見了之後就不撒手了,非給奪了。皇上無奈,只能給了他。沒想到如今到他的手了。看來聽音姑娘在錚二公子心中的份量真是夠重。

  秦錚見孫太醫離開,揮手將寫滿藥膳的紙張遞給林七,吩咐道,「從今以後,你就來落梅居當值,現在就拿著這兩張紙,去宴府樓找何晏將這些藥膳都學了,給你兩日時間,你若是學不會,那麼爺就真扒了你的皮!」

  林七顫抖地接住兩頁紙,感激涕零地連連保證,「二公子放心,小的一定好好去宴府樓學,兩日之內保證學會所有的藥膳。」

  「現在就去吧!」秦錚趕蒼蠅一般地趕走林七。

  林七點頭如搗蒜,連忙往外走,走到門口,又轉回身,苦著臉道,「二公子,小的沒您的憑證,就這麼去宴府樓,怕是連何晏的面都見不著啊。」

  秦錚解下玉珮,扔給他,「拿著這個去!」

  林七小心翼翼地接了秦錚的玉珮,歡喜地跑了出去。這些年他一直負責府裡的跑腿和廚房的採買等事情。俗話說,沒吃過豬肉,但是見過豬跑。沒做過菜,但是看過人做菜。比起來被秦錚扒皮,他覺得這簡直就不是難事兒了。只要他學好做藥膳,錚二公子這一難關就過了。

  屋中再次安靜了下來,秦錚重新坐回床邊,伸手推謝芳華。

  謝芳華睡了兩個時辰,但是依然不解乏,被秦錚推醒,慢慢地睜開眼睛,看著他。

  「跟我說,你幹什麼去了?」秦錚問。

  謝芳華氣虛地看著他,他被她砍傷的那只胳膊有些僵硬,看來傷口剛剛癒合,還不能隨意地活動,她收回視線,搖搖頭。

  秦錚瞇起眼睛,危險地道,「在爺的人查出來之前,你最好老實交代!你認為你如今住在我的落梅居,是我的人了,還能做什麼都瞞著我不讓我知道?」

  謝芳華蹙眉。

  秦錚盯著她,等著她說。

  謝芳華伸手揉揉額頭,既然沒在他醒來之前趕回來,自然是什麼借口都瞞不住他了。猶豫了一下,緩緩開口,聲音有些沙啞,「我去了清河!」

  「去幹什麼?」秦錚問。

  「救一個人!」謝芳華道。

  秦錚眸光縮了縮,「誰?」

  「中了血毒的崔三公子。」謝芳華瞅著他,一字一句地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秦錚想起他將聽言送出去做了聘禮,將麻煩扔了出去,但是也不曾想到這麼快就動手,而且將他撇除在外。他扭過臉,不看她,看著窗外,情緒莫測地問,「人救活了?血毒解了?」

  謝芳華點頭,「嗯!」

  秦錚盯著窗外看了片刻,忽然又轉回頭來,一雙眸子青黑地瞅著她,「你……」

  謝芳華看著他,剛睡醒的眸子,有一種朦朧的純淨。

  秦錚忽然又住了口,薄唇緊緊地抿成一線,眉峰擰緊,片刻後,他煩悶地改口問,「還做了什麼?」

  謝芳華想了一下,搖搖頭,「沒有了!只做了這一件事情,就趕回來了。」

  「你確定?」秦錚問。

  謝芳華點點頭。

  秦錚輕輕哼了一聲,扭開臉,僵硬地道,「你吃了什麼靈藥?將方子給我,我讓人給你抓藥回來煎熬。」

  謝芳華點點頭,「你拿紙筆來,我寫出來。」

  秦錚嗤笑,看著她揚眉,「如今回來就臥床不起了,你的能耐呢?」話落,走到桌前,拿了筆墨遞給她,「倒是學會指使爺了。給你!」

  謝芳華看了他一眼,接過筆墨,在紙上開始寫藥方。

  她的手不太有勁,手腕發軟,寫出來的字沒有勁道,有些歪扭。

  秦錚站在一旁,倒沒有嘲笑,見她寫完,將筆墨和藥方一起拿走,對她道,「你繼續睡吧!」話落,將筆墨放在桌案上,拿著藥方走了出去。

  謝芳華重新閉上了眼睛。

  這時,門口傳來腳步聲,輕淺緩慢,長裙拖地,步履盈盈,是女子的步伐。

  謝芳華立即睜開了眼睛。

  「娘,都這麼晚了,您過來做什麼?」秦錚拿著藥方走到門口,見春蘭扶著英親王妃進了落梅居,立即蹙起眉頭。

  英親王妃看著他,嗔怒道,「兩日沒見到你人影了,你說我來做什麼?死小子,你貓在落梅居不出門在做什麼?我是你娘,你還不准我來看兒子了?」

  秦錚一噎,見英親王妃真是要怒了,他蹙起眉頭頓時鬆開,對她揚唇一笑,抖抖手中的藥方,懶洋洋地道,「聽音不是來葵水來嗎?她不好意思出門,這落梅居裡也沒別人,兒子疼她,只能關起門來照顧她了。」

  謝芳華在屋內聽得清楚,雖然習慣了他的嘴隨時會冒出讓人臉皮子如被扯開的話,但到底她的臉皮薄,沒他的臉皮厚,哪有男人隨口說出女子葵水的事兒?這等話他真是信口拈來。不由臉色湧上羞憤的潮紅。

  英親王妃頓時被氣笑了,看著他,「真是這樣?」

  「不是這樣還是哪樣?」秦錚慢步走出門檻,迎上英親王妃,攙扶住她的胳膊,拿藥方擱她面前晃,「您看看,她的葵水太多,兩日了還不沒,渾身疼得下不來床,我剛剛派林七抓來了孫太醫給她看診,這是孫太醫開的藥方子。」

  「這天烏漆抹黑的,你這樣給我,我也看不見。」英親王妃打開秦錚的手,笑罵道,「若不是我剛剛聽說林七把孫太醫拖著進了府,以為你這裡出了什麼事兒?否則你當我樂意來管你?聽音是初次來葵水吧?女子的葵水一般要七日,孫太醫難道沒告訴你?兩三日怎麼能沒?你也不去問問娘,可真是胡鬧!」

  秦錚低低咳嗽了一聲,低聲道,「不是不好意思嗎?如今知道了。」

  「臭小子,不好意思還拿出來說?我看你好意思得很。」英親王妃偏頭撇他。

  「您兒子自小在娘您的身邊耳濡目染。哪裡會不好意思?是聽音不好意思。如今實在痛得厲害了。我才強行去請了孫太醫來。」秦錚道。

  「女子來葵水,若是初次的話,是有這個渾身疼痛的症狀。」英親王妃似乎感同身受。

  秦錚不再說話,扶著英親王妃進屋。

  穿過畫堂,英親王妃不停留,逕直進了中屋。

  簾幕挑開,一眼便看到謝芳華躺在床上,屋中燈光有些許微暗,她的臉色雖然有些潮紅,但到底還是太過虛弱和蒼白。整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任誰一看就是一臉病態。

  英親王妃立即鬆開了秦錚的手,走到床邊,皺眉看著謝芳華,「怎麼這樣嚴重?」

  謝芳華本來想裝作睡著,但是到底是如火燒的臉色出賣了她,覺得在聰明的英親王妃面前根本就裝不下去,她緩緩坐起身,紅著臉接著秦錚的話道,「其實也不嚴重……」

  「還不嚴重?你看看你,才兩日不見,就瘦成了這副樣子?」英親王妃坐在床頭,伸手去抓謝芳華的手,觸到她的手後,嚇了一跳,驚道,「怎麼這麼涼?」

  「往常手也是這麼涼的。」謝芳華道。

  「這一定是有體寒之症。」英親王妃肯定地道,「我曾經也有體寒之症,以前來葵水的時候,那幾日最是難熬,渾身疼痛不說,幾乎抽縮痙攣。後來吃了很多藥,養了兩年,才好多了。你這模樣跟我以前一樣,需要好好用藥調理。」

  謝芳華只能點頭。

  「孫太醫怎麼說?說的可也是跟我一樣的症狀?」英親王妃看向秦錚。

  秦錚抓著藥方子點頭,「說要補藥好好調理半年。」

  英親王妃頷首,忽然對秦錚發作道,「若不是你不讓這落梅居再進人,沒個嬤嬤照應著,就你們兩個人,還關起門來不讓人知道,哪裡能讓聽音女兒家有苦沒處說受這等苦?短短兩日,成了如今的樣子?」

  秦錚點頭,分外乖覺,「是,都是兒子的錯!再不會了。」

  英親王妃見他認錯良好,揮手趕他,「臭小子!你剛是要去抓藥?快去吧!」

  秦錚站著不動,將藥方子遞給春蘭,「既然蘭姨也來了,讓蘭姨去抓吧!」

  「讓春蘭去做什麼?你去!咱們府中的藥庫裡就有藥,撿好的拿來!若是不夠的話,就去宮裡的御藥房取。」英親王妃擺擺手,如趕蒼蠅一般地趕秦錚,「你快去!我在這裡和聽音說些體己話。教給她些女人該注意的事情。你在這裡礙眼。」

  秦錚看著英親王妃,無賴地道,「娘,她看著聰明,其實在自己的事情上就是個小迷糊,您不如直接告訴兒子。兒子比她聰明,能記得住!」

  謝芳華深吸一口氣,慢慢地開口,「公子,我雖然不聰明,但也能記得住,您放心吧!」

  英親王妃被氣笑了,看了謝芳華羞憤的神情一眼,對秦錚瞪眼,「還不快去?」

  秦錚無奈,拿著藥方轉身走出了房門。

  「真是個黏人的主!以前我怎麼就沒發現我生出來的兒子這麼黏人呢?」英親王妃看著秦錚出了落梅居,她又好氣又好笑地道,「以前他是個在屋子裡待不住的人,天天往外面跑。從來沒有說好好地在落梅居歇上兩日。如今聽音來了,可是將他這個毛病給治了,兩日閉門不出。我都快不認識我這個兒子了。」

  春蘭頓時笑著接話,「可不是嗎?自從聽音姑娘來了落梅居之後,咱們二公子的大小毛病改了許多。就比如這按時吃飯的事情,就做得最好。」

  「到底是大了!」英親王妃忍不住感慨。

  「二公子今年十七了,過了明年就及冠了。可不是大人了?二公子大了之後,王妃就能少操些心了。」春蘭看了謝芳華一眼,笑道。

  「嗯,自從聽音來了,我就不那麼操心了!以後啊……也用不到我總是操心了。你沒見嗎?我若是管得多,他該煩我了。」英親王妃笑了笑,見謝芳華低垂著頭,她慈愛地道,「聽音,是不是不曾有人與你說過女子的葵水之事?還有該注意身子的私事兒?」

  謝芳華想搖頭,福嬸都與她說過,但是這般情況下,倒是只能點頭了。

  「今日我就與你說說。」英親王妃緩緩開口,事無鉅細地與她說了起來。

  偶爾有英親王妃說不到的地方,春蘭在一旁提點兩句。

  謝芳華靜靜地聽著。

  這樣的事情,本來應該是親娘或者奶娘來與她說的,上一世,娘親沒的早,奶娘也早早得病去了,她記事起,就是福嬸照料她,所以,都是福嬸給她打點,說與她聽。這一世,她早早就去了無名山,回來後與福嬸只碰了幾面,還沒機會說。

  英親王妃對她可謂是真的慈愛赤城了,就她關於女子的私事兒上的認知裡,她是半點兒沒藏著掖著,對她此時如女兒一般地仔細提點著,敦敦教導著。

  本來還有些羞窘不堪,可是漸漸地,她卻感覺到了一種母親的溫暖。

  靜靜地聽著,時而點頭,嘴角不覺地露出笑意。

  若是她的娘親還活著,一定也如英親王妃一般吧?怪不得英親王妃能和她娘成為手帕交。

  秦錚有這樣的娘,可真是讓人嫉妒。

  如今她算是明白秦憐心中的惱恨了,這樣的一個娘,被秦錚全部給霸佔了。擱在她身上,也是不甘心和秦錚置氣的。

  「娘,您可真是囉嗦!說完了嗎?」秦錚從外面提了一大袋子草藥回到落梅居。

  英親王妃也說得差不多了,打住話,回頭看向門口,見他手中提的很大一袋子藥,嘴角抽了抽,「這麼多藥,聽音都喝完的話,怕是再見到草藥就會吐了。」

  「不全讓她喝,以後用來做藥膳。」秦錚道。

  「這個法子好!我那時候就喝不下了,也是做藥膳來補的。」英親王妃道。

  秦錚將一袋子藥扔在地上,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沒自己喝,拿過來遞給英親王妃,對她道,「娘,您說完了就回去吧!我看到爹去您的院子了。腳步匆匆的,老頭子又有事兒了。」

  英親王妃接過水,聞言一愣,疑惑地道,「他不是陪意芝進宮面見皇上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意芝?崔意芝?」秦錚挑眉。

  英親王妃點點頭,看著他,「你還不知道吧?就在孫太醫進府的同時,意芝也來了,可是他剛到門口,宮裡便來了人,皇上宣他進宮。你爹陪著他去了。按理說,如今也就剛見到皇上,你爹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難道沒進宮?」

  秦錚若有所思,「這樣說來定然是沒進宮了!您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英親王妃與謝芳華說得口渴了,連忙將手中的水喝了一半,之後將杯子遞給秦錚,站起身,「你說得對,我還是趕緊回去看看。意芝說意端的血毒被兩位年逾花甲的隱世老夫妻給解了。皇上派的秦浩和秦傾去了清河沒抓住人。心裡分外不舒暢。如今意芝剛進京,還沒來咱們府落腳,皇上就得到信兒宣他進宮,這裡面指不定有什麼打算呢!」

  秦錚忽然瞇起眼睛,「兩位年逾花甲的隱世老夫妻給崔意端解了寒毒?」

  「據說是這樣!你這個死孩子,悶在屋子裡,如今什麼也不知道。」英親王妃瞪了秦錚一眼,「咱們府的大公子去了趟清河,雖然沒辦好皇上交給的差事兒,但是回來遭了劫匪,沒得皇上怪罪,反而拿到了京麓府兵徹查的權利。俗話說,拿到手裡的權利怎麼可能輕易送出去?皇上給了權利也不會輕易收回去。這回他若是做些什麼,有左相支持,又更容易了些。你呀,還是快想想對策吧!別等著他對付你的時候,你反抗不得,娘也跟你遭罪。」

  「哪兒能呢!他就算手裡抓了把糖,兒子也能讓他變成土。」秦錚笑了一聲。

  「不知道你哪裡來的自信!」英親王妃忍不住笑了,伸手搭在春蘭的手上,由她扶著走出了房門。

  秦錚將英親王妃送出門口,見她離開落梅居,他轉過身,臉色頓時沉了下來。走進屋,陰寒著臉看著謝芳華,「我剛才問你,你不是說沒有事情了嗎?」

  謝芳華對他笑笑,語氣輕淺綿軟,無辜地道,「是啊,你問我都做了什麼事情,我只做了解毒這一件。的確是沒有了!」

  秦錚聞言頓時氣笑了,瞪著她,「狡辯!」

  謝芳華撇開臉。

  「還有誰與你去了?」秦錚來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謝芳華想起除夕那日城門口的事情,秦錚大動了怒氣,若是讓他知道李沐清的話……

  「公子!」外面忽然出現一人,低低地喊了一聲。

  秦錚轉過身,走到窗前,看著窗外,聲音清淡地詢問,「查出來了?」

  「是!」

  「說!」秦錚話語簡潔,面無表情。

  「聽音姑娘兩日前出了府,在街上遇到了翰林大學士府的王公子、監察御史府的鄭公子、忠勇侯府的謝世子、右相府的李公子、宮裡的八皇子、侍郎府的程公子和宋公子。」黑衣人據實以告,「右相府的李公子後來沒去來福樓喝酒,而是和聽音姑娘出了城去了清河。」

  「又是李沐清!」秦錚氣息攸地一沉。

  黑衣人頓了片刻,繼續道,「至於到清河之後,屬下查不出來了,沒有他們在清河內的行蹤。而且除了進出城外,只查到了李公子,聽音姑娘被人暗中刻意隱去了痕跡。」

  秦錚冷笑,「李沐清這是要撬爺的牆角嗎?他好大的膽子!真是篤定爺奈何不得他了?」

  黑衣人不再說話。

  秦錚手敲著窗欞,沉默半響,吩咐道,「再去查查崔意芝!」

  「是!」黑衣人退了下去。

  秦錚緩緩地轉過身,隔著窗前和床前的距離看著謝芳華。臉色幽深難辨,目光難測。

  謝芳華看著秦錚,不得不承認,他手下養著一批很厲害的人,當她身份是王銀的時候,她就領教了。如今在她昏迷的時候吩咐人去查她的行蹤了,而且還不遮不避地當著她的面說出來,坦蕩得有些無恥,但偏偏她把他砍了,還下藥弄昏迷了,如今昏倒,是理虧的那個人。

  秦錚盯著謝芳華看了半響,漂亮的眉梢挑起,「你對李沐清很喜歡?」

  謝芳華搖搖頭,淡淡道,「喜歡談不上,李公子太過聰明,我做的兩件事情正好都倒霉地被他撞上了。被他遇到,還能夠擺脫他嗎?不太容易吧?就是我想方設法擺脫他,也是很費時間的。所以,不如就拖他下水。」

  秦錚忽然嗤笑,「你倒霉?」

  謝芳華點點頭,她回京後,除了被秦錚纏住外,和皇上做交鋒的兩件大事兒都碰上了李沐清,不是倒霉是什麼?

  秦錚見她點頭,怒意攸地散去,從窗前走過來,站在床邊,伸手將她歪斜的簪子隨意地扯掉,一頭青絲從頭上滑了下來,他用簪子撥了兩縷散亂的青絲放在她耳後,對她彎起眉眼,笑容可掬地道,「右相狡詐若狐,李沐清不遑多讓。你避不開他,拖他下水是對的。」

  謝芳華被他突然大逆轉的態度弄得有些懵。

  秦錚直起身,將簪子放在一旁,輕輕哼道,「李沐清若是不懂得控制自己心的話,爺會叫他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倒霉!」

  謝芳華認真地看了秦錚一眼,不做聲。

  「行了,你若是還困就繼續睡吧!我去給你做飯煎藥。」秦錚丟下一句話,轉身出了房門,離開的身影怎麼看怎麼隨意輕鬆,不帶絲毫脾氣和怒意。

  謝芳華看著他出了房門,被他那句做飯煎藥牽動了神經,好半響才回過神來。

  不多時,廚房隱隱傳出香味和藥味,飄進了屋子裡。

  謝芳華再也睡不著了,遂推開被子起身下床,見她早先穿的那件衣裙被撕破了丟在牆角處,不用想也知道是秦錚的手筆,她走到衣櫃裡拿出一件外衣,穿戴妥當,出了房門。

  明日立春,今日的天氣暖了不少,這樣的夜晚,風都沒那麼寒冷了。

  小廚房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音。

  謝芳華緩步來到小廚房,小廚房的門開著,一眼便看到秦錚在鍋前做菜。火爐上熬著藥。灶膛裡放的是乾柴,他一手拿著鏟子,一手往鍋裡放調料,那姿態分外輕鬆悠閒。根本不像她學做菜那樣對於放哪個調料考慮半天。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她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秦錚竟然能下廚,還還如此像模像樣。

  秦錚聽到腳步聲,回頭瞅了她一眼,「怎麼出來了?不睡了?」

  謝芳華點頭,倚在門框靜靜地看著他做菜。

  秦錚不再說話,轉回頭,繼續干手裡的活,看著隨意和漫不經心,但是偏偏讓人覺得這樣的姿態是如此的賞心悅目。

  不多時,他做好了夠兩個人吃的飯菜,對謝芳華詢問,「手還有力氣嗎?有的話過來端這些進屋去!」

  「有!」謝芳華走進小廚房,端了一個托盤裝滿了做好的東西,往屋裡走。

  秦錚洗了手,端了藥,出了小廚房。

  回到屋,謝芳華將飯菜擺在桌子上。

  秦錚稍後進了屋,將一碗冒著騰騰熱氣的湯藥放在了她的面前。

  謝芳華第一次吃秦錚做的飯菜,放在口中,仔細地緩慢地認真地品了品。

  「爺第一次下廚,就是為了你,若是你不感動得都吃了的話,那麼以後你休想再讓爺給你下廚了。」秦錚看了謝芳華一眼,坐下身,有些拽拽地道。

  謝芳華剛想說鹽放少了,有點兒太淡,聞言立即嚥了回去。

  秦錚勾了勾嘴角,「你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最近要喝藥,適宜吃清淡些。」

  謝芳華恍然,點點頭,只要不用她下廚,吃什麼都行。

  二人不再說話,靜靜地吃著飯。

  落梅居的夜分外寧靜,朦朧的罩燈下,浣紗格子窗映出兩個人的身影,一個清俊頸長,一個纖細嬌軟。兩兩相對,春的氣息似乎都濃了。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5 12:15 AM

第八十九章保護

落梅居梅落無聲,風過無聲,月牙悄悄地掛在天幕亦是無聲。

  用過晚膳,謝芳華喝了湯藥,睏倦地起身回屋睡覺。

  秦錚輕輕抬手,她剛站起來的身子頓時坐了回去,她抬眼看他,他不看她,伸手倒茶,口中自然地道,「剛吃過飯就睡容易積食,湯藥易上火,半個時辰後再去睡。」

  謝芳華看著他,忍不住道,「爺,您管的是不是有點兒多?」

  秦錚眉梢動了動,抬眼瞅她,漫不經心地道,「我還能管得更多些,你信不信?」

  謝芳華抿了抿嘴角,這個人霸道起來誰也硬不過他,他說得的確有道理,便不再立即去睡,疲憊地靠著椅子歇著。

  「半個時辰夠下一局棋了。」秦錚伸手從桌下的暗格裡抽出一盒棋盤,對她問,「下不下?」

  謝芳華搖頭,「沒力氣!」

  秦錚這回到沒強求她,逕自擺上棋盤,自己與自己對弈。

  謝芳華抬眼瞅他,他雙腿翹著坐在桌前,一手支著桌案,一手時而黑子時而白子地換著。姿態漫不經心,悠閒隨意,有一種清雅的貴公子風流之態,她撇撇嘴,就是這副模樣,讓燕嵐、李如碧等千金小姐肝腸寸斷,癡心難忘。這個禍害!

  「你在罵我?」秦錚忽然道。

  謝芳華眨眨眼睛,這個人的讀心術可真是爐火純青了,搖搖頭,「沒有!」

  秦錚嗤笑了一聲,「你撒謊的本事爺以後也該刮目相看了。」

  謝芳華面不改色,心不跳,對什麼人做什麼樣的事情,對他這種惡人,她撒謊了又怎樣?

  秦錚慢悠悠地落下一顆黑子,圍困住了謝芳華面前的一顆白子,頓時四面都是黑子,一顆白子成了困死之局,他抬起頭來,對她道,「你快輸了。」

  謝芳華聞言看了一眼棋盤,被氣笑了,「明明是你一個人下,我為何輸了?」

  「我雖然是一個人在下,但是黑子才是我的,白子是幫你下的。」秦錚道。

  謝芳華瞪眼,「就算如此,你的黑子憑什麼處處下的是好棋,白子憑什麼處處下的是破棋?如此反差,你也好意思說我輸了?」

  秦錚無奈地聳聳肩,「我向來對自己好,既然是對立之局,我憑什麼不把自己下好了,把你下破了?」話落,她見謝芳華輕哼了一聲,挑眉,「反正你輸了,若是不想輸,你有本事就動手將白子救活。」

  謝芳華罵他,「幼稚!」

  「我看你也沒什麼本事,根本就救不活。」秦錚慢悠悠地拿起白子,「還是我幫你下完了吧!反正輸了就是輸了。在我面前,也沒什麼丟不起的人。葵水的事兒你都有過了。」

  「你還說!」謝芳華劈手奪過他手中的白子,對他羞憤道,「我明明不是……」

  「不是什麼?」秦錚斜眼瞅她,「你沒來過葵水?沒弄得床褥哪裡都是?沒悄悄讓我去我娘那裡拿過布包?沒請來過孫太醫?」

  謝芳華一噎,一口氣憋在心口。

  秦錚看著她羞憤紅到耳朵根子的臉,褪去蒼白,分外明麗,他緩緩地輕笑,擺擺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放心,這個秘密不會再有別人知道的。」

  謝芳華將攥到手裡的白子對著他砸了過去。

  秦錚輕鬆地伸手接住白子,又遞給她,揶揄地笑道,「我看你很有力氣,那你來扭轉白子的局勢吧!若是你不扭轉,還讓我幫你下的話,這一局你就真的輸了。你要知道,我對於吃了你……的白子,是從不會手軟的。」

  謝芳華深吸了一口氣,又輕輕吐了一口氣,接過白子,咬牙切齒地道,「下就下,別一會兒你輸了去找你娘哭鼻子。」

  秦錚彎了彎嘴角,「不會!」

  謝芳華輕哼一聲,拿起白子,仔細地觀察棋盤上黑白子的棋路。

  不得不說秦錚真不是人,黑子將白子堵得幾乎是天衣無縫水洩不通,唯一的一條門路還是放那就會是一個被他吃掉的死角。

  她磨了磨牙。

  秦錚輕鬆愜意地看著她,同時說著風涼話,「若是你不行,就直接認輸吧!爺不會笑話你的。女人嘛,再會下棋,也只是會下而已,不是真的懂棋。」

  謝芳華挖了她一眼,將白子放在那唯一的生門處。

  秦錚挑眉,「你確定放在這裡?」

  謝芳華繃著臉點頭。

  秦錚毫不客氣地伸手拿了黑子給她吃掉了,口中懶洋洋地道,「送上門的不吃白不吃!」

  謝芳華暗罵了一聲,在一處暗棋上落下了一顆白子,吃掉了他一顆守著孤角的黑子。

  因了這一顆子,棋盤上的困局霎時迎刃而解,滿盤救活了。

  秦錚一怔,認真地看了一眼棋盤,抬頭看謝芳華,眸光有些異樣。

  謝芳華輕輕敲著桌面,學著他懶散漫不經心似笑非笑地道,「爺,您不知道置之死地而後生這句話嗎?如今算是將白子救活了嗎?」

  秦錚嗤笑,撇撇嘴,挑眉,張揚狂妄地道,「就算你如今救活了那又如何?稍後爺動動手指頭,你不還是乖乖地困死不動?」

  「那就試試!到底誰困死不動。」謝芳華心底哼了一聲,拿定主意,一會兒讓他輸得不認識她娘。

  「試試吧!」秦錚拿起黑子,尋思了一下,緩緩落下。

  謝芳華拿起白子,揣摩了片刻,也慢慢地落下。

  一黑一白,一大一小,兩種棋子和兩隻手你來我往輪換著落在棋盤上方。

  半個時辰後,下了一盤和棋。

  秦錚揚眉,「你沒困死我。」

  「你也沒困死我。」謝芳華道。

  秦錚勾了勾嘴角,得意地道,「但是你陪我下了一盤棋,還是我贏了。」

  「幼稚!」謝芳華忿了一聲,站起身,回了中屋。

  秦錚坐在桌前慢慢地收拾棋子,將一顆顆的棋子裝進棋盒裡,等桌子上的所有黑子都拿走裝完,棋盤上只剩下白子的時候,現出了兩個大字,名曰,「幼稚」,他輕笑,伸手推亂棋盤,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道,「爺就是幼稚了又怎樣?」

  謝芳華在中屋悉悉索索地換了衣衫,躺去了床上,落下了帷幔,閉上眼睛,不理會外面收拾棋盤嘀咕的秦錚,安然入睡。

  秦錚收好棋盤,放回原處,坐在桌前,並沒有去裡屋入睡。

  任誰連著睡了兩日夜,也不想再睡了。

  畫堂裡甚是安靜,中屋有淡淡的輕細的均勻的呼吸聲傳出,他靜靜地坐著,品著茶,茶香環繞口舌,他清俊的臉上神態看起來分外心閒意靜。

  「公子!」外面出現一人,清喊了一聲。

  秦錚「嗯」了一聲。

  「崔意芝和孫太醫進城後,林七將孫太醫拖來咱們府,崔意芝也即刻跟著來了。但是剛到咱們府門,宮裡的吳公公便來傳皇上的旨意,宣他進宮。當時王爺正從外面回府,在門口碰到了崔意芝,念他初次入宮,得皇上召見,便隨他進宮了。但是二人剛到宮門口,皇后在此時摔倒了,傷了腿,皇上聞訊匆匆去了皇后宮裡,剛從咱們府給聽音姑娘問完診的孫太醫也即刻被招去了皇后的鳳鸞宮。出了這樣的大事兒,皇上今夜只能陪皇后了,所以,讓崔意芝明日再進宮。」那人稟告。

  秦錚揚眉,「皇后為何突然摔倒?」

  「據說這幾日皇后因為四皇子沒在京,這樣熱鬧的年節,她牽掛四皇子孤身一人在漠北軍營,下響在御花園和林太妃商量給八皇子慶生之事。林太妃回宮後,她又久坐了許久,天黑路滑,她心裡想著事情,也就摔倒了。」那人回道。

  秦錚忽然笑了一聲,「摔倒得好及時!」

  那人不說話。

  「崔意芝呢?如今在哪裡?回咱們府了?」秦錚問。

  那人搖搖頭,「崔意芝和王爺在返回咱們府的途中,在街上正巧碰到了謝氏鹽倉的繼承人謝雲繼。謝雲繼似乎和崔二公子是舊識,被邀去吃酒了。王爺便獨自一人回來了。」

  秦錚聞言若有所思,須臾,偏頭往中屋看了一眼,忽然緩緩地笑了,「謝雲繼,到是妙!今日崔意芝吃酒多了,明日會不會宿醉,便進不了宮了?」

  那人沉默不再言聲。

  「他們在哪裡吃酒?」秦錚問。

  「在來福樓!」那人道。

  秦錚放下茶盞,慢慢地站起身,「正巧爺睡不著,去來福樓看看林七跟何晏學的藥膳怎麼樣了。」話落,推開椅子,挑開門簾,出了房門,對那人吩咐,「你留在這裡,守好落梅居,不准出任何事情打擾到裡面睡著的人。」

  那人一怔,「公子,屬下可是您的近身護衛,隨時保護您,您胳膊有傷,這樣出去,我不暗中跟著,萬一出事……」

  「能出什麼事兒?除了你不是還有別人嗎?」秦錚擺擺手,不容置疑,「你留下!她若是少了胳膊腿,爺劈了你。」

  那人倒退了一步,無奈地躬身,「是!」

  秦錚腳步輕鬆地出了落梅居。

  謝芳華在黑暗中睜開眼睛看了一眼窗外,對於這個秦錚的暗衛多了幾分好奇,每次他都是悄無聲息地出現,只有在他出現在院中的時候,她才能感知到他的出現,其餘時候根本感知不到他。能成為秦錚的近身暗衛,自然功夫不會比秦錚差。秦錚離開後,他果然沒走,就立在窗根下,她閉上眼睛,繼續睡去。

  深夜時分,秦錚才從外面回來。

  謝芳華聽到他腳步輕淺地推開門,走過她的中屋,略微帶著一絲酒氣和醉意,來到床前隔著帷幔看了她一眼,才轉身進了自己的裡屋。

  窗外的人在他回來後似乎才鬆了一口氣,退了下去。

  一夜無話。

  謝芳華休息了一夜,感覺疲倦的身體總算是歇過來了幾分,天明時分,便早早地醒了。

  裡屋沒傳出秦錚的動靜,她逕自起身,梳洗妥當,出了房門。

  院中落梅隨著輕暖的風飄蕩飛舞,迎著晨起的霧色,小院內靜謐如畫。

  白青和紫夜見謝芳華出來,一起歡騰地跑到了她的腳邊,左蹭蹭,又蹭蹭,然後圍著他低低嗚嗚地打轉。

  謝芳華笑了笑,身子軟軟地倚在門口,低頭看著兩個小東西。

  落梅居成了它們的安樂窩了,它們看起來十分心安理得地待在這裡,有點兒樂不思蜀。

  落梅居的確是讓人有這樣的一種感覺,擺脫喧囂和雜鬧,沒有那麼多來來往往,進進出出亂七八糟的人在眼前晃。獨獨塵世中留出了這樣的一塊地方,似乎隔絕在了風雨之外。

  她這時終於體會了從小到大在這裡被養慣了的聽言不願意回清河崔氏的心情。

  忠勇侯府,她的海棠苑,上方積壓著一層黑雲,連海棠花都有著一種霧濛濛的霜冷之意,卻不如這滿院飄落的落梅,給人一種靜謐的安然。

  這樣待下去,的確會讓人消失某些凌厲的東西。

  但對於秦錚來說又是矛盾的,這樣的落梅居,竟然養成了他那樣張狂的脾性,也是異數。

  「起了?」秦錚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有著剛睡醒的暗啞。

  謝芳華回頭看了他一眼,見他倚著中屋門框,一手挑著簾幕,一手撥弄纏在一起的兩縷青絲,不霸道張狂的時候,就是個清俊秀逸的模樣,姿態懶散輕慢,隨意悠閒。她點點頭,「嗯」了一聲。

  「今天有什麼打算,我看你不至於到臥床不起的地步,是在院子裡歇著,還是隨我出府?」秦錚撥弄開纏在一起的兩縷青絲,隨口問。

  謝芳華疑惑地挑眉,往日這個惡人霸道得不行,說一不二,從來沒有說選擇和商量的餘地,就比如說昨日下棋,她說不下,非得被他逼迫下了不行。今日怎麼轉了性子了?到詢問她的意見了?

  「我去忠勇侯府看我的未婚妻。」秦錚漫不經心地道,「你也可以去看看你的主母。」

  謝芳華扭回頭,皺眉道,「不去!」

  秦錚忽然笑了,「你確定不去?」

  謝芳華輕輕哼了一聲。

  「今日立春,玉女河上為了迎春有舞女和戲耍。一候東風解凍,二候蜇蟲始振,三候魚陟負冰。迎春回大地,鳥語花香,應該是有趣的。」秦錚看著她,「昨日我命人在玉女河上定了一艘畫舫。你確定你不去觀看遊玩?」

  謝芳華暗罵一聲混蛋,先說去忠勇侯府,再說去玉女河,他就是故意的。她搖搖頭,「不去!沒興趣!」

  秦錚揚了揚眉,慢悠悠地道,「我打算先去忠勇侯府邀請子歸兄一道去,既然你不去,那就在院子裡待著吧!」話落,他轉身進屋梳洗去了。

  謝芳華看著簾幕隨著他進屋的動作飄蕩晃動,發出嘩嘩脆響,他頸長的身軀立在盆架前,鞠了一捧水往臉上潑,她看了片刻,對他道,「我就算不去,也不一定要在院子裡待著。」

  秦錚動作一停,「哦?」一聲。

  謝芳華學著他的樣子漫不經心地道,「昨日宮裡的皇后娘娘摔倒了傷了腿,今日王妃一定會進宮去看望吧!我沒進過宮,很是好奇宮裡,不若我稍後就去王妃那裡,隨她進宮吧!」

  秦錚瞪了謝芳華一眼,「宮裡是你想好奇就能好奇的嗎?你是生怕皇叔不想起我的身邊還有個你?非要一頭撞上去?」

  「一個人悶在院子裡,總是無聊的。」謝芳華道。

  秦錚挖了她一眼,被氣笑了,轉回身,拿娟帕擦了臉,霸道地道,「一會兒隨我去忠勇侯府,然後去玉女河畫舫。」

  「不去!」謝芳華搖頭。

  「由不得你!必須去!」秦錚丟下娟帕,出了房門,去了小廚房。

  謝芳華眼皮翻了翻,忍不住無聲地笑了笑。明明今日就是要讓她跟著他出門玩,偏偏還擺出一副大爺的樣子來讓她求他,她偏不求。到底是……

  秦錚走到小廚房門口,忽然扭回頭,惡聲惡氣地道,「不做飯可以,過來給我燒火!」

  謝芳華輕輕咳嗽了一聲,收了笑意,跟著他去了小廚房。

  飯後,他們還沒出府,春蘭便來到了落梅居。

  她進了院子,往裡面看了一眼,見秦錚在收拾碗碟,謝芳華在喝藥,兩個人安安靜靜,沒有別人打擾,看著很是和美,她笑著道,「二公子,王妃讓我來問問您,一會兒她要進宮看皇后,您去不去?」

  「不去!」秦錚搖頭。

  「那您可有什麼安置?」春蘭問。

  「我去忠勇侯府看我的未婚妻,然後去玉女河畫舫看雜耍。」秦錚道。

  「聽音姑娘呢?」春蘭點點頭,試探地問,「王妃的意思是,宮裡的娘娘們對聽音姑娘都很是好奇,要不要帶她去宮裡露露臉?」

  秦錚瞇起眼睛,斥道,「她一個婢女,有什麼資格招宮裡的娘娘們惦記著?不去!」

  春蘭頓時笑了,「瞧二公子這話說的,聽音姑娘可不同別人。昨日孫太醫不是在城門口被林七拖進來咱們府給聽音姑娘看診嗎?後來他剛出了咱們府,腳還沒站穩,就被皇上宣進宮去給皇后看腿了。這件事情傳開了,前些天剛淡下去的關於聽音姑娘的傳言又被吵得熱鬧了。說錚二公子真是好福氣,有如花美眷待娶,還有天仙似的可人兒在身側。皇上因此也想起了聽音姑娘,說不如就帶進宮去見見,既然你選的妻子要三年才大婚,不若就先納個妾。您是宗室皇親,就算是妾,也是要上玉蝶的。皇上、娘娘們都見見也不貶了身份。」

秦錚哼了一聲,「納妾?爺用不著!」

  謝芳華扭開臉,放下藥碗,用清茶漱口,當做沒聽見。

  春蘭看著二人,揣測了片刻,繼續道,「二公子,王妃覺得呢,皇上說得也不無道理,您大婚還要三年呢。聽音姑娘早晚要有個身份,既然皇上不在這件事情上為難您,豈不是更好?難道您還一輩子不給聽音姑娘身份了?就讓她當婢女侍候您?不如順手推舟應了這事兒。」

  「蘭姨,這到底是我娘說的話,還是我爹說的話?」秦錚示意謝芳華給他倒杯茶。

  謝芳華規矩地給他倒了一杯滾熱的茶。

  春蘭一愣,須臾,笑了起來,「二公子真是聰明,我來之前,王爺和王妃在談論這件事情。王爺知道您聽王妃的,讓奴婢這樣與您說,王妃卻說就算是假借她的口,您也是指定不同意,可真是讓王妃給說准了。」

  秦錚端起滾燙的熱茶,看了謝芳華一眼,對春蘭擺擺手,「你去回了我爹,告訴他,我的婚事兒不用他管。無論是媳婦兒,還是小妾,他都用不著操心。管好我大哥就行了。別到頭來哪個兒子也管不好。」

  春蘭點點頭,得了話,也不再耽擱,轉身出了落梅居。

  秦錚將一盞熱茶喝盡,站起身,對謝芳華道,「走,去忠勇侯府。」

  謝芳華點點頭,走進中屋,換了一件顏色明麗的春裳,遮掩了有些虛白的臉色。出了房門,秦錚瞅了她一眼呢,沒說話。

  二人一前一後出了落梅居。

  立春之日,府中的下人們都脫下了厚重的棉衣,換了輕便的春衫。紅粉青綠,各種顏色疊織,一派春意盈然。

  來到英親王府門口,正碰到秦浩也出府。

  秦浩獨自一人,看到了跟隨在秦錚身邊的謝芳華,仔細地打量了兩眼,像是幾日前紫荊苑發生的事情沒發生過一般,笑著打招呼,「二弟要帶著聽音姑娘出府?」

  秦錚看了秦浩一眼,沒做聲,算是默認。

  「二弟這是去哪裡?」秦浩笑著問,不等秦錚作答,他又道,「昨日皇后娘娘摔傷了,難道二弟要進宮看望?我聽說昨日皇叔提名了,說要見見聽音姑娘,念著二弟要等三年才能大婚,所以先給你立個妾。既然你喜歡聽音,十有八九能賜個貴妾。」

  秦錚停住腳步,冷冷地挑眉,「作為長兄,很愛管弟弟房裡的事兒?」

  秦浩一噎,忍住氣,笑道,「作為長兄自然要多關心關愛弟弟,這也是父王一直教導我的。」

  「父王教導你的事情不止是這一樁這一件吧?最重要的一件怕是被你忘了,就是要自立門庭。」秦錚看著他,譏諷地道,「不過看起來你這被父王喜愛的好兒子沒怎麼被教導好,根本就沒想心胸浩蕩,海闊藍天。只籌謀鑽營一土一寸地。」

  秦浩面色微微一變,見英親王和英親王妃已經從內院走了出來,他袖中的拳頭攥了攥,壓下被點破的怒火,沉聲道,「父王的教導我自然不會忘!」

  「不會忘就好,別只嘴上說說,拿嘴皮子說的事兒,誰都會!」秦錚輕哼一聲,邁出門檻,對謝芳華催促,「快點兒走,慢死了,難道讓爺背你?」

  謝芳華提著裙擺快走了兩步,在他身後嘟囔道,「你給我做的衣服都是長長尾曳拖地的裙子。我能走得快嗎?」

  秦錚聞言回頭瞅了她一眼,「這樣的裙子很費銀子,你當爺樂意多花銀子?還不是為了你穿上好看?你好看了,爺帶你出去才有面子!」

  謝芳華不屑地撇嘴,面子?他也不怕走路摔了臉。

  秦錚不再說話,腳步輕鬆地向忠勇侯府的方向走去。

  秦浩站在門口看著二人走遠,背著英親王和英親王妃走來的方向臉色沉了沉。看秦錚和聽音相處,分外輕鬆,令人混淆主僕之分。可是他院子裡的那個依夢,也是他自己中意的,千挑萬選到了身邊的,三年前看著精靈乖巧討喜,可是如今再看,她在他面前膽怯緊張害怕。將他當做主子。他本來也沒覺得有什麼,不過是個通房的小妾,就該在他面前如此低下。可是如今對比秦錚,他心中忽然厭惡起來。

  「浩兒,你不是要去左相府請盧小姐去玉女河看雜耍嗎?怎麼還沒走?」英親王走到近前,秦錚明明看到了他,連等也不等地一句話不說就走了,他有氣卻也習慣了。

  「兒子本來在要出門的時候,見到了二弟帶著聽音姑娘出府了,便說了兩句話。」秦浩對英親王和英親王妃一禮,讓開了門口。

  英親王沒就秦錚的事情做隻言片語,點點頭,溫和地道,「我和你母妃這就進宮去看望皇后娘娘,你快去左相府吧!」

  秦浩頷首。

  英親王和英親王妃出了大門,上了馬車,車伕載著二人向皇宮而去。

  秦浩目送馬車離開,臉上面無表情,片刻後,也出了門口,向左相府而去。

  忠勇侯府距離英親王妃只隔一條街,所以,秦錚和謝芳華都是熟門熟路,不多時就到了忠勇侯府。

  謝墨含早就得到了消息,迎了出來。

  秦錚看到謝墨含,頓時一笑,拍著他肩膀哥倆好地道,「到底是我自從成了你的准妹夫便不同了,以前我每次來,你都不出來迎我,最近我每次來都能見到你迎我。子歸兄,你這樣讓我有點兒受寵若驚啊。」

  謝墨含扒拉開他的手,失笑道,「以往我身子骨不好,三兩天臥床,別說迎你,就是自己出府門都費勁,如今自然是不同了。」

  秦錚輕笑,懶洋洋地問,「華兒這兩日身子可舒適?有沒有想我?」

  謝墨含偏開頭,順便看了謝芳華一眼,見她面無表情,他歎息道,「她前些日子被折騰住了,最近又發了病,臥床不起了,實在是令人憂心。」

  「我去看看她!」秦錚聞言挑了挑眉。

  謝墨含抿了抿嘴角,搖搖頭,「你還是別去了,她不想見外人,等好一些再說吧!」

  「我又不是外人?」秦錚輕叱了一聲,大步往裡面走去,走了兩步,回頭對謝芳華催促,「你快跟上,沒準她見了你在我身邊,醋意大發,很快就好了呢!」

  謝芳華不聽他的,停住腳步,提醒道,「還有一種,沒準見到我,醋意大發,氣壞了,更加嚴重了呢?公子爺,您可不能這麼任性!萬一給她氣出個好歹來,您也得陪著去九泉。」

  秦錚腳步頓住,回頭瞅謝芳華。

  謝芳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誰是他的華兒?他可真會近乎!

  秦錚忽然一笑,「你說得也對,那你不必去了,我自己去吧!」話落,他轉身往海棠苑走去,走了兩步,不回頭,對謝墨含道,「子歸兄,聽音就交給你幫我照料一會兒,我去去就回。你可不要欺負了她,雖然說你妹妹是我的未婚妻,但也要三年後才能真正是我的人,如今這個聽音,她可已經是我的人了,弄丟了我找你要。」

  謝墨含看了謝芳華一眼,只能點頭應承,「好,你去吧!丟不了。」

  秦錚滿意,放心地向海棠苑走去,不多時,他走得沒了蹤影。

  謝墨含收回視線,看向謝芳華,對她蹙眉,「妹妹,你就這樣一直在他身邊?昨日宮裡皇上傳出的話我可是聽說了,要見見你,上玉蝶,納貴妾。你這樣下去,如何脫得了身?」

  謝芳華伸手揉揉額頭,低聲道,「哥哥,先進裡面再說。」

  謝墨含點點頭。

  兄妹二人一起進了內院,來到大廳的畫堂。

  侍書給二人倒了茶水,悄悄退出了門外守著。

  謝墨含壓低聲音道,「秦錚到底是什麼心思?你跟我說實話,他是不是知曉你的身份?」

  謝芳華端起茶盞,晃動著杯中的淺碧色的茶水,茶水因她手腕的晃動,畫出一道道波紋,她淡淡地輕慢地道,「知道的吧!」

  謝墨含一驚,「他真知曉?」

  謝芳華緩緩笑了,「哥哥,他心思聰明,知曉又有什麼奇怪的?若是不知曉,也就不會在我回京就千方百計地纏上我,設計我,劫持我,將我困在落梅居了。」

  「那他既然知曉,如今還將你逼迫栓在落梅居到底是個什麼打算?」謝墨含提了一口氣,「一個人,兩重身份,天差地別,還都是在京都,咱們忠勇侯府和英親王府都是貴裔門第,舉足輕重。一舉一動都在皇上和朝中大臣的關注中。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一日兩日是權衡之計,三五日也可以隱瞞,可是時間若是太長了,就夜長夢多了。你的身份一旦洩露,那麼不用再做什麼了,只這一條,皇上就能雷霆震怒,置你死地。」

  謝芳華晃動著杯盞,靜靜沉思,並不說話。

  「從除夕的宮宴過後,前兩日,聽說你又發了病,皇上派了吳公公來府中看你,賜了不少好藥。」謝墨含看著她,「忠勇侯府密不透風,你發病就可以躺在床上不出府,皇上有心想拿捏你,拿捏不住。但肯定不會就這麼算了的。秦錚逼婚之事皇上可是會給他記著的。所以,昨日聽宮中傳出那般話,我想皇上是要打聽音的主意了。」

  謝芳華聞言付之一笑,神色不改,不以為意。

  「無名山被天雷所毀,秦錚逼得皇上下了與你賜婚的聖旨,法佛寺的那本《心經》丟失,崔三公子被神秘人解了血毒沒抓住,皇后如今摔傷了腿,雖然不重,但折了筋骨,也要養月餘……」謝墨含歎了口氣,有些凝重地道,「妹妹,幾次三番失手之事太多,皇上屢屢不順心,要坐不住了。或許,他再動手的話,就是聽音了,從你這做突破口。你不能沒有打算,就這樣下去。」

  謝芳華放下茶盞,認真地看著謝墨含,「哥哥,我不怕皇上出手,就怕他不出手。」

  謝墨含一怔,「怎麼說?」

  謝芳華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窗外,忠勇侯府門庭富貴,入目雅致開闊,她淡淡道,「我的目的是將他的視線先引走,引到別處,再聯合謝氏旁支族親和其餘世家門第。聽音不過是我順水推舟的第一步而已。要做的事情太多,且有的玩呢!你別怕,我就算是聽音,上面頂著的是忠勇侯府,英親王妃,秦錚這三個名字。有人給打了一層保護傘,我再半路而逃,躲躲藏藏,回忠勇侯府貓著,束手束腳的話,那就太沒出息了。」

  謝墨含站起身,看著她纖細的背影,有什麼忽然通透了一般,「你是說秦錚他……」

  謝芳華笑笑,打斷他的話,輕聲道,「他回來了!」

  「這麼快?」謝墨含立即打住話,走到窗前,看向窗外,果然見秦錚已經從海棠苑回來。

  「哥哥見過崔意芝嗎?」謝芳華偏頭詢問。

  「崔意芝?就是昨日剛剛進京,就被雲繼拉去來福樓喝酒,宿醉睡在了來福樓,如今怕是還沒睡醒的崔意芝?」謝墨含挑眉。

  「就是他。」謝芳華笑了,謝雲繼果然不負她所望,纏住了崔意芝。

  謝墨含搖頭,「不曾見過!但是他的確和雲繼熟識。四年前,崔意芝便接收了崔氏二房的生意,暗中打點。謝氏鹽倉雖然一直掌控著鹽道命脈,但也不是對別的行業全無涉獵。生意上有所往來。所以,他和崔意芝熟識並不奇怪。」

  謝芳華點點頭,緩緩轉過身,「聽言就待在海棠苑吧!清河崔氏……我壓他身上了。」

  謝墨含一驚,皺眉道,「他的母親是呂氏女兒,是皇上的母族表妹……」

  「皇上老了,一表三千里。何況崔意芝不姓呂,他姓崔。」謝芳華見秦錚來到門口,她丟下一句話,挑開簾子,踏出了房門。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5 10:38 AM

第九十章賭局

明媚的陽光落在謝芳華華麗的衣裙上,富貴門庭下走出來的她一瞬間光彩奪目。

  秦錚腳步猛地一頓,眸光凝住。

  謝墨含隨謝芳華身後走出,看了秦錚一眼,沒發現他的異樣,溫聲道,「秦錚兄,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秦錚眸光動了動,從謝芳華身上移開視線,自然地偏了偏頭,「她身子不好,我就不打擾她休息了,改日再來。」

  謝墨含頷首,心知肚明,以秦錚眼睛的毒辣,不可能看不出品竹的偽裝易扮。既然都不點破,他也順著他的話道,「改日她身子好些,我派人知會你。」

  「好說!」秦錚微微一笑,看了一眼謝芳華,邀請道,「我和聽音要去玉女河看雜耍,你可與我們一同去?」

  謝墨含搖搖頭,「今日府中還有事情,我就不去了,你們仔細些。」

  秦錚頷首,也不多逗留,示意謝芳華跟他離開。

  謝芳華看向謝墨含,謝墨含點頭,她抬步跟在秦錚身後出了忠勇侯府。到底是時間太短,秦錚沒再多給她時間去看看爺爺。

  出了忠勇侯府之後,秦錚拇指和食指放在唇邊打了個哨,回頭對謝芳華道,「玉女河不近,我們騎馬去!」

  謝芳華點點頭。

  二人站在門口等了片刻,不多時,一名侍衛騎著一匹馬來到了秦錚面前,翻身下馬,將馬韁繩交給秦錚。

  秦錚動作利落地翻身上馬,然後端坐在馬上將手遞給謝芳華,「上來!」

  「就一匹馬?」謝芳華皺眉。

  「你還想要幾匹馬?如今你在養病,不適宜騎馬顛簸,我載著你。」秦錚見她神色不滿,有退卻不去之意,霸道地命令,「磨蹭什麼?誰不知道你是我的人?騎一匹馬又如何?囉囉嗦嗦,快上來!」

  謝芳華臉微微一紅,低聲不忿,「誰是你的人?你自己狂妄,我可沒想這樣張揚。」

  秦錚嗤笑一聲,「你既然跟了我,不想張揚也晚了!」

  謝芳華挖了他一眼,站著不動。

  秦錚策馬上前一步,彎身猛地一撈,將謝芳華撈上了馬,見她雖然有些惱,但沒動手推打,勾唇一笑,將她身子扶穩坐在他身前,雙腿一夾馬腹,膘肥體壯的高頭大馬嗒嗒跑了起來。

  立春之日,雖然關於春的一切植物還不曾嫩發新枝,但是滿街上的人都已經換了春裳。

  秦錚念著謝芳華的身體,自然不會騎快馬顛簸,不快不慢地穿街而過,二人頓時成為了大街上的一道風景。

  尤其是今日謝芳華為了不讓謝墨含看出她氣色不好而擔心,穿的衣裙極為華麗鮮艷。加之她聽音的容貌雖然不是絕美,但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貴質,讓她看起來分外的嬌美清麗。

  秦錚穿的是一件緋色的錦袍,騎在橘紅色的肥馬上,少年清俊,輕袍緩帶,縱馬而過,別有一番貴氣風流。

  街上的人自發地讓出一條道來。

  二人過去許久,才都回過神來,聚在一起三五一波三兩一夥地談論。

  「那是錚二公子和他收的婢女聽音吧?」一人不太確定地問。

  「錚二公子是從忠勇侯府的方向出來的,莫不是忠勇侯府的小姐?」一人疑惑,「你們沒看前面女子那模樣,怎麼能是一個小婢女的姿態?」

  「據說錚二公子的婢女可比大家閨秀還要貴氣幾分呢!」一人搖搖頭。

  「沒錯,這個就是錚二公子收的婢女聽音。年前錚二公子帶著她出城外狩獵了,就是這副模樣。」一人肯定地接過話,讚歎地道,「自從錚二公子收了這個婢女,捧在手心裡,多少女子都羨慕她,可是你們也瞅見了,女人和女人又怎麼一樣?人家的福氣也是天生來的,別人誰也羨慕不來。」

  「這樣的女子都只是個婢女的話,不知道忠勇侯府的小姐會美成什麼樣?讓錚二公子不顧皇上和英親王的反對,非要求娶。」一人連連感慨。

  「噓,你不要命啊,這樣的話怎麼能說?快散了吧!」一人一驚,連忙擺手。

  其餘人也知道皇上忌諱這件事情,滿京城的人雖然都知曉,但是無人敢當街談論。於是,都止住話,一哄而散了。

  京城最大的脂粉鋪門前停著一輛馬車,車前掛著大長公主府的車牌,金燕郡主坐在車中,透過簾幕的縫隙自然看到了秦錚載著謝芳華騎馬穿街而過這等場景,聽著四周百姓聚在一起談論,她漂亮的眉目輕輕地蹙著。

  「郡主,您要的兩盒胭脂取來了,咱們是回府還是去玉女河?」一個侍女從胭脂鋪子走出來,到了車前,挑開簾幕,將兩盒胭脂拿給金燕郡主,聲音清脆地問。

  「去玉女河!」金燕郡主說道。

  侍女聞言立即露出歡喜之色,連忙爬上車,落下了簾幕,對車伕吩咐,「郡主說去玉女河,快走吧!」

  車伕立即趕了馬車出城。

  金燕郡主坐在車中,一直蹙著眉,分外沉默。

  侍女歡喜一會兒便察覺出不對勁,小心翼翼試探地問,「郡主,您怎麼了?身子不舒服嗎?」

  金燕郡主搖搖頭,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解,又有些難過,「靈香,那日你也隨我進宮了,你也看到忠勇侯府的小姐謝芳華了吧?你覺得她怎樣?好還是不好?」

  靈香一愣,低頭想了一下,小聲問,「郡主,要說實話嗎?」

  「自然!」金燕郡主點頭。

  「要奴婢說,忠勇侯府的小姐除了身子骨太弱,太差,有病在身外,實在是很好呢!有那種天生的貴氣,皇后娘娘和公主們在她面前也是遜色的。也只有謝氏忠勇侯府這樣幾百年的鼎食之家才能養出來她那般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惹人矚目的姿態。」侍女打量金燕郡主的臉色,見她聽著她誇耀謝芳華沒有惱怒,才大著膽子將話說完。

  金燕郡主點點頭,歎了口氣,「是啊,也只有忠勇侯府這樣鐘鳴鼎食簪纓富貴的門庭才能養出一個謝芳華來。這京中所有女子都比不上。秦錚二表哥見了她想要求娶,我心中雖然也是震驚,但是見到了謝芳華之後,我就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了。」

  靈香拿不準郡主的心思,不敢亂接話,她發現從除夕那日從宮裡回來,郡主向來風風火火玲瓏八面的性子一下子似乎改了,安靜了許多,像是有了心事兒。

  雖然四皇子一直是郡主的心事兒,但這麼些年,郡主向來都是神采奕奕,從未曾懈怠和倦怠過。但是最近這幾日,從見了忠勇侯府的小姐後,實在有些太安靜反常了,也不怎麼將四皇子掛在嘴邊憂心思念了。

  「秦錚二表哥身邊的那個聽音,聞名許久,今日我總算是見到了。」金燕郡主語氣有些難以理解,「我竟是不明白了,二表哥有了一個婢女聽音,卻是又強行的娶謝芳華。我除夕那日在宮宴上還羨慕謝芳華能讓二表哥如此不惜得罪皇舅,也要娶她,與她同生共死,就算是病秧子,也是天大的福氣了。二表哥是誰都會娶的嗎?哪個女子讓他看一眼,也能歡喜十日。可是,剛剛看到她騎馬載著那個聽音,我卻忽然不知道到底該羨慕她們兩個誰了。」

  「郡主,您是說您看到那個錚二公子收攬在身邊的聽音姑娘了?」靈香訝異地問。

  金燕點點頭,「看到了。」

  「她何等模樣?比忠勇侯府的芳華小姐長得還要好嗎?」靈香好奇地問。

  金燕搖搖頭,「自然是沒忠勇侯府的謝芳華長得好,但是她身上有一種東西吸引人注意。」話落,見靈香更是好奇,她諷刺地搖搖頭,「看到他們,我剛剛就在想,若是將我換成謝芳華,或者是換成聽音,我會是什麼心態?一個是身份高貴的未婚妻,一個是低下的婢女,一個是天上,一個是地下,一個在忠勇侯府病榻孤守,一個在英親王府落梅居日日相侍。一個府門出不得,一個縱馬遊街,一個是未來的主母,一個是妾。男人這是左擁右抱,坐享雙美,可是女子呢?到底哪個身份更好?」

  靈香頓時心有感觸,看著金燕心情似乎極差,「郡主,您……」

  「容顏都會老去,喜歡一個人,追尋得累了時,是不是真要放棄?」金燕垂下頭,聲音低暗,「李如碧從英親王府回府之後便閉門不出了,我在想,若是有朝一日,秦鈺表哥也是如秦錚表哥這般,我看著他左擁右抱,如花美眷貴裔之妻待娶,又有天仙侍婢隨身侍候,或者有朝一日,他回京,爭奪那個位置,一朝後宮三千粉黛,我又該如何?會站在哪個位置來看他。」

  靈香本來要說勸慰的話,聞言住了口。

  金燕話落,無人來回答她,她不再說話,繼續沉默地想著心事。

  馬車緩緩地出了城。

  玉女河位於城外五里處,三面環山,一面與護城河相連。

  南秦京中地勢險要,進可攻,退可守,是古來天險重地,自古繁華,榮盛不衰。

  秦錚和謝芳華騎馬來到玉女河時,玉女河岸上各處都已經擠滿了人。外圍停立的車馬人流,熙熙攘攘,歡慶熱鬧。玉女河上有幾十艘畫舫,每艘都甚是華麗。

  謝芳華掃了一眼玉女河四周的情形,這樣的日子口,百姓們都知道貴裔公子小姐們都會來此湊熱鬧,是以自發地退在外圍觀看。靠近玉女河岸邊設立了桌椅亭台,搭建了帷幔簾幕。有的年輕公子和小姐在閒坐,有的則是上了自家安排的畫舫。

  畫舫與畫舫也是不盡相同,除了迎春歌舞雜耍的表演畫舫外,其餘的畫舫都掛了各府的標牌。

  忠勇侯府並沒有參加,謝墨含沒有定畫舫,永康侯府因燕亭離京,如今不在京中了,也未曾定畫舫,只英親王府、右相府、左相府、大長公主府等幾艘畫舫排在最前面,分外醒目。

  歌舞雜耍還沒開始,熟識的人坐在一起閒聊,也有兩群人圍在一處,似在賭博。

  秦錚和謝芳華來到,玉女河岸邊的人齊齊靜了那麼一瞬。

  秦錚眉頭皺了一下,翻身下馬,不看眾人,伸手接謝芳華下馬。

  謝芳華當著所有人的眼睛,有身為婢女的自覺,將手遞給他,在他的輕扶下,跳下了馬。

  秦錚握住謝芳華的手並不鬆開,拉著他穿過人群讓開的路,向畫舫上走去。

  這時,一群黑壓壓擠在一起的人群中,一人忽然高喊,「秦錚兄,過來這裡,我們在下賭注。你也過來下吧!」

  秦錚順著聲音看過去,只見程銘、宋方、王蕪、鄭譯,還有幾個富家公子們圍著一處擺設的桌案,桌案上擺了各種物事兒,顯然是賭注。他沒什麼興趣地擺擺手,「不玩!」

  程銘和宋方齊齊訝異,「你每次不都是玩的嗎?這次怎麼不玩了?」

  秦錚搖搖頭,「玩夠了!」

  二人一噎。

  「聽音,他不玩你過來玩吧!」人群中冒出一顆腦袋,對謝芳華喊了一聲。

  謝芳華順著聲音看過去,正是穿著男子的衣服做男子打扮的秦憐,她偏頭看秦錚。

  秦錚見到秦憐如此模樣,擠在一群男人中間,臉頓時沉了下來,本來沒打算過去,此時拉著謝芳華走了過去。

  秦憐見秦錚臉色陰沉,腦袋往回縮了縮,須臾,又後知後覺地伸出來,揚起脖子,表示不怕他。

  來到近前,秦錚沉著臉問,「你不在宮中看顧皇后娘娘,怎麼在這裡?」

  秦憐板起臉,「就是皇后娘娘讓我出來玩的。」

  秦錚瞇起眼睛,「偷偷跑出來還當做懿旨。」話落,他對身後招手,「來人,送她回宮!」

  人群中有一人頓時出現,上前拿下秦憐。

  秦憐頓時怪叫了一聲,上前一步,死死地抱住了謝芳華的胳膊,對秦錚大怒道,「真的是皇后娘娘讓我出來玩的,我才沒有偷偷跑出來。秦錚,你敢把我送回去,我就擰斷了你這個寶貝婢女的胳膊!」

  謝芳華沒防秦憐竟然上前來抱她,雖然在她靠近的時候能躲開,但並沒躲開。

  本來要抓秦憐的人見此,只能住了手,看著秦錚。

  秦錚沉著臉怒道,「若是不想你的胳膊廢了,你最好鬆開她,我有的是辦法讓你鬆手!」

  秦憐頓時氣得跳腳,「真是皇后娘娘讓我出來的,不信你問小八。」話落,她對身後喊,「小八,你給我滾出來,躲什麼躲!你沒看到這個惡人要欺負我嗎?」

  人群後秦傾探出頭來,看了一眼沉著臉的秦錚,怯弱地作證,「秦錚哥哥,真的是皇后娘娘讓我們出來玩的。」

  秦錚挑眉,「就你們兩個人出來?」

  「三哥和五哥早上去看母后,我去的早,正巧趕上了他們去,母后問起,今日是立春,玉女河上是否有雜耍熱鬧?她說四哥不在京中,若是在的話,這樣的熱鬧想必也是要出宮來玩的。所以,就讓三哥和五哥帶著我們出來玩了。」秦傾小聲道。

  秦錚收起臉上的陰沉,問道,「秦旭?秦彥?他們在哪裡?」

  「他們上了畫舫,諾,就是挨著左相府旁邊那艘大姑姑家的畫舫。」秦傾伸手指了指,「我和憐姐姐想下賭注,還沒上去。」話落,他埋怨地看了秦憐一眼,那意思是沒事兒你招惹這尊瘟神做什麼?若不是她喊聽音,也不會受他質問。

  秦憐冷哼一聲,看著秦錚,「聽到了吧?是皇后娘娘讓我來的。」

  秦錚瞥了她一眼,對那人擺擺手,那人退了下去,他警告道,「你最好不要胡鬧。去歲你做了什麼,你自己知道!別讓人再給你收拾爛攤子。」

  秦憐不忿,「去年我就算搶了那花魁,也沒用你給我收拾爛攤子,秦鈺哥哥幫我收拾的。若是秦鈺哥哥在,有他向著我,我才不受你的欺負呢。」

  「你口中的秦鈺哥哥如今在漠北,你再惹禍,沒人再幫你收拾。」秦錚拉著謝芳華轉身。

  「你走可以,她留下。」秦憐抱緊謝芳華。

  秦錚扭回頭,盯著秦憐。

  秦憐對他惱道,「她就快成你的小妾,我的小嫂子了。難道見了我這個小姑子她不該寵絡寵絡?陪著我玩?」

  「她不會成為我的小妾。」秦錚冷聲道。

  秦憐一怔,睜大眼睛,「那會成為你的什麼?別告訴我你是想娶她?那忠勇侯府那個病秧子呢?你不要了?」

  「她該成為什麼就是什麼!」秦錚打開秦憐的手,用了力度,毫不客氣。

  秦憐手背一痛,眼圈頓時紅了,但到底是死死抓著謝芳華沒鬆手,對秦錚惱恨地罵道,「我是你的妹妹,你怎麼這麼對我?」

  「是妹妹就不會幫著別的男人偷偷傳她嫂子的畫像給人。」秦錚挖了她一眼。

  秦憐一呆,頓時後退了一步,有些理虧,氣勢一下子弱了下去,心虛地躲開秦錚的眼神,須臾,又不想真在他面前矮了一層,辯駁道,「沒傳走,被娘知道,向著你給攔住了。」

  秦錚冷笑,「我得感謝投胎的時候選了個好娘,否則就會出現個將我賣了的妹妹。」

  秦憐一噎,「那是因為秦鈺哥哥……」

  「未來半年,你都休想再和他傳遞書信!」秦錚冷聲道。

  「不傳遞就不傳遞,我聽你的,誰讓我理虧呢,但是她今天陪我玩。」秦憐抱著謝芳華胳膊不鬆手,見秦錚又沉下臉來,她耍無賴地道,「就算我有的地方做的不對,沒當好你的妹妹,但是你也有的地方沒做對,沒當好我的親哥哥。我再怎麼不好,也是你的親妹妹,打斷骨血連著筋,你不能不認我。你的女人你也不能攔著擋著不讓她理我這個小姑子。」

  秦錚眉頭擰緊。

  秦憐見他還不點頭,伸手將他的手用力地拿開,之後又伸手推他,「你不是不玩嗎?快去畫舫吧!我們要在這裡玩賭注。」

  秦錚眉目染上一道深深的痕跡,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心中好笑,到底是一個親娘,一個親妹妹,秦憐雖然養在皇后身邊,多數還是隨了英親王妃的性子。雖然和秦錚的對戰中她看著像是處於下風,但是偏偏她使出無賴招數的時候就能對付住他。

  「聽說你不是不啞巴了嗎?你倒是說一句話啊?讓他走,快點兒!」秦憐伸手推謝芳華。

  謝芳華見四周的人都看著他們,秦憐對她怎麼也不放手,再糾纏下去也是讓人多看幾眼,她對秦錚道,「你去畫舫吧!我就在這裡陪憐郡主玩一會兒,稍後我們去畫舫找你。」

  「你放心,有我在,她丟不了。我給你好好的看著。」秦憐打保證。

  「管好你自己吧!」秦錚丟下一句話,轉身自己向畫舫走去。

  秦憐對著他背後吐了吐舌頭。

  謝芳華收回視線,看著秦憐,不愧是一個娘生的,撒潑耍賴的時候誰也不會懷疑他們不是親兄妹。

  「你看我做什麼?跟我玩委屈你嗎?」秦憐收回視線,便見謝芳華看她,對她板起臉。

  「我和你不熟,你強拉硬拽讓我陪著你,難道我還會覺得很榮幸?」謝芳華反唇相譏。

  秦憐一噎,頓時瞪眼,「你不是一個婢女嗎?哪來這麼大的派頭,憑什麼和我這樣說話?就憑我哥哥寵著你?」

  「就憑你數日前爬落梅居小廚房的後窗戶,掉下去扭到了腿腳,我幫你治好的。」謝芳華看著她,「當然,你哥哥的確是寵著我,這是事實。所以,你也不能將我如何。」

  「你……」秦憐頓時啞口,片刻後,不甘心被她壓制,怒道,「那也是因為你不早放我進去,我才被他抓住扭傷了腳。」話落,她用力地拽了謝芳華一把,有些粗魯,「你少跟我逞口舌之能,你過來,我們一起下注,你若是贏了賭注,我才服你。」

  謝芳華被她拖著走了一步,沒說話。

  「喂,你們都看什麼?玩啊!」秦憐拉著謝芳華來到桌前,掃了一眼眾人,「怎麼?我哥哥那個惡人不來玩,你們都不敢玩了嗎?」

  程銘、宋方、王蕪、鄭譯等人對看一眼,齊齊搖頭,「郡主說的哪裡話?我們沒有!」

  「那就別廢話,快些下注。馬上就要開始了。」秦憐一揮手。

  秦傾上前一步,打量了一眼秦憐和謝芳華,小聲道,「憐姐姐,你拉著我急匆匆出宮,沒帶多少東西,如今我身上都被你搜刮了,沒賭資了啊,不夠一注的,我們拿什麼玩?」

  秦憐道,「誰叫我出宮的時候你不提醒我了?害我沒東西賭,我可不拿你的嗎?」

  秦傾臉色頓時一垮。

  「行了,行了,你別苦著臉了。我不是拉來了一位金主嗎?有她在,還怕沒賭資?」秦憐得意洋洋地將謝芳華往前一推,對秦傾道。

  秦傾頓時睜大眼睛,「她?」

  「怎麼?她難道不夠格?你可別忘了,我哥哥寵她寵成了天,什麼好東西不給她?這可是大金主。」秦憐道。

  秦傾有些呆,看著謝芳華。

  謝芳華伸手揉額頭,終於明白秦憐為何要死拖硬拽地將她留在這裡了,原來是為了賭資!她頓時被氣笑,對秦憐沉靜地道,「憐郡主,我是婢女,你哥哥雖然寵我,但是我從來沒有月銀,手裡分文沒有!」

  「你沒有他有!將你壓在這裡,還怕他不拿錢嗎?」秦憐瞟了一眼已經上了畫舫的秦錚,為自己的算盤得意。

  謝芳華有些無語。

  其餘人也有些無言,但更多的是憐憫地看著謝芳華。

  程銘聞言頓時大笑,「哈哈,好,憐郡主將聽音姑娘拉來的好,秦錚兄對她寶貝得不得了,若是她輸了,那賭資可真是要秦錚兄拿寶貝來贖她了。」

  宋方也頓時歡暢地笑著附和,「對!」

  王蕪和鄭譯對看一眼,秦錚雖然寵她,但到底還是去求娶了忠勇侯小姐,不知道她在秦錚心裡到底是個身份位置,有多重要。是一時欣喜,還是長久。

  「來,來,來,下注,下注!」秦憐招呼眾人。

  眾人紛紛迎合,開始商量著下注。

  「今日有六艘畫舫要表演歌舞雜耍,你現在趕緊看看,那裡那一排,哪一艘畫舫會贏。」秦憐推搡謝芳華。

  謝芳華順著秦憐指的方向,看到了六艘並排在一起的畫舫,都貼了標號。外觀一樣,只標號不同。標號是用刀印刻在畫舫船頭的,分別有各種顏色的燃料給染了不同的顏色。目的是醒目而無法作假。

  「看好了嗎?」秦憐等了一會兒,有些等不及地問。

  謝芳華點點頭,「看清楚了。」

  「你賭哪一家!」秦憐問謝芳華。

  謝芳華瞅了秦憐一眼,「我賭哪一家要現在說出來嗎?」

  「有明賭和暗賭,你若是選明賭,自然就要說出來。若是暗賭,那自然就不必說了。將你選的號和賭金寫上,送到裁判大人那裡去。」秦憐道。

  「裁判是誰?」謝芳華問。

  「諾,那裡!右相大人。」秦憐指了指不遠處的一處帷幔搭的帳子,帷幔是代表春意的綠色娟紗,其實不厚重,遮擋不住裡面的情形,能讓人隱隱約約看到,此時有兩個老者坐在帷幔內,她解釋,「其中一個是右相,另一個是法佛寺的普雲大師。」

  「普雲大師也來參與這等玩樂?」謝芳華看了一眼,微微挑眉,普雲大師也是個人物,在南秦名號極其響亮,在佛之一道上,很得民心。雖然法佛寺丟失了《心經》,但是皇上並沒有怪罪他。

  「出家人不打誑語!每年普雲大師都受邀參加迎春的賽場。」秦憐道。

  謝芳華收回視線,笑了笑,出家人不是不打誑語,只不過是佛之一字,讓人信奉而已。

  「你是明賭還是暗賭,快說!」秦憐催促她。

  「暗賭!」謝芳華道。

  秦錚瞪眼,「我想明賭!你得聽我的。」

  「我為何要聽你的?」謝芳華搖搖頭,見秦憐剛要糾纏,她慢聲道,「我暗賭,可以幫你出一份明賭的賭資。」

  「這還差不多!」秦憐本來不滿,聞言眉眼笑開了。

  「還有我,也給我出一份。」秦傾立即湊過來。

  謝芳華覺得反正也不是花自己的錢,遂大方地點點頭,「好!」

  秦傾也頓時笑開了。

  「芳華姑娘,我們這裡玩的可是大賭,不是小賭,你知道一份賭資多少嗎?」程銘看向謝芳華,見她搖頭,他豎出一根手指頭。

  「一百萬兩?」謝芳華猜測。

  程銘頓時一怔。

  宋方等人也齊齊呆了。

  這時,李沐清從人群後方走過來,溫和地笑道,「程銘兄,你想嚇唬別人,如今自己被嚇到了吧?」

  程銘回頭,對李沐清唏噓了一聲,抹抹額頭的汗,用怪異的眼光看著謝芳華道,「不愧是被秦錚兄看上的人,張口就能吃死人啊。」

  「聽音姑娘,我們賭十萬兩來一局,你來到就給加了十倍啊。」王蕪嘖嘖了兩聲。

  鄭譯笑著點頭,「去年才五萬兩的賭注,今年加了一倍,我們覺得也夠多了。沒想到,你可真是……」

  謝芳華偏了偏頭,用手帕掩唇咳嗽了一聲,「是程公子說你們玩的是大賭,我以為定然是極大了,才胡亂猜的。」

  「你可是真會猜!我這些年在宮裡皇叔、皇后娘娘、太妃以及各宮娘娘給的小金庫加起來也沒這麼多。」秦憐瞪了謝芳華一眼,嘟囔道。

  謝芳華無辜地看了秦憐一眼,誰讓她早不說了。

  「你既然說了一百萬了,那你就下十注,輸個乾淨的話,看我哥哥來不來贖你。」秦憐慫恿謝芳華。

  謝芳華掃了一眼眾人,「你們都下多少?」

  「明賭贏了下多少贏多少,但是暗賭贏了翻一倍,若是輸了的話,明賭下多少輸多少,暗賭則是下多少,輸了的話,翻倍輸多少。若是贏了,你一百萬兩就變成兩百萬了。輸的話,你就輸兩百萬兩。」秦憐依次指著程銘、宋方、王蕪、鄭譯,「他們每個人下了兩注,都是明的。」話落,她向不遠處一指,「那裡還有一波,他們是下暗的,聽說謝氏鹽倉的謝雲繼下了五注,清河來的我表哥崔意芝也下了五注。他們是最多的了。」

  謝芳華偏頭,順著秦憐指的方向,便看到了坐在人群中的謝雲繼和崔意芝。他們顯然早就來了,此時也正向她看來,謝雲繼似笑非笑,崔意芝認真地打量她,若有所思。她收回視線,問,「若是下暗注,是不是去那裡?」

  「是啊,那裡都是經商的,有的是雪花銀來玩。我們這裡雖然門庭富貴,府邸門楣比他們高,但是家裡有老子娘管著,十萬一注還可以下兩注,但是加注就不行了。」程銘哼道,「早知道我也經商去了。也不至於玩的時候受限制,放不開手腳。」

  宋方也是期期艾艾,「不錯!」

  王蕪搖頭歎息,「我若是經商,我家那老子就會一幫子打死我。」

  鄭譯點頭,深有同感,「不錯,我爹也會打死我。」

  「還是沐清兄好,右相開明,允許你私下經營。而且你還要下場應試,仕途也不耽擱。還有秦錚兄也是極好,英親王根本就管不了他。這些年他手下的產業誰也摸不清多少,往往出手闊綽,拿出一件就是寶貝,全部加起來的話,他肯定是能有這南秦京城一條街的鋪面。」程銘看向李沐清。

  李沐清笑笑,瞅了謝芳華一眼,溫和地笑,「我的確是有些薄產,既然各位兄台這樣看得起我,那我也隨聽音姑娘一起去下暗注吧!」

  「她下十注,你也下十注?」秦憐睜大眼睛。

  李沐清沉思了一下,點點頭,「我的薄產似乎可以這樣玩一遭。」

  在坐的程銘、宋方、王蕪、鄭譯等人齊齊唏噓一聲。

  秦憐撇撇嘴,「最看不上你和我哥哥這種人。」話落,她哼了一聲,指著謝芳華道,「她下十注外,還幫我和小八一人下一注呢。你要跟她學,是不是也該幫我們一人下一注啊?」

  李沐清聞言笑笑,「憐郡主和八皇子若是看得起我,自然可以。」

  秦憐沒想到他真答應,倒是訝異了一下,仔細瞅著李沐清,瞇起眼睛,「喂,李沐清,右相爺一直秉持清貴門風,你是他的兒子吧?如今右相就在那裡,你若是下十注,不知道他會如何?會不會跳起來打你?」

  李沐清微笑,「應該不會,我把賭注押聽音姑娘身上,我不出面,他不知道的。」

  秦憐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看了一眼李沐清,沒說話。

  「就這樣定了,真是令人興奮,沐清哥哥,知道你有錢,謝你幫我下注了啊。」秦傾白得了兩注,笑著見鼻子不見眼睛,對李沐清拱了拱手。

  「八皇子客氣了!」李沐清溫和而笑。

  「我賭五號畫舫。小八,你賭幾號?」秦憐立即道。

  「我賭三號。」秦傾道。

  「好,我們兩個一人賭兩註明注,記在他們二人的賬上。就這樣定了。」秦憐對程銘等人說了一句,之後,對謝芳華和李沐清催促,「快要封盤了,你們下十注的話,趕緊過去。」

  謝芳華點點頭,向暗注走去。

  李沐清剛要抬腳,秦錚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李老爺子,你家的兒子今日要敗家,你管不管?」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5 11:45 AM

第九十一章找茬

謝芳華腳步猛地一頓,李沐清的腳步亦是一頓。

  二人齊齊轉身,看向身後。

  秦錚站在畫舫外,一手扶著畫舫船舷的欄杆,一手勾著頭上被風吹落的兩縷青絲,懶懶洋洋地立在那裡,明媚的陽光下,玉女河剛化去的冰層奪了一層華麗的光暈,成了他的背景。入目處,他少年風流,鍾靈雋秀,輕袍緩帶中疏狂華艷。

  謝芳華眸光一時不覺地定住。

  聽到秦錚聲音轉過頭看他的人,也都齊齊地熄了聲。

  李沐清微怔片刻,轉頭看了謝芳華一眼,眸光微微地暗了暗,偏回頭,看著秦錚笑道,「秦錚兄,往年你不是都玩這等賭注的嗎?今年怎麼甩手不玩待去畫舫了?」

  秦錚瞟了李沐清一眼,不答他的話,目光落在謝芳華身上,語氣依然不改輕狂地重複了一遍,不是對她,還是對不遠處帷幔簾帳內的人,「李老爺子,你耳朵聾了嗎?你身為裁判官,為了公正,自己家的人是不是不能下賭注?」

  李沐清伸手揉揉額頭,無奈地笑道,「秦錚兄,去歲英親王當裁判大人,你也下注了。」

  「此一時彼一時。」秦錚道。

  李沐清一時失言。

  謝芳華回過神,暗罵了一聲秦錚惡人,允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去年他爹當裁判大人,他照樣下注,今年輪到人家李沐清了,他就不准了!

  「沐清,你不准下注。」果然,右相的聲音從帷幔內傳出來。

  「喂,哥,你這可不公平?憑什麼去年你能下注,今年李公子就不能下注了?哪來的道理?」秦憐不幹了,指責秦錚,沒見過這樣欺負人的。

  秦錚斜睨了一眼秦憐,「去年父王是陪審,今年右相可是正審,如何能一樣?」

  「就算你說得對,為了避嫌,但是李公子也沒自己下注,而是借別人來下注。這也沒什麼。」秦憐道。

  「他借的人不是別人,是我的女人。你覺得我不該反對?」秦錚挑眉,見秦憐還要再反駁,他道,「若是再不閉上你的嘴,剛剛她答應你的那一注就作廢。」

  秦憐一噎,怒道,「你霸道!」

  「我霸道又不是一日兩日了,你才知道?」秦錚不看秦憐,對謝芳華漫不經心地道,「你可真是好樣的,拿著爺的銀子耍就算了,還要搭別人上船。」

  謝芳華看著秦錚,暗暗地翻了翻眼皮,沉靜地道,「我沒答應李公子!」

  「沒答應?」秦錚揚眉。

  「自然是沒答應,我早先一句話也沒說。」謝芳華瞪了他一眼。

  秦錚攸地笑了,擺擺手,「既然這樣,那你就去下注吧!十注怎麼夠?下二十注。下完了趕緊回來。」話落,他不再理會別人,轉身進了畫舫。

  「喂,他要是輸了怎麼辦?你能拿出四百兩銀子?」秦憐頓時怪叫了一聲。

  「拿不出來就將你賣了!」秦錚進畫舫之前甩出一句話。

  秦憐剁了兩下腳,回頭看向謝芳華,「喂,你不會真聽他的吧?這可是二十注,不是兩注。你若是輸了,半個英親王府可就敗進去了,我娘怕是會劈了你。」

  謝芳華對秦憐笑笑,溫和沉靜地道,「憐郡主,奴婢只是一個婢女,自然要聽我家公子的話。他說下二十暗注,自然要下二十暗注。」話落,轉身去下注了。

  秦憐一口氣憋在心口,瞪著謝芳華的背影眼睛發直。她雖然嘴裡說的是婢女,可這是一個婢女對她這個郡主該有的態度嗎?她怎麼一點兒也不覺得她聽話?真是見鬼了!

  李沐清見謝芳華去下暗注,從畫舫上收回視線,抬步跟上了她。

  謝芳華回頭看了李沐清一眼,疏離地道,「李公子,您哪裡得罪了我家公子爺?讓他著惱了,您若是想下注的話,找別人吧!奴婢可不想再受您牽連了!」

  李沐清看著她一本正經的模樣,頓時失笑,「既然如此,我不下注了,看著你們下。」

  謝芳華點點頭,對著擁擠在暗注一桌的人道,「我下二十暗注。」

  謝雲繼揚了揚眉,勾了勾嘴角,對身邊的崔意芝道,「看來還是錚二公子財大氣粗,我們要不要再加點兒注?」

  崔意芝仔細地將謝芳華從頭頂到腳下打量了一眼,眸光閃了閃,微笑道,「那就再追五注,大小都是玩,總不能讓表兄將鰲頭都給佔了。也該給別人個站腳的地兒。」

  「好,那就這樣!」謝雲繼點頭。

  有人給謝芳華遞來執筆,她抓在手裡,用衣袖遮擋,很快就寫下了投注的號。

  李沐清偏了偏頭,沒看到。

  謝雲繼和崔意芝也仔細地盯著她衣袖的手看了片刻,同樣沒看到什麼。

  眾人更是好奇,都伸長脖子,可惜同樣一無所獲。

  秦憐湊了過來,捅捅謝芳華,「喂,你真下二十注啊?」

  「憐郡主,我家公子爺沒開玩笑!」謝芳華道。

  秦憐叱了一聲,扭頭看向李沐清,「喂,你真不下注了啊?還真怕那個惡人?」

  李沐清搖搖頭,笑看了一眼謝芳華,「是有點兒怕!她不讓我下注,我就不下了吧!」

  秦憐鄙夷地看著李沐清,似乎對他這等沒骨氣無語了,扭頭去看謝雲繼和崔意芝押的注。

  謝雲繼和崔意芝學了謝芳華的動作,很快地就寫完了賭注。

  「右相大人說要封盤了,還有暗注趕緊送過去!」一人高喊。

  「這裡還有三十注,過來拿!」秦憐喊了一聲,看到謝芳華真的毫不猶豫毫不手軟地下了二十注,連帶著謝雲繼和崔意芝又追到了十注,今日這裡,全部加起來,大約有近千萬兩的賭資,讓她興奮起來。

  「我幫助李公子下十注!」這時,一個溫柔的聲音從李沐清身後傳來。

  秦憐一呆,回頭看去,見說話的人是范陽盧氏的盧雪妍,頓時睜大眼睛。

  謝芳華也扭頭看去,只見盧雪妍一身綾羅綢緞,姿容精緻,身段纖條,全身有一種婉約柔美。眸光盈盈,含笑看著李沐清,滿目人群,她一時分外惹眼。

  今日這樣的日子,這麼許多的人,這樣的場景,盧雪妍當眾幫李沐清,也算是大膽了。

  是否范陽盧氏的女兒全部都如此有膽魄?尤其是對喜歡中意的人,絲毫不顧忌後果?

  就如曾經的盧雪瑩,喜歡秦錚滿京城皆知,最後迫得秦錚厭惡至極,使了殺手鑭,將她踢給了秦浩,才算安靜下來,消了聲息。

  盧雪妍和燕亭的婚事兒至今還沒算告吹吧?就如此明目張膽了?也是個人物!

  李沐清蹙了蹙眉,回頭看了盧雪妍一眼,淡淡道,「盧小姐客氣了!不需要你幫我。」

  盧雪妍臉色微微一僵,看著李沐清,很快就恢復常色,「一年只有一次這般玩耍的機會,錯過了豈不是可惜?李公子,我是為了感謝前兩日路途相遇,你一路陪同我和燕嵐妹妹安全歸京,才以禮相還,當時我沒有客氣,如今你也別客氣了。」

  「兩日前是我念在盧小姐和燕小郡主是出京尋找燕亭兄的份上,聽說路途有劫匪,才一路同行,再說後來我急著歸京,半途也未曾等你們,已經有些失禮和對不住。如今還哪有顏面讓你以禮相還?」李沐清搖頭,寡淡地一笑,抬步向畫舫走去。

  盧雪妍見他拒絕得如此乾脆,唇瓣緊緊地抿起,一時間有些難堪。

  「堂妹!李公子素來有君子之風,既然不需要你以禮相還,就算了吧!」盧雪瑩的聲音忽然從後方傳來。

  盧雪妍聽見盧雪瑩的聲音,緩緩轉過身,只見秦浩和盧雪瑩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身後不遠處,比起她精緻的妝容和精心的打扮,盧雪瑩隨意素淡得多。她被自家人撞破,有些困窘,垂下眼睫,喊了一聲,「堂姐!」

  盧雪瑩扯了扯嘴角,對她道,「剛剛我和秦大公子出城的時候,看到永康侯府的馬車也在我們之後出城了。應該是片刻後就會來到這裡。今日來這裡的,怕不止是燕嵐,應該還有永康侯夫人出來散心。」

  盧雪妍心下一驚,她和燕亭的婚約沒解除,如今燕亭雖然走了,但兩家還是有婚約束縛,她今日這般公然對李沐清示好,的確不妥當,她感激地看了盧雪瑩一眼,「多謝堂姐,咱們族中長老一直教導我要待人有禮,恪守家風。如今李公子既然不需要我這樣的謝禮,那麼改日便讓叔父答謝李公子吧!我和嵐妹妹能平安歸京,李公子確實是抵了很大作用。」

  盧雪瑩點點頭,「稍後你回去告知父親,讓父親做主吧!」

  盧雪妍婉約地笑著頷首。

  謝芳華看著二人,想著范陽盧氏在短短的兩百年內能繁衍得如此快,與家族規矩是定然分不開的。先不管盧雪瑩和盧雪妍堂姐妹關係私下相處得如何,只說在外人面前,就足夠和睦,且一心記著同姓一個盧字。維護自家姐妹顏面,維護家族顏面。

  今日在場的聰明人自然都能看出盧雪妍對李沐清的幾分門道,但正因為如此合理的借口再加之盧雪瑩的維護,反而使得范陽盧氏「以禮還禮,知恩圖報」的家風讓人們所稱讚了。

  比起范陽盧氏,如今根系龐大的謝氏,這一點上是差遠了。

  尤其是以謝氏長房敏夫人和她的女兒謝茵為首的很大一群人,只為了眼前那麼點兒的利益,與自家人爭權奪利,卻忘了頭上都頂著個「謝」字,頭頂上方懸著的皇權利刃。

  「聽音姑娘,好久不見!」盧雪瑩看向謝芳華,眉目不見絲毫恨意和冷意,尋尋常常。

  「盧小姐!」謝芳華沉靜地看著盧雪瑩,既然別人和氣,她自然不會冷眼。

  「我和大公子剛剛來到,就聽說聽音姑娘下了二十暗注?」盧雪瑩問。

  謝芳華點頭,「是我家二公子吩咐的。」

  「二公子可真是寵你!」盧雪瑩淡淡一笑,狀似不經意地四下掃了一眼,問道,「今日這樣的日子口,二公子帶著你來了,忠勇侯府的芳華小姐竟然沒請來玩嗎?」

  謝芳華垂下頭,「我陪二公子先去了一趟忠勇侯府,芳華小姐病了,來不了。」

  「怪不得!」盧雪瑩笑笑。

  「大哥,你既然來了,難道不下注嗎?趁著還沒封盤,你也下幾注如何?」秦憐眼珠子轉了轉,對秦浩笑著招呼。

  秦浩溫和地看了一眼秦憐,搖搖頭,「我可比不得二弟有本事,不下了。」

  秦憐撇撇嘴,「你在戶部是個肥缺,未來的大嫂可是左相府的小姐。不過是湊個熱鬧而已,都說一日之計在於晨,一年之計在於春。你們不久後可就要大婚了。給今年一年討個綵頭唄。」

  秦浩溫和地笑笑,像對親妹妹一般地彈了秦憐額頭一下,「你個小丫頭,打的是什麼主意?拉了我下注,你有什麼好處?」

  「幫我下一注!」秦憐道。

  「也幫我下一注!」秦傾趁機要求。

  「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秦浩恍然,話落,他痛快地道,「我就不下了,幫你們一人下一注吧!」

  秦憐滿意,看向盧雪瑩,「未來大嫂呢?你們現在可還不是一家子呢!大哥都給我下一注了,你是不是也幫我下一注?」

  盧雪瑩平和地一笑,「那我也許你一注。」

  「還有我!」秦傾絲毫不甘落後。

  「好,也算八皇子一注。」盧雪瑩也分外痛快地答應。

  秦憐頓時滿意,不再難為二人,對謝芳華道,「快點兒,這兩注都幫我押上,按照你早先押的,這回我下暗注。」

  「我的也是,和憐姐姐的一樣。」秦傾湊過來。

  謝芳華點點頭,用袖子遮了,快速地寫了。

  她寫完,有人立即將明注和暗注的盤收走了。

  這時,帷幔搭建的帳子外有人喊,「右相大人和普雲大師說收盤了!」

  眾人哄了一聲,是為應景。

  「走,我們去畫舫裡找哥哥!」秦憐白得了四注,歡歡喜喜地拽了謝芳華向畫舫走去。

  秦傾和秦憐一樣,也白得了四注,不管是輸還是贏,總之是沒拿自己的銀兩,亦是分外開心,跟在二人身後。

  「我們也去畫舫吧!」程銘看向眾人。

  宋方、王蕪、鄭譯等人紛紛點頭。

  「堂姐,你們先上畫舫吧!我在這裡迎迎永康侯夫人和嵐妹妹,永康侯府沒定畫舫,叔父給咱們早就定了畫舫,稍後邀請永康侯夫人上咱們畫舫吧?」盧雪妍看向盧雪瑩。

  盧雪瑩點點頭,看向秦浩。

  「走吧!」秦浩對盧雪瑩笑笑,姿態和悅。

  眾人都散開明賭暗賭的莊台,向畫舫湧去。

  秦憐拽著謝芳華腳步輕快地上了英親王府的畫舫,只見偌大的畫舫內只坐了秦錚一人。他身子半躺在艙裡的軟榻上,雙手攏過腦後當做枕頭枕著,閉著眼睛,和煦的春風透過開著的窗子吹進畫舫,他悠閒自在的姿態簡直讓人嫉妒。

  秦憐進了畫舫,便看到了這樣的秦錚,她鬆開謝芳華的手,幾步就來到軟榻前,伸手推他,「你起來,這塊兒地方讓給我們坐。」

  秦錚躺著不動,沉沉地道,「偌大的畫舫,盛不下你?非要奪我這塊兒地方?」

  「就你這塊兒地方好!」秦憐用力推他,推不動,雙手用勁拽他衣袖。

  秦錚氣悶地睜開眼睛,惱怒地看著秦憐,「你離我遠些!」

  「你才要離我遠些!」秦憐哼了一聲,不懈怠地推搡秦錚,「快躲開,要開始了,這個位置最好,你家聽音下了這麼大的暗注,我一定要好好地盯著,看她輸個一塌糊塗。到時候半個英親王府都被她輸沒了,你就等著娘收拾你吧!」

  秦錚在聽到那句「你家聽音」時就坐起了身,讓開了地方,順帶看了謝芳華一眼。

  秦憐見他終於躲開了,學著他的樣子將手臂攏過腦後當做枕頭,閉上眼睛,悠悠閒閒。

  謝芳華有些好笑,在秦憐旁邊靠窗的位置坐下,對秦錚道,「二十暗注,我真按照你的吩咐都下上了。到時候真若是都輸了,你別怪我。」

  秦錚回頭看了秦憐一眼,嗤笑一聲,轉回頭對謝芳華揚了揚嘴角,「真聽話,不錯!」

  謝芳華翻了翻眼皮,端起一杯茶,看向窗外。

  秦傾走進來,坐在秦錚身邊,「秦錚哥哥,你可真膽子大,萬一她都輸了怎麼辦?」

  秦錚無所謂地道,「輸了就輸了,爺玩得起就輸得起!」

  秦傾翹起大拇指,偏頭對謝芳華眨眨眼睛,「聽音姑娘,你有幾成把握贏?」

  謝芳華搖頭,「一成把握也沒有!」

  秦傾盯著她問,「那你是怎麼下的賭注?」

  「胡亂寫的。」謝芳華道。

  秦傾失言,轉回頭,對秦錚憐憫地看了一眼,「秦錚哥哥,恐怕你真要輸了,你這個婢女一看就像是個敗家的。」

  秦錚嗤了一聲,「她的敗家難道是寫在臉上?讓你一眼就看得出來?」

  「看得出來!」秦傾立即道,「若是我現在問她,這押賭注的六艘畫舫都是哪家的班子前來比,她一定不知道。就這樣不知根知底,亂下注,你說她能不輸?」

  「你竟是知道誰贏了?」秦錚懶洋洋地問。

  秦傾噶了噶嘴角,搖搖頭,「我也不能十分確定,但是這些班子的底細我可是知道幾分的。一號畫舫是茗荷樓,有一枝獨秀的春風舞,在南秦可是誰家也舞不出他家的十分之一;二號畫舫是藍焰坊,十二名伶的吹笛楊柳把梅枝的絕技,在南秦也是獨一無二;三號畫舫的是燕歸來,這可是當年連皇祖母都誇獎的,舉天下聞名;四號畫舫的是瓊林迎春,彩墨天下傳世;五號畫舫的是青雀雲屏,是漠北的秘傳之術,據說曾經看到的人都視為天下絕響。」

  「你到真是清楚底細,那你選了哪一家?」秦錚聽罷後,沒什麼表情地問秦傾。

  「我自然選三號畫舫,我相信皇祖母的眼光。」秦傾得意地道。

  秦錚不置可否,「你似乎還差了個六號畫舫沒說?」

  「六號畫舫第一次參加,估計沒戲。」秦傾看了秦憐一眼,低聲對秦錚道,「憐姐姐選了五號畫舫,據說是月前問了四哥,四哥幫她選的。」

  秦錚冷哼一聲。

  「就是不知道你家這聽音姑娘選了什麼,她選的是暗注,我們誰也看不到。如今右相和普雲大師那裡定然是知曉的。」秦傾雖然對秦錚說著話,但一直都看著謝芳華,他將六艘畫舫都說完了,也沒看到她露出什麼悔恨啊或者特別的表情。

  「一會兒不就知道了!她是贏是輸,總要有個定論的。」秦錚看了謝芳華一眼。

  謝芳華看著窗外各艘畫舫,距離英親王府這艘畫舫最近的是右相府的畫舫,她透過窗子,看到了李沐清對她舉了舉杯。她收回視線,低頭抿了一口茶。

  帷幔內的普雲大師這時走出帷幔,雙手合十,道了一聲「阿彌陀佛」,洪亮的聲音傳遍玉女河,「春來!迎春!」頓了頓,高聲道,「迎春神!」

  畫舫內外的人頓時歡呼一聲,應和普雲大師。

  普雲大師話落,六艘畫舫並排地齊齊使到中間,舫內同時有人走出,歌舞雜耍拉開帷幕。

  謝芳華沒意思地收回視線,靠著椅子閉上了眼睛。

  秦傾立即緊張地道,「開始了,開始了,快看!到底誰能奪魁!」

  秦憐也一個高從軟榻上跳了起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外面六艘畫舫。

  玉女河內外,霎時除了六艘畫舫傳來的聲音外,四處悄無聲息。

  「秦錚兄,你的婢女押了二十暗注,如今六艘畫舫已經開始了,你猜猜,她是贏還是輸?」程銘、宋方、王蕪、鄭譯等人沒有去自家的畫舫,而是一窩蜂湧來了秦錚的畫舫。

  秦錚哼笑一聲,「自然是贏!」

  眾人齊齊看著他,又看著窗前靜靜地靠著椅子一點兒也不像婢女的婢女,訝異地問,「你怎麼這麼確定?她萬一輸了呢?」

  「不會輸!」秦錚道。

  「你怎麼這麼肯定?根據呢,你總要說根據,我們才相信。」程銘盯著秦錚。

  秦錚不屑,「爺說她能贏就能贏,要什麼依據?爺的女人,會輸嗎?」

  程銘頓時啞口,宋方等人對看一眼,也都無語了。

  謝芳華實在聽不過去了,睜開眼睛,像看白癡一樣的眼光看了一眼秦錚。

  「你那是什麼眼神?爺說你贏還不對了?難道你還真會輸?」秦錚挑眉,不滿地看著謝芳華。

  謝芳華對他溫柔一笑,「爺,也許您說錯了,我還真的會輸。到時候英親王府被我輸進去一半。王妃饒不了你。」

  秦錚輕輕哼了一聲,剛要說什麼,這艘畫舫外面忽然傳來一聲怒喊,他向門口看去。

  謝芳華聽著聲音熟悉,像是永康侯夫人,也看向門口。

  「謝芳華!你給我出來!」永康侯夫人似乎一邊向畫舫走來,一邊又怒喊了一聲。

  謝芳華睫毛動了動,永康侯夫人今日來這裡的目的原來是為了堵謝芳華嗎?她從哪裡得到的消息覺得今日謝芳華會出府?難道秦錚去了忠勇侯府,謝芳華就非要跟著出來嗎?可笑!

  程銘、宋方、王蕪、鄭譯等人沒想到永康侯夫人會這個時候來這艘畫舫,關於燕亭出走後,永康侯府將責任賴到忠勇侯府身上的事情已經傳得滿京城皆知。曾經埋在暗處大家不好談論的事情,如今浮出水面,到處都在談論了。永康侯離家出走了兒子,打擊之下,似乎也丟開了那層遮羞布,索性不遮不掩了。

  他們聽著永康侯夫人已經衝來船艙內,都齊齊看向秦錚。

  秦錚看著門口,沒說什麼,臉色卻是沉了。

  「都讓開!讓我進去!」永康侯夫人來到船艙門口,見門口堵了一群人,她看了一眼,怒氣沖沖地揮手。

  程銘等人知道這些日子永康侯夫人跟瘋了一般,也不見禮了,齊齊讓開了門口。

  永康侯夫人大步衝進了船艙,目光四下掃了一眼,自然是沒見到謝芳華,她對著秦錚質問,「錚二公子,謝芳華呢?」

  秦錚看著她,「在忠勇侯府。」

  「你少騙我!我已經聽說了,今日她跟隨你來了這玉女河畔。」永康侯夫人這些日子容顏憔悴,大病了一場,蒼老了許多。她汲汲營營許多年,處處管制,為的無非是唯一的兒子。明明她的兒子都已經得了皇上的准話,年後就要破例在朝中安排職位了。可是偏偏他一聲不響地離家出走了,四處找不到人,就連幾日前皇上派出的人也沒找到他的蹤跡,她怎麼能不急?

  「不知侯夫人從哪裡聽說的閒話?」秦錚淡而冷地看著她。

  「你別管我從哪裡聽得的閒話?你只告訴我,謝芳華是不是被你藏起來的?藏在了哪裡?」永康侯夫人豁出去了,往日她不敢觸犯秦錚,但是如今她什麼也不顧了。若不是因為謝芳華,燕亭也不可能如入了魔障一般心灰意冷離家出走。

  秦錚不屑,「我的未婚妻是忠勇侯府的小姐,不是什麼阿貓阿狗,她的身份真若是來了這裡,用得著藏著掖著嗎?」

  永康侯夫人不相信,惱怒地道,「她怎麼就不會藏著掖著?她慫恿走了我家的亭兒,怕見我被我質問。」

  秦錚冷笑,「我一直尊稱您一聲伯母,燕亭兄離家出走,腿是長在他自己身上,與我未婚妻何干?我未婚妻一直因病久居忠勇侯府海棠苑,多年來,從未踏出府門。這是眾所周知之事?她怎麼就能慫恿你兒子了?你就算見面,質問她什麼?」

  永康侯夫人一噎,想起就因為這個,她更是怒,他的兒子與謝芳華僅僅是九年前見了一面,怎麼就記住了她非她不娶了?她氣火攻心,大怒道,「她勾引我兒子,就在九年前。」

  秦錚「哈」地笑了一聲,面容頃刻間冷厲起來,「九年前燕亭幾歲?我的未婚妻幾歲?就知曉兒女情長了?九年前的事情,除夕當日在靈雀台我的未婚妻已經當著皇叔的面說了。若不是因為燕亭犯了血光,讓我的未婚妻見到,應驗了血光之災,怎麼會有她至今臥床不起?纏綿病榻多年?當日,若不是我出面求娶,忠勇侯就會當場劈了永康侯和燕亭。我的未婚妻為了兩府和睦,多年來不曾對永康侯府發惱,如今你倒是找上門來不知感恩反而恩將仇報了?這就是永康侯府的門風?這就是夫人的家教?」

  永康侯夫人一時間被秦錚噎住,啞口無言。

  「來人,送永康侯夫人出去!」秦錚鮮少說這麼多的話,懶得再理會她,對外面喊道。

  外面一人立即走進來,冰冷的面目對永康侯夫人冷木地道,「夫人請!」

  永康侯夫人從進來咄咄逼人到被秦錚一番話語說得沒理,若是就這樣出去的話,她一個長輩,這裡面待的人全是小輩,豈不是顏面盡失?她猛地揮手打開那人,對秦錚道,「秦錚,你休要狡辯,如今她是你的未婚妻,你自然要幫著她開脫罪責!」

  「罪責?她有什麼罪?不就是你兒子喜歡她,從九年前見了一面,至今不能忘懷,想要娶她,可是你們不同意,說人家是病秧子,另外,永康侯府和范陽盧氏早就有婚約,才百般阻擋。」秦錚嘲諷地看著永康侯夫人,「你們府那些事兒,滿京城沒有幾個不知道的,如今你說出來,又能詆毀我未婚妻什麼?難道有人喜歡,我未婚妻就非要感恩戴德?她有什麼責任幫著你們永康侯府管兒子看兒子?」

  「你……」永康侯夫人氣堵在心口,怒道,「我兒子離開之前是在忠勇侯府,他是從忠勇侯府離開的?他離開前見了謝芳華,難道忠勇侯府和謝芳華就不該給個說法嗎?」

  「說法就是他自己有腿有腳,離開忠勇侯府時沒醉酒。燕小侯爺要離開忠勇侯府,難道忠勇侯府要強留他不成?他是忠勇侯府的誰?」秦錚嗤笑,警告地看著永康侯夫人,「我勸你還是回府好好反省,莫要揪著這些破事兒出來貽笑大方。」

  「秦錚!你……」永康侯夫人伸手指著秦錚。

  「送出去!」秦錚不再看永康侯夫人,命令道。

  「夫人得罪了!」那人伸手抓住永康侯夫人手臂,轉眼便將她帶出了畫舫。

  永康侯夫人回過味來,勃然大怒,剛大叫了一聲,便被人用東西塞住了嘴。

  盧雪妍本來是站在岸邊迎接永康侯夫人,見到永康侯夫人後,她只對她點了點頭,便氣怒沖沖地上了秦錚的畫舫,她只能跟了過來。

  她在范陽一直聽說關於英親王府錚二公子的傳言,一直以為是個囂張跋扈混不吝色放蕩不羈蠻橫無理的紈褲子弟,可是今日一見,卻全然不是。只看到一副頸長身軀,錦繡清俊的少年,模樣風流俊逸。雖然對於永康侯夫人的話語惱怒現出冷厲之色,但自始至終都端坐在椅子上,言談有理,句句是道,噎得永康侯夫人無言,輕描淡寫地便讓吩咐人強行地送永康侯夫人出去了。被人送出去的永康侯夫人哪怕是覺得顏面盡失不甘心,但是她也只能氣怒受著。

  盧雪妍站在門口,看著秦錚,一時間有些移不開眼睛。

  謝芳華料到永康侯夫人會被秦錚趕出去,他可不是個對誰都有耐心的人。若不是看著燕亭的份上,怕是在永康侯夫人剛上畫舫,他一句話不說就會趕出去了。如今已經很給她面子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秦憐說了一句話,扭頭興致不減地繼續觀看六艘畫舫的情形。

  秦傾撇撇嘴,顯然對永康侯夫人也是不喜,跟秦憐一起繼續看外面。

  程銘、宋方、王蕪、鄭譯等人對看一眼,不在門口堵著了,齊齊走進畫舫。

  秦錚察覺一道視線一直定在他身上,他忽然抬頭,冷冷地向艙口看了一眼。

  盧雪妍一驚,只感覺這一眼有他看向她,讓她頓時通體冰寒,她臉一紅,連忙垂下頭,困窘了片刻,隔著門口對裡面的他福了福身,「錚二公子!」

  謝芳華忽然看向盧雪妍,這個范陽盧氏最嬌寵的女兒,不去李沐清的畫舫?竟來了這裡!

  秦錚仿若不見,扭回頭,對外面吩咐,「外面守著的人,爺看你們是不想活了?往常爺在的地方,是任何閒雜人等都能靠近的嗎?難道爺最近的脾性好了?讓你們都覺得肉皮子緊了想鬆鬆?」

  「盧小姐請立即離開!」秦錚話落,一人冷木地出現,擋在艙門口,對盧雪妍說道。

  盧雪妍本來微紅的臉霎時一白,她抬頭看向秦錚,被面前人擋住,她什麼也看不見,抿了抿唇,轉身離開了船艙門口。

  謝芳華笑了笑,收回視線,漫不經心地端起茶喝了一口。

  秦錚忽然一把將她手裡的茶奪了過去,謝芳華轉頭,他不看她,仰脖一口氣喝了。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5 11:50 AM

第九十二章爭執

 謝芳華瞪了秦錚一眼,因為此時畫舫裡人多,她到底是沒有發作。

  程銘、宋方等人對看一眼,齊齊默了默。都發現自從秦錚收了這個婢女聽音之後,性情變了許多。雖然還是那種霸道張狂不羈世俗的脾性,但卻比以前的肆意邪妄沉靜許多。

  「哎呀!我押注的五號畫舫輸了!」秦憐哀叫一聲,歡喜的情緒洩了氣。

  「憐姐姐,我讓你押注三號畫舫,你偏偏不聽!」秦傾得意地瞅著秦憐。

  秦憐沒好氣地瞪了秦傾一眼,嘴毒地道,「你看看,你的三號畫舫也落後了下來,快完蛋了!」

  秦傾立即垮下臉,「皇奶奶昔日推崇的啊,怎麼能輸?我不信!」

  「皇奶奶是人又不是神,好的東西不一定都非要爭搶到皇家的面前讓皇家知道。」秦憐繼續看著艙外,「別的畫舫如今還勢均力敵,偏偏我們兩個押的賭注都敗下陣來。可真是倒霉!」

  秦傾不甘心,回頭看向靜靜地坐在那裡,絲毫沒看窗外是何情形的謝芳華,問道,「喂,聽音,你下了那麼多賭注,怎麼不過來看看?難道你就不好奇?」

  謝芳華搖搖頭,「不好奇!沒什麼可看的。」

  秦傾看著她,扁扁嘴,「你真無趣!」

  謝芳華不置可否,這種遊玩,對於她來說,的確是無趣至極。

  「錚哥哥,往年你也喜好這種熱鬧的啊!今年是怎麼了?難道你是被聽音給感染了?」秦傾覺得自己押的賭注反正已經輸了,有氣無力地問秦錚。

  秦錚瞥了秦傾一眼,沒說話。

  秦傾習慣了秦錚這副不搭理人的樣子,又扭過頭好奇地看向謝芳華,「聽音,你到底押了幾號畫舫?」

  程銘等人本來湊在各個窗口看,聞言也立即看向她,好奇地問,「對啊,聽音,你到底押了幾號船?」話落,見謝芳華不說話,對她道,「都快結束了,就算你說出來,也不影響什麼。暗注在右相和普雲大師那裡。我們保證不說出去。」

  秦憐也轉過頭來,對謝芳華催促,「對,你快說!」

  謝芳華掃了眾人一圈,最後落在秦錚的身上,見他也看著她,她道,「六號!」

  秦憐和秦傾二人睜大眼睛。

  程銘等人不解,「前面五號畫舫旗鼓相當,這些年都輪流做莊,難論輸贏。這個六號畫舫可是第一次來京城迎春。是騾子是馬只剛來出來遛,放眼今日在這玉女河下賭注的人,怕是除了你無人押它。你是怎麼就想了押它的?」

  「對啊,我還是從太妃那裡知道六號畫舫是演的什麼玲瓏飛花,白鳥來朝。據說這家的底細是個叫做什麼玲瓏閣的,在嶺南的之海的一座孤島上,是個避世之家,繁衍數代了。這一代的家主有心想入世,所以,去求了裕謙王。眾所周知,那裡是謙裕王的封地。所以,由裕謙王引薦,才有了這次的機會。它們可不是奔著奪魁來的,而是借此機會入世,能在京中立穩腳跟。」秦傾道,「聽音,你可真是膽子大!我們這裡,都沒有押它。」

  「你們沒人押不是最好?你們所有人都輸了,那麼我就贏了。」謝芳華道。

  秦傾一噎,反駁道,「哪能那麼容易?你現在看看,雖然三號畫舫和五號畫舫都落下去了,但是其他三家可是聯起手來了,怎麼能讓一個才來的砸了他們的招牌?」

  謝芳華笑笑,不再說話,依然沒興趣看外面。

  「秦錚哥哥,你要完蛋了。」秦傾一副憐憫的表情看著秦錚。

  秦錚嗤笑一聲,「鹿死誰手,猶未可知!」話落,他站起身,對謝芳華道,「你說得對,的確沒意思。走,我們回府了。」

  謝芳華挑眉,看著他,是他鬧著要來玩的,如今這麼快就走?

  「你當爺說假話嗎?」秦錚伸手拽起謝芳華,拉著他向外走去。

  「咦?秦錚兄,還沒結束,你下了那麼多賭注,急著離開做什麼?」程銘喊了一聲。

  「沒意思,你們玩吧!」秦錚腳步輕快地走出船艙,丟下一句話道,「午時了,聽音該喝藥了。」

  眾人都有些怔。

  秦憐撇撇嘴,「這個惡人,走了更好,他在這裡坐著,讓我覺得渾身被束著。」

  「憐姐姐,你有沒有發現一件事兒?」秦傾湊近秦憐,小聲問。

  「什麼事兒?」秦憐看著秦傾。

  「錚哥哥自從有了聽音,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以前這樣好玩的事兒,他比誰玩的都歡騰,如今竟然是急著回府了。」秦傾悄聲道,「不會是聽音給錚哥哥吃了什麼迷魂藥吧?」

  秦憐翻了個白眼,用手彈了秦傾腦門一下,哼道,「他哪裡是吃了什麼迷魂藥?他是犯了桃花病了。日日在府裡和聽音廝混,早晚有一日敗了身子骨,瘦死他。」

  秦傾「啊」了一聲。

  「啊什麼啊?我又沒說錯。剛開了葷腥的男人,你還指望他能怎樣?」秦憐叱了一聲,對秦傾道,「你還嫩著呢,不懂,等你到了我哥哥這個年歲,就懂了。不就是那麼回事兒?」話落,她掃了一眼程銘等人,「你看看他們?誰家沒個通房小妾?開始的時候還不是美人在懷,日日廝混,如膠似漆。如今他們是經過了那個最開始的時候,才不至於跟他一般樣子了。」

  秦傾呆呆地看著秦憐。

  程銘等人都齊齊地轉頭向秦憐看來,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僵了僵,臉上神色奇異。

  「你這副呆樣子看著我做什麼?別告訴我你不懂?那你還是個男人嗎?」秦憐鄙夷地看著秦傾,罵道,「笨蛋!枉費你在宮裡長大的,沒吃過豬肉沒見過豬跑?」

  秦傾動了動嘴角,臉紅了紅,好半響,才低聲道,「憐姐姐,我……我不是不懂。只是,這樣的話,你怎麼能說出來?若是皇后娘娘在,一定會大吃一驚的。她做夢估計也沒想到你這麼……這麼不知羞!」

  秦憐噎了一下,畢竟也是未出閣的少女,臉紅了紅,忿了一聲,「你不說,皇后娘娘不就不知道了嗎?」

  秦傾看著她,瞥眼瞅了一旁的幾個人,「就算我不說,你剛剛的聲音也不小,他們也都聽到了啊?沒有不透風的牆吧?」

  秦憐一愣,看向旁處,只見程銘、宋方、王蕪、鄭譯等人都尷尬地看著她,顯然都將她的話聽了個清楚。她頓時臉一黑,惡狠狠地警告道,「將你們剛剛聽到的話都忘了,聽到沒?」

  程銘等人與秦錚接觸得多,雖然都知道這秦憐郡主性子中有些地方像她哥哥秦錚,但也沒想到行事說話如此跳脫大膽,斷然不像是被皇后教養在身邊在宮裡比公主們還端莊的秦憐郡主。齊齊對看一眼,自然不惹她,點點頭。

  秦憐冷哼一聲,「若是讓我聽到我今日的話傳揚出去半點兒,就小心你們的後院雞犬不寧。還要小心你們將來娶了媳婦兒家宅不寧。」

  程銘等人嘴角抽了抽,哥哥妹妹都是一樣喜歡威脅人的人,還真做的出來報仇的事兒。

  「哎呀,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六號船真的贏了!」秦傾大叫了一聲。

  秦憐連忙看向窗外,也怪叫一聲,「還真是六號!」

  「怎麼可能?我們的賭注啊!」程銘、等人也立即看向外面,齊齊「啊」地一聲。

  不止是船艙內如此驚異,玉女河岸邊所有人也都齊齊炸開了鍋。

  還真是讓秦傾給說對了,除了謝芳華,沒人押六號畫舫。

  根本就沒想到六號畫舫會贏。

  一時間,驚異、怪叫、哀嚎聲一片。

  秦錚和謝芳華這時已經上了馬,聽見四周的叫喊聲,秦錚笑了笑,回轉頭,眸光清亮地看著謝芳華,「你怎麼知道六號會贏?」

  謝芳華看了秦錚一眼,她能不知道六號會贏嗎?玲瓏閣是她的人,她不賭自己人贏,難道還賭別人贏?就算能贏的人,也必須要在玲瓏閣面前輸了讓路。

  「嗯,這回娘親該是不用犯愁我的千台聘禮了,如今就給她賺了一半。」秦錚道。

  謝芳華暗罵了一聲,不理他。

  「來人!」秦錚沒急著走,而是端坐在馬上喊了一聲。

  「公子!」一人立即來到秦錚馬前。

  「去告訴右相和普雲大師,將我贏得的所有銀兩,都清點了,送去忠勇侯府。」秦錚吩咐,「這是第二批聘禮,讓子歸兄好好收著。」

  「是!」那人垂首。

  秦錚不再理會玉女河內外岸邊炸開鍋的人,催馬離開。

  他剛離開後,帷幔內搭建的帳子內走出右相和普雲大師,宣佈賽事結果和賭局結果。

  崢二公子的婢女聽音贏了所有賭注的消息頃刻間如雪花白地席捲了整個南秦京城。並且迅速地向外擴散著。

  第一時間,皇宮內自然得到了消息。

  皇帝正在皇后的鳳鸞宮,同在的還有林太妃、大長公主、英親王妃、柳妃和沈妃。

  皇后傷了筋骨,雖然不是大傷,但也要養個百日。半躺在鳳榻上,疼痛的折磨下,她氣色分外蒼白。

  皇帝沐休七日早朝,如今剛初六,他不用早朝,從昨日晚上來了皇后住處,便一直未曾離開。

  林太妃今日過來看望。

  大長公主、英親王妃昨日晚上得到消息就要進宮,後來聽說皇后並沒有大礙,才等待今日來看望。

  柳妃、沈妃是除了皇后外,這個宮裡品級最高的妃嬪,今次第皇后受傷臥床,二人昨日晚上聽說皇帝丟下了要見的清河崔氏二公子急急地趕過來看望,權衡之下,也趕緊來鳳鸞宮看過。今日早上,又過來了。皇后出事,雖然是意外,但她們心底偷著樂的同時,也要表現得和睦坦蕩和關心。更重要的一點就是皇后如今不能打理宮中的事情了,那麼這後宮的大權,該落在誰的手裡掌管便至為重要起來。

  皇后壓在頭上,她們二人合力對付皇后,但是私下裡,自然也是各自盤算著小九九。

  「憐姐兒呢?哪裡去了?」林太妃來得晚一些,沒見到秦憐,不由疑惑。

  「她啊,就是個皮猴子,估計是鬧著皇弟妹放她出去玉女河玩耍了。」英親王妃道。

  皇后聞言失笑,「皇嫂說的可不對,憐郡主乖巧端莊,從來不做出格的事兒。這些年來,我們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昨日我不小心摔倒,她紅了眼眶,今日本來要陪我,但是我想著玉女河今日必定熱鬧,一年的迎春日才有一次。便就放了她出去玩了,不是她自己求著去的。」

  「你就護著她吧!」英親王妃嗔了皇后一眼。

  「雖然是皇嫂身上掉下來的肉,但也是從小就在我身邊長大的,我沒有女人,她在我身邊,就與我自己的女兒沒什麼區別。」皇后笑道,「我自然是要護著的。」

  「往年的玉女河都很熱鬧,可惜我們出不去。」沈妃接過話,看了一眼皇帝。

  「可不是嗎?我就好奇,不知道今年是哪個迎春絕技的班子底贏了。」柳妃也看向皇帝。

  二人論心計,都是不可小視,否則也不可能爬到這個位置。但是這麼多年來,她們無論怎麼鬥,就是鬥不過皇后。原因自然也是因為皇后早早的就將英親王妃的憐郡主討到了身邊。時時刻刻帶著,她們不敢冒然出手。這麼多年,也沒等待到什麼好時機,卻是等得孩子們都長大了。好不容易秦鈺犯了事兒被貶黜去漠北了,她們養的三皇子五皇子在秦鈺離開後這段日子沒敢做什麼,如今皇后也受傷了,壓制了這麼久,她們感覺機會終於來了。

  「今年若非皇后出了事兒,朕本來是真打算帶你們出去觀賞一番我南秦大好國土下的各方人傑絕技。」皇帝看了二人一眼,又看了淡笑的皇后一眼,承諾道,「明年吧!明年的迎春日放你們出去!」

  二人聞言頓時笑逐顏開,「皇上真好!」

  皇帝看著二人雖然眉梢眼角已經有了細微的皺紋,但依然歡喜得如孩子般的笑臉,心情也好了起來,哈哈大笑。

  「就憐姐兒和小八去了嗎?那還是兩個孩子,可別出事兒啊。」林太妃聞言有些擔心。

  「太妃放心,三皇子和五皇子來我這裡請安,我便讓他們帶著兩人去了。三皇子和五皇子年歲大些,向來都是穩重的孩子。出不了錯的。」皇后溫婉地笑道。

  「是啊,太妃寬心!朕這些日子命秦浩嚴密排查京城方圓百里的匪徒,各處都佈置了崗哨,更何況今日去玉女河的雖然都是些孩子們,但也不要小看了那些孩子,他們可都本事著了。」皇上道。

  「這麼說錚哥兒定然也是去了玉女河了?」林太妃問。

  「是,去了!他是個閒不住的主,這樣熱鬧的日子口,怎麼會不去?」英親王妃道。

  「那就好,有他在,憐姐兒不會有事兒。我就想著,她一個女兒家,出宮外,總覺得不放心。」林太妃因無兒無女,但扶持皇帝登基有功,外加撫養八皇子,八皇子自小和秦鈺、秦憐投脾性,易親近,所以,秦憐去林太妃跟前的時候多,林太妃極其喜歡她。

  皇帝聞言哼了一聲,「要我說,他這個親哥哥當得還真是不合格,到不如四皇子,就算他在,怕是也只有欺負憐兒哭鼻子的份。」

  林太妃聞言頓時笑了,搖搖頭,「皇上不能這麼說,親哥哥到底是親哥哥,就算惹小丫頭哭鼻子,也不會真的欺負她。或許他欺負行,不允許別人欺負。」

  「鈺兒在京城的時候,兩個哥哥就時常爭奪一個妹妹。如今鈺兒去了漠北,憐兒私下哭了好幾回,日日盼著他回來。」皇后見皇帝提到秦鈺,趁機幽幽一歎。

  沈妃和柳妃的臉頓時僵了一下,看向皇帝。

  「如今鈺兒離開京城去漠北,算上他出京的那日,也有將近四個月了吧?時間也不短了。」皇帝拍拍皇后的手,緩緩道,「以前一直是他和秦錚那個混小子在朕面前轉悠,天天看著他們倆掐架就煩。如今一個不在京城,一個收了個婢女日日拴著也不進宮了,朕十天半個月也不見准看到他的面。」

  「他是犯了桃花劫,整個人兒如今跟魂被吊著似的。」英親王妃笑罵了一句。

  皇后也笑了起來,「錚哥兒收個婢女藏著掖著死活不放進宮,看來是真的在意了。如今他都有了婚約了,這婚事兒定了下來,只等三年後大婚了。這一點鈺兒就比不了。他不再京城也好,免得日日看到二人打架。」

  林太妃看了皇后一眼,歎息了一聲,開口詢問,「皇上,你看,皇后這四個月來因為想念四皇子都瘦了,我老婆子向來不插手朝堂的事兒,但是今日我跟你提一句,說實話,我也想那小子了,皇后說得對,如今錚哥兒的婚事兒都定下來了。他還在荒無人煙的漠北待著,你什麼時候把他放回來啊?」

  沈妃和柳妃的心齊齊地提了起來,她們剛剛還覺得機會來了,可是偏偏這麼會兒的功夫就讓皇后、林太妃一唱一和說到了秦鈺歸來的事兒。若是將秦鈺放回來,那麼她們的兒子可如何在皇上面前出彩?

  皇上聞言沉思,「關於鈺兒嘛……」

  皇后的耳朵頓時豎了起來。

  「皇上,您看,吳公公這麼匆匆忙忙的跑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兒?」沈妃忽然插進話來,打斷了皇帝的話。

  「能讓吳公公急的事兒,大約不是小事兒,不會是玉女河出事兒了吧?」柳妃也立即道。

  皇后頓時惱恨地看了二人一眼。

  皇帝聞言轉過頭,看向外面,見吳權的確匆匆地跑來,他皺了皺眉,沒說話。

  「哎呦,今日兒去玉女河的可都是一幫子王孫貴子,咱們皇室、宗室、朝中大臣的貴子貴女,可別真出事兒。」林太妃也被轉移了心思。

  皇后抿了抿唇,知道這事兒岔開也就岔開了,此時沒辦法再讓皇上吐口放秦鈺回來的話。

  英親王妃坐在皇后身邊,隔著寬大的衣袖拍了拍皇后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皇上既然能主動提起秦鈺,也是想他了,縱火燒宮闈的氣該是也消了,讓他回來大約不會太晚。

  皇后默默地點點頭。

  「皇上!」吳權來到鳳鸞宮門口,對裡面打了個揖,氣喘吁吁地稟告,「剛剛有人傳回消息,說錚二公子贏了所有賭局。您知道錚二公子下了多少賭注嗎?是二十注。一注是十萬兩啊,下的還是暗注。這回轉眼就贏了好幾百萬兩銀子啊。」

  眾人聞言齊齊一怔。

  皇帝看著吳權,納悶地問,「你是說他自己贏了所有賭局?那別人呢?」

  「別人都沒押對賭注!」吳權道。

  「哪艘畫舫的班底贏了?」皇帝問。

  「是嶺南裕謙王舉薦來的那個,六號畫舫。」吳權讚歎地道,「據說那艘畫舫展現的是玲瓏飛花,百鳥來朝的絕技。據說那絕技可真是冠絕古今,竟然真的是在結束的時候引來了百鳥圍繞畫舫,盤旋不去。這才是真正的絕技。拿第一是實至名歸。」

  「哦?」皇帝看著吳權,「看來裕謙王兄能夠舉薦來京城,也真是慧眼獨具啊!」

  吳權聞言自然不會順著皇上的話點頭或者接話。當年皇上只是一個貴人所生,卻是得了當年的德慈皇后和他唯一的嫡子英親王扶持,才做了這個王位。當年兄弟眾多,那一場奪位,死的死,傷的傷,發配的發配。這位裕謙王算是有爭奪之心但是無力的,沒對皇上造成過多大的傷害,所以,皇上登基後,便發配他去了封地,也就是嶺南。但到底是藩王,也忌諱幾分。

  「往年這個小子玩的可是不大,今年這是怎麼了?」皇帝疑惑,看向英親王妃。

  英親王妃搖搖頭,有些惱怒,氣憤地道,「臣婦也不知,這個死小子敢下二十暗注,他是真不怕將半個英親王府給我輸了。」

  「這不是贏了嗎?滿京城貴裔公子哥這回都輸了,腰包怕是都噶了,就豐厚了他一個人。」皇后笑著道,「不過他的膽子的確是大,兩百萬兩銀子的暗注,翻倍就是四百萬兩呢。」

  「哼,他什麼做不出來!這回贏了又有臉面耀武揚威了。」皇帝道。

  「皇上,哎呦,不是錚二公子下的賭注,是他身邊的那個婢女下的賭注。該說是那個婢女的膽子大。」吳公公道。

  「嗯?」皇帝挑眉,「竟有這等事兒,你仔細說來。」

  「是這樣的,今日錚二公子帶了那個婢女去了玉女河,本來錚二公子似乎無心玩耍,但是憐郡主和八皇子非要拉著他玩耍,他不給面子,憐郡主氣惱之下,就拉了那個婢女……」吳權將得到的消息仔細地全部地稟告給了皇帝。

  皇帝聽罷,並沒說話。

  「真是了不得,原來是一個婢女自己下的賭注贏的。」林太妃訝異地道。

  「臣妾們一直好奇錚二公子收的婢女聽音,這都一個多月了,也不見錚二公子帶她進宮來。小小的婢女竟然如此獨具慧眼嗎?怕是錚二公子事先告訴她押哪個注的吧!」沈妃道。

  「我覺得沈姐姐說的有道理。若是錚二公子下的賭注,我們還相信。」柳妃應和沈妃。

  「你們這樣說也有道理。」林太妃道。

  英親王妃笑了笑,接過話道,「你們不熟悉聽音,她啊,的確是個膽子大的小丫頭。這樣的事情也許真不是錚哥兒讓她選的,是她自己選的。那個孩子看著乖覺,其實脾氣秉性和錚兒差不多少,都是個吃了熊膽子長大的。」

  「王妃,難道還真是她一個婢女下的賭注?」沈妃和柳妃還是不怎麼相信。

  英親王妃笑著道,「等回去我問問他就知道了。也許沒準真是他讓她做的,我這個當娘的,也不敢打保票。」

  「今日忠勇侯府小姐沒去玉女河?錚哥兒這樣的日子口怎麼帶個婢女去了?」林太妃問。

  「他早上先去了忠勇侯府,忠勇侯府的華丫頭因過年這兩日折騰得狠了,好不容易有些起色的病又回去了。前幾日我去英親王府看她,哎,那臉起了很多紅豆子,又不能見人著風了。可憐的孩子,那神醫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尋到,治好她的病。」英親王妃歎了口氣。

  「又嚴重了?這可怎生是好?我一直奇怪,錚哥兒怎麼就非忠勇侯府小姐不娶了?」林太妃看著英親王妃,關心地問。

  英親王妃見皇上也向她看來,她歎了口氣,「這也怪我,當年,我生了錚兒後,正逢她有孕,我和玉婉談起孩子,便有了個約定,說她若是生個女兒,那麼就許給我兒子,我們是手帕交,好姐妹,讓兩個孩子成了連理,我們也好成了親家,我必定不會虧了她的女兒。她這個做岳母的,也定然不會難為我兒子。」

  「竟然還有這等事兒?這些年怎麼沒聽你說?」林太妃有些驚異。

  「當時只是口頭約定。」英親王妃看了皇帝一眼,見他認真地聽著,她垂下眼睫,繼續道,「況且我們兩個婦人家,英親王府的門庭和忠勇侯府的門庭都不是尋常人家,我們的話也不能做主。我們兩個雖然都有心,但是未曾進一步探討這件事情,謝英和玉婉便雙雙出事了。這事兒只能擱置不提了。」

  「原來如此!」林太妃恍然,「既然這樣,怎麼就讓錚哥兒非她不娶了?你對他提過?」

  英親王妃搖搖頭,「我沒提過,就是私下裡和我的陪嫁丫頭說了幾回,也許不小心,被他聽到了。就記在了心底。九年前,老侯爺壽宴,他大約是見了華丫頭。後來華丫頭病了,不能出來走動,那個混小子好奇海棠苑的海棠,說什麼比比是落梅居的落梅好,還是海棠苑的海棠好,所以,還悄悄地跑去人家海棠苑看過海棠。一來二往,應該就是上心了。前些日子,聽說皇上有意要給他指婚,華丫頭也過了及笄了,他就急了,這不,才有了靈雀台哪一出。」

  「竟然還有這麼多事兒?為何以前不曾聽你提過錚哥兒竟然私心裡喜歡謝芳華?」皇后也忍不住開口詢問。

  「我哪裡知道?一直以來以為他混不吝,跋扈得跟什麼似的,不喜歡這京中的小姐們。他住的落梅居也不讓任何婢女進去。我一度還以為他不喜女色。擔心得跟什麼似的?恨不得拖個婢女塞給他。這你們都知道!」英親王妃氣道,「我也是在除夕那天才知道他要娶忠勇侯的小姐的。」

  「你是在進宮前就知道他有那個主意了吧?」皇帝忽然問。

  英親王妃點點頭。

  「你可真是護著他!竟然這等胡鬧的事情也幫著他?既然知道,為何不阻止?讓他將朕逼得下了旨意?」皇帝有些惱怒地看著英親王妃。

  英親王妃眸光動了動,迎上皇帝的目光,笑著道,「皇上,您不是不知道,這麼多年了,我護兒子是出名的。他想做什麼,只要不是干欺師滅祖的事兒,我就是要慣著他,他想娶誰,只要拿定主意,我就讓他娶,世間千千萬,但也不如那個一心人。您說是嗎?」

  皇帝面色一僵,嘴角動了動,忽然撇開頭,惱怒散去,無奈地道,「他娶誰朕都能歡喜地由著他,但是偏偏他非要娶忠勇侯府的丫頭。關於忠勇侯府,你又不是不知……」

  「皇上,芳華丫頭病成那個樣子,生在忠勇侯府不是她的錯,若說錯的話,只是她娘當初嫁給忠勇侯府就是錯了。誰叫我和她娘是手帕交來著?別說我心裡壓根就同意這門婚事兒,就算我不喜她,但因為我兒子喜歡她,那麼我也會喜歡她,同意我兒子娶她。」英親王妃端正地看著皇帝。

  皇帝扭過頭來,想反駁什麼,但看著英親王妃義正詞嚴的模樣,又將話吞了回去,「算了,朕向來說不過你。」

  英親王妃得意的彎了彎嘴角,只不過弧度極小,令人看不出來。

  「如今事已至此,他們已經被朕賜婚了,忠勇侯府的華丫頭真若是能有命挺過三年,朕什麼也不說,若是挺不過三年。那麼你就可以當心你的好兒子可別真隨了他去九泉。」皇帝似乎看不得英親王妃得意,憋著氣說道。

  英親王妃的臉頓時沉了,重重地道,「她自然有命能挺到三年後完婚!」

  「那就走著瞧!」皇帝哼了一聲,站起身,威嚴地道,「關於他那個婢女聽音,你擇個日子帶進宮來讓朕瞧瞧,朕說給她個貴妾的身份,若是看了中意,就這麼辦了。」

  英親王妃搖頭,「錚哥兒說要的是婢女,不是貴妾。」

  「怎麼?他還真不將朕放在眼裡了?」皇帝本來要離開,聞言豎起了眉頭。

  「皇上尊貴,南秦上下您是天子,至高無上。誰不將您放在眼裡?他怎麼會不將您放在眼裡?無非是他自己的女人,不想讓您插手罷了。左右也是一個婢女,有失您身份。」英親王妃道。

  皇帝怒道,「他是英親王府的嫡子,將來要繼承王爵,她身邊一個婢女寵成如今這樣?難道是小事兒?」

  英親王妃聞言慢慢地站起身,直視皇帝,「皇上終於承認他是英親王府的嫡子了?承認他將來要繼承王爵了?可是我家王爺早就請封立他為小王爺,但是您未曾批准,一直拖延,他至今還只是個英親王府的錚二公子。一個公子哥身邊的婢女不是小事兒嗎?試問這南秦京城,多少公子哥身邊多少婢女,難道皇上都要一一過問不成?就連宮中各個皇子身邊婢女無數,難道皇上還都逐一的看過來,給提攜為侍妾?」

  皇帝一噎,惱怒卡在胸口,啞口無言地看著英親王妃。

  「皇上若是不能冊封我兒子為世襲小王爺,那麼他只是我兒子,無關什麼朝廷江山門第,他的一個婢女如何和他對一個婢女如何還不勞您費心!」英親王妃吐出一句話,微微一彎身,端莊地道,「臣妾告退了!」

  話落,不等皇上開口,英親王妃不看眾人,抬步出了鳳鸞宮。

  吳權見英親王妃出來,偷偷看了一眼皇上,連忙讓開了門口。

  不多時,英親王妃離開了鳳鸞宮,頭也沒回。

  「縱子如此,還不讓朕……」皇帝惱怒地踹了一腳椅子,罵道,「豈有此理!」

  林太妃、皇后、沈妃、柳妃等人親眼見皇上和英親王妃一番爭執,人人屏息凝聲。

  皇帝氣怒半響,才漸漸息怒,回頭掃了一眼殿內坐著的林太妃和皇后等人,沉聲對皇后道,「四皇子去漠北也有將近半年之數了,你且寬心養傷,朕何時調他回京,心裡有數。」

  皇后心裡一喜,本來以為皇帝今日因為沈妃和柳妃的作梗是不會再想起秦鈺了,不成想和英親王妃爭執後的他還能想起這樁事兒,點點頭,「多謝皇上顧念臣妾,想著四皇子。」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5 11:56 AM

第九十三章長情

皇后看著皇帝,她一度已經心灰意冷,以為她的兒子回不來了,不成想,希望近在眼前。

  「她有兒子,朕也有兒子!」皇帝說完一句話,看著英親王妃離開的大門口忽然冷哼一聲,甩袖出了殿內。

  吳權連忙高喊,「皇上起駕回宮!」

  儀仗隊立即擺起陣仗,搭起龍輦。

  不多時,皇帝離開了鳳鸞宮。

  皇后一怔,喜悅瞬間被打了個對折,怔怔地看著皇帝離開的大門口。

  沈妃和柳妃整個大腦想的都是皇上剛剛對皇后說的關於四皇子回京安置的准話。一時間沒有心思聽皇帝又說了什麼,見皇帝離開,二人心裡分外沮喪,她們今日如此阻撓,還是讓皇后得逞了。比起皇后養傷,打理宮中事務的權利來說,還是兒子的皇位比較重要。

  「兩位妹妹,你們從昨日到今日,因了我受傷,好生操勞了一番。多謝了。」皇后回過神,有些疲憊乏力地看著沈妃和柳妃說道。

  沈妃和柳妃連忙搖頭,「姐姐就安心養傷,這是我們該做的。」

  「恐怕未來兩三個月裡還需要勞煩你們一起打理後宮的事情了。我這般樣子,是沒辦法再打理後宮大小事務的。」皇后道。

  沈妃和柳妃齊齊一怔,對看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訝異。剛剛他們還以為她得到了皇上的准話,等著兒子回來,宮中的中饋她是說什麼也不交了,他們為了兒子的皇位也不在意爭奪中饋了。沒想到她現在到是痛快叫出來了。這麼多年,皇后一直把持後宮,她們有心插手,卻屢屢武功而返,後宮的事務她從來不假手他人。如今卻突然放了權,什麼意思?

  「這麼些年,我也累了,如今受了傷,若再不好好養著,還操勞的話,我怎麼能等到我兒子從漠北回來。皇上剛剛雖然那樣說了,但一時半會兒鈺兒也回不來。我還是養身子打緊。」皇后偏頭看向林太妃,「太妃,你說是不是?」

  「對,沒錯!沒什麼比身體更打緊的。鈺小子若是回來看到你瘦成這樣,指不定怎麼傷心呢!」林太妃接口,對沈妃和柳妃道,「後宮除了我這個老太婆,就你們品級高了,你們不幫皇后,難道要我個老太婆操勞?」

  沈妃和柳妃聞言,齊齊恍然,原來皇后是為著四皇子要安心養傷了,看樣子不是要使什麼心機,這才放心地點頭,「既然姐姐看重,那我們二人就義不容辭了。」

  「理該這樣!」皇后笑著吩咐如意取出執掌宮中的鳳印,但是沒給二人,卻是交給了林太妃,「太妃,兩位妹妹是兩個人,但是鳳印只有一個,這個鳳印就勞煩你收著,兩位妹妹和氣地處理宮中事物,但凡有什麼意見相左的事情,就交由你出面主持公道,這樣也累不到你,你覺得可好?」

  沈妃和柳妃面色齊齊一僵。

  「好,就交由我老婆子看管著,你們凡事兒盡量處理,處理不了的再去找我,就別叨擾皇后養傷了。」林太妃接過鳳印。

  沈妃和柳妃恢復常色,勉強地笑著點點頭。

  皇后看著二人,笑得端莊貴氣和悅。

  沈妃和柳妃見皇后如此笑,心中都有些憋悶,皇帝又走了,她們也不想再在這裡待著了,對看一眼,遂齊齊站起身告辭。

  皇后笑著擺擺手。

  二人一起出了鳳鸞宮。

  二人走後,林太妃卻沒有走,依然坐在皇后的宮裡。

  皇后揮退了左右服侍,殿內除了林太妃再無一人的時候,她黯然地道,「太妃,你也見了,這麼些年了,皇上還是對她……」

  「當年啊,若非皇上是由呂貴人所生,位份低微,需要借助德慈皇后和英親王上位,也不至於拱手相讓。」林太妃歎息了一聲,拍拍皇后的手,勸慰道,「你是明白人,這情啊,只有得不到,才會住進心裡去長情。後宮三千粉黛,他念著個得不到的人,總比念著宮裡的人強。只有這樣,他才不為後宮的女人左了心,你這皇后的位置才能坐穩,你是四皇子的後盾,你穩,他才能穩。」

  皇后點點頭,林太妃說得對。

  她能穩坐中宮多年,各式各樣的女子她全都看遍,皇上更是覽遍群芳。嬌俏可人的,狐媚勾人的,端莊閑雅的,素顏傾城的,各宮各院,美人無數。昔日八皇子的母妃,從個平民女子,坐到了皇貴妃的位份,皇上寵到極致,但也未動搖她的根本,惹了后妃嫉妒,不曾用她出手,各宮各院的女人們暗中的排擠和手段便讓她在生八皇子的時候煙消雲散了。

  這麼多年,除了一個皇貴妃,再無人靠近她的皇后寶座。

  柳妃和沈妃也無非是靠了母族背景和哄著皇上的手段,才坐到如今二妃的位置。

  後宮女人甚至天下多少人都以為皇帝對她重情重義,可是背後又有幾人知道皇上對後宮的所有女人都不曾入心,他唯一念著的那個女人在宮外,是以,誰做他的皇后又有什麼區別?

  她初入宮闈,開始的時候不知道,後來知道後,也曾試圖去做過什麼,但是到頭來,終是讓她看清,一個男人的心若是實實在在地放了一個女人,將她壓在心底最深的位置,甚至是皇權寶座底下的位置時,是誰也不能碰觸的。

  就算碰觸,也是無用。無用的事情做得多了,她也累了。所以,多年前,便開始將一門心思放在她唯一的兒子身上。

  只要他兒子能做皇位,只要皇上能敬重他。那麼,她也是無憾的。

  「憐丫頭一直還不知道她被你抱進宮的初衷吧?」林太妃問。

  皇后搖搖頭,「不知。」

  「她不知就別讓她知道了。」林太妃溫聲道,「那丫頭自小不在親娘身邊,有親娘不能親近,有親哥哥不能親近,從小就懂事兒,顧著你的情緒,委屈不少。這皇宮裡,你我都是看了多年的人,背地裡的骯髒齷齪多了去了。雖然你看顧得緊,但總有沒看顧到的地方,她都自己抗下來了。活了這麼大。也是不易。你雖然不是她親娘,但多年來,也是娘了。」

  皇后點點頭,「太妃,不用你說,我心裡明白。當年我從她身邊奪了秦憐,也不全是為了鈺兒的皇位將英親王府栓到我身邊幫鈺兒。一半也是我有私心,氣不過有人什麼也不用做,卻栓了皇上的心。如今我早就看明白了。有些東西,爭是爭不過來的。而且憐兒的確乖巧懂事,雖然性子跳脫,但從來不做太出格的事情讓我憂心,這些年下來,我是真將她當女兒的。」

  「你能看明白就好!皇上心裡苦啊。」林太妃想起往事,低聲道,「當年你還沒進京城時,我在宮裡,他們那一幫子小子們和姑娘們的事兒我是看得最清楚。為了皇位,皇上捨棄了太多。他心底留一點兒執念也情有可原。這些年在皇位上他也累,怕是就靠那些執念支撐了。」

  皇后看著林太妃,「太妃,您與我說說當年的事兒吧!我這麼些年沒問過您,就胡亂猜,但到底也有猜錯的時候,當年鈺兒還小,我做錯可以有改的機會,現在鈺兒大了,又出了火燒宮闈的事兒,他被貶去了漠北,我差點兒就失去了兒子,是不能再錯一步了。」

  林太妃看著皇后,「你若是真要聽的話,那這話也就長了。」

  「天色還早。」皇后道。

  「哎,你為了鈺兒,是該知道那些事情。那我就長話短說。」林太妃點點頭,緩緩道,「當年啊,南秦有二美,都出身在崔氏。一個是博陵崔氏的崔玉婉,一個是清河崔氏的崔紫箐。兩家都是望族。南秦也有雙絕。但這雙絕說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一個就是當年的七皇子。也就是當今聖上,一個就是忠勇侯府當時的世子謝英。」

  皇后頷首,「這我知道。當年皇上和謝英才華冠絕,不相上下,是以並稱雙絕。」

  「當年,先皇對於各大名門望族用的還是古來的招撫啟用並且牽制的政策,這種政策最有效的辦法,自然就是聯姻。各大名門望族都有人在京中任職。大家族裡的長者會選最優秀的女兒來京尋求姻緣。就如如今的范陽盧氏盧雪妍一樣。」林太妃慢慢陳述道,「當年,清河崔氏來京的就是崔紫菁,博陵崔氏來京的就是崔玉婉,這二人因為同系崔氏,自小就認識,並沒有因為容貌和才學互相嫉妒要比出個高下來,相反,是一對極其要好的手帕交。她們乍一來到京中,立馬就吸引了各府的名門公子。」

  「當年皇上喜歡的人是崔紫菁,謝英喜歡的人是崔玉婉?因為謝英娶了崔玉婉。英親王呢?他喜歡誰?」皇后看著太妃,「這些年我見英親王對王妃愛重,但若說情深,怕是沒有。不過王兄向來含蓄,心思也深,不易窺探。」

  「謝英自然是喜歡崔玉婉的,自古來,忠勇侯府的人雖然因為富貴滔天克制己性,但也不會委屈了自己。否則他又怎麼會娶崔玉婉?至於崔玉婉嘛,她自然也是喜歡謝英的,清河崔氏的女兒因為自古受詩禮傳書的清貴門楣熏陶,都是有傲骨的,也不會委屈自己。」林太妃道。

  「難道崔紫菁不喜歡皇上,否則為何以她的傲骨嫁了英親王?」皇后疑惑。

  「這怕也是你多年來想不透的事情吧!」林太妃笑了,看著皇后,搖搖頭,「男人和男人不一樣,女人和女人自然也不一樣。崔氏的女兒更和旁人不一樣。當年,呂貴人位份低微,但心思頗深,生的兒子也是萬里挑一,聰穎才華樣樣出類拔萃。若他不做皇上,那麼誰做了皇上,都會先除了他。這很好理解,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誰也不想留著一個名聲才華比皇帝還高的兄弟在臥榻之側。」
  「我明白,忠勇侯府就在皇室的臥榻之側。」皇后點頭。

  林太妃歎了口氣,繼續道,「德慈太后得先皇愛重,可惜卻生下的兒子是個腳跛,不能繼承皇位,她剛強一生,卻也是輸給了命運,只能認命。當年,呂貴人和皇上求到了德慈太后面前,想要那個位置。德慈太后只一個條件,就是拿他們心裡重要的東西來換。呂貴人當時也是看中了崔紫菁,先皇也念二人郎才女貌,有心賜婚,另外皇上也心儀崔紫菁。清河崔氏望族,配皇室裡最有才華的皇子,雖然是庶出,但也是一門好親事兒。」

  皇后點點頭,不再插話。

  「可是,德慈太后就提了這麼個條件,當時對於正當年少,情竇初開的皇上來說,那的確是挖了他的心。」林太妃回憶往事,露出感慨,「當年,德慈太后和皇上商量英親王婚事兒的時候,我是在跟前著,親眼目睹,親耳聽到了這麼一樁事兒。先皇本來不同意,但是德慈太后說,皇室裡最傑出的皇子莫過於七皇子,但七皇子若是不能斷情決意心狠,也不能來做這個位置,一個對自己不心狠的人,是沒辦法掌控這南秦江山的。想想謝氏,想想各大名門望族。都需要有手段且雷厲風行的人來制衡。」

  「所以,先皇因此就答應了?」皇后問。

  「嗯!先皇答應了。德慈太后聰明絕頂,一生穩做鳳位,不是靠的家族,而是靠女人最驕傲的本事,拴住了先皇的心。無論後宮多少女人,先皇一生,最愛的是德慈太后。」林太妃有些黯然地道。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既然先皇和德慈太后彼此恩愛,為何不能成全當年的七皇子和崔紫菁?」皇后不解。

  「正因為這份愛重,才是這個結果。七皇子是最聰明最有才華的皇子,但不是他最愛的兒子。他最愛的女人是德慈太后,最愛的兒子是英親王,又牽扯了江山和英親王府的未來,他怎麼會不答應?」林太妃道。

  皇后恍然。

  「先皇當著皇后的面叫了七皇子和呂貴人選擇。若是選了崔紫菁,他就成全,但是不能要這江山。若是不選崔紫菁,那麼就給他皇位,這個皇位的繼承人,一定是他的。」林太妃道,「因為我無兒無女,又是德慈太后表妹,是以,我能見證這一樁除了我們當時幾人再也無人知道的秘密。」

  「皇上選擇了皇位?」皇后聲音有些輕顫。

  林太妃搖搖頭,「這麼多年,你還是不瞭解皇上,他當年選擇了崔紫菁。」

  皇后一怔,「那為何後來崔紫菁嫁了英親王……」

  「呂貴人當時得了不治之症,但是瞞了皇上,聽說她選擇崔紫菁,她一口血就吐了出來。吐出來的血當時是黑色的。皇上要吩咐人請太醫,呂貴人不讓,說她的病早就悄悄讓太醫看過了,無救。她為什麼想要七皇子要皇位,就是怕她死了,她的兒子被上位者不容。七皇子實在是太聰明了,太有才華了,若是不得到皇位,又沒有母族支撐,那麼必死無疑。是以,她雖然看重崔紫菁,還是最想保住兒子。」林太妃道。

  皇后想起她進京後第一次進宮看到的呂貴人,那時候她已經病重,絲毫看不出多麼有心機的一個女人,能生出皇上那樣聰明有才華的兒子,是因為她本身就是一個聰明的女子。

  「先皇見了當時情形,有些心軟,想成全七皇子。但德慈太后搖頭,說孝與命,情與恩,是相輔相成的。她不想讓七皇子覺得是英親王讓了江山。而必須是他用最心愛的女人換的江山。這樣,他不必以後覺得英親王府攜恩已報,也不會覺得無顏面。另外,用最重要的人換得的江山,他才能好好珍惜,以後也會好好地對待英親王。她和呂貴人,雖然一個是皇后,一個是貴人,但是在各自的兒子面前沒有不同,都是母親。先皇若想兄弟和睦,若想皇上看重江山,若想南秦江山能千秋萬載,一代代傳承下去。那麼,這一樁孝與命,情與恩的交換勢在必行。」林太妃道。

  皇后沉默片刻,低聲道,「德慈太后看得通透,的確令人敬佩,怪不得先皇愛重。」

  「是啊,有幾人能抵得上德慈太后?」林太妃點點頭,「後來,皇上為了母親呂貴人,為了能活著以後再看到心愛的人,為了心底那一絲想要的江山,便同意了。」

  皇后抿唇,不再言語。

  「所以,他如今坐的江山,包含了多少付出和艱辛以及心裡的苦。」林太妃道。

  皇后看著林太妃,猶豫了一下,問道,「可是,我記得,先皇仙逝了,德慈太后卻沒追隨而去,而是直到三年前才壽終正寢。按理說,先皇離開後,皇上就可以動手再爭奪了,為何他依然……」

  「你是說為何在先皇離去後,他依然敬重德慈太后,依然愛護英親王府?他既然惦記著崔紫菁,應該記得過往報回當年之仇?」林太妃問。

  皇后點頭。

  「有三點,足夠讓皇上就算多年不甘心,但也不會那麼做。一,就是君子重諾,君主更要重諾。二,德慈太后和英親王對皇上後來的扶持的確是沒得說,在呂貴人離開後,就算先皇默許,那麼多皇子,也需要皇后和英親王合力扶持,好生費了一番血腥,英親王還因他的皇位受傷了。他們的確是有兄弟之情。三,因為崔紫菁,那也是個看著溫婉,但其實傲骨剛強的女子。既然皇上當初選擇了,她就不會再允許皇上做傷害英親王府,報復德慈太后,傷害她兒子的事兒。」林太妃道。

  「本來是弟弟的姻緣,卻是後來嫁了兄長。英親王妃當年是怎麼想的?」皇后輕聲問。

  「這只有她知道了。據說聖旨賜婚英親王時,她臉上是笑著的。」林太妃道。

  「笑著的……」皇后喃喃品味這幾個字,半響後,抬起頭,剛要再說什麼,外面忽然傳來腳步聲,她住了口,看向殿外。

  林太妃也看向殿外,見秦憐和八皇子跑了進來,她舒了一口氣,「他們總算平安回來了,否則我這心總也放不下。」

  皇后打住話,不再說,該知道的她已經知道了,剩下沒說出口的,到也沒必須再去探究了。於是,應和林太妃點點頭,「平安回來就好。」

  二人說話間,秦憐和秦傾來到門口。

  如意知道皇后和林太妃在內殿說私密的話,於是對裡面知會了一聲,「皇后,太妃,憐郡主和八皇子回來了。」

  「嗯,快讓他們進來!」林太妃應了一聲。

  秦憐和秦傾對於鳳鸞宮今日靜悄悄的沒有意外,畢竟皇后要養傷嘛,於是來到門口直接就進了內殿。見到二人,齊齊見禮。

  「看你們一副高興的樣子!宮外就那麼好玩?」林太妃問。

  「自然,好玩著呢!太妃,您身子骨利落,等上元節去法佛寺上香,順便多住些日子。宮外比宮內的天看著都要藍。」秦傾湊到林太妃身邊,笑嘻嘻地道。

  秦憐也湊到了皇后的身邊,抱著她胳膊,如親生女兒一般地撒嬌,「皇嬸,我出去半日,您想我了沒?」

  皇后頓時笑了,伸手點她額頭,「你看看你,人堆裡擠著來吧?跑的一腦門子的汗,回來衣服也不換,就往我身邊湊,臭烘烘的,我就算再想你,也被你的汗味熏的想不起來了。」

  秦憐頓時撤回手,抬起胳膊,用鼻子聞聞,皺眉,「還真的有汗味,都怪那些臭男人。」

  「你往男人堆裡擠?還怨得了別人?」秦傾是男人,聞言立即不滿了。

  「就是臭男人,臭男人,臭男人,我就說了,又怎樣?」秦憐瞪著秦傾。

  秦傾嘎嘎嘴,「不怎樣!」

  秦憐得意地挑眉。

  「你瞧瞧,這個惡霸的樣,可是像極了錚哥兒。」林太妃指著秦憐,笑起來。

  皇后也忍不住笑了,對秦憐道,「趕緊回你殿裡去,讓侍候的人給你放水沐浴。」

  「嗯!」秦憐應了一聲,站起身,一溜煙地出了皇后的殿內,去了她住的偏殿。

  「以前鈺兒沒離京時,憐兒在他身邊,也看不出來她性子這麼跳脫,我有時候竟覺得她學了鈺兒的性子穩妥,行事不緊不慢的性情。如今鈺兒不在京中了,她的本性就露出來了。」皇后揉揉額頭,看著秦憐笑道。

  「你也別太想四皇子,皇上剛剛不是給你了准話嗎?何時回京,他自有安置。」林太妃知道她是想極了四皇子,勸慰道。

  皇后點點頭,提起這個,就讓她覺得壓制了這麼長時間的心底輕鬆了些。扭頭問八皇子,「我聽皇上身邊的吳權來稟報,崢二公子的那個聽音贏了所有賭注?」

  提到此事,秦傾就興奮不已,連連點頭,「是啊,她贏了賭注,可是二十暗注呢!」

  「她贏了又不給你,你高興個什麼勁兒?」林太妃笑看著秦傾。

  「太妃,您不知道,她幫我和憐姐姐每人下了兩暗注,我們每人贏了三十萬兩呢。」秦傾得意地拍拍腰包,「上元節的時候,我用贏來的銀兩給您的宮裡掛滿花燈。」

  「你剛還說讓哀家上元節去法佛寺小住吃齋念佛,如今怎麼就要給我宮裡掛滿花燈了?就算你掛了花燈,我不是也看不到?」林太妃失笑。

  「那就過了上元節您再去上香,或者您提前去,上元節前就回來。若不然,我將花燈給您放寺廟去掛著看。」秦傾高興地想出了好幾個主意。

  「還是算了,惹佛門不清靜。」林太妃搖頭,「你給我一盞花燈就夠了,不用那麼多。」

  「好,就給您製作一盞最漂亮的。」秦傾頷首。

  「她既然幫你們下了兩注暗注,為何你們只贏了三十萬兩?不該是四十萬兩嗎?」皇后疑惑地看著秦傾。

  秦傾吐吐舌頭,「我和憐姐姐一人敲了她一注,下的是明注。我押的是三號,憐姐姐押的是五號。我們都輸了。就輸了十萬兩。」

  「原來是這樣!」皇后笑著點頭,「那個聽音,真是自己下的注?不是錚二公子吩咐她下的?」

  「不是!」秦傾搖頭,敬佩道,「她可聰明了。可不是一般婢女!」

  「不是一般婢女?怎麼個不一般?」皇后問。

  秦傾搖搖頭,撓撓腦袋,「我也說不出來,總之就是和別的婢女不一樣。不,不止是和別的婢女不一樣,就是這京中各府的小姐們在她面前,她也不輸於氣勢。就是那種……一點兒也不懼秦錚哥哥的婢女,比千金小姐還像千金小姐。」

  「這樣嗎?」皇后沉思,「能不怕錚二公子的婢女倒是少有。」

  「若是這樣說的話,那何止是少有?簡直是獨一份!試問這京中,哪個婢女會不怕那個小惡魔?還有,這京中各府的小姐們雖然大多都傾慕她,但也都擔了個怕字。在他面前都小心翼翼的。哪怕不觸他的?」林太妃接過話。

  「若是京中小姐們都怕他,那也有個例外的,就是忠勇侯府的謝芳華了。」皇后道。

  「謝氏和忠勇侯府的門楣擺在那裡,她又是那麼一副身子骨,弱不禁風的,病得厲害,與病魔抗爭多年,還哪會怕?皇上面前都不怕,自然也就不用怕他了。忠勇侯府的小姐不怕是理所應當。那個不算。」林太妃道。

  「也是!」皇后點頭,問秦傾,「今日謝芳華沒去嗎?」

  秦傾搖頭,「沒去,據說年節折騰住了,又病倒了。」

  皇后歎息一聲,「可憐了一副好樣貌和好門楣。」

  「自古紅顏薄命!忠勇侯府富貴尊貴比皇室有過之而無不及。上天不會虧待苦命的人,也不會將福氣全部都給一個好命的人。」林太妃想起自己和德慈太后,感慨道。

  皇后點點頭。

  「我看你也累了,休息吧!我和小八回去了。」林太妃站起身。

  皇后吩咐如意送林太妃。

  秦傾攙扶著林太妃出了鳳鸞宮。

  鳳鸞宮內安靜下來,如意送出林太妃後回轉,見皇后沒有要休息的意思,低聲道,「娘娘,您還在想四皇子嗎?既然皇上有那般話,四皇子距離回來就不遠了。」

  皇后歎了口氣,「就算有了皇上的話,鈺兒回京怕是也沒那麼容易。三皇子、五皇子忍了這麼久沒動手,如今若是聽說皇上有意放鈺兒近期回來,恐怕該動手了。」

  「咱們四皇子這些年又不是什麼作為都沒有?就算三皇子、五皇子聯手,咱們四皇子也不怕他們。」如意道。

  皇后搖搖頭,「京中形勢是越來越複雜了。明面上只是三皇子、五皇子,背地裡不知道有多少雙手會阻止他回京呢。俗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就怕他應付不過來。」

  「還有皇上呢,皇上有心想四皇子回來,就一定會出手相幫。」如意道。

  「但願吧!」皇后情緒有些低迷。

  如意也不知道該如何勸慰皇后,只陪著皇后靜靜地坐著。

  秦傾扶著林太妃走在回瓊林苑的路上。四下無人處,他悄聲問,「太妃,剛剛我聽您和皇后娘娘說父皇有准話要四哥回來了?什麼時候?」

  林太妃看了他一眼,和藹地道,「皇上說,四皇子去漠北也有將近半年之數了,讓皇后寬心養傷,何時調他回京,他心裡有數。」

  秦傾眨眨眼睛,「父皇若是說了這樣的話,還真是給了准話。那麼四哥真是快回來了。」

  林太妃點點頭,又搖搖頭,「說是回來,恐怕也不容易,畢竟這天下皇上雖然是九五至尊,但也需要顧忌各方勢力,運用帝王之術來制衡。有些人是不想他回來的。」

  「也是!」秦傾皺眉。

  「小八,我問你,你有沒有想要皇位的心思?」林太妃忽然鄭重地問。

  秦傾一驚,連忙搖頭,駭然地道,「太妃,您怎麼這麼問?」

  「我就是問問你,你有沒有?」林太妃看著他,「皇權至高無上,皇位九五至尊。你難道不想要?」

  秦傾臉有些白,「太妃,想和要是不一樣的,我身為皇室裡的龍子,自然也有想過,但是我知道我沒那個命。所以,不要。」

  「這是你的真心話?」林太妃問。

  秦傾點點頭。

  林太妃伸手摸摸他的腦袋,和聲道,「自古以來,皇子們都是龍身,也都有龍心,但有龍命的也只是那一個人。皇后對皇位勢在必得,四皇子不止有才華,還有心思。就衝他被貶到低谷,去了荒無人煙的漠北,風沙惡劣,漫天風雪,他依然安然地待在漠北軍營來說。這一份精魄便讓人另眼相看,也讓皇上稱讚。三皇子、五皇子都有母族支持。所以,未來風雲變幻,你連起點都輸了。輸在不是你不聰明,而是你年歲小,還沒有母族支持。我個老太婆老了,也不能幫你去爭位,你若是有心要那個位置,就是自取其害。」

  秦傾搖搖頭,「太妃,您放心,我以前是有想過,後來就認清了。我不是哥哥們的對手,而且自小四哥就對我多加照顧,若是他想要這個位置,從嫡出上說,名正言順,我就討個閒散王爺做做,就像是英親王伯伯,豈不是很好?」

  「英親王啊,他生來腳跛,雖然是嫡出,但是身體有殘,是以,從出生就注定沒有繼承皇位的資格。」林太妃歎了口氣,「天下人都覺得英親王府固若金湯,可是,又有幾人知道,他的固若金湯不過是因為英親王府……」話要出口,她忽然醒過悶來,有些話到底是秘密,說與皇后也就罷了,在孩子們的面前是不能說的。搖搖頭,「罷了,你既然無心,就安心做個王爺吧!無論是你哪個哥哥或者兄弟想要那個位置,你也不能插手。」

  「那我四哥呢?」秦傾問,「他若是需要我相助呢?」

  「他也不行!」林太妃搖頭,頓了頓,又道,「他若是需要你相助的話,也要看什麼事兒。危險的事情,你自然不能去做。否則我白養你這麼大了。我還指望著你留著小命平平安安地在我身邊孝敬我呢。」

  「說白了太妃就是想我平安孝敬您嘛,那好說。」秦傾討趣地道,「我盡量不攙和哥哥們的事兒,一定平安地活著,好好地孝敬您,養您的老。等我夠了年歲,討了父皇的旨意,出宮立府,就將您接出皇宮去。」

  「好!我就等著。」林太妃老臉笑成了花一般,「這座宮牆啊,栓了我一輩子,沒兒沒女,我以為就這麼過了。沒想到討了個孫子,還能將我接出宮外養我的老。」

  秦傾嘻嘻地笑,不是祖孫卻勝似祖孫的二人向瓊林苑走去。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5 12:36 PM

本帖最後由 roumoon 於 2016-12-15 12:38 PM 編輯

第九十四章維護

忠勇侯府內,謝墨含正陪著老侯爺閒坐品茶。侍書前來稟報,錚二公子吩咐人送了兩百萬兩的聘禮來了府門口,請世子定奪。

  謝墨含一怔。

  忠勇侯放下茶盞,嗤笑道,「那個混小子,這是在做什麼?生怕別人不知道忠勇侯府有錢?」

  謝墨含定了定神,無奈地問侍書,「今日玉女河的賭局可是他贏了賭注?」

  侍書點點頭,據實以告,「是小姐下了二十注暗注,贏了所有賭局,錚二公子將贏得的所有銀兩都作為聘禮,告知了右相和普雲大師。清點之後,便著人給咱們府送來了。」

  謝墨含擺擺手,「既然是給妹妹的聘禮,你就帶著人放去海棠苑的庫房吧!」

  侍書見謝墨含沒有起身去門口的打算,低聲道,「右相親自帶著人來送的,世子,您要不要去門口迎一下右相?」

  謝墨含訝異,「右相竟然親自來了?」

  侍書點頭。

  謝墨含看向忠勇侯,「按理說,這等事情,右相不該親自來,如今是什麼心思?」

  「你管他李老兒是什麼心思?你去迎迎就是了。」忠勇侯擺擺手,「皇帝有心讓英親王府和右相府聯姻,可是卻被秦錚那個臭小子給攪散了,偏生要你妹妹。打了皇上的臉,也是打了李老兒的臉,他向來圓滑,心裡打著什麼主意誰知道?」

  「好吧,右相親自前來,自然要去迎迎。」謝墨含站起身,出了榮福堂。

  他來到忠勇侯府門口,果然見右相帶著一隊人等候在忠勇侯府門口,右相坐在馬車中,並沒有下車。他身後的護衛隊不是右相府的護衛隊,卻是英親王府的護衛隊。

  「李伯伯!」謝墨含溫和地對右相拱了拱手。

  右相挑著馬車簾幕含笑看著謝墨含,「謝世子,我應錚二公子的要求,將賭贏的四百萬兩銀兩和普雲大師已經清點妥當,給你送來了。你可否要清點一下?」

  謝墨含搖搖頭,「辛苦李伯伯了,不必了清點了!您下車入府喝一杯茶吧!」

  右相搖搖頭,「我就不下車了,當面交給你,也算完成了錚二公子的交代。」話落,他捋著鬍子笑道,「犬子和錚二公子最近似乎鬧了點兒不快,還望謝世子從中調停一番。」

  謝墨含訝異,「沐清兄和秦錚兄向來交好,為何會鬧不快?」

  「這我就不知道了,你們年輕人,總會容易弄明白緣由。」右相搖搖頭,向內院看了一眼,轉了話音道,「芳華小姐的病又復發了?」

  謝墨含點點頭,歎了口氣,「舍妹的病這麼多年來一直如此。」

  「希望早日找到漠北的神醫,早日能好吧!」右相收回視線,道了聲告辭。

  謝墨含拱手相送。

  右相的馬車走離忠勇侯府,沒走多遠,右相忽然又挑開簾幕,對李沐清道,「四皇子在漠北,謝世子可以托四皇子找找那神醫。你知道,四皇子可不是尋常皇子,也許能幫得上忙。」

  謝墨含怔了怔。

  右相落下簾幕,馬車漸漸走遠。

  侍書帶著人將銀兩搬運進海棠苑,因英親王府來的護衛多,所以,雖然四百萬兩銀子,但沒用一個時辰便全部搬運完了。

  一個時辰後,英親王府的護衛隊離開,忠勇侯府門口恢復安靜。

  謝墨含始終站在門口,大門關上後,他站在門口久久不動。

  「世子?」侍書輕輕喊了一聲。

  謝墨含伸手揉揉額頭,對他道,「你去英親王府一趟,給錚二公子回話,就說聘禮收到了。趁機問問妹妹,李沐清和秦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何不快?」

  侍書點點頭,從角門出去,去了英親王府。

  謝墨含又站了片刻,喊來一個人,吩咐了一句,那人下去,他轉身回了榮福堂。

  忠勇侯聽罷謝墨含的陳述,品了品右相的話,冷哼一聲,「今日他特意來忠勇侯府送銀兩,看來意不在此,而是在他的兒子之事。你著人打聽一下玉女河發生了什麼事情?然後再問問你妹妹,依我看,怕是八成與你妹妹有關係。李老兒知道什麼了。」

  謝墨含面色凝重,「爺爺說的這兩樣我已經吩咐人去辦了。我也覺得是關於妹妹。所以,右相才會特意來與我說起此事。另外又說到了四皇子,定然是右相知道些什麼。」

  忠勇侯拍拍桌子,「這個李老兒,一肚子彎彎繞,煩人!」

  謝墨含笑了笑,「爺爺寬心,妹妹自有主張。」

  「我自然知道她自有主張。」忠勇侯鬍子翹了翹,對謝墨含擺擺手,「來,下棋!」

  謝墨含頷首,擺上棋盤。祖孫二人不再說別事,一心下起棋來。

  英親王府落梅居內,秦錚和謝芳華回到府裡,便都如沒事兒人一般地忘記了玉女河畫舫和賭注的事兒。謝芳華畢竟是前兩日失血過多,奔波這一圈,還是有些勞累,便躺在軟榻上一動不動地養神,秦錚則是去了小廚房,做飯又熱藥。

  謝芳華躺在房間中聞著小廚房傳出的飯菜香味混合著藥味,想著用不了多久,英親王府這落梅居是否也會如她忠勇侯府的海棠苑一樣瀰漫著藥味。

  那樣的話,其實不怎麼美好。

  她正想著,英親王妃進了海棠苑。

  她見英親王妃的面色不是很好,往常的端莊姿態有一絲隱隱的惱怒。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迎了出去。

  英親王妃走到正院中,忽然停住腳步,扭頭看向小廚房,眼睛露出奇異的表情,似乎也發現了小廚房裡的人不是聽音,而是他的兒子。

  謝芳華出了房門,緩步走出來,對英親王妃喊了一聲,「王妃!」

  英親王妃回轉頭,看向謝芳華,還是有些不敢置信,問道,「他……在小廚房做飯?」

  謝芳華垂下頭,點點頭。

  「這可真是奇了!這麼多年,我竟然沒發現我兒子會做飯!」英親王妃向小廚房走去。

  謝芳華看著英親王妃,想著您沒發現您兒子的地方怕是還多著呢!一個貴裔公子哥李沐清會做飯便是稀奇了,可是偏偏更貴裔的秦錚也會做飯,豈不是讓人聽了天方夜譚了?

  可惜,不管再怎麼不相信,也是事實。

  不多時,英親王妃就來到了小廚房門口,秦錚回頭瞅了一眼,不理會英親王妃眼底的新鮮勁兒,對她道,「娘,誰又氣著您了?」

  英親王妃瞪了秦錚一眼,「還不是因為你個小兔崽子!否則誰敢給我氣受?」

  「您從宮裡出來,還帶著點兒龍檀香的味,這個味只有皇伯伯身上有,這麼說您見著皇伯伯了,他因為我又找您麻煩了?」秦錚一手拿著鏟子,挑眉。

  英親王妃哼了一聲,「你知道他找我麻煩就好,以後少給我惹點兒事兒!」

  「因為我的聽音今日贏了銀子?他國庫不甚豐腴,但是他天子腳下的子民卻是動輒幾百萬的雪花銀流動,他心裡不好受了?」秦錚看了跟隨英親王妃身後來小廚房的謝芳華一眼,皺眉道,「你不是累了嗎?不去歇著,還亂跑什麼?」

  謝芳華翻了個白眼,他娘若是不來,她至於出來迎接嗎?

  英親王妃回頭看了謝芳華一眼,又轉頭看到了秦錚的臭臉,不由被氣笑了,「死小子!你這麼掏心掏干的護著,她還不是你的媳……」

  秦錚忽然打斷英親王妃的話,「娘,乾柴快要熄滅了,您進來幫幫我!」

  英親王妃後面的話吞回了肚子裡。

  謝芳華看了英親王妃一眼,又看了秦錚一眼,轉身離開小廚房門口,回了主屋。

  「進來啊,快點兒!娘,您不會連燒火都不會吧?」秦錚催促英親王妃。

  「你娘我聰明,什麼事情能不會?」英親王妃走進小廚房,提起裙擺,蹲下身,往灶膛裡添乾柴。

  秦錚看了她娘片刻,幽幽地道,「娘,要細水長流,您一下子添這麼多,給火悶死了。」

  英親王妃手頓住,看向秦錚,然後又看了一眼灶膛,默了一下道,「你說得對。」話落,撤出幾根乾柴,要熄滅的火苗燃了起來。

  秦錚不再說話,動作利落地翻炒著鍋裡的菜。

  英親王妃一邊燒著火,一邊想著事情,也沒有再說話。

  過了一盞茶時間,又有腳步進了落梅居。

  秦錚扭頭向外看了一眼,又立即扭回頭,沒理會。

  英親王妃似乎想什麼太入神,沒聽到有人進來。

  謝芳華在房內見英親王進了落梅居,等了一會兒,沒見秦錚和英親王妃迎出去,她索性也不出去了,免得秦錚說她亂跑。

  英親王走進落梅居,便聞到了從小廚房傳出的香味,他腳步頓了一下,向正屋看了一眼,正屋沒動靜,彷彿沒人,他徑直走去小廚房。

  來到小廚房門口,一眼所見,母子倆一個燒火,一個做菜,他頓時怔愣在原地。

  他從來不知道她的妻子,清河崔氏最尊貴的嫡女,堂堂王妃,竟然能蹲下身在灶膛燒火。

  他從來也不知道他的兒子竟然能站在鍋台前下廚做菜,拿著鏟子翻炒,動作熟練!

  他看著眼前的情形,大腦一時間有些懵怔,幾乎懷疑自己眼花了。可是看了半響,他們依然各做著各自的事情,不是幻想,眼前的情形沒有消失。

  這麼多年來,他似乎第一次認識他的妻子和他的兒子!

  「爹,今日什麼風又將您吹來落梅居了?」秦錚不回頭,風風涼涼地說了一句話。

  英親王妃回過神,抬起頭,便看到英親王呆怔怔地站在門面看著她和秦錚,她愣了一下,隨著秦錚的話訝異地問,「王爺,你怎麼來了?」

  英親王看著母子二人,動了動嘴角,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不怪二人如此說話,這麼多年,他來落梅居的次數屈指可數,且從來無事不來。

  「難道是為了找我娘來商議關於大哥娶左相府小姐過府的吉日?還是為了我的聽音贏了迎春日畫舫絕技的二十暗注四百萬兩銀子?」秦錚沒聽到英親王回聲,扭頭看了一眼,挑眉。

  英親王聞言有些薄怒,「我沒事兒就不能來你這裡嗎?」

  秦錚頓時稀奇,扭頭問英親王妃,「娘,我爹什麼時候沒事兒來我這裡過?」

  英親王妃沒好氣地對秦錚道,「是沒有!」

  秦錚嘖嘖了一聲,不再理會英親王。

  英親王面色有些僵硬,對二人道,「我竟不知道你們還會下廚!」

  秦錚翻了個白眼。

  「您只關心劉側妃每日高不高興,小妾有沒有找你撒嬌,您的大兒子有沒有學業精進。這麼些年,這座王府裡,您除了關心這些,哪裡還關心過別的。」英親王妃涼涼地道。

  英親王扭開頭,語氣鮮有的澀然,「這些年是我不對,對你們母子的關心的確是少些。但也確實沒讓這座王府裡的別人越過你們的身份去。就算秦浩和劉側妃,也不曾欺負了你們。」

  英親王妃聞言冷笑了一聲,「若是劉側妃能欺負了我這個正牌王妃,那就是寵妾滅妻!你堂堂王爺自然受不了這個名聲。」

  秦錚也冷哼一聲,「一個庶長子騎到了嫡子的頭上,博得才學官位的好名聲,步步青雲,可是您的功勞!什麼叫做欺負?我看您到如今還不太理解欺負的含義。」

  英親王臉一白,被二人駁斥得頓時無言以對。

  「您若是有事兒來找我就痛快說,沒事兒就趕緊走吧!您來了,我這落梅居的梅花都不敢往下落了。」秦錚揮手趕人。

  英親王妃低下頭,繼續燒火。

  英親王站在門口,沒得二人好臉色,他一時覺得難堪。裡面的人是他的女人和兒子。可是從什麼時候起,他就覺得和他們總是隔了一層心。

  是更早沒大婚以前?

  還是秦錚記事之後?

  多年下來,他本是壯年,卻鬢角生了華髮,而他的王妃風韻猶存,不減當年。他的兒子少年雋秀,宗室裡獨樹一幟,人人都說錚二公子鍾靈雋秀,他偏偏覺得他不成氣候。

  從年前英親王府門口爭執那一場,似乎打破了某種平衡,讓他面對他們母子時手足無措。

  他在小廚房門口站了半響,那母子二人各做各的,不再理會他。他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須臾,歎了口氣,轉身離開了小廚房。

  雖然離開了小廚房,但是他並沒有出落梅居的門,而是來到了正屋門口。

  謝芳華耳目靈敏,雖然受傷,但也隱隱聽到了小廚房內外的說話聲,將三人說的話聽了個清楚,她沒想到英親王不但不走,反而要進屋,頓時犯了難,不知道該不該迎出去。

  裝睡吧!如今睡不著!

  不裝睡吧!她實在懶得應付英親王。

  左思右想時,從窗子內瞥見了英親王不穩的腳步和他鬢角的幾根白髮,忽然站起身,迎了出去。

  她的父王若是活著,應該也是這般吧!

  英親王來到門口,剛要伸手挑開門簾,門簾卻從裡面挑開,謝芳華迎出來,挑著門簾立在門口,容色柔和,不卑不亢地見禮,「王爺!」

  英親王一怔,入目便看到了謝芳華的眼睛,脫口吐出一個字,突然醒過神,咳嗽了一聲,對她質問道,「為何王妃和二公子在小廚房,你卻在屋子裡?」

  謝芳華聽清楚了他脫口吐出的那一個字,垂下頭,平靜地道,「奴婢身體不適,王妃和二公子憐惜,沒有出去。」

  英親王點點頭,倒沒再說什麼,似乎這一個多月以來已經熟悉了英親王妃和秦錚寵一個婢女寵到無法無天的地步了。他藉著她挑開的門簾走了進去。

  「爹,你既然留下來吃飯,不准欺負聽音!」秦錚忽然從小廚房探出半個身子,對英親王警告,「否則別怪兒子對您來落梅居下禁令!」

  「你個臭小子,你還蹬鼻子上臉了?他再如何不好,也是你爹!」英親王妃不幹了,訓斥了秦錚一句。

  秦錚哼了一聲,看著正屋門口,等著英親王回話。

  英親王轉回頭,看著秦錚,沒有怒意,也未發作,罕見地點點頭,「你放心,你和你娘護著她,我哪裡敢欺負她!」

  秦錚聞言半個身子回了小廚房內。

  謝芳華看了小廚房一眼,放下了簾幕,回了屋。

  英親王沒立即走到椅子上坐下,反而是站著門口認真地看著畫堂,畫堂擺設的傢俱,壁畫,古玩,他都逐一看了個遍,之後,緩步進了中屋。

  謝芳華不明白英親王要幹什麼,但是正如英親王妃所說,他對秦錚再如何不好,也是他的父親,有權利進自己兒子的院子,更有權利進自己兒子的住處房間。所以,她去火爐旁燒水,不再理會英親王。

  英親王似乎在中屋停留了片刻,然後進了裡屋,他在裡屋呆了許久,才緩緩走了出來。

  謝芳華見英親王出來,水正燒開,她走到桌前,給他沏了一壺茶。

  英親王緩緩坐下身,看著謝芳華熟練地做著倒水沏茶的動作,對她道,「你沏茶的手法到是像極了我母后的手法。」

  謝芳華手一頓。

  英親王端起茶抿了一口,肯定地道,「就是這樣的手法,沏出來的茶才帶著一股餘韻和清香。尤其上等的清茶,最是嬌氣,需要先用熱氣將茶葉熏蒸一番,再泡。才能出這個味道。」

  謝芳華不言聲,默默地將水壺放去了火爐旁。

  「我母后這樣的沏茶手法是曾經謝氏的老祖宗傳給她的,你和謝氏到底有什麼關係?」英親王盯著謝芳華問。

  謝芳華瞇了瞇眼睛,沒想到一個自小熟練根入骨髓的沏茶習慣竟然讓英親王看出了門道。尤其更不知道德慈太后竟然慣用謝氏這樣的沏茶手法。她搖搖頭,「我是孤女,自小由道長養大,不明白王爺的意思。」

  「你是被道長養大的?」英親王一怔。

  謝芳華點頭。

  英親王尋思半響,忽然恍然,「是了,謝氏曾經出現了一位出家人,將謝氏的茶藝借由佛道傳了出去也不算奇怪。更何況謝氏子嗣遍佈天下,這種方法也不一定你一個人會。」

  謝芳華垂下眼睫,不再接話。

  「我聽說今日玉女河迎春六艘畫舫押賭注,你押了第六號,贏了所有的賭注?」英親王又問。

  謝芳華點點頭。

  「你為何押第六號?」英親王看著她,覺得這個婢女的確不像個婢女,她的確太規矩本分,可是正因為這樣,卻全無懼意和怯意,與她的身份面對他一個王爺時不相稱。怪不得外面人人都傳錚二公子看重的婢女與眾不同。

  「胡亂押的。」謝芳華道。

  英親王瞇起眼睛,顯然不信,威嚴地道,「胡亂押注就贏了四百萬兩銀子?在本王面前,不准說謊話!」

  謝芳華平靜地搖頭,陳述道,「奴婢沒有說謊話,的確是胡亂押的。本來二公子今年無意玩耍,只是帶著我去湊個熱鬧,可是憐郡主非要拉著我下注,她說英親王府有的是錢,讓我隨便下,他們玩耍的可是大注,我代表我家二公子,不能小氣了。所以,我就下了十注。後來二公子說再加十注,就變成二十注了。」

  「這個秦憐!原來有她在攙和,真是胡鬧!」英親王見謝芳華不像說假話,不由信了。

  謝芳華感覺英親王威嚴的氣勢散去,想著到底是久居高位的王爺,尤其是德慈太后嫡子。就論這份氣勢,也不是尋常王爺就能有的。秦錚、秦浩的身上都有他幾分影子。

  「皇上有意給你提攜為二公子的貴妾,可以記在宗室族譜裡,你有什麼想法?」英親王忽然又問。

  謝芳華面無表情,「奴婢是錚二公子的婢女,哪能有什麼想法!一切我家公子做主!」

  英親王忽然笑了一聲,「真是個聰明的!」話落,看著她沉聲道,「既然你如此聰明,就該知道,你這樣的婢女如今已經超出了一個婢女的身份。雖是婢女,可是你的一舉一動做的可不像是婢女做的事情。你若是想以後能平安地待在二公子身邊,最好還是勸說二公子接收了皇上的好意。否則,你要明白,皇上是不會允許一個來歷不明的婢女被他寵上了天,且藐視皇權的。」

  謝芳華看著英親王,「奴婢一條賤命,本來就是撿來的,被二公子看重,奴婢也未曾料到。二公子說如何就如何,至於皇上,天太高了,奴婢夠不到,也不夠資格去夠。平安不平安,奴婢說了也不算,能活一日算一日,不能活了到也沒什麼。」

  英親王聞言認真地又將謝芳華打量了一遍,喝了一口茶,忽然道,「怪不得王妃和二公子都喜歡你,你這副脾性,竟然像極了三個人。」

  謝芳華等著英親王后話。她像極了誰?

  「一個就是我母后德慈太后,一個就是王妃,還有一個,她是……已經逝去的忠勇侯府夫人崔玉婉。」英親王語氣有某種情緒,有些晦澀。

  謝芳華聽他提到了她娘的名字,挑起眼皮仔細地打量了英親王一眼。當年,她是知道她娘有多出名的。她娘和英親王妃並稱天下二美,她爹和當今皇上並稱雙絕。當年有一段謠傳流傳天下,「天下二美生於崔,京都雙絕冠天下,延凰勇吏鳳青雲,海棠東風吹落梅。」

  這四句不甚搭調的詩句裡包含了當時南秦最有才華和名聲的男子和女子。

  天下二美說的是博陵崔氏的崔玉婉,清河崔氏的崔紫菁。

  天下雙絕說的是當年的忠勇侯府世子謝英,先皇的七皇子秦奇,也就是當今聖上。

  延凰勇吏鳳青雲,說的是四個男子和一個女子,四個男子分別是:如今的右相李延,如今的英親王秦凰,如今的左相盧勇,如今的翰林大學士王吏。一個女子說的是她遠嫁漠北的姑姑謝鳳。

  海棠東風吹落梅,說的是當年博陵崔氏的海棠和清河崔氏的落梅。

  那是怎樣的一個時代?少男少女,繁華了天下。

  記在這四句詩句裡面的人如今除了她父母,都健在,唯一的姑姑,重病之下生死攸關。

  謝氏這一個姓氏,得了太多榮華,也因此經年累月後,榮華成了包袱,來反噬謝氏。

  門口傳來動靜,謝芳華打住思緒,轉頭去看,英親王妃和秦錚已經端了做好的飯菜來到了門口,她立即去挑開簾幕。

  英親王妃當先進了屋,先看了謝芳華一眼,又看向英親王,對他問,「你對這個孩子說了什麼?惹了她一臉不快?」

  英親王也回過神,對英親王道,「我還能說什麼!皇上有意提攜她做錚兒的貴妾,我便詢問了她的意見。」

  「我已經明明白白地回了皇上,錚兒要的是婢女,不是妾,皇上還不明白?」英親王妃沉下臉,「他雖然是天子,但是手伸得也未免太長了。連我兒子身邊的婢女都要管了。就算要管,也該先給他封個世襲的爵位,他才有資格管。否則還輪不到他管!」

  秦錚走到門口,聞言腳步一頓,輕叱了一聲,「娘,封了爵位我也是我,他也不能將一個人變大成為兩個,又有什麼不同?您也不能多個兒子,總執著爵位做什麼?也不累得慌!」

  「我就是要執著,世襲的爵位本來就該你的。試問這南秦京城,多少貴裔府邸,多少高門宅院,多少世家名門,多少望族門楣,哪家世襲的爵位不是七歲之前就封賜了?永康侯府的門庭比咱們英親王府的門庭差不差?可是燕亭的小王爺位份在三歲時皇上就批了。可是你呢!他死攥著不給!卻還一直提攜秦浩,是不是非要讓秦浩奪了你的爵位,他才滿足?」英親王妃大怒道。

  秦錚撇撇嘴,「不給就不給,死攥著就死攥著,大哥若是奪了我的爵位那是他本事,您兒子無用。您操什麼心?英親王府也沒什麼好的,不要爵位也不是不能活了。」

  「胡說!英親王府的爵位皇上不給,那也是因為……」英親王看了一眼英親王妃,見她看過來,他想說什麼,偏開頭,有些氣悶地道,「你放心,明日我再上折子,給錚兒請封爵位。」

  「算了!我今日剛和皇上起了爭執,明日你就去上折子,他也不會准了。」英親王妃擺擺手,「我兒子都不在乎,我一個當娘的還瞎操心什麼?錚兒說得對,英親王府的確也沒什麼好的,不要爵位也能活。他愛給就給,不給拉到。總之不給的話,就別想管我兒子。」

  秦錚頓時樂了,放下手中的托盤擱在桌子上,伸手接過英親王妃手中的托盤也放在桌子上,然後扶著她入座,笑吟吟地道,「娘,您可真是我的好娘!」

  英親王妃瞪了他一眼,見他討乖的模樣,不由露出了驕傲的笑意。

  英親王看著母子二人,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似乎從小他就沒得到秦錚如此討乖崇拜過。心裡有點兒泛酸。

  「還站在那裡幹什麼?過來吃飯!」秦錚坐下身,對謝芳華催促。

  謝芳華向英親王看了一眼。

  「這裡是落梅居,你不是說什麼都聽我的嗎?怎麼?你剛說完,爺的話就不作數了?」秦錚挑眉,顯然是聽到了早先謝芳華對英親王說的話。

  謝芳華覺得她早先聲音並不高,秦錚的耳朵未免太好使了。見英親王沒表態不滿,她走過去,坐在了秦錚的身邊。

  一個婢女同桌用膳,這在古來就沒有規矩。但是偏偏在秦錚的面前就是規矩。

  「你要喝湯藥不能吃太葷的,就吃這兩樣清淡的吧!這兩樣是錚兒專門給你做的。」英親王妃和藹地對謝芳華指了指兩盤素菜。

  謝芳華點點頭,回了英親王妃一個平和的淺笑。

  「這個是錚兒專門給王爺您做的,他知道您愛吃這道菜。」英親王妃對英親王指了指他面前的一道菜說道。

  英親王看向秦錚,秦錚沒看他,給謝芳華夾了一筷子菜,謝芳華忍不住也抬頭看了秦錚一眼,秦錚也沒看她,漫不經心地道,「爹,誰的女人誰疼,我娘早就餓了。」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5 01:00 PM

第九十五章狠吻

英親王聞言看了秦錚一眼,點點頭,給英親王妃夾了一筷子她愛吃的菜。

  英親王妃忍不住笑了,「王爺的手尊貴,從來沒幹過這樣的事兒,不覺得難為?」

  「沒覺得!」英親王搖搖頭,面色如常。

  英親王妃還想說兩句笑話的話,但看到英親王認真的臉,吞了回去,默默地拿起筷子吃下了他夾過來的菜。

  謝芳華低下頭。

  秦錚也不再說話。

  四個人都沉默下來,畫堂內無人說話,落梅居內極為安靜。

  直到一頓飯吃罷,也無人再開口。

  飯後,英親王看著秦錚,對他道,「明日再沐休一日,後日你就該去上書房上課業了。你從除夕到今日,短短時間,就得罪了你皇叔兩次,這兩次和以往不同,主要是牽扯上了忠勇侯府,這些年忠勇侯府的地位一直很敏感,你既然非要娶忠勇侯府的小姐,也不肯不給你皇叔服軟納妾的話,那麼近期內就別進宮去上書房了,也別去皇上校場了。」

  秦錚無所謂地點頭,「聽爹的。」

  「你若是早就聽我的,也不至於鬧出今日之事!」英親王見他難得乖巧地說出聽他的言語的話,不由歎氣,「你喜歡忠勇侯府的小姐,想要娶她,可以迂迴地想辦法,如今這般與你皇叔硬碰硬,實在是……」

  「他還怎麼迂迴?除夕前皇上就有意給他賜婚右相府的小姐李如碧,雖然沒明說,但是各中意思我們都明白。若是錚兒不在靈雀台前大鬧了一場,堵住了沒開口的指婚,如今情況怕是更遭。還不如今日呢!你的兒子脾性你又不是不知?不喜歡的人他能娶嗎?難道你要他違抗指婚的旨意?別看逼婚強娶可行,但若是金口一開,聖旨已下,那我是沒那麼好收回的了。」英親王妃惱怒地打斷英親王的話,「況且我就是喜歡芳華丫頭,娶她做兒媳婦兒怎麼了?江山基業和皇權高位的籌謀算計礙得著我們女人身上嗎?憑什麼自古以來就拿我們女人先開刀?我兒子就是不想娶自己不喜歡的人,我就不信他能將我兒子如何了!」

  英親王偏頭看著英親王妃,忽然想起,多少年前,他年僅弱冠,她風華正茂的時候,那時候他未娶,她未嫁,當時年少,他沒想過會娶她,她怕是也沒想過會嫁他,但是周周轉轉,他們聖旨賜婚,那日他是隨著傳旨的公公一起去的清河崔家,她跟隨崔氏的一眾人跪在最前面,接過聖旨的那一刻,她笑得溫婉大氣,他想著,以後她就是他的王妃了。

  母后愛他,疼他,護他。但是到底當年是拿無辜的她來做了交易的。

  這些年,她隻字不提,將王府的中饋打理得井井有條,和皇室宗親和各府夫人處得關係極好。在皇后面前,也從未表現出曾經任何點滴。

  換句話說,一個女子,做到她這般地步,相夫教子,已經何等不易。

  尤其是他的庶長子平安地長大成人,這在宗室庶出裡面都是罕見的。

  「你說得對!因了皇上的忌諱,我一直對忠勇侯府也有著忌諱。」英親王轉眼間流轉了一番心思,拍拍英親王妃的手,溫和地道,「錚兒喜歡誰就娶誰,他生在富貴之家,不該被富貴權利所累,應該是得益於富貴。」

  英親王妃偏頭看向英親王,自從秦錚逼迫皇上聖旨賜婚後,英親王便心向皇上,諸多無奈和顧忌,甚是擔憂。提起這樁婚事兒,總認為秦錚做得不對。但是今日卻是改了口,承認了這樁婚事兒,讓她忍不住露出笑意,對他道,「錚兒到底是你兒子,你這個當爹的不向著他,我這個當娘的不向著他?還有誰能向著他?皇叔是皇叔,皇嬸是皇嬸,太妃是太妃。最疼他的母后離去後,別人對他的好都是有計較的,都隔了一層,認為他是被太后和我寵壞了。殊不知,我的兒子只是不想要不喜歡的人不想做不喜歡的事兒而已。」

  英親王點點頭,看向秦錚,褪去看他的囂張跋扈和霸道輕狂,他忽然覺得這個兒子被母后和他的王妃寵得極好,知道什麼是自己想要的。雖然秦浩也知道什麼是自己想要的,但到底在劉側妃這個內宅只盯著宅院的夫人身邊被影響得眼界窄,小家子氣。儘管他極力教導,但是也是事倍功半。比起秦錚,連他都承認,差得幾多,秦錚連英親王府都看不上眼,眼界又太寬了,寬得讓他憂心。

  秦錚見英親王看他,目光不再威嚴,他扁扁嘴角,沒說話。

  這時,喜順大管家領著一個人走進落梅居。

  英親王妃聽到腳步聲,看向窗外,當看到喜順身後跟著的侍書,立即擔憂地道,「忠勇侯府的那個小書僮來了,是不是華丫頭出什麼事兒了?」

  「這麼些年錚兒和謝世子常來常往,能出什麼事兒?錚兒說得對,你不要凡事太操心。」英親王看了一眼英親王妃,溫和地說道。

  英親王妃歎了口氣,「最近不是諸事兒不順嗎?我這心總是提著。」

  英親王握住她的手,「這個書僮已經來了,問問就是!忠勇侯府小姐病了多年了,都沒出事兒,不至於這兩日就會出事兒。」

  英親王妃點點頭,歎道,「到底是歲月不饒人,我以前哪裡會愁這許多煩心事兒。」

  秦錚看了英親王妃一眼,同時也掃了謝芳華一眼,沒說話。

  「二公子,侍書奉謝世子之命來給您回話。說要當面見您,奴才就給人帶來了。」喜順在門口停住腳步,訝異王爺和王妃竟然一起在二公子這裡用膳,這可是稀罕事兒。王妃就不說了,時常跑落梅居,關鍵是王爺,這麼多年,他不曾給二公子好臉色,二公子也不曾給他好臉色,今日兒竟然在落梅居用膳,而且還沒聽到爭吵聲,不是稀奇是什麼。

  「看,你想多了吧!不過是為了賭注當聘禮的事兒。」英親王對英親王妃道。

  英親王妃頓時笑了,「若是不說我都忘了,聽音也是真本事了,竟然押對了賭注,贏了幾百萬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這回都去做了聘禮,京城又要宣揚一陣子這件事兒了。」

  英親王看了謝芳華一眼,見她低垂著眉眼,沒什麼表情,暗暗讚揚她的沉靜。

  「改日招那艘畫舫來咱們府給娘您表演一場。」秦錚對英親王妃說了一句,站起身,挑開門簾,站在門口,看著侍書問,「子歸兄要你當面見爺?除了這個,還有什麼事兒?」

  侍書抬頭,沒見到謝芳華出來,他恭敬地對秦錚道,「回錚二公子,是這樣的,右相親自帶著人去忠勇侯府送了那些銀兩,世子派奴才來跟您當面回一聲,就說收到了。」

  秦錚點點頭,「右相親自去的忠勇侯府?」

  侍書點點頭,掃見屋內畫堂裡坐著英親王和英親王妃,他猶豫了一下道,「右相臨走時對我家世子說,如今四皇子在漠北,四皇子不是普通皇子,也許小姐的病他能幫得上忙尋找漠北的神醫。」

  秦錚冷笑一聲,「李老兒倒是信得過秦鈺,小看爺自己的本事!」

  侍書拿不準秦錚想法,依然沒見謝芳華出來,揣摩片刻,覺得小姐不出來定是沒辦法出來,林七被趕去了來福樓學做藥膳,若不趁機說的話,消息再不好傳進來。他權衡了片刻,索性將話擺開在明面上,低聲道,「右相說您和李公子不知因何原因起了隔膜,讓世子從中做調停。世子不知原因,特意遣小的來問問。」

  秦錚瞇了瞇眼睛,「李老兒當真這樣說?」

  侍書頷首,「小人不敢傳假話!」

  「你就告訴他,有些事情,他調停不了。讓他不用理會李老兒的話,也不用管。」秦錚擺擺手,「臉色不太好地道,「若是再被別的事情,你回去吧!」

  侍書雖然不明白原因,但還是從秦錚的語氣裡聞到了火味,他點點頭,行了個告退禮。

  喜順向裡面看了一眼,帶著侍書走出了落梅居。

  秦錚站在門口,並沒有立即進屋,直到侍書身影消失,他才抿了抿唇,轉身回了屋。

  「你和李沐清因何產生隔閡了?竟然讓右相問到忠勇侯府去了?」英親王妃在屋中將侍書的話聽得清楚,訝異地問。

  秦錚哼了一聲,「沒什麼!」

  英親王妃不信,對他瞪眼,「怎麼能沒什麼?右相是誰?這些年了,我可沒聽說他特意地將什麼話擺在明面上來說。這裡面肯定是什麼事情讓他坐不住了,牽動了心思,也牽扯了他的位置。李延可不是傻子,這京城裡,誰也沒他精。」

  秦錚嗤笑,「娘若是想知道,何不學李老兒,您跑去右相府問問?您兒子和他兒子產生什麼隔閡了?他若是真精的話,就找來英親王府,何必跑忠勇侯府去繞彎子?」

  英親王妃一噎,瞪著他道,「幾日前各府的夫人來咱們府小坐,你當著未出閣的小姐的面親聽音,那些夫人明面上不說,心裡指不定怎麼隔心呢?最近都不來咱們府走動了。尤其是右相夫人,你不娶她的女兒也就罷了,卻還當著她女兒的面那般對聽音。聽說右相夫人將李如碧關一個月禁足反省。你讓我還如何去右相府問?」

  謝芳華聞言臉撇開別處,耳根子不由得泛起了紅色,心中又羞又憤。

  「娘,您說什麼呢?您看聽音面子薄,都受不住了。」秦錚聞言想起那日,臉奇異地變幻了一下,心中因為侍書的話升起的郁氣頓時消散,挽起嘴角,笑如春風地看著偏過臉的謝芳華,「她可不是您兒子,臉皮薄的很。」

  「哎呦,我竟給忘了你面子薄,好了,我不說了。」英親王妃見此立即笑了,站起身,對英親王道,「走吧!我今日也累了,早點兒回去歇著。」

  英親王點點頭,也跟著站起身。

  英親王妃走到門口,對坐著沒動逕自有些羞惱謝芳華笑著道,「聽音,你出來送送我。我與你說幾句話。」

  謝芳華被揭開那件事兒,本來不打算再送客了,奈何英親王妃提名,她只能站起身,紅著臉跟著英親王和英親王妃出了房門。

  來到落梅居門口,英親王妃停住腳步,對謝芳華慈愛地笑道,「你氣色不好,就多休息,臭小子不去上書房了,這些日子讓他帶你出去玩玩。不過避開點兒宮裡人就是了。免得麻煩。如今你分外受人關注,外出的話也要小心些,別出錯。」

  謝芳華點點頭。

  「我知你是個好孩子,也許還沒喜歡上錚兒,但錚兒是真心喜歡你,我相信你也看得出來。他有時候是孟浪了些,你別怪他,遇到自己喜歡的人,若是有時候控制不住自己做些什麼,那也不是真的喜歡了。」英親王妃又道。

  謝芳華垂下頭,面上有些火辣,對英親王妃的話有些招架不住,生怕她還會再說什麼。

  英親王妃看著她,笑得眉目彎彎,到底是沒再說讓她臉皮子怪不住的話,而是改了口問,「今日永康侯夫人是不是去畫舫找事兒了?」

  謝芳華點點頭,克制住臉紅,淡聲道,「她不知道聽誰說忠勇侯府的小姐也去了玉女河,追去了。被二公子給打發出了畫舫。」

  「我怎麼聽說是將她當著許多人的面給扔出了畫舫呢!」英親王妃挑眉。

  謝芳華垂下頭,沒什麼情緒地道,「永康侯夫人非說二公子將忠勇侯府小姐藏起來了,不依不饒,所以,二公子讓人將她送出畫舫了。」

  英親王妃聞言頓時罵道,「那也是糊塗的,好好的兒子,非被逼得走上離家出走的路。若不是永康侯府婦人當家,何至於今日?頭髮長,見識短!燕亭離家出走,不自尋原因,怨忠勇侯府何來?自始至終忠勇侯府就沒攙和她家的事兒,她也找得著?愚蠢的東西!」

  謝芳華抬起頭看了英親王妃一眼,沒說話。

  「好了,你別氣了,永康侯婦人一直以來也是個精明的主,她看上范陽盧氏的女兒,無非是因為左相盧勇如日中天,在朝中連右相都排擠得快沒地了。比起忠勇侯府這些年的克制低斂,左相府鋒芒畢露,她選左相背後的盧氏也不奇怪。」英親王道。

  「別人拿著當草,我偏偏要拿著當寶!等華丫頭有朝一日病好了,到底要讓他們那些眼瞎的看看,什麼叫做傾國傾城,一定不輸於當年的玉婉。」英親王妃恨恨地吐出一句話。

  英親王面色細微地變化了一下,點點頭。

  「好了,你回去吧!」英親王妃不再說話,對謝芳華擺擺手。

  英親王和英親王妃一起離開了落梅居。

  謝芳華目送二人離開,因了英親王妃的幾句話,一時間心思百轉千回。

  她娘逝去多少年了,還得英親王妃如此惦記,愛屋及烏,可見當年何等要好。

  有這樣的婆婆,也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只是奈何,忠勇侯府她一定要保住,英親王府夾在皇權和忠勇侯府之間,比起忠勇侯府,英親王府和皇室的血脈至親更近。若是有朝一日,英親王府擋了她的路,那麼她也不會手軟。

  謝芳華在落梅居門口站了許久,直到清風帶著一股乍暖還寒的冷意侵襲她,她才緩緩回身,慢慢地踩著地上的落梅走回正屋。

  挑開門簾,秦錚倚在椅子背上閉目養神,偏響的陽光傾斜著從浣紗格子窗射進來,打在他的臉上,側臉的光影斑斑駁駁,使得他清俊的菱角有一種深邃和難測,她腳步頓了一下。

  秦錚忽然睜開眼睛,打量她淡得幾乎沒有顏色的臉,目光深了深,挑眉問,「怎麼了?捨不得我爹娘走?」

  「有父有母的人就該知道珍惜!」謝芳華對他道。

  秦錚眸光微閃,心思轉了轉,不著痕跡攥了攥手,對她道,「以後將我爹娘分給你一半用。你也不必這副看著我眼饞的樣子了。」

  謝芳華瞟了他一眼,她的確是看著他爹娘眼饞,但那又如何?父母是說分一半就能分一半的嗎?幼稚!

  秦錚見她不買賬,輕輕哼了一聲,「你不相信爺的大度?那就走著瞧!」

  大度?謝芳華翻了個白眼,小心眼的人說大度,可別笑話人了!他若是大度,至於揪著李沐清那點兒事兒不放嗎?

  秦錚瞇了瞇眼睛,「你還真不信?」

  「不信!」謝芳華丟下一句話,挑開簾幕,進了中屋。

  秦錚立即站起身,跟著她進了中屋,在她身後問,「我娘好不好?」

  謝芳華回頭瞥了他一眼,他娘自然好。天底下怕是哪裡也再找不出第二個這樣寵孩子的娘了。他怕是修了千八百輩子才有好福氣得到這麼個任由他凡事任性而為的娘。

  「我爹好不好?」秦錚又問。

  謝芳華轉回頭,英親王不是壞人,只不過是背負皇室子孫的執念和責任太深,讓他行事顧忌被束縛放不開。以前對秦錚身上也是因為望子成龍,嚴父。從今以後嘛,想法若是轉變了的話,想必也能做個好父親。

  「你想不想要?」秦錚又問。

  想要就能要嗎?謝芳華對他揮揮手,「爺,您不累嗎?歇著吧啊!」

  「爺辛辛苦苦下廚做飯,忙了一場,都沒說累,你怎麼知道我累?」秦錚搖頭,「不行,今日你就要說出來,你想不想要。」

  「不想!」謝芳華道。

  「不行!」秦錚在她剛出口便立即斷然地霸道地否決,「爺分給你一半,你必須要。」

  謝芳華有些好笑,哪裡有人給別人硬分一半父母的?也就錚二公子一人吧!她心中的郁氣被打散,回頭對他笑道,「好,我要行了吧?您歇著吧!」

  秦錚見她褪去了早先的寡淡和孤冷,音容笑貌都分外嬌軟,心中的那點兒郁氣也跟著她散去,笑容蔓開,得意地道,「算你識相!」

  謝芳華看著他無語,這個人要自大到什麼時候?

  「爺去歇著了,你也歇著吧!」秦錚轉身回了屋,腳步輕快,珠簾翠幕被他輕輕佻起,嘩嘩作響,是那種清潤悅耳的聲音。

  謝芳華看著晃動的珠簾翠幕,笑意慢慢收起,抬步走到窗前,仔細地打理那兩盤仙客來。

  仙客來經她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地打理,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如伺候祖宗一般地嬌氣,反而愈加硬朗了,花葉枝幹雖然看著青翠,但有一種筋骨的感覺。

  難道是什麼樣的人養出的花也比照人的性情嗎?

  謝芳華看著仙客來笑了笑。

  裡屋內,秦錚進去後,不多時,便上了床休息去了。他前兩日睡多了,昨日晚上喝了大半夜酒,今早一早就帶著她跑去了玉女河,回來後又下廚做飯,一番折騰下,自然是睏倦不堪。

  謝芳華靜靜地站在窗前,仔細地將仙客來澆了水,摘了多餘的枝葉,侍弄完後,便看著院中。清風吹起,落梅居永遠是落梅飄花,滿院幽靜。

  白青和紫夜兩個小東西午睡醒了後穿插在縫隙中嬉戲玩耍,地面上被它們踩出很多凌亂的小爪印。不亦樂乎。

  落梅居分外安寧。

  半個時辰後,林七氣喘吁吁歡天喜地地跑進了落梅居,人未到,聲先聞,帶著無限歡喜,「二公子,奴才回來了!」

  謝芳華隔著窗子看著林七,渾身一副被煙熏火燎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笑。

  秦錚被吵醒,眼睛不睜,但是倒沒不滿,在裡屋問道,「都學會了?」

  「學會了!何晏師傅將拿手的藥膳都交給了我。」林七對語氣十分敏感,聽出吵醒了秦錚睡覺,聞言連忙放慢腳步,小心翼翼地回話。

  「行,那今日起小廚房就歸你了。每隔七日換一輪,每一輪不能有重複的菜式。」秦錚懶洋洋地吩咐他。

  林七點點頭,「奴才一定謹記。」

  「現在就去吧!晚上嘗嘗你這兩日學的手藝,若是爺吃著不過關,也要仔細你的皮。」秦錚吐出一句話,又繼續睡去。

  林七連忙點頭,歡喜的心情霎時沒了,緊張地應聲,立即跑去小廚房準備了。

  謝芳華見林七的背影進了小廚房,一邊走一邊揉眼睛,顯然為了學做藥膳被折騰得夠嗆。她回頭往裡屋瞪了秦錚一眼,這個惡人,兩天打造一個廚師,也就他能做得出來。

  不多時,小廚房傳出細微的聲音,顯然林七刻意放輕動作,不影響落梅居安寧。

  謝芳華回轉身,也去了床上休息。

  侍書得了秦錚的話,回到忠勇侯府,見了謝墨含,將秦錚的話原封不動地回稟。

  謝墨含品味半響,暗暗歎了口氣,對忠勇侯道,「爺爺,依照我多年對秦錚的瞭解,他和李沐清的事情怕是出在妹妹身上。」

  忠勇侯瞪眼,「你妹妹何時又惹了李沐清?」

  謝墨含思索了一下,低聲道,「有一件事,我一直疑惑。如今想來,大約就是李沐清做的了。」話落,他湊近忠勇侯耳邊,耳語道,「關於清河崔氏二房三公子崔意端解了血毒之事。看來和妹妹一起出城的人是李沐清,幾日前,李沐清說處理產業,出城走了一遭,他路過的地方就有清河。」

  「右相養的兒子也是個精明的。」忠勇侯聞言老臉皺起,「姓李的小子向來聰穎,心思又細,文武雙全。數日前我聽說他有心娶你妹妹,若是嫁他,我倒覺得……」

  「爺爺!」謝墨含無奈地打住忠勇侯的話,「如今妹妹和秦錚已經聖旨賜婚了,都這般境地了,您還說這些做什麼?若是傳到秦錚的耳朵裡,他更惱了。」

  「那個臭小子,倒也是和我的心緣。」忠勇侯笑了一聲。

  謝墨含搖搖頭。

  「既然他不讓你管你就不用管了。」忠勇侯對謝墨含擺擺手。

  謝墨含苦笑,「我就算想管也管不了。」話落,低聲道,「今日皇上和英親王妃在鳳鸞宮起了爭執,因為要賜聽音做貴妾,英親王妃沒同意,說她兒子要的是婢女。還提到了秦錚的爵位之事,鬧了個不歡而散。」

  「當年的事情始終是皇上的一塊心病。」忠勇侯聞言道。

  「爺爺,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情?讓皇上一直對英親王妃似乎分外寬容忍讓?」謝墨含不解地看著忠勇侯。

  「無非是一些風花雪月的事兒,還能有什麼!」忠勇侯倒是不避諱。

  謝墨含一怔,訝異道,「您說皇上和英親王妃……」

  「這件事從英親王被賜婚和皇上登基後,就成為了忌諱,知道的人都閉口不說。一晃二十年,讓人險些都快忘記了。」忠勇侯見謝墨含訝異,將當年的事情簡略地說了一遍。

  「原來如此!」謝墨含聽後長吁一聲,「德慈太后果然令人敬佩。」

  「德慈太后和你祖母交好,這件事情當初詢問過你祖母的意見,你祖母認為可行,後來德慈太后也就真那麼做了。」忠勇侯道。

  「英親王呢?他可知道當初的事情?」謝墨含問。

  忠勇侯嗤了一聲,「英親王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他什麼也沒說,沉默地接了聖旨。」

  謝墨含點點頭。

  「皇上得江山不易,所以,你該知道,他對謝氏和咱們忠勇侯府想防著除去的心。」忠勇侯道,「這麼些年,英親王唯皇上馬首是瞻,英親王府從來不做出格的事情。如今秦錚要娶你妹妹,觸動皇上的底線了。所以,他對英親王府怕是也要重新計較了。」

  謝墨含聞言揉揉額頭,「妹妹本來好好回京,偏偏秦錚他……」

  「由著他們折騰吧!看看能將這京城,這江山,折騰成什麼樣子。」忠勇侯閉上眼睛,「我也老了,爭取多活些年,看看未來的謝氏到底什麼樣。死也能瞑目。」

  「爺爺還年輕。」謝墨含握住忠勇侯有些乾枯的手。

  忠勇侯歎息一聲,「你祖母早早離開,去九泉省心了,你父母也擺脫忠勇侯府這座枷鎖了。唯獨剩下我們爺三。這都是命!」

  謝墨含笑笑,「爺爺寬心,妹妹堅韌,一定能保住謝氏。」

  「端看她的本事和秦錚那小子對她的心了。」忠勇侯長歎一聲。

  謝墨含不再說話。若說這麼多年來,從未曾見過秦錚對誰有心,他對妹妹的確是捧在手心裡了。但願以後,也能依舊如現在一般。

  一日無話。

  第二日一早,秦錚醒來後,對外面清喊,「來人!」

  「公子!」外面一人應聲出現在窗外。

  「去請嶺南裕謙王舉薦來京的第六艘畫舫的人來府裡。」秦錚吩咐。

  「是!」那人應聲,退了下去。

  謝芳華躺在床上,慢慢地睜開眼睛。昨日秦錚與英親王妃說改日招第六艘畫舫來府表演。今日早上就派人去請了,行事倒是痛快。

  她正想著,秦錚從裡屋走出,向她看來,帷幔遮掩,她身影朦朦朧朧,他腳步一頓,須臾,向床前走來。

  謝芳華立即坐起了身,應激性地將手死死地拽住帷幔。

  秦錚腳步又頓住,隔著幾步的距離看著她死死地抓住帷幔的手。

  謝芳華這時也覺得自己反應大了些,來落梅居這麼久,她的房間和秦錚的房間僅隔了一道門口一面牆壁,他從來沒有做違矩過分的事兒,她沒必要像防賊一般地防著他,但是偏偏他那日在紫荊苑吻她的事兒讓她心有餘悸,揮之不去,潛意識裡對他的靠近分外敏感和防範。

  一個帷幔裡,一個帷幔外,二人隔著帷幔對視。

  片刻後,謝芳華收回視線,慢慢地放開了緊攥帷幔的手,帷幔被攥起揪著的部分輕輕垂落,緩緩地綻開,她慢慢地拿過外衣披在了身上。

  秦錚忽然轉身,走到窗前,隨手打開了窗子。

  清晨清涼的風順著窗子吹了進來,帷幔因風而輕輕飄忽擺動。

  秦錚站在窗前看向窗外片刻,忽然轉回身,大步向床前走來,他腳步太快,幾步就來到了床前,揮手挑開了簾幕,在謝芳華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輕輕一扥,將她的身子拉進了懷裡,猛地低頭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5 01:08 PM

第九十六章喜歡

謝芳華對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淬不及防,睜大眼睛看著秦錚。

  秦錚不看她,閉上眼睛,加深這個吻,唇齒碰觸,深深地糾纏她的唇舌。

  謝芳華的心一瞬間似乎從胸腔裡跳出,咚咚咚地響個不停,眼睛光線凝聚的地方是一張清俊至極的臉,他長長的睫毛顫動,唇舌有些笨拙,但是氣息卻濃烈,讓她的頭分外眩暈,身子僵硬,似乎有什麼緊緊地攥住了她的所有感官,讓她忽然連呼吸也不能了。

  從來沒有這樣的一刻,讓謝芳華覺得自己不受自己的掌控。

  她不想讓心跳動,可是心口那裡偏偏跳個不停。

  她想推開他,卻發現全身每一處都僵硬如磐石,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

  她看著秦錚清俊的臉,沉迷和濃霧一般地盯著她深吻的神色,忽然從心底深處生出一絲恐慌。那種恐慌無限擴大蔓延,直到將她整顆心填滿籠罩。

  忽然跳動的心被恐慌圍剿攸地冷卻,身子由內而外地升起涼薄的汗。

  不多時,後背便濕透。

  連她自己都感覺到了冷,僵硬的身子輕顫起來。

  秦錚很快就發現了謝芳華的狀態,他忽然停住深吻,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她。

  懷裡的女子纖細羸弱,他手攬住她的纖腰攥住的感覺處處都顯示著柔弱無骨,不禁風雨,清秀的臉分外蒼白清透,額角有細微的汗水,她似乎從湖裡被他撈出來一般,連錦繡綢緞都浸透,雖然看著她分外曼妙,這樣更讓他想做些什麼,但是有什麼東西攥住了他的心,讓他不能再進一步。

  就像她就在他的懷裡,可是卻彷彿隔了千山萬水,溝溝壑壑。

  他看了她片刻,緩緩地鬆開了她的身子,聲音低啞地嗤笑,「你還能不能再沒有出息一點兒?不就是親你一下嗎?你至於要把自己溺死在水裡?」

  謝芳華沒有他的支撐身子一軟,向床榻上倒去。

  秦錚沒有伸手,看著她倒在了床榻上,錦繡被褥被她軟軟的身子砸出了一個淺淺的軟坑。他眸光凝了凝,偏開頭,撇嘴道,「就你這副沒出息的樣子,幸好是落在爺的手裡,換做任何一個人,你這樣的木頭疙瘩,也沒有誰像我一樣想將你抱在懷裡疼愛。」

  謝芳華本來渾身被涼汗濕透,如今一切感官心思回籠,躺在錦繡被褥上聽到他的話,冷卻的心裡猛地傳出火苗,騰地就燃著了她,她惱怒地坐起身,對著秦錚踢出一腳。

  秦錚沒跺,著著實實地挨了謝芳華一腳,他的腿被她踢的力道顫了顫。

  謝芳華踢完他一腳,見他沒躲,尤不解恨,又對著他踢出第二腳、第三腳。

  秦錚依然沒躲,靜靜地站在那裡。

  當第四腳要踹下去時,外面忽然傳來一個人的聲音,「公子!」

  謝芳華腳攸地頓住。

  「繼續踢,不用理他。」秦錚對謝芳華道。

  謝芳華狠狠地挖了他一眼,又狠狠地將那一腳踹了下去,然後揮手落下了被他剛剛撩開的帷幔,將他擋在了帷幔外。

  「不踢了?」秦錚隔著帷幔看著她挑眉。

  謝芳華一聲不吭,低下頭不看他。

  秦錚慢慢地轉過身,無事兒人一般地對窗外問,「什麼事兒?」

  窗外人似乎也發現了自然破壞裡屋裡人什麼事兒,在秦錚話落後沉默了一下,才恭敬地回道,「公子,您吩咐屬下去請第六艘畫舫來府,可是晚了,皇上早上先一步下了旨意,那些人今日清早已經去宮門口候著了。」

  秦錚瞇了瞇眼睛,「皇叔要召見第六艘畫舫的人?」

  「是!」那人頷首。

  秦錚忽然笑了一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是皇上,他召見的話咱們自然是得排隊等著了。」話落,他擺擺手,「派人去宮門口守著,只要得皇叔召見完出來,就給爺請進府來。」

  「是!」那人應聲,見秦錚再無吩咐,退了下去。

  秦錚轉回身,看了帷幔內一眼,隔著重重帷幔,裡面的女人不知道在想什麼,他眸光縮了縮,隨手挑開了帷幔,伸手勾起了她一縷青絲,對她低柔地道,「你在想什麼?害羞?」

  謝芳華揮手打掉他的手,羞怒地道,「秦錚,你還是不是人?」

  秦錚眨眨眼睛,「我自然是人,還是個男人,你剛才不都驗證了嗎?難道非要爺扒光了衣服再給你驗證一番?」話落,他考慮地道,「其實這裡就我們兩個人,也不是不行。」

  謝芳華一口氣憋在心口,忽然被他給氣笑了,對他怒笑道,「那您就扒光了吧!我剛剛還真沒看見。反正這裡面就我們兩個人,我覺得可行。」

  秦錚沒料到她竟然如此回話,一時愕然失語。

  「脫啊!」謝芳華扳回一局,含笑看著他。

  秦錚忽然背轉過身子,耳根子泛起紅暈,有些惱羞地低叱,「我若是真脫了,你可別後悔!從來沒人能威脅得住爺,你是第一個。」

  謝芳華豁出去了,被他那日到今日連番兩次欺負,心中早就憋了氣,笑吟吟地道,「不後悔,即便長針眼,我也不怕。只是不知道您有沒有看頭,比那個南陽的名角小鳳祥身段如何?」

  秦錚攸地轉過身,死死地瞪著她,「你敢拿那個小鳳祥和爺比?」

  「同樣是人,而且同樣是男人,怎麼就不能比了?」謝芳華無懼地看著他。

  秦錚危險地瞇起眼睛,聲音有些冷峭,「你見過小鳳祥脫衣服?」

  謝芳華眼皮動了動,笑容可掬地道,「爺,容我提醒您,我來您身邊之前是小鳳祥的貼身婢女,侍候他穿戴梳洗,您說我看過沒有?」

  秦錚見她笑容可掬的模樣,心口被一股氣憋住,伸手一把拽住了她的手,似乎要做什麼,忽然又想起了什麼,放開了她的手,對外面喝道,「林七!你給爺滾出來!」

  這樣的一聲怒喝,在清晨裡分外清晰,在廚房做早膳的林七驚得差點兒甩了手中的盤子,本來還洋洋得意昨日晚膳過了關,沒想到早上就得了秦錚的急急如律令,他連忙放下盤子,蹭蹭地跑出了小廚房,眨眼就來到了屋門口,小心翼翼地對裡面道,「二公子,小的有哪裡做錯了?您只管說,千萬別動怒,小的立馬改。」

  秦錚冷哼一聲,沉著臉吩咐,「你去英親王府一趟,將小鳳祥給爺帶來。」

  林七本來做好了被訓斥的準備,沒想到是吩咐他做什麼,心底一鬆,「那早膳……」

  「趕緊去!回來再做!」秦錚道。

  林七連忙應聲,不敢耽誤,蹬蹬蹬跑出了落梅居,不多時,便走得沒了影。

  秦錚慢慢地轉過身,對謝芳華一本正經地道,「若是讓爺知道你真伺候過他脫衣服,爺就扒了他的皮!」

  謝芳華瞟了秦錚一眼,「和一個戲子較真,您可真是本事。」

  「你不是說男人都是一樣的嗎?」秦錚將剛剛的話還給謝芳華。

  謝芳華一噎。

  秦錚冷哼一聲,一把將謝芳華從床上拽下地,對她惡聲惡氣地道,「伺候爺梳洗更衣!」

  謝芳華劈手打了他一掌。

  秦錚瞬間躲開,輕易地抓住了她的手,對她似笑非笑地道,「你身體如今還剩下多好武功自己比誰都清楚,你確定你打得過我?爺被你踹了好幾腳,並不曾躲開,你是不是也該夠本了?就算我親了你,可是你同時也親了我,並沒吃虧!」

  賬是這麼算的嗎?謝芳華怒極而笑,「再想我伺候你,你做夢吧!」

  「那就我伺候你!」秦錚也不惱,從善如流地拽著她來到水盆邊,伸手塞入了清水盆裡,掬了一捧水給她往臉上潑。

  「水涼死了!」謝芳華撇開臉。

  「嬌氣!」秦錚住了手,轉頭從鐵壺裡倒熱水,將涼水溶得溫了,又給她洗臉。

  謝芳華直挺挺地站在水盆邊,一動不動地任他伺候。

  秦錚的手仔細地撩著水擦過她的額頭、眉目、臉頰、下巴,雖然是板著臉,但是動作卻輕柔。做這樣的活,絲毫沒覺得不妥和低人一等。

  謝芳華心中的惱怒和早先沉鬱的所有情緒漸漸地被他輕柔的動作撫平消散。她從心底升起無奈,回忠勇侯府,他追去忠勇侯府,日日出現在她眼前,來英親王府,卻是還要防備他隨時的突發狀況。這個惡人,他最會的就是將人折磨瘋的本事。

  片刻後,秦錚洗罷,用娟帕給她擦乾淨臉,伸手拉著她來到菱花鏡前,將她按著坐下。

  謝芳華懶洋洋地靠著椅子坐著,她這些年的脾氣忍性本來就被磨平,一旦洩去那股勁,理智回籠,便不會再無用地鬧騰。

  秦錚拿起木梳,輕巧地挽著柔順的青絲給她梳頭。

  落梅居內外分外安靜,有幾隻鳥落在梅花枝頭,歪著頭順著浣紗格子窗向內打量,似乎對屋子裡二人的情形分外好奇。

  「外面這幾隻小東西既然喜歡看,你說我是不是該將它們抓進來,日日看著?」秦錚忽然往窗外瞥了一眼。

  只是一眼,外面的生靈似乎感覺到了危險,忽地抖著翅膀飛走了。

  謝芳華偏過頭去,只看到幾株梅樹頂梢的梅枝輕顫,她暗暗地罵了一聲,這樣的惡人不止是人怕,畜生也是怕的。

  秦錚彎了彎嘴角,「你看我一個眼神過去,那幾隻鳥都怕得飛走了,你最好別惹我。」

  謝芳華又被激起怒意,「到底是誰惹誰?」

  「爺喜歡你想親近你難道還是錯了不成?」秦錚認真地看著她挑眉。

  謝芳華失語,片刻後,抿著唇道,「喜歡幾百年前就被我丟了,爺您尊貴,還是小心莫要引火燒了自己,到時候有您後悔的。」

  秦錚住了手,嗤笑一聲,板正她腦袋道,「爺從來就不信這個邪!從我出生起,就不知道什麼叫做後悔這個詞。若是說後悔,那麼只說我根本就不該治了你的啞巴症,讓你會說話了之後來氣我。以前那個乖巧的人兒不見了,得想辦法找回來。」

  謝芳華忍不住翻了翻眼皮。

  秦錚見她不再說話,繼續給他梳頭,神色自若。

  一頭青絲被綰成雲髻的時候,林七也拖著小鳳祥和錢家班子鬚髮花白的錢班主進了落梅居。林七腳步極快,小鳳祥被他拖得氣喘吁吁,錢班主跟著跑,老邁的身軀顫顫巍巍。二人都臉色極白,不知道是不是被嚇的。

  「二公子,小鳳祥給您帶來了!」林七來到門口,鬆開小鳳祥,對裡面恭敬地道。

  小鳳祥沒了支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比美人還我見猶憐地嬌弱三分。

  錢班主顫微地來到近前,一把拽起小鳳祥,讓他跪在地上,他同時也跪在了地方,對裡面緊張惶恐地道,「二……二公子,不知您找小鳳祥來……」

  秦錚扔了木梳,慢悠悠地轉過身,來到窗前,看著跪在門口的二人。

  小鳳祥抬起頭看了一眼,瞬間又嚇得垂下了頭,身子不停地輕顫起來。

  錢班主感覺到秦錚的目光,不敢再說話,攪破腦汁地想著不知道哪裡得罪了錚二公子。從錢家班子來到京城後,從英親王府轉到忠勇侯府,再沒到別處去,戲也沒唱多了,只不過唱了幾場。今年的錢家班子是最閒的,但是過的生計卻是最好的住處和吃喝,也未惹過閒事兒。

  秦錚看了二人半響,目光清清淡淡地飄在小鳳祥的頭頂上,「小鳳祥,爺問你一個問題,你仔細地認真地小心地誠實地給爺回答出來,回答得好了,爺就放過你,回答得不好了,爺就扒了你的皮。」

  輕輕飄飄的一句話,讓小鳳祥渾身都寒起來,他不敢抬頭,連連點頭,「二……二公子……您問,小人一定……據實以告。」

  「我的婢女聽音……」秦錚看著他,話語說了一半,改口道,「你抬起頭來說。」

  小鳳祥立即抬起頭,被京城貴裔府邸夫人們喜歡的小臉白得如霜紙一般,膽寒地看著秦錚,腦中快速地轉著聽音怎麼了讓二公子找上他了。

  「聽音沒到我身邊來的時候,以前是如何侍候你的?」秦錚伸手揪住窗邊仙客來的枝葉,漫不經心地問。

  小鳳祥一愣。

  「若不是據實以告,別忘了爺剛才說的話。」秦錚警告地看著他。

  小鳳祥一哆嗦,立即垂下頭,想起秦錚的吩咐,又立馬抬起頭來,努力回想聽音在他身邊的時候,他總是罵她,想到此,頓時嚇得面如土色,哆嗦得說不出話來。

  「說!」秦錚聲音微微冷冽。

  「小鳳祥,你倒是快說啊,你哆嗦什麼?錚二公子只是問你聽音當時如何侍候你的?有那麼難說嗎?不就是做了一個婢女該做的事兒嗎?」錢班主急了,他生怕小鳳祥這副樣子惹怒秦錚,錚二公子可不是京城貴裔府邸那些夫人們對小鳳祥憐香惜玉,他陰晴不定,萬一做得不好,惹他不高興,不痛快,他真能砍了他的腦袋當球踢,也更能扒了他的這張人皮。可是他培養了小鳳祥這麼多年,怎麼能真讓他毀在秦錚手裡?

  小鳳祥聞言立即哆嗦著白著臉點頭,「班主說得對,她就是做了一個婢女該做的事兒。」

  「婢女該做的事情多了?爺問你到底都做了什麼?」秦錚挑眉。

  小鳳祥連忙道,「就是洗臉、梳頭、更衣……」

  「更衣?」秦錚瞇起眼睛。

  小鳳祥膽寒心顫地道,「是……是更衣……」

  「怎麼更的衣?」秦錚危險地看著他。

  小鳳祥感受到了秦錚的低氣壓,嚇得整個身子的所有骨節都軟了,舌頭也打結,「就是……就是更衣……」

  「爺問你怎麼更的衣?你連這個也不會說嗎?就是具體的!」秦錚惱怒地一拍窗欞。

  窗欞被他手震得嗡嗡作響。

  謝芳華在屋裡狠狠地瞪了秦錚一眼,從菱花鏡前站起身,慢慢地踱步走到窗前,小鳳祥可憐的模樣和錢班主著急恐慌的模樣出現在她眼前,她收回視線,從秦錚手裡將那盆仙客來解救出來,生怕他一怒之下砸了仙客來,英親王妃就算不找她算賬,也會跑過來耳提面命絮絮叨叨說教一番。

  秦錚扭頭瞅了謝芳華一眼,掃了一眼被她搬走的仙客來,沒說話。

  「小鳳祥,你快說啊,具體的,聽音怎麼給你更的衣?」錢班主畢竟年紀大了,吃的鹽比走的路多,見過的達官顯貴也多,雖然恐慌,但是定力還有,總覺得今日的事情蹊蹺。早先他還以為是那個被錚二公子賜名的啞女聽音得罪了崢二公子被他如何了,如今見她完好地站在錚二公子身邊,料想不是大事兒,但小鳳祥若是說不好,也就是大事兒了。

  小鳳祥也看到了聽音,這個婢女不得不說自從到了錚二公子身邊變化極大,尤其是那張容顏,那衣著穿戴,珠翠首飾,讓他幾乎都認不出了,但還是那副沉靜波瀾不驚的樣子,想起她用冷水激了他的臉,他就氣不打一處來,頓時脫口道,「她笨手笨腳的,讓她給我洗個臉,她都洗不好,涼水冰死人。」

  「誰問你洗臉了?錚二公子問你的是更衣!」錢班主若不是跪著,就要急得跳腳了。

  「更衣也是笨手笨腳的,穿不好。」小鳳祥氣道。

  「哎呦,還是我來說吧!」錢班主看向秦錚,苦著臉道,「二公子啊,聽音姑娘沒在小鳳祥身邊多久,每日裡做的就是給他洗臉、梳頭、穿衣、上妝的活。但是這穿衣啊,我們家的角兒有個毛病,不喜女人碰他身子,尤其是聽音姑娘那時候不得他喜歡,穿衣似乎就是她被我買回來的時候用了一次,後來小鳳祥就不用她了,都是自己穿。再後來她就被您要到身邊了。」

  「不喜女人碰身子?」秦錚眼神又落在小鳳祥身上。

  小鳳祥看著秦錚,忽然臉紅了,垂下頭,一瞬間膽寒變成了扭捏。

  秦錚頓時收回了視線,眼角餘光掃了一眼站在她旁邊的謝芳華,嫌惡地擺擺手,「行了,你們回忠勇侯府去吧!」

  錢班主一怔。

  小鳳祥也訝異,錚二公子就這麼放過他了?

  「還不走?難道要爺親自送你們回去不成?」秦錚趕人。

  錢班主驚醒,立即一把拽起小鳳祥,口中連連道謝,拖著小鳳祥往落梅居外走。

  小鳳祥扭回頭瞅秦錚,見他已經揮手關上了窗戶,看不到了,他扭回頭,跟著錢班主往外走。一步一步,比女人還嬌弱堪憐幾分。

  「你說,不喜女人碰身子是怎麼回事兒?」秦錚看著謝芳華。

  謝芳華看著他,回想剛剛小鳳祥看他臉紅的目光,忍不住好笑,「不喜女人碰身子,就是喜歡男人碰。爺,您這麼聰明,難道真不明白嗎?就是剛剛不過一個眼神,小鳳祥就將您扒光了。」

  秦錚頓時惡寒,臉沉了下來,怒道,「你是不是女人?這是你一個女人能說的話嗎?」

  謝芳華無辜地看著他,「爺,奴婢是女人,所以,剛剛小鳳祥才沒那麼看我。」

  秦錚頓時拍了拍袖子,似乎要抖掉什麼,但在謝芳華含笑盈盈的目光下,怎麼都覺得抖不到,更甚至渾身都不舒服,他懊惱地道,「你不准笑了。」

  謝芳華看著她的樣子,更是忍不住笑開。小鳳祥的不喜女人碰身子和秦錚最早的不喜任何人近身自然不是一個道理。

  「去,給爺燒熱水去!爺要沐浴!」秦錚扯了外袍,揮手指使謝芳華。

  謝芳華白了他一眼,「爺您至於嗎?他又沒真的扒了您的衣服?」

  「你還說!」秦錚忽然瞪著他,陰狠地笑道,「你信不信,現在爺就將你拽上床脫給你看?讓你看個夠!」

  謝芳華立即後退了一步,不言聲了。這個惡人,找回場子得了,不能惹急了。

  秦錚被氣笑,嘲諷道,「你倒是懂得見好就收!」

  謝芳華輕輕哼了一聲,扭頭出了中屋。

  「你做什麼去?」秦錚喝問了一聲。

  「給您燒水!讓您沐浴!」謝芳華頭也不回地出了畫堂,去了小廚房。

  秦錚沒聲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又用力地搓了兩下胳膊,氣得罵道,「什麼女人!簡直就是混賬!爺怎麼會喜歡她?」

  謝芳華出了畫堂,來到小廚房,林七正在做菜,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往她身後瞅。

  「他沒來!不用緊張!」謝芳華因為氣著了秦錚,心中舒暢,看林七的樣子,忍不住好笑地道,「你怕他做什麼?」

  林七鬆了一口氣,無奈地道,「聽音姑娘,也就您不怕他?二公子誰人不怕啊?您看看剛剛,小鳳祥和那個錢班主聽說錚二公子找,給嚇得跟什麼似的?奴才一百個膽子也不禁不住他一個眼神啊。」

  「他又不吃人。」謝芳華道。

  「誰說不吃人?我以前也覺得二公子脾氣雖然差些,陰晴不定些,也的確是不吃人,這麼多年了,在王府裡,我雖然見過二公子發脾氣,但從來沒發過大脾氣。可是您知道嗎?那日他醒來,發現您不見了,身邊待著的是我,那眼神恨不得將我吃了。」林七回想起那日,依然心有餘悸,「後來罰我跪著,說您要沒按時間回來,就給我扒了皮,讓我的魂兒去找您!」

  「這個惡人!」謝芳華罵了一句。

  「也就您敢罵二公子!」林七垮下臉。

  謝芳華輕輕吐了一口氣,對林七歉然地道,「是我連累了你,你若是不想在這裡待了,等回頭我就讓他放了你出去。」

  林七立馬搖頭,睜大眼睛,「聽音姑娘,我可沒不想待,您千萬別對二公子說敢我走。」

  「他這麼可怕,你還在這裡待著?」謝芳華瞅著林七。

  林七立即仰起脖子,唏噓又感慨地道,「小人自小就被賣進了英親王,無父無母,孤寡無一,認了英親王府大管家做乾爹,他是家生奴,英親王府也就是我的家了。我連二公子的落梅居這麼好的地兒都不想待?還想去哪?出去後還有活路嗎?」

  「他這落梅居怎麼就是好地兒了?除了一院子的落梅,也沒見哪裡好了。」謝芳華向外面看了一眼,滿院落梅林立,她淡然地道。

  「哎呦,聽音姑娘,您的身份……嗯,和小人不同,自然看不到落梅居的好。」林七湊近謝芳華,頓了頓,低聲道,「您也許不知道,二公子的落梅居有多少人搶著來呢!以前二公子只要一個聽言,誰也不要,如今他將聽音作為聘禮送去忠勇侯府了,這落梅居也就剩下您一個了,若不是您生病,小人想他怕是誰也不讓進了。我能進落梅居,咱們府裡不知道多少人羨慕我呢。」

  「有什麼好羨慕的?他那個惡人!就會拾掇人。」謝芳華道。

  「二公子其實挺好的,我學了兩日,做的飯菜我自己都知道只是會了而已,還不好吃,可是二公子昨日就輕輕鬆鬆地讓我過關了。從來不挑食,有些事情還自己做。在這落梅居裡,不用理會府裡的閒事兒人聲,只負責打點好該做的活就行了。其實很舒心的。」林七道。

  謝芳華見他褪去愁眉苦臉,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跟聽言在落梅居的時候一樣,笑了笑,「既然你喜歡,那麼就好好在這裡待著吧!」

  林七點頭,忽然想起一件事,立即又低聲道,「聽音姑娘,二公子有沒有問您和我的關係?」

  謝芳華搖頭,「沒有!」

  林七奇怪,「二公子也沒有問過我。」話落,他緊張地對謝芳華道,「你想想,這不正常啊。那日您出府,這府中多少人,您只去找了我讓我來看著二公子,卻沒有找別人,這不是明擺著告訴二公子咱們熟悉且關係不一般嗎?他會不會已經知道您是……」

  謝芳華打住他的話,「你可還記得聽言被關了兩日,你來落梅居打雜?」

  林七點頭,「記得啊!」

  「為什麼不是別人來?而是你來了?」謝芳華看著他,不等他回答,笑著無所謂地道,「哪裡有那麼多的疑惑?二公子指了你來就是你了。你來落梅居兩日,我和你熟悉又有什麼奇怪的?我既然和你熟悉了,找你看著他也不奇怪。」

  「這……也是!」林七覺得自己聽聰明的,可是在謝芳華面前腦袋有點兒不夠使,覺得她說得有道理,只能點頭。

  「行了,你忙著吧!我燒水!」謝芳華去一邊燒水。

  「您要燒水做什麼?」林七立即問。

  「二公子要沐浴!」謝芳華一邊往鍋裡添水,一邊道。

  「二公子怎麼會大早上的沐浴?」林七奇怪地嘟囔。

  「身上髒了唄!」謝芳華給大鍋裡倒滿水,然後蓋上鍋蓋,蹲下身燒水。

  林七品味謝芳華的話,然後突然怪異地瞅著她,小臉變了變。

  「你胡亂想什麼?我是說,二公子有個怪癖,見到了戲子就想沐浴。」謝芳華受不了林七一副她把秦錚弄髒了的表情。

  林七聞言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轉身去做菜了。

  半個時辰後,謝芳華將一鍋水燒開,停了火,將水舀在木桶裡,剛要搬。

  林七立即湊過來,「聽音姑娘,我來給二公子搬進去!您一個女兒家,怎麼能做這種男人的粗活?」

  謝芳華笑了笑,也不強求,退後了一步,她在無名山那麼多年,粗活累活死人的活,什麼沒幹過?

  林七搬了木桶出了小廚房往正屋走去。

  謝芳華想著回去後也是看著秦錚沐浴,雖然她確實有心想去嘲笑他一番,但到底是未出閣的女兒,雖然有時候被氣急了做些荒謬之事,但到底忠勇侯府鐘鳴鼎食之家骨子裡印刻的教養讓她還做不出看著男人沐浴之事,便打消念頭,接替林七做沒做完的菜。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5 01:18 PM

第九十七章風情

林七將木桶搬去裡屋回來,見謝芳華在幫他,嘻嘻一笑,「謝謝聽音姑娘了,您和何晏師傅學了多日,一定比我強,以後我多和您學學。」

  「別學,我分不清糖和鹽。」謝芳華道。

  「我能分得清!」林七說完,又將大鍋裡剩下的水舀了裝進木桶裡,提著去正屋了。

  不多時,他走回來,對謝芳華道,「聽音姑娘,您快進屋吧!二公子喊您呢!」

  「他不是沐浴嗎?喊我做什麼?」謝芳華揮著鏟子問。

  林七走到她身邊,伸手奪過鏟子,搖搖頭,「不知道,大約是讓您幫他沐浴吧!您快去吧!」話落,見謝芳華不動,他催促,「哎呀,反正您早晚也會是二公子的人,還害羞什麼?」

  誰說她早晚都會是秦錚的人了?謝芳華挖了林七一眼,劈手奪回鏟子,繼續做菜。

  林七一怔,「聽音姑娘,您不進屋伺候二公子啊!」

  「不去!」謝芳華道。

  「不行啊,二公子讓我傳話,您若是不去,他以為我話沒傳到,該怪我了。」林七苦下臉,又去奪謝芳華手裡的鏟子。

  謝芳華揮起鏟子直接來到他鼻樑處,警告道,「你再多話,信不信我讓你沒鼻子!」

  林七嚇得退後了一步,立即住了嘴。

  謝芳華不再理他,扭頭繼續做菜。

  林七悄悄打量謝芳華神色,見她真沒有要進屋的打算,躊躇片刻,轉身出了小廚房進正屋告訴秦錚了。

  秦錚已經進了自己的裡屋,在木桶裡沐浴。

  林七不敢進裡屋,來到畫堂門口,對裡屋悄聲道,「二公子,聽音姑娘不進來。」

  秦錚「嗯?」了一聲,懶洋洋地問,「她為什麼不進來?」

  林七猶豫了一下,小聲道,「應該是女兒家面皮子薄,不好意思侍候您沐浴!若不然小人侍候您?」

  林七想起走時的小鳳祥,就算泡在水裡,渾身的疙瘩也褪不去,他惱怒地道,「誰用你?你滾出去!讓她進來。」

  林七嚇得一哆嗦,但還是大著膽子道,「聽音姑娘將小人的鏟子都給搶了,在做菜,小人勸說了兩句,她就發了脾氣,說我再多話,就讓我沒鼻子。二公子,小人不敢回去啊。」

  秦錚聞言被氣笑了,「你去告訴她,她想伺候爺沐浴爺還不用呢!就是讓她回來幫我將衣服找出來,我剛沐浴得急,忘了拿衣服了。」

  林七聞言鬆了一口氣,小聲埋怨道,「原來是這樣,那您早說啊。」

  「爺現在說也不晚,趕緊滾去告訴她。」秦錚趕人。

  林七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言聲,出了畫堂,跑回小廚房。

  謝芳華聽了林七傳的話,撇撇嘴,依然沒理會。

  「姑奶奶,我求您了,您快去吧!您和公子這是怎麼了?您二人若是打起來,小人遭殃啊。」林七見謝芳華還不動,就差給她跪下了。

  謝芳華翻了個白眼,她不吃硬的,但是軟的就受不住了。將鏟子還給林七,對他道,「這盤菜我似乎又放錯糖了,你看著辦吧!」話落,出了小廚房。

  林七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出門,嘴角動了動,半天吱不出聲。

  聽音姑娘如此聰明,怎麼就糖和鹽分不清呢?

  他拿起筷子夾了一口,還沒入喉,就給吐了出來。然後簌了口,看著好好一盤色香俱全的菜偏偏味道太甜,真是糟蹋了,一時間犯愁起來。

  謝芳華回到房間,進了畫堂,便聽到裡屋傳來嘩嘩水響。

  她挑開簾幕,進了中屋,轉了一圈,才恍然想起這屋放的衣櫃裝的全是她的衣服,秦錚的衣櫃在他自己的裡屋,她停住腳步,對裡屋道,「中屋沒有衣服,在你的裡屋衣櫃裡,自己找。」

  「爺渾身是水,你讓我怎麼出去找?」秦錚懶懶地問。

  「那你自己不想著提前拿出來?自己想辦法!」謝芳華道。

  「你這女人,嘴上說的冠冕堂皇,還以為你臉皮練得多厚了呢!原來到頭來是縮頭烏龜,爺就算脫光了,你也真不敢看。」秦錚哼了一聲。

  謝芳華憋住氣,反唇相譏,「我想了想,也不覺得您有什麼好看頭,不看也罷!」

  秦錚嗤笑,「自己不敢吧?至於找這麼多借口?你若是不敢,就痛痛快快說一句不敢,爺也不會笑話你。如今遮遮掩掩,可真是個女人!」

  謝芳華一噎,「我本來就是女人!」

  「你是女人就承認臉皮子薄,就別再爺面前耍嘴皮子,裝模作樣了。」秦錚輕哼。

  謝芳華瞪眼,隔著裡屋的簾幕,見一隻大桶擺在正當地,水汽濃郁,秦錚懶散地躺在木桶裡,那姿態是要多愜意有多愜意,她心中忽然升起一絲邪惡,一點兒也看不慣他如此愜意,就想要打破他的愜意,於是,她一言不發地快走兩步,來到裡屋門口,嘩地挑開了簾幕。

  秦錚還真沒想到她敢進裡屋,霎時愣住。

  謝芳華挑著簾幕倚在門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爺,您可看清了?我是敢還是不敢?」

  秦錚身子微微僵硬,面上瞬間染上一抹不自然,沒說話。

  謝芳華放下簾幕,走進屋,沒有去衣櫃,反而向著他沐浴的大桶走來。

  秦錚臉色攸地紅了,頓時對她低喝,「你要幹什麼?」

  謝芳華笑吟吟地看著他,「伺候您沐浴啊!我是您的婢女,侍候爺沐浴不是應該的嗎?」

  秦錚撇開臉,似乎想要動動僵硬的身子,奈何卻總感覺活動不自如,他掙扎半響,遂放棄,對緩步走近的謝芳華紅著俊顏低叱,「我讓你幫我拿衣服,又沒讓你侍候我沐浴。」

  謝芳華無辜地看著他,「您怕了?」

  「誰會怕?笑話!」秦錚立即揚起脖子。

  謝芳華在距離木桶一步的距離止住腳步,看著被水汽蒸騰在裡面紅著臉的秦錚感慨。同樣是人,也同樣是男人,差別怎麼就這麼大?清俊的貴公子就算泡在水裡,也是不失清俊。這副氤氳霧氣中神色微醺不自染的妖孽模樣,若是任何一個女子見了,怕是會立馬跳進木桶去和他一起沐浴。可惜,她只能欣賞,情之事,欲之事,她還真是給丟了。

  找怕是都找不回來了。

  況且她也不想費心思去找!

  謝芳華看了秦錚片刻,見他也看著她,隔著水汽,她不知道自己臉色是否一貫沉靜清淡,但是秦錚的臉色哪怕是隔著水汽她也能看得清楚。

  濃霧瀰漫萬重山。

  謝芳華撇開頭,轉身去了衣櫃。

  秦錚看著她離開,抿了抿唇,低頭看著她剛才腳步站著的地方,距離木桶一步之遙。他方才看著她走近時,腦中在想了什麼?他自詡記憶極好,可是如今也記不得了?是希望她走過那一步?還是希望她走過一步之後再做些什麼?

  他怎麼能對這個女人產生希望?

  他啞然失笑,收回視線,垂下頭,洩了全身力氣,軟軟地靠著桶沿閉上了眼睛。

  謝芳華忽然回頭瞅了秦錚一眼,氤氳水汽中,他清俊的臉色褪去紅暈現出一抹失望和慘淡,她轉回頭,腳步頓了頓,走到衣櫃前,為他找衣物。

  裡衣、中衣、外衣,依次找出,她猶豫了一下,走到木桶旁,將衣服搭在了木桶旁的架子上,對他道,「你快洗,要吃早膳了。」

  秦錚「嗯」了一聲。

  謝芳華抬步走出了裡屋。

  秦錚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謝芳華給他找出的衣物,輕軟的春袍,這件是她縫製的。袍腳處勾了金線,繡了一朵枯枝梅花。他忽然勾了勾嘴角,某些情緒化去,悠悠地笑了。

  到底還算是有些良心!

  謝芳華出了裡屋後,在中屋站了片刻,又走出畫堂,邁出門檻,看著滿院的落梅,輕輕吐了一口濁氣。

  林七從小廚房探出頭,看著謝芳華,對她悄聲詢問,「聽音姑娘,二公子沐浴好了嗎?可以端飯菜進去了嗎?」

  謝芳華看著他,「快了!進來吧!」

  林七應了一聲,頭探了回去,不多時,端了一個大托盤從小廚房出來,來到屋門口。

  謝芳華看著他托盤裡盛了一盆湯,但那湯像是她做的那道菜,怔了一下,問道,「你給重新做成了湯?」

  林七看了一眼,低下頭,不好意思地笑了,「您這道菜太甜了,小人怕倒掉浪費,就給重新做成湯了。」

  「挺好!」謝芳華笑著點頭,讓開門口。

  林七端著托盤進了屋,將飯菜一一擺放好,走出門口,又對謝芳華道,「您的藥我也熱了,這就去給您端來。」

  謝芳華點頭。

  林七又去了小廚房,不多時,端了一碗藥出來。

  這時,秦錚也從裡屋沐浴出來,換了一身春袍的他如芝蘭玉樹,沐浴後,菱角分明,容顏更是俊逸,連林七都看呆了眼。

  謝芳華想起走時的小鳳祥,不由笑出聲。

  「你再這樣看著爺不懷好意的笑,爺就封了你的嘴!」秦錚似乎看透她剛剛在想什麼,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警告道。

  謝芳華收起笑意,噤聲,坐在了桌前。

  「林七,念在你表現不錯,以後就一起坐下來吃吧!」秦錚法外開恩地對林七道。

  林七連連搖頭,「二公子,奴才可不敢。」

  「再說不敢就跺了你的手腳。」秦錚瞥了他一眼,拿起筷子。

  林七頓時苦下臉,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指了指空著的座位,對他道,「以前聽言也是這般一起用膳的。」

  「可是奴才怎麼能和聽言一樣?他是清河崔氏的大公子啊。」林七叫苦不已。

  「來了這裡只有一個主子,就是我。」秦錚哼了一聲,「你若是不吃,就滾出去自己去斷手腳,以後也別在爺跟前礙眼。」

  林七手腳頓時疼起來,搓了搓手,跺了跺腳,感覺還在,於是,一咬牙,乖覺地坐下了。

  這一頓飯吃得極其安靜,林七自然不敢多話,秦錚也沒有要說話的打算,謝芳華更是安靜地吃著飯菜喝著湯。

  飯後,林七利落地收拾了剩菜殘羹去了小廚房,到了小廚房後,才大口大口地喘氣。

  謝芳華喝完藥,懶洋洋地靠著椅背不想動。今日一早上,雖然沒做什麼,但是卻也做了很多事兒,讓她覺得渾身上下都是疲憊不堪。

  「在屋子裡坐著幹什麼?走,出去曬太陽!」秦錚看了她一眼,站起身。

  「不想動!」謝芳華搖頭,沒有起身的打算。

  秦錚盯著她蹙眉,看了片刻,逕自去了中屋,只聽裡屋傳出一陣動靜,不多時,他搬著一件物事兒從裡屋走了出來。

  謝芳華睜開眼睛,見他搬著美人靠往外走,又閉上了眼睛。

  不多時,秦錚出了房門,似乎將美人靠放在了窗下,然後他又進了中屋,須臾,又搬了一個物事兒走了出來。

  謝芳華好奇地再睜開眼睛,見他這回又搬了一張貴妃椅,她忍不住開口,「公子爺,您這是要幫我搬家嗎?」

  秦錚不答話,出了房門,將貴妃椅也放在窗下,又將美人靠和貴妃椅並列地放在一起擺正。然後,他滿意地走進屋,來到謝芳華面前,一把拽起她,「走,曬太陽去!」

  謝芳華被他拽起,倒也沒有不情願,跟著他出了房門。

  美人靠和貴妃椅並排地躺在窗下,陽光打在上面,暖融融的,讓人見了就想躺上去。

  「你可真會享受!」謝芳華嘟囔了一聲,甩開秦錚,軟軟地將身子躺在了貴妃椅上。

  「還不是為了你?倒打一耙!」秦錚嗤笑一聲,然後,身子也軟軟地挨著謝芳華躺在了美人靠上。

  二人剛一躺下,頓時就感覺被陽光籠罩,全身都暖融融的。

  「有一本書就好了,可以遮上臉。」謝芳華伸手摀住眼睛,「爺,好人做到底,去書房取一本書吧!」

  秦錚失笑,伸手敲了她額頭一下,「你可真是會指使爺,爺難道這麼好指使不需要銀兩嗎?」

  謝芳華揉揉額頭,「我還為你找衣服了,這難道不是勞作?」

  「嘴這麼硬不饒人!不討喜!」秦錚坐起身,丟下一句話,去了小書房。

  謝芳華無聲地笑了笑,南秦京城裡,多少閨閣小姐的嘴討喜?秦錚你怎麼就不喜歡呢!

  不多時,秦錚從小書房拿了兩本書出來,來到窗下,一本遞給謝芳華,一本自己用。

  謝芳華接過,從書的中間翻開,正巧蓋住了她的臉,刺眼的陽光頓時被擋住。

  秦錚看著她一張笑臉被整本書蓋了個嚴實,彎了彎眉眼,也學著她的樣子,躺下身,蓋在了自己的臉上。

  小廚房裡,林七悄悄探出頭看了並排躺在窗下的二人一眼,又縮了回去。在他看來,二公子和聽音姑娘可真是般配!不是容貌,而是脾性上,也極為一致。

  「二公子,劉側妃剛剛去給王妃請安,不知道說了什麼,王妃大怒,將她趕出了正院,且對她下了禁足令。」一名黑衣人現身,恭敬地稟告。

  謝芳華想拿開書看看這每次事無鉅細地第一時間向秦錚稟告的隱衛,但想了想,還是忍著沒翻開書。

  秦錚「嗯?」了一聲,慢慢地問,「劉側妃那個女人怎麼惹了我娘了?」

  「王妃正院的事情向來不好窺探,屬下猜測,大約是因為昨日王爺來落梅居用膳之事,讓劉側妃恐慌了,今日早上便找了個由頭去難為王妃了,王妃怒了,關了她禁足。」黑衣人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秦錚擺擺手,沒發表意見,也未做什麼吩咐。

  謝芳華想著主母些年,依照昨日那情形看來,英親王是想通了什麼。劉側妃和秦浩一直得英親王寵信,劉側妃這些年一直引以為傲,在英親王妃面前也是有底氣幾分。如今英親王對秦錚態度轉變,那麼對誰最不利?自然是秦浩,所以,她坐不住了也是應該。

  但劉側妃能為英親王誕下庶長子,且平安地在英親王府這麼多年,也不是個沒心機的。她怎麼會找由頭去這時候惹王妃發怒呢?

  「你在想什麼?」秦錚忽然拿開她臉上的書本。

  陽光頓時射在臉上,謝芳華的頭忍不住偏了偏,劈手奪回書,重新蓋在臉上,對她道,「想你娘!」

  「我娘麼?」秦錚輕輕一笑,懶洋洋地曬著太陽道,「她就是個婦人!婦人之仁!」

  謝芳華隔著書本翻了翻眼皮,對他涼涼地道,「若是沒有這個婦人,你哪裡能如此逍遙,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婦人之仁又怎麼了?至少讓你活得好好的,只有你欺負別人的事兒,沒讓你被誰欺負死了!」

  秦錚轉回頭,拿開自己臉上的書本,斜睨著眼瞅謝芳華,「我怎麼覺得比起我來,你更喜歡我娘?」

  謝芳華忍不住忿笑,「是啊,公子爺,我不喜歡您,就喜歡王妃。」

  秦錚伸手勾住她一縷青絲,攥在手裡,對她貼過來。

  謝芳華猛地打掉他的手,身子向後躲的同時書本掉在地上,她盯著他,警告道,「你若是再敢做什麼,我就讓你的胳膊徹底廢掉。你信不信?」

  秦錚身子攸地停住,一雙眸子盯著他,色澤在那雙深潭似的星目中轉了轉,忽然綻開一抹愉悅的笑意,「那日在紫荊苑我對你,還有今日早上我對你……你……是否依舊記憶猶新?」

  謝芳華臉色一僵,瞬間泛起紅色,須臾,她猛地轉開頭,要起身進屋。

  秦錚一把拽住她,懶洋洋地道,「你惱什麼?爺不說了還不行嗎?」

  謝芳華甩他的手,他攥得緊,怎麼也甩不開,她只能作罷,對他道,「你最好忘記,若是我再聽到,或者你再做什麼?我就……」

  「你就廢了我的胳膊,我知道。行了,別說了,趕緊躺下,你擋了我的陽光了。」秦錚輕輕用力,將她拽著躺在軟榻上。

  謝芳華輕輕哼了一聲,順著他的手被他拽著重新躺在貴妃椅上。

  秦錚見她躺下,同時也躺了下來,伸手幫她撿起書本,遞給她。

  謝芳華接過書本,這回卻沒蓋在臉上,而是放在了一旁,暗暗想著,他若是再動手動腳,她就拿這本書砸死他。

  秦錚偏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眉目安靜,他嘴角溢出深深的笑意。

  林七在小廚房裡收拾妥當,探出頭看了一眼,又苦著臉縮回脖子,二公子和聽音這副樣子,讓他也不敢出去走動打擾,掙扎半響,還是留在了小廚房坐在矮凳上發起呆來。

  落梅居梅花陣陣,幽香撲鼻,紫夜和白青可不像林七一般識趣,從窩裡跑出來,在院中嬉戲,輕風吹來,陽光灑下,梅樹的光影在鋪滿落梅的地面上斑斑駁駁地晃動。

  風拂過謝芳華的臉,陽光似乎也懂得人心,不再那麼刺目,她閉著眼睛感受溫暖和靜謐。

  無名山上從來就沒有這麼明媚的陽光和這樣寧靜的院落。

  忠勇侯府高牆大院,門庭府閣,有一種金磚碧瓦的富貴壓抑,也不能有這樣的安寧。

  「是不是感覺很好?」秦錚沉默半響,忽然扭頭問。

  謝芳華輕輕「嗯」了一聲。

  「以後我們經常這樣出來曬曬。」秦錚道。

  「哪裡有那麼多的閒心!」謝芳華笑了笑。

  「閒或忙,端看的是心境。」秦錚瞅著她。

  「閒看落花,庭前賞月,也要頭頂上有一片藍天才是。」謝芳華聲音有些悠遠。

  秦錚驀地輕笑,對她輕吐了一口氣,少年聲音清越低柔,「若是你乖乖地一直跟我在一起,我就給你頭頂上一片藍天如何?」

  謝芳華長長的睫毛動了動,揮手擋住他的視線,心思浮動片刻,搖搖頭,「錚二公子給的藍天太重,小女子人低微,受不住。」

  秦錚輕笑轉為輕叱,哼了一聲,又撇過了頭去。

  謝芳華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美人靠不及他身子修長,雙腳搭在地面上,側著臉,閉著眼睛,這樣看來,他安靜的樣子靜謐得如一副畫,她心裡腹徘一句「禍害」,重新閉上了眼睛。

  秦錚雖然沒成為那一片藍天,到底目前也是一把大傘,遮住了她。

  也許是太過安靜,不多時,秦錚均勻的呼吸聲傳出,睡著了。

  謝芳華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意識漸漸飄遠,不多時也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大門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才驚醒了二人。

  秦錚皺了皺眉,不滿地對來人用暗啞的聲音道,「喜順叔,你被狼攆屁股嗎?急匆匆的做什麼?吵到我睡覺了。」

  喜順跑進落梅居,才發現秦錚和謝芳華在窗下躺著曬太陽,一男一女,一個清俊秀逸,一個柔軟雅致,二人似乎睡著,分外安靜,他也驚覺自己這樣急匆匆吵到二人了,剛放慢腳步,便聽到秦錚訓斥,立即歉然地道,「二公子,抱歉了,老奴是走得急了些。這不是有要事兒嗎?若不然哪能這麼急?」

  他做了英親王府幾十年的管家,本身就謹慎小心,尤其是到了落梅居,往常更加十倍小心。但今日實在是情形特殊,也就顧不得了。

  「什麼事兒?說吧!」秦錚雖然不滿,倒沒怪罪。

  「皇上來咱們府了!」喜順道。

  秦錚一怔,倒沒驚慌地坐起身,只是訝異地偏頭看向喜順問,「他來做什麼?」

  喜順看著秦錚,想著到底是二公子,自小就不怕皇上,大公子剛剛得到消息,可是急匆匆地就去門口迎駕了。他搖搖頭,「皇上是微服出宮來咱們府的,沒驚動任何人,王爺和王妃這會兒才得到消息去接駕了,王爺吩咐老奴來知會您一聲。」

  「知道了,你去吧!」秦錚尋思了一下,無趣地擺擺手。

  喜順一愣,「您不去接駕?」

  「接什麼?皇叔以前不是也時常來嗎?咱們府人多,少我一個接駕的也不算什麼?你去吧!」秦錚趕人,「順便告訴我娘,別讓人來落梅居打擾我睡覺。」

  喜順聞言無語,二公子這是告訴王妃嗎?這明擺著是不想見皇上,也不想皇上來落梅居?

  「還不快去!」秦錚見喜順不動,眉梢挑了挑。

  喜順暗暗歎了口氣,點點頭,匆匆出了落梅居。

  秦錚閉上眼睛繼續睡。

  謝芳華既然醒了,也就睡不著了,身上被太陽烤得暖暖的,軟軟的,她想著若是再烤下去,沒準就化了,懶洋洋地坐起身。

  「再睡一會兒!」秦錚伸手按她。

  謝芳華打掉他的手,搖頭,「不睡了,要睡你自己睡。」

  秦錚偏頭,不滿地道,「你不睡爺自己怎麼睡得著?」話落,他也坐起身,同樣懶洋洋的跟化了一樣。

  「我覺得皇上若是想來落梅居的話,王妃大約也攔不住吧!」謝芳華看著他有些好笑。

  秦錚無趣地輕哼,「他難道要來自討沒趣?」

  「他是皇上!」謝芳華道。

  「都是你這個女人!要不是你,爺至於躲著他?」秦錚揉揉額頭。

  謝芳華看著他,「爺,您其實不用躲著他,可以將賣身契給我,放我出府。」

  「放你出府做什麼?找李沐清去?」秦錚豎起眉頭。

  謝芳華嗤笑,「李公子至少是君子!」

  秦錚冷冷地哼一聲,「君子?你才見他幾面?就知道他是君子了?」話落,他站起身,粗魯地拽起謝芳華,惡聲惡氣地道,「走,爺給你找個地方躲著去!」

  謝芳華看著他,皇帝來了落梅居讓他撲個空嗎?這個王府就這麼大,躲哪裡去?難道躲出去?到也不是不行。

  「東北角的佛堂後有一座梨花軒,鮮有人去。走,我們去梨花軒。」秦錚道。

  謝芳華懶洋洋地道,「不怎麼想動!」

  「難道你等著皇叔來了將你抓個正著,你可不要小看他的眼睛,毒著呢!」秦錚拖了她就走,走了兩步,忽然道,「我們就這樣去了乾坐著也沒意思,你採些梅花,我去拿酒和棋盤,我們一邊喝酒一邊下棋。」

  「溫酒煮梅,你不是覺得暴殄天物嗎?」謝芳華斜眼瞅他。

  秦錚笑了一聲,看著她渾身暖融融的模樣,眉眼彎了彎,「這話是爺什麼時候說的?怎麼就被你記住了?你若是以後都如這句話一般將我的所有話都仔細地記著才是道理。」

  謝芳華撇撇嘴,打掉他的手,轉身回屋去拿花籃。

  秦錚去了落梅居的酒窖。

  不多時,謝芳華從屋中拿了一個小花籃出來,站在一株梅樹前輕輕摘鮮嫩的梅花。

  秦錚拿著一大壇足足裝了十斤的酒從酒窖裡走出來,又進屋拿了棋盤,之後走到謝芳華身邊,站在她身後,伸手去夠梅枝。

  比她高出一頭半的俊挺身子如青竹玉樹,清冽的氣息瞬間將她週身環繞。

  謝芳華腦中忽然想起曾經一模一樣的某個場景,偏回頭去看他。

  秦錚伸手將她的腦袋板正,若大的酒罈擱在了她的肩上,催促道,「看什麼?快點兒摘!」

  謝芳華沒好氣地道,「你這樣我怎麼摘?」

  「我打擾到你了?」秦錚低頭問。

  謝芳華哼了一聲,還用說嗎?他自然是打擾到她了。

  秦錚看著她纖細的身子有些許不自然和緊繃,他嘴角勾了勾,綻開一抹笑,聲音驀然壓低,幾乎湊近她耳邊問,「我怎麼就打擾到你了?你的手不是能夠得著梅枝嗎?」

  「你這樣就是打擾到我了。」謝芳華有些微惱怒,伸手推他。

  「別動,這一罈酒萬金,萬一摔了就敗家了。」秦錚道。

  謝芳華伸手奪過他手中的酒罈,十斤的酒罈在手掌心輕飄飄地立著,不停他的話,將他推後了兩步,嘲笑地看著他道,「爺還懂得敗家兩個字?曾經是誰讓聽言扔了一壇上好的酒?」

  「還不是因為你!」秦錚扭開臉,哼了一聲,「你是爺的人,爺靠近你躲什麼?」

  謝芳華翻了個白眼,將花籃塞給他,「我拿著酒,你既然這麼願意摘梅花,自己摘!」

  秦錚接過塞到他手裡的花籃,伸手惡劣地夠了一根花枝,猛地一抖,整條梅枝上的所有梅花都被他抖到了花籃裡,他掂了掂花籃,嘟囔了一句「不懂風情」,抬步向落梅居外走去。

  謝芳華清楚地聽到他嘟囔的是什麼話,臉羞憤地紅了紅,腳尖用力地碾了碾地面,抱著酒罈抬步跟上了他。

  在他們身後,一株簇簇花枝上有一根光禿禿的禿枝,地面上有一片被鞋底碾碎的梅花瓣。
作者: roumoon    時間: 2016-12-15 01:23 PM

本帖最後由 roumoon 於 2016-12-15 01:24 PM 編輯

第九十八章暗算

秦錚走在前面,謝芳華走在後面,不多時,二人出了落梅居。

  大約是因為皇上微服初訪來到英親王府,府中的所有人得到消息都去接駕了。所以,內院此時極為清靜,沒有人聲,也無人跡走動。

  秦錚帶著謝芳華從落梅居後院的小路穿去佛堂後的梨花軒,一路上沒遇到任何人。

  一盞茶後,二人輕易地來到了佛堂。

  繞過佛堂,便見梨花軒靜靜地矗立在那裡,如一個佛者智者,遠遠看著軒台,給人以寧靜的感覺。

  謝芳華這一刻終於明白為何要在佛堂後搭建這個梨花軒了,擺脫喧囂雜陳,洗滌靈魂。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來得太巧了,梨花軒上此時坐著一個人。

  謝芳華看著那個人,見那人也正向他們的方向看來,清眉秀目的清河崔氏二公子崔意芝。她這不是第一次見崔意芝,也不是第二次見他,但每次見他,這個崔二公子都令人印象深刻。

  猶記得昨日他在玉女河和謝雲繼在一起押注,後來她被秦錚拉回府便不知了他的去處。

  今日他怎麼會在梨花軒?

  秦錚自然也看到了崔意芝,他清俊的眉目揚了揚,露出狂傲的輕笑,「可是巧了。前日夜沒喝夠,今日可以繼續喝。」

  「酒鬼!」謝芳華聞言低忿了一句。

  秦錚瞟了謝芳華一眼,對她的話沒意見,抬步走進梨花軒。

  謝芳華跟在他身後,手中十斤的酒罈忽然覺得太輕了,剛才秦錚怎麼就沒拿二十斤的!

  崔意芝坐在梨花軒的高閣內,隔著八角亭台的廊柱向下看。

  他來了有一會兒了,這座落梅居是英親王府闔府最好的一處賞風景之處,他的好不在於能站得高看得遠觀覽英親王府全貌,而是坐在這裡,能清晰地看到落梅居。

  落梅居高牆阻擋,院中株株梅樹林立,滿院梅花,即便梨花軒高閣位置好,能看到落梅居全景,但也只是只觀其外,看不到其內的乾坤。讓人能窺視,但也窺視不到全部,只不過是冰山一角。

  但這對於有些人如他來說,已經足夠來此坐一遭。

  清河崔氏世家名門,清貴遺風,但到底是不及皇親宗室富貴門庭。

  曾經的落梅居的落梅是長在清河崔氏的。

  英親王妃有多愛自己的兒子天下皆知。

  雖然他的娘也愛他,但她更愛的則是清河崔氏那一份產業。

  秦錚和謝芳華一前一後出了落梅居時,崔意芝便看到了二人,從高閣上看來,一個少年,一個少女,一個清俊,一個柔婉,他們從落梅居走出後,整個落梅居成了他們的背景,他們似乎從不沾染塵世污濁的梅園走出。

  秦錚的身上有那麼一種不羈世俗的風流灑意。

  謝芳華的身上有那麼一種沒被塵世污染的清雅。

  秦錚隨意地拿著花籃,裡面裝了半籃子梅花瓣,謝芳華提著一罈酒,酒罈極大,使得她身段和手腕看起來更加纖細,但她偏偏提得很輕鬆。

  這樣的兩個人,英親王府的所有人都前去接駕了,偏偏他們二人例外地來梨花軒溫酒煮梅。可真是有意思!看著二人,他輕輕地笑了笑。

  秦錚和謝芳華一前一後踩著台階上了梨花軒。

  軒閣高台上,崔意芝見二人上來,笑著起身,看著秦錚,溫和地喊了一聲「表兄」,然後越過他看向她身後,目光輕輕流轉,稱呼了一句「聽音姑娘!」。

  秦錚挑了挑眉,將花籃放在古木桌子上,隨意地看向落梅居方向,似笑非笑地道,「二表弟在這裡賞風景,可真巧地賞到了我的落梅居,如何?可看出幾分意味?」

  崔意芝被秦錚點破心思,也不覺得困窘難堪,自然地笑道,「想去觀賞表兄的落梅居,但是知道表兄喜靜,不好去打擾惹表兄厭煩,聽說這裡風景最好,便過來了。不想表兄和聽音姑娘這麼巧也來了這裡。真是幸會!」

  秦錚收回視線,看著他沒說話。

  崔意芝又笑了笑,「落梅紛紛,看不到內苑,若是表哥不嫌棄我吵鬧,不如稍後邀請表弟住去你落梅居小住如何?反正以前大哥也是在你的落梅居住了多年。表弟也能仔細地體味一番表兄名揚四海的落梅居。」

  「你大哥不是什麼崔府公子,他在我落梅居多年,是我的書僮,可以給我端茶倒水,跑腿掃院落,劈柴燒火,這樣的事情你能做?」秦錚斜眼看著崔意芝。

  「不止是我大哥,我聽說連表兄都能下廚做活計,我也能做得來。」崔意芝笑著回道。

  秦錚勾了勾唇,痛快地點頭,「好,既然你這麼喜歡我的落梅居,那麼便去住吧!」

  崔意芝沒想到秦錚這麼痛快地讓他去住,微微一怔,在他的認知裡,秦錚從來不喜別人去他的院落,但凡英親王府來客,無論是誰,一律是英親王府的客院。他只不過是順著他的話說了一句去住,不成想他竟然答應了,到叫他一時怔住。

  「怎麼?不相信?或者是沒想到我真答應你,你卻膽怯不敢去了?」秦錚揚眉。

  「哪裡?表兄能如此給面子,表弟就卻之不恭了。稍後一定搬進去打擾表兄些時日。」崔意芝心思轉動片刻,面色恢復如常,自然地搖頭,應下了秦錚的好意。

  秦錚一撩衣擺,坐在了古木椅子上,同時將棋盤放在了桌案上。

  崔意芝看著他,又看了一眼棋盤,眸光輕輕瞟向謝芳華,見她已經將酒罈放在地上,轉身去拿乾柴似乎要點燃已經荒廢了許久無人用的火爐,他笑了笑,「表兄的聽音姑娘真是特別!我昨日在玉女河看到她時就覺得面善,如今才想起來她到底在哪裡見過了!」

  秦錚挑眉,「嗯?」了一聲。

  「幾日前,右相府的李沐清公子帶了一個女子歸京,我和孫太醫有目共睹,那女子身段姿容有幾分像聽音姑娘。」崔意芝道。

  秦錚漫不經心地問,「是嗎?李沐清身邊何時有一個和我的婢女很像的姑娘了?改日將他叫出來問問。」

  崔意芝見秦錚面不改色,又見謝芳華彷彿沒聽見他的話一般,逕自做著事情,他笑了笑,「大約是我看錯了!只不過是相像而已,同住在京城,英親王府和右相府也不是很遠,若是李公子身邊有這樣一位和聽音姑娘相似的姑娘,表兄也該知道且認識才是。」

  秦錚「嗯」一聲,「不錯!」

  崔意芝轉了話題,「表兄和聽音姑娘來這裡下棋?」

  「溫酒煮梅,同時下棋!」秦錚道。

  「我看聽音姑娘正忙著生火爐,這溫酒煮梅怕是還需要等些時候,不如就讓表弟先陪表兄下一盤如何?」崔意芝笑問。

  「好啊!」秦錚懶洋洋地點頭。

  崔意芝見他答應,伸手拿過棋盤展開。

  謝芳華用火石點燃乾柴,火爐升起來後,她回頭瞅了一眼,見二人對坐著下起棋來。對於崔意芝不抱希望地玩笑要住進落梅居,秦錚竟然答應了下來,她也是意外的。就她瞭解的秦錚來說,他是厭煩人多在他面前煩他,倒是不成想他如此痛快地將人招惹進落梅居。

  崔意芝此時正巧看過來,對上了謝芳華的目光。

  謝芳華清清淡淡地對他點了點頭,轉頭去將整個酒罈擰開塞子放在了火爐上。

  「聽音姑娘,你確定不用酒壺這樣直接放在火爐上溫酒罈不會炸裂?」崔意芝掃了一眼她放在火爐上的酒罈詢問。

  「崔二公子恐怕十指從未沾過陽春水,塞子擰開,酒罈是瓷器,火爐的火不大,裡面溫度不升太高的話,不會炸裂。」謝芳華淡聲道。

  「受教!」崔意芝笑了笑,收回視線。

  秦錚看了崔意芝一眼,在棋盤上落下一顆棋子沒說話。

  崔意芝也不再說話,拿了一顆棋子落在棋盤上,和秦錚對弈起來。

  謝芳華擺正酒罈,將秦錚摘的花籃拿起來,撿了兩捧乾淨的落梅,放入了酒罈裡。

  她做好一切,走到二人身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看著二人對弈。

  秦錚偏頭瞅了謝芳華一眼,將她被風吹起的一縷青絲隨意地伸手給她攏到了耳後。

  大約是因為動作太自然,讓崔意芝忍不住扭頭看了一眼,眸光在二人臉上搜尋了一圈,見謝芳華臉色平靜尋常,沒有別的婢女被人寵著的嬌俏和歡喜,他收回視線笑了笑。

  不多時,火爐上酒香融合著梅香飄了出來。

  「來人,去拿三個酒盞!」秦錚對外面吩咐。

  一人應聲。

  崔意芝笑問,「三個酒盞?聽音姑娘也喝酒?」

  「怕是你的量比不過!」秦錚道。

  崔意芝笑笑,「我一直很好奇,據傳言表兄是從錢家班子的小鳳祥手裡要了聽音姑娘,不知為何表兄當時就看上了聽音姑娘,不顧身份要到身邊了呢?我想不止我好奇,外面的人都是一樣好奇的。」

  秦錚拿著棋子在手指尖轉了一圈,聞言隨意地道,「那日喝醉了。」

  崔意芝揚眉,「表兄是喝醉了就將人隨便領入落梅居的人嗎?」

  秦錚忽然抬頭盯著他,「你想知道什麼?」

  崔意芝收斂起眸光,笑著搖搖頭,「不想知道什麼,好奇而已,隨便問問。」

  秦錚不再看她,將手中的棋子落下,對一旁的謝芳華道,「來,你告訴他,解除他的好奇心。我為何要了你?」

  「公子爺說他喜歡我。」謝芳華一板一眼地道。

  崔意芝眸光微閃,笑道,「聽音姑娘理解喜歡這個詞的意義嗎?我看你的表情,竟是不太懂得。」

  謝芳華淡淡道,「是不太懂,但那不是我的事兒不是嗎?是我家公子爺的事兒。」

  崔意芝啞然失笑,「不錯!」話落,她對謝芳華忍俊不禁地道,「聽音姑娘果然有意思,和尋常婢女不同,怪不得入了表兄的眼。」

  「她入你的眼嗎?」秦錚忽然盯著他問。

  崔意芝一愣,隨即從謝芳華身上收回視線,對秦錚搖搖頭,笑道,「不敢!」

  「你最好不敢!」秦錚聲音不高不低地說了一句。

  崔意芝品味這句話,片刻後,笑得溫和,「表兄,你猜,這一局棋是你贏還是我贏?」

  「自然是我。」秦錚道。

  「可是你心不在焉。」崔意芝看著他。

  「那也能贏你。」秦錚轉著棋子,隨意地在手中把玩,棋子在他手中成了上等的玩事兒。

  崔意芝笑著落下一顆棋子,轉了話音道,「以表兄之能可能知道前去清河崔氏救了舍弟的兩位老者是何來歷?」

  「你打聽他們做什麼?」秦錚面無表情地問。

  崔意芝搖搖頭,「我不做什麼,只不過是皇上一定會召見我就是了。前日因為皇后,皇上不曾召見我,昨日因為迎春日,皇上也不曾召見我,今日皇上來了英親王府,我想稍後不久,該會有人來宣我去見駕,我總要想好說什麼!」

  秦錚眉目寡淡,「清河崔氏何時想要趟京城的渾水了?是你的主意還是清河崔氏族長的主意?」

  「別管是誰的主意,清河崔氏未來的路如今就是個十字路口,擺在面前。我娘親出身於呂氏,是皇上母族親緣,我弟弟的病皇上派了英親王府的大公子和八皇子前去探望,我弟弟不過是個小兒,卻是得皇上如此關愛,為的什麼?表兄聰明,不會不明白。」崔意芝道,「清河崔氏怕是不想要趟京城的這渾水都不行。」

  「你算是看得透的!所以就來京城了?」秦錚揚眉。

  崔意芝頷首,「不來不行,十字路口擺在眼前,總要有人帶頭走,選一條路。」

  「那麼你想好選哪條了嗎?」秦錚慢悠悠地落字,隨意地問。

  崔意芝看著秦錚,見他清俊的面色近乎孤傲無情,他開口詢問,「表兄在春年除夕之日靈雀台逼娶忠勇侯府的小姐迫得皇上下旨賜婚,這麼說表兄是選了忠勇侯府了?」

  秦錚嗤笑,「我要娶忠勇侯府的小姐就選忠勇侯府?誰給你的道理?」

  「難道表兄是將忠勇侯府小姐摘出到英親王府來,脫離忠勇侯府?難道忠勇侯府的小姐就會同意嗎?」崔意芝有意無意地道,「我可是聽說了,忠勇侯府的小姐雖然大病,可不是個柔弱的。她對忠勇侯府有守護之心。」

  秦錚揚唇,「聽謝雲繼說的?」

  崔意芝笑著頷首,「謝雲繼與我有幾年的交情,說了些忠勇侯府小姐的事兒。」話落,他補充道,「當然也說了表兄您。」

  「說我什麼!」秦錚漫不經心地問。

  「說您下手太快!右相府的李公子沒娶到,另外,還有別人想娶,說您可得看好了。」崔意芝笑看著秦錚,打趣道,「我聽說漠北的四皇子有意聯姻忠勇侯府,可惜被表兄你捷足先登了一步。」

  秦錚瞇了瞇眼睛,「這也是謝雲繼說的?」

  崔意芝搖搖頭,怡然道,「也不全是,表兄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有些事情只要做出來,被人察覺絲毫,就不是秘密了。清河崔氏能屹立多年不倒,也有它的暗樁和過人之處。就是各房消息的來源都及時和可靠。」

  秦錚輕輕哼了一聲,「秦鈺他做夢!爺若是想讓他一輩子待在漠北呢?」

  「表兄連縱火燒宮闈暗算四皇子的事情都能做得出來,若是攔阻他一輩子待在漠北,想來也是能做得出的。」崔意芝湊近他低聲道。

  秦錚眸光縮了縮,看著崔意芝道,「看來你的確是知道得不少。」

  「正巧知道了些該知道的事兒。」崔意芝道。

  秦錚不置可否。

  崔意芝見秦錚不再說話,他也看著棋盤不再說話。

  謝芳華坐在二人身邊,清清楚楚地聽到了二人的對話,若說早先那些話各打機關,讓她覺得理所當然的話,那麼關於秦鈺縱火燒宮闈原來是秦錚背後出手暗算的事情就令她意外了。她根本就沒想到竟然是秦錚暗算秦鈺?半年前暗算秦鈺,他是為何?

  若說他站隊吧!如今的三皇子、五皇子和他沒有任何交往,也不見交好,更不見私底下有任何通信和聯繫。顯然他不曾站隊哪一位皇子。

  若說他不站隊吧!但是偏偏算是直接地幫了其他皇子將秦鈺趕出宮了。授意人自然是三皇子和五皇子了。

  秦錚當初打的是個什麼心思?

  連崔意芝都知道,那麼皇后可知道?

  「聽音姑娘是不是疑惑我為何知道?這件事情的確很隱秘,若非王妃姑姑出身在清河崔氏,當日表兄動用了崔氏的一根死樁,我想我也不會知道。另外,這件事情除了清河崔氏掌管了嫡系一脈暗樁的我來說,怕是無人知曉了,就算連皇上皇后恐怕也不知曉是表兄私下做的,畢竟當時皇上還有幾位大臣親眼看到四皇子縱火,無別人在場,表兄更是不在場,誰也牽連不到。」崔意芝看向沉思的謝芳華。

  謝芳華想著從那日和李沐清一起去清河崔氏,她雖然沒見到崔意芝,但是聽到了他說話聲,前後行事,也知道他是個人物。能透過她一個思索的眼神便能了然她的想法也不奇怪,畢竟剛剛她不曾遮掩好奇。

  秦錚忽然偏過頭,對謝芳華笑了笑,「爺夠了指婚的年齡,秦鈺若是一直在京中待著,妨礙爺娶媳婦兒,所以,不如就索性趕了他滾出京城去。」

  謝芳華愣了一下,看著秦錚,他在給她解釋?就因為這麼個小原因就算計秦鈺?

  「不過若非他願意滾出京城配合我的話,也不至於讓我輕易得手。」秦錚冷笑一聲,伸手環住了謝芳華的腰,將她輕輕一帶,抱進了懷裡,將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聲音低淺柔和地道,「漠北邊境有守軍三十萬,武衛將軍是忠勇侯府的娘舅,你說,他有心要江山的話,怎麼能不去拿兵權?」話落,他面無表情地道,「他拿兵權,我要女人,各取所需。」

  謝芳華忽然恍然,哥哥說秦鈺和秦錚都是難纏的角色,她雖然相信哥哥的話,但也有疑惑,既然難纏,為何還輕易地喝醉酒火燒宮闈?原來是被秦錚算計,且被算計的同時也是自己順水推舟了。

  兩個難纏的角色相鬥,而雙方又各取所需?

  秦錚的需是她?忠勇侯府的謝芳華?為何?

  秦鈺的需是漠北的三十萬兵權?可是既然如此,那麼為何前不久又請求舅舅傳信要娶她的意思呢?

  她想得入神,一時間沒有推開秦錚。

  崔意芝見此怔了怔,片刻後無奈地對秦錚道,「表兄,你們二人如此,讓兄弟這個孤家寡人還如何下棋?」

  「不想下你可以滾!」秦錚不看他,隨意地道。

  崔意芝一噎,頓時住了口。

  謝芳華醒過神,推開秦錚,從他懷裡出來,同時狠狠地挖了他一眼。

  秦錚攤攤手,笑得賴皮,「忘了你的警告了,情不自禁,下不為例。」

  謝芳華輕哼了一聲。

  「公子,三個酒盞取來了!」一個黑衣人出現在梨花軒外。

  「扔進來!」秦錚吩咐。

  黑衣人應聲,三個酒盞甩手扔上了梨花軒,手法奇快,只看到三道清亮的弧線,轉眼間便輕輕巧巧地落在了梨花軒的古木桌子上。

  「好功夫!」崔意芝讚揚了一聲。

  那黑衣人看了崔意芝一眼,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去將酒罈拿來!」秦錚笑看著謝芳華,語氣鬆鬆軟軟。

  謝芳華瞥了他一眼,走到火爐前將那一罈酒搬到了桌子上,酒香梅香撲鼻。

  「萬金一壇的鳳竹青,好酒!」崔意芝輕輕嗅了一口氣,看著秦錚道,「表哥果然會享受,美酒、美人,天作之福!」

  秦錚伸手搬過酒罈,輕輕讓酒罈傾斜,壇中酒順著壇口傾瀉而出,轉眼間,三個酒盞酒滿,他放下酒罈,捻起一顆棋子落在棋盤上,對崔意芝道,「你輸了,賞你一杯酒,滾吧!」

  崔意芝一怔,低頭看向棋盤,須臾,他臉色變幻一番,失笑道,「果然是輸了,表兄棋高一著,意芝佩服。」話落,他端起酒盞品了一口,酒水入口甘醇清冽,滿口酒香,他道,「這麼一罈酒就給一杯喝是不是太少了?表兄這般小氣?」

  「本來想讓你喝個夠,但是我發現你的話太多了,難道讓你喝醉了跑去皇叔那裡滿口胡言?」秦錚輕叱一聲,「趁著他還沒派人找來,你趕緊滾去吧!」話落,補充道,「記得該說的說,不該說的給我閉緊了嘴巴!」

  「也罷!反正我要住去你的落梅居,討酒喝的時日長著呢!」崔意芝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站起身,再不逗留,離開了梨花軒。

  謝芳華看著崔意芝離開,想著這個清河崔氏的二公子見到皇上後,皇后會如何安置。

  清河崔氏是世家大族之首,清河崔氏的二公子的母族又是呂氏,皇上的母族也是呂氏。這等與皇權牽扯甚深的人物,用得好便是一把傷別人的利劍,用不好便是一把傷自己的利劍。

  不知道謝雲繼都與他說了什麼,到底是怎麼說的。

  而秦錚對崔意芝又打著怎樣的主意?她至今竟有些看不透了!

  「看什麼呢?他有爺好看嗎?過來!」秦錚一把拽過謝芳華,見她轉回頭又要瞪眼,對她指了指對面的棋盤,「你看看他的棋,是不是死棋?這樣一盤棋,你有本事救活嗎?」

  謝芳華注意力頓時被轉移到了棋盤上,慢慢地坐到了崔意芝剛才坐的位置上看棋盤。

  崔意芝的白子被秦錚的黑子圍困,水洩不通,這樣的一盤棋和那日秦錚逼迫她下的那一盤棋有很大的相似之處,但也有不同之處。

  那就是,那日的棋是一局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棋,而這一盤棋的確是一局死棋!

  崔意芝的棋路從棋風上看,不像是鑽牛角尖之人,可是偏偏每步走的都是死角,生生將自己困在了死門。

  而秦錚的棋路和那日與她下的棋路棋風也大為不同,而是劍走偏鋒,似乎意在要的不是死局,而是大開大合之局,且還能困死人。

  「怎樣?可有辦法救活他?」秦錚勾唇笑看著謝芳華。

  謝芳華臉色沉靜地搖搖頭,「不能!」

  「如今你可是認輸了?」秦錚挑眉。

  謝芳華嗔他,「這一局棋又不是我下的,憑什麼是我認輸?剛剛崔意芝不是已經認輸了嗎?」

  「可是崔意芝……他不是你看重的嗎?」秦錚悠然地道,「他輸難道不是你輸?」

  謝芳華心思一動,她是謝芳華她才看重崔意芝,她不是謝芳華又為何要看重崔意芝?她忽然笑了笑,一手揮散了棋盤,將酒盞端起,輕輕抿了一口,不看秦錚,盯著酒盞中被梅花染成微紅的酒液道,「我看重的人多了,難道誰輸都是我輸嗎?」

  秦錚眨眨眼睛,「你若是看重的人是爺,那麼便不會輸了!」

  謝芳華忽然笑了,「爺,您地位太尊貴了,奴婢不敢看重您!怕死無葬身之地。」

  秦錚臉驀地沉了下來,惱怒地搬過酒罈,對她道,「就給你一杯,這些酒再不給你喝了。爺對你的好你從來不屑一顧,不敢看重,你可真有出息!好酒餵了你肚子,還不如去餵落梅居的那兩隻小東西。」話落,他抱著酒罈轉身出了梨花軒。

  沒招呼謝芳華跟著一起走,他腳步踩著地面重重的,顯然分外氣惱。

  謝芳華看著秦錚拎著酒罈遠去,少年風姿秀逸,清俊張揚,衣袂如風,多少灑意風流盡在他身上,她眸光深了深,收回視線,握著酒盞,看著酒盞中的酒,許久不動。

  清風吹來,梨花軒有著揮不去的酒香梅香。

  半個時辰後,林七匆匆跑來梨花軒,看到謝芳華懶洋洋地坐在古木桌前支著額頭曬太陽,他「哎呦」了一聲,說道,「姑奶奶,您怎麼還在這裡,快回咱們落梅居吧!您再不回去,白青和紫夜就快被二公子給玩死了。」

  「他怎麼了?在做什麼?」謝芳華看向林七。

  「二公子不知道怎麼了,獨自一人提了一罈酒回了落梅居,抓住白青和紫夜就往那兩個小東西的肚子裡灌酒,如今將那兩個小東西都給灌吐了,他還不依不饒。小的實在看不過去了,大著膽子過來找你了。」林七苦著臉道。

  「他可真是……」謝芳華站起身,有些惱怒,拿畜生發什麼脾氣?有本事他灌自己啊!

  「快走吧!再晚點兒,我怕那兩個小東西真會被他灌死了。」林七著急地道。

  謝芳華點點頭,出了梨花軒。

  二人一前一後穿著小路往落梅居走,在一處岔路口,看到一群人正向落梅居方向而去,當前一人雖然沒穿明黃龍袍,但那週身的氣勢也讓謝芳華一眼就認出是那高坐在龍庭上的九五之尊。

  皇上果然找去了落梅居。

  謝芳華停住腳步,一把拽住林七,低聲道,「別回去了,皇上去了落梅居。」

  林七一驚,剛要驚呼出聲,被謝芳華一把摀住了嘴,他呆了呆,一口氣憋在了心口,好半響才喘過氣了,拿開謝芳華的手,低聲道,「皇上去落梅居了,怎麼辦?會不會去找二公子的麻煩?」

  謝芳華搖頭,「找麻煩也不會是大麻煩,你沒見到英親王和英親王妃跟著嗎?」

  林七放下心來,偷偷看了謝芳華一眼,見她臉色端凝,他悄聲道,「小人剛才在您和二公子去梨花軒時去外面打聽清楚了,皇上今日早上召見了嶺南來的第六艘畫舫,然後聽說王妃要看第六艘畫舫表演,就親自帶著人送過來了。」

  謝芳華點點頭,當今皇上對英親王妃甚是恩寵禮遇,也不是沒有緣由的。

  林七看著她,「依小人看啊,皇上此次來英親王府,且找去落梅居,怕還是因為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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